天——荒 卷一 長生劫 35、暗礁
    本朝皇帝行事果然不拘一格,竟主動給那幾位出宮的后妃做起媒來。他親自挑選朝中大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在御書房親切密談,又多次召見那幾位女子的父兄,之後才下旨賜婚。

    首位敢於二嫁的后妃成親當日,皇上欽賜一份厚禮送上,竟是一面刻有御印、金光閃閃的免死金牌。

    眾位賓客都不敢喧嘩,只忍不住面上的笑意,新郎也是紅了臉跪下接旨謝恩。

    待到新婚次日這位新郎上朝,面上神情便再無半點尷尬,對年輕的帝王態度尊敬親近,早朝過後又被召進御書房,過了小半個時辰才面帶笑容出宮。

    此為本朝第一大奇事,雖然荒唐卻並非首例。本朝皇太祖所定律例本不禁止女子二嫁,他昔年遣散的后妃也有再嫁與外省官員的。只不過未曾由皇帝親自做媒,那些女子也未曾留在京城。

    這事背後倒是落了無數閒言笑語,舉世卻未有一人膽敢公開妄論,帝王之家的私事再怎麼荒唐怪異,都不容旁人置喙,比起一時口舌之快,還是項上這顆腦袋更重些。

    處理了幾位后妃的終身大事,許長生心中輕鬆許多,留在寢宮的時間也就更多了,一有空便陪著情人耳鬢廝磨。

    顧曼山雖不知外間事,聽得他和寧千羽所講也得知了不少,對許長生的笑容也越來越多,時時眼神發直的望著他半天不做聲。

    許長生溫言調笑「怎麼?我長得那般好看?都教你看癡了?」

    顧曼山紅著臉移開視線,搖頭佯罵道「肉麻!你有什麼好看……我是在想,我從前為何會那般自殘,你明明待我很好。」

    許長生心中一驚,面上不動聲色的微笑,雙臂勾住顧曼山細白的脖頸,湊頭在他唇上輕吻。

    兩人唇舌交接,面紅體熱,粘了老半天才慢慢分開。許長生心中暗呼躲過一劫,滿身情焰也燒得正熾,一不做二不休的攬著顧曼山直往龍床上壓倒。

    經過了數次交歡,顧曼山仍然生澀之極,只要被許長生一沾上身來,便忸怩得不知如何是好。

    許長生看著對方緊閉雙眼僵直不動的樣子,雖無半分拒絕之意,姿態表情卻殊不自然。他只以為情人面皮太薄,才每一次都這般緊張,不禁低聲安撫對方道「曼山,你我兩情相悅,做這等親密之事乃是天經地義,何須不好意思?」

    顧曼山微微睜開眼睛點了點頭,接著又輕輕搖了下頭,口中語聲低不可聞「我……我不是……我畢竟是個男子,總覺這等事是男女之間才算天經地義……我不能生娃娃,也不可與你真正成親,這一生一世都不可以。」

    許長生心中酸軟,伸臂緊緊抱著他「曼山,等到我下一世,說不定便能與你真正成親!這一世頗多無奈,身在帝王之家反多了無盡煩惱,這才連累你陪著我受苦。」

    顧曼山神色迷茫「下一世?當真有下一世麼?就算真的有,我未必還記得你,你也會忘了我。若我真信有下一世還能與你一起,早就親手……了你,然後再自行了斷,好快些去尋到你!」

    許長生心頭大震,原來曼山竟是這般想的。這一世的自己沒能帶給他足夠的快樂,反而令他憎恨自身的軟弱。

    「曼山,你告訴我……你與我在一起,是快活多些,還是難受多些?」

    「……」顧曼山又一次直直望著他看了良久,面上神色又似歡喜又似迷惘「我也不知道……我心裡一時快活,一時難過,一時想要罵你打你、一時又覺得你是世間最好的人。若是一會兒見不到你,我便會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事,那種牽腸掛肚的滋味很是難受,那時我又恨不得忘了你才好。」

    曼山凝視他的眼神分明是情已入骨,他卻還在猜忌對方是否會變心後悔。就算終有一日曼山真的變了心,對他有過今日這番情意也已了無遺憾。

    他原本的那個時代本來就是這樣,戀人之間分合聚散都只憑兩心。愛就是愛,不愛就不愛了,值得記取的全是當時那些相愛的片段,能夠廝守到老的夫妻極為罕見。

    「曼山,你說得對……不管有沒有下一世,不管你我下一世還能不能相識相愛,那都是極為遙遠之事。我們只須珍惜眼前,這一世雖然不夠好,我們也未必過得快活,但我們能在一起已是萬分幸運。再委屈的相愛也勝過孤獨一生,起碼我們有了那個能令自己心甘情願忍受委屈的人。」

    顧曼山伸指輕撫他動個不停的嘴唇「你的大道理真多,我總是聽不懂,我只是捨不下你,又殺不了你,才不得不留在你身邊罷了。」

    許長生胸口滿是柔情,正要纏著對方好好來一場輕憐蜜愛,殿外突然響起嗓音尖亮的女子聲音,道是皇后在宮中恭迎聖駕,有要事請皇上相商。

    這膽大包天的宮女正是皇后身邊心腹,許長生聽出了她的聲音,不由皺眉暗怒,卻勉力按捺下心中不快,對顧曼山低聲道「我去去就來。」

    顧曼山點頭道「嗯……總之是我們對不住別人,你待她好一些罷。」

    目送許長生腳步穩健的離開自己身邊,顧曼山盡力不再胡思亂想。長生對他什麼都說,雖有時會傷他的心,卻從不欺騙隱瞞。他不知這是好還是不好,只知道自己已然放不了手。自從那一劍沒能刺下去,他便清清楚楚的明白,他的心再也不屬於自己。

    許長生這一去竟是良久,久到讓顧曼山不得不掛念擔憂。

    天色由亮變黑,再由黑變亮,整整一夜過去了。

    當許長生終於神色憔悴的回到寢宮,才剛剛睡著的顧曼山立時睜開眼,對他如釋重負的露出個笑容,嘴裡呢喃一句「回來就好……」

    只說完那一句話,顧曼山便放下心來沉沉睡去,站在床前的許長生卻是心情沉重懊悔,幾乎不敢看向床上半點懷疑之心都沒有的情人。

    他到了昨晚才把他的皇后看清楚,那個美麗而富於心計的女子從來就沒有信過他。所謂「要事」竟是一爐混有迷藥的熏香,皇后親手奉上的茶水也大有文章。

    他痛恨自己沒能敵過男人的本能,即使神智不清,也能在藥力的影響下失足。

    那個無邊的春夢之中,他懷中抱著的仍然是曼山,可今早醒來的時候,他什麼都清楚了。

    那可恨又可憐的女子滿面淚痕的痛罵他——昨夜的夢話全是叫著曼山的名字,而他唯一的感覺便是自己很噁心,一語未發的快速穿衣離去。

    看似平靜的海面就此暗礁重生,再多悔恨也無法回頭改寫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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