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月傳奇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神守(二)
    天機長笑一聲,單手執筆,順勢便朝白藏點去。白藏不敢大意,左手風刀盪開鐵筆,右手刀一長,反刺天機面門,兩人頓時戰在一處。

    白藏將風化作有形有質之物,時而當刀劍,時而是盾牌。攻時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收時似銅牆鐵壁,堅不可催。天機一臉悠然,手中鐵筆忽點忽劃,如同在大筆書寫著一段好文。筆意率直,銳氣畢露。兩人正鬥個旗鼓相當。

    酣戰間,天機忽地刷刷刷連刺三筆,將白藏逼退兩步,卻並不順勢攻擊,反向後一掠,退至城頭。白藏一愣,待要進擊,忽見天機大筆一揮,當空寫了個斗大的「林」字。那字如同磐石刻就一般,就地跌落。

    「不好!」白藏心念一動,已知天機目的所在,忙將身一墜,右手風刀脫手飛出,奔向那個「林」字,想要阻住文字落地。

    天機早晃動身影,阻在前頭,鐵筆一挑,將風刀擊散,猱身而上,敵住白藏。白藏長翼一展,閃開攻勢。

    只聽得轟然一聲響,那個林字掉落在城樓前的地面上,地面立刻如同蛛網般開裂,文字深入地下,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陡然自地下破土而出,如同生出一道綠色的屏障,不但阻住了風族十萬將士的進攻之勢,更將颶風的風源阻隔。

    颶風沒有了源頭,漸自弱了下來,那呼呼的風聲雖然驚人,卻已無法再向前半風。破軍足下用力一蹬,這一蹬之力由足至腰,由腰及身,由身到臂,節節貫通,直傳到槍桿上。但聽得破軍開聲吐氣,一聲大喝,槍上生萬鈞之力,竟自將颶風遠遠的推開去。

    那颶風吃這一推,立時轉了風頭,卻斜斜的朝白藏與天機兩人捲去。

    天機背對颶風,正遮住白藏視線。他雖耳中忽聞呼嘯之聲迅疾來襲,卻不閃躲,反向前疾衝,連人帶筆撞向白藏,身如猛虎,筆如利齒。白藏雖見他來勢兇猛,並不畏懼,雙手虛抱如球,一股漩渦自雙掌間凝就,逕直纏向天機的筆尖。天機也不避讓,反向漩渦中心刺下。春秋鐵筆與漩渦一觸,天機的身子立刻隨著鐵筆一起急速旋轉起來,更順著旋轉離心之力,斜刺裡飛了開去。一如掉落在旋轉雨傘上的一滴水珠一般。說時遲,那時快,天機堪堪飛出,颶風已至。白藏此時方才發現颶風已到眼前,還未及有任何動作,已被颶風捲入,隨風捲得遠去了。

    天機早站定身形,只那長髯被餘風刮得飄忽不定,他看著被颶風刮遠的白藏,微微一笑道:「這個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麼?」

    再看破軍,只是斜斜的撐著吹雪神槍,靠在城頭休息。

    天機長笑道:「好你個破軍,將颶風衝著我拋來,也不打個招呼。」

    破軍應聲道:「我想你一個人能應付啊。」此話正與適才天機衝他說的那話無異……

    天機瞪視破軍一陣道:「我一直以為你只是神槍厲害,原來口上也自不饒人啊。」

    破軍只是勉力一笑,不再多言,他抵得十萬風族所鑄旋風多時,雖無大損,卻也十分疲憊。

    城下風族眾士卒見宗主被颶風刮走,一時盡停住了手腳,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天機站在城頭,高聲道:「白藏都已經跑了,爾等還不速速退去?」聲音遠遠傳開去,十萬之眾個個聽得清清楚楚。

    風族中一員年輕將領揮動令旗,指揮著部隊緩緩退去,竟是並不散亂。

    火族士兵見風族退去,盡皆歡呼。天機看得多時,一聲長歎。

    破軍一旁道:「風族盡退,當是好事,你歎什麼氣?」

    天機拈鬚道:「你看他們退時井然有序,絲毫不慌亂,這一戰可沒有動搖他們什麼。卻不知那風族的年輕將領是誰。」

    破軍答道:「那是白藏長子白霄。」

    天機讚道:「臨危不亂,又能指揮若定,確是將帥之才。」

    破軍道:「看來那颶風也不能傷到白藏多少,他們隨時都會捲土再來,單憑我們兩人在此,怕也撐不了多久。只望魔尊可以早日凱旋才好。」他眼望著天邊飛渡的亂雲,心中念及的卻不只是秦弓。

    烏沉沉的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一片陰霾中現出瞬間的光亮來,越發映襯出濃重的陰鬱。

    修羅天萬千之眾,靜靜的站立著,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看著秦弓。

    他的一句話,要決定的,已不是一個人的生死,而是整個魔界乃至色界天的命運。他卻默不作聲。

    如果是那一世,我是天狼,我會怎麼做?

    臨到這一世,我是秦弓,我該怎麼做?

