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醉 第一卷,山余清韻 祭陵(三)
    透明的、冒著熱氣的滾水從壺中傾瀉而下,澆在靜靜躺在杯底的茶葉上。於是便看那嫩綠的茶葉一下子翻騰起來。透明的水也漸漸染上一層綠色……隨著白色霧氣的上升,茶葉特有的清新香氣在室內蔓延開來。

    「來了?」胤禛挑眉看向靜坐在對面的永瑆。

    「來了。」永瑆半瞇了眼,品味著茶水的清冽。

    「……」於是室內陷入一片寂靜中,只有不時翻動書頁的聲音以及某人喝水時刻意發出的呼嚕聲。

    「……」

    「十五弟。」永瑆深吸口氣,看向對面的胤禛,「我要去休息了。」

    胤禛將頭從書本中抬起,有點茫然的點了點頭「好。慢走。」

    短暫的沉默之後,便是如雷霆般暴發的……摔碎茶杯的聲音。永瑆滿臉的怒氣,腳下是一灘水,以及茶杯的碎片。

    「你叫我來就是看你翻書的?」永瑆緊皺了眉頭,狠狠瞪了胤禛。

    對方卻不緊不慢,緩緩合上書,修長的手指拂過身側的佩玉,依舊是一如既往優雅的微笑,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稍安勿燥。」

    他緩緩從書中取出一頁沾了墨跡的紙,兩隻手指拈了,遞到永瑆的手中。

    永瑆滿臉的疑惑,抬手將過,低頭看去。

    這一看,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十分奇異。漆黑的眼睛中透出不敢置信地光芒,雙手不自覺的顫抖,那頁紙便從他的指縫中滑落。

    晃晃悠悠的飄到地上。

    地面是黑色的,那紙落在上面,看在眼裡覺得格外地刺目。

    「這是……」他的嗓音聽起來十分乾澀,猶如枯木在乾涸的土地上劃過,似乎帶起漫天的煙塵。

    「這是起居注,被換下來的那頁。」胤禛緊緊盯了他,不似方纔的閒適,「這是被你換下來的那頁起居注。」

    他一字一句,卻像是在說旁人的事情,聲音裡聽不出任何的情緒。長長的睫毛便在說話間顫動,正巧擋住他眼中閃過的光芒。

    手心裡已經開始滲出細微而冰冷的汗水,正如永瑆所看到的,這一頁上清清楚楚的記載了弘歷當日的行蹤。

    只是當他找到這一頁的時候,卻驚異的發現。上面的內容,與永瑆拿去做證的那份,竟然沒有什麼不同。

    乾隆五十一年元旦,上於長春宮行家宴。

    醉。

    臨幸郭絡羅氏,叫去。

    除了沒有雲綺二字。可是他問過,長春宮中,姓郭絡羅氏的嬪妃,也只有雲綺一人。既然是這樣,為什麼永瑆會冒大不諱,特意將那一頁調換?

    雖然他調換的手法極佳,當日並無一人看出這一頁是被換過的。但是……很可惜的,永瑆並沒有做到殺人滅口。

    於是被換下來的這張,竟然到了福康安的手裡。又藉由他,遞到了自己的手中。

    那麼……福康安究竟是想藉著這個,說什麼?一時間屋內極其靜默,沒有翻書的聲音,也沒有喝水的聲音。甚至連呼吸聲,都極其的微弱。

    胤禛深深地歎了口氣,挑眉看向眼前的永瑆「我想知道,這一頁紙後的故事。」

    「……」永瑆再度是長久的沉默,半晌,他臉上浮起一抹笑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和我裝傻?這樣的事情,我既然替你瞞了,又如何會說出去!」

    胤禛不置可否,他不喜歡有不受控的事情發生。

    或許這並不是一件大事,但當日福康安的笑容卻如石鐫般刻在腦中,他總覺得心底隱約不安。又或者,是因為他那笑容上的陰冷、憤恨的目光。

    那樣的目光,自己倒是在一個人的身上看過。

    剎那間如電光火石。

    胤禛渾身一顫,語氣急促「我要知道,這一頁之後的故事!!!」

    突然再度靜下來,永瑆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目光一點一點的變得尖銳起來……胤禛在這樣的目光下,心底泛起一絲懊悔。不知道何故,以前做為「世宗憲皇帝」的冷靜和隱忍似乎已經少掉泰半。

    不經意間,衝動二字就會盈滿心頭。

    比如現下。

    很顯然,這件事情,永瑆、福康安和永琰三人都是知情者。而且在三人之間,或者是在永琰和福康安之間,有深一層的聯繫。

    無論怎麼說,自己都應該是知情者……他卻衝動的向永瑆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心底後悔不已。

    「你莫非真個不記得了?」永瑆此刻緊擰了眉,「或者說……」他的唇邊露出一抹冷笑,眼底現出幾分瞭然,「或者說,你是刻意去忽略這件事情。只要我說……便成了我的編排,對麼?」

    永瑆這句話一說,胤禛心底的大石倒自落了下來。

    集聚了整個帝國權力的皇宮,的確是一個複雜的地方。複雜到所有人都會把簡單的事情往複雜了想。於是很多事情是無中生有,而有的事情,則成了有中生無。

    他既然這樣想,胤禛自不會去糾正,只是深深歎了口氣,別過臉去。

    天空一如來時般晴朗,明亮到沒有一絲雲彩。

    一隻烏鴉停在窗外的葉子上,歪頭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彷彿是感應到了胤禛的目光,那烏鴉「啊……啊……」叫了幾聲,展翅飛去。

    於是明朗的天氣便因為這烏鴉的叫聲,呈現出幾分淒涼的感覺。這才對嘛,胤禛微點頭,此處是陵前的行宮,在這樣的地方,若是一切明媚,倒是不正常了。

    「永琰。」永瑆在屋裡來回走了走,終於再度開口,「明日祭祀之後,我便會在世宗皇帝的靈前發誓。我說過會盡一切能力,將你推上皇位……即使是……我也毫不在乎。」他說到那幾個字時,特意含渾了過去。

    可他的神情卻已經表明了那幾個字的意思。

    胤禛不由一愣,卻是不明白,他說出這番話的緣由……世上絕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事情,更何況,永瑆生為皇子,自然也是有可能繼承皇位的。

    他為什麼不要?

    「你放心。」永瑆又一次強調,「從你十五歲那年起,我這個念頭就沒有變過。」他的雙眼中閃爍著堅定地光芒,卻讓胤禛越發的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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