    秦弓看著一直緊閉雙目的柔荑,心中陡然一痛:「原來我空負一身本事,卻依舊要她一個柔弱女子身涉險地,無法讓她平安喜樂!」又看得一眼身周的將士們,他們一雙雙的眼睛都望著自己,眼中有無窮的熱切和期盼。

    「他們在期盼什麼?期盼我殺了式微?期盼我用自己愛人的生命來換取他們的快意?」秦弓咬了咬牙,雙頰的肌肉微微牽動,心中竟有淡淡的怒意。

    「可是我,我不就是因著希冀可以讓魔族就此平靖才做這魔尊的麼?又怎能因一己之私棄他們於不顧?」想到這裡,眼神不禁一黯,垂下了雙眼。

    短狐狹長的雙眼中發出閃閃的光芒,緊握著柔荑長髮的手微微向上一提,將她的頭皮都拉得微微隆起。柔荑在昏迷中似也覺得痛楚,輕聲的哼了一聲。這一聲卻如重錘一般,狠狠的砸在秦弓心頭。

    短狐冷笑道:「天狼,你是不是要眼看著她死在你面前?」

    秦弓將身子微微背轉,不讓自己見著柔荑的臉,口中道:「我只要一聲令下,你們誰也不能活著離開修羅天。」

    「哦?」短狐道,「這麼說你是不肯放我們走了?」

    秦弓閉上了雙眼,隔得半晌,心中已有了計較。雙目陡然一睜,眼中發出兩道厲光,短狐被他這一看,心中微微一怯,倒退了一步。只聽秦弓沉聲喝道:「短狐,雖說兵不厭詐,但是你與式微無所不用其極,視部屬性命如草芥,更壞了戌的性命,實在忒也卑鄙了吧!」

    「首領,你……你怎麼對得起戌?」秦弓部中一人大叫道,那聲音甚是粗豪,卻又帶著隱約強忍的哽咽,聽來十分好笑,只是場中卻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說話的人正是滅度組的白額。滅度組九人越眾而出,團團圍住短狐,眼中帶著強烈的恨意和鄙夷。

    秦弓這一句話大是有效,不但激起了滅度組人的悲恨,便是式微部下也個個臉色微變,低聲騷動起來。不自覺的一個個將腳步微微移動,離得式微與短狐遠遠的。

    短狐被滅度組一迫,大是侷促,忙將手中魔利支劍一擺,抵住柔荑,急道:「天狼,叫他們不要動,否則我立刻殺了柔荑!」

    秦弓輕哼一聲,並不答話,轉頭朝式微道:「式微,你今日決計難逃生天,不過若是要我放你,也無不可。」

    式微眼光自部下臉上掃過,卻見便是青陽、鹿雲等人臉上,也有不屑之色,心知大勢已去,今番卻是眾叛親離。只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能讓我生離此地,再做計議不遲。」當下道:「你待如何?」

    秦弓道:「你可以走,願意追隨你的都可以走,但是要將短狐留下。我要拿他的人頭祭天!」說到最後一句時,雙目牢牢盯著短狐,短狐只覺背心微微發涼,不自覺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式微拈著白鬚,乾笑道:「你是要我賣了部下獨自逃生?」

    秦弓冷笑道:「賣與不賣,那是你的事情。」

    短狐自是深知式微個性,心中大是驚懼,忙道:「天狼,你搞清楚了,柔荑可還在我手中。」

    秦弓一聲不吭,只是看著式微。

    式微看了短狐一眼,咳了聲道:「好徒弟,要你替師父受過,對不住了。」說罷長袖一拂,轉身便走。

    秦弓沉聲令道:「讓他走!」

    眾人讓出一條路來。式微身後竟是無一人相隨,那身影不禁也佝僂起來。

    短狐見式微果然捨己而去,心中又驚又怒,喝道:「天狼,你難道不要柔荑性命了不是?」

    待得式微去遠,秦弓忽的微微一笑道:「短狐,你放下摩利支劍與柔荑,我放你即刻便走。」

    「什麼?」短狐一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要拿我祭天的麼?」

    「我放你走。」秦弓淡淡道,「你原本不過為了式微,只是他卻棄你於不顧,你更不必為他拚命,放下人與劍,我也不來為難你。」

    短狐深深的看了秦弓一眼道:「你放我走?我若放下柔荑,豈不立刻給你那麼多手下砍成肉泥?」

    秦弓抬眼看去,卻見滅度組、火族諸將士均臉有不忿之色,也只做不知,只道:「我如今乃是魔尊,所謂一言九鼎,豈會失信於你這個小人?你走,我手下絕不會攔阻你!」

    短狐看了看秦弓,又看了看柔荑,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天狼,你果然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說罷放了柔荑,將魔利支劍就地一丟,大步而去。

    秦弓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冷笑。婆雅一旁道:「尊主,你放了式微又放了短狐,雖救了柔荑姑娘,怕會失了萬千魔族將士的心啊!」

    秦弓看了婆雅一眼,冷冷道:「我自有分曉。」

    婆雅呆得一呆,低頭道聲:不再言語。

    一旁蓼莪將這番情景盡看在眼裡,猛然想起日前在魔宮前婆雅對她說的一番話,心底陡然有一股涼意透出,忍不住輕輕的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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