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錦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錦灰(上)
    「所謂天下大業,也無非是你方唱罷我登台,即使真能得到那至高之座,又能怎樣呢……比如大哥,又比如你皇姐,如今即使權柄在握,又有什麼意趣——這帝王霸業,終究也是虛幻一場……「

    雲時想起這一切,只覺得心胸無比沉凝,想起少年時意氣風發的志向,受到義兄猜忌時,那種「我可取而代之」的隱秘野心,彷彿只是大夢一場,剩下的,只有無限唏噓。

    這風起雲湧的一年,卻終於銷沉了那屬於他的少年意氣,帝王霸業,到頭來也只是一場談笑。

    他也回望寶錦,清朗的眉目中笑意加深,幾乎要將她的倩影刻入心中,「你又怎能說一無所獲——我明瞭了父親的真正死因,如今正是心中豁然,況且,終於能助你脫離險境,這比什麼都要值得!」

    「雲時……」

    寶錦想起前夜兩人縱馬狂馳,血灑長街的情景,一時心中一顫,咬唇道:「我不值得你如此……」

    「值不值得,我心中自有衡量——對你,我已然伸手太遲,若是當初——」

    寶錦搖了搖頭,笑靨帶淚,淒楚中仍可見嬌妍可愛,「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至強的堅持,若平空為他人放棄,那才是奇了——我當初,不也是那樣執拗得不顧一

    兩人相對凝視,竟是脈脈不得言語,心思萬千之下,只覺得這一路走來,竟恍然一夢之中。

    「如今事畢……你又待如何?」

    半晌,寶錦才緩緩開口道,低低聲調間,竟是自己也察覺不了的眷戀和不捨。

    「你皇姐有意無意間,將我的人放在城牆外圍,這樣也很是妥當——再過幾日,等事態平息,我便能起程回鄉了,二姐和嬰華的靈柩,還需運回族中才是……」

    雲時想起兩位親人的過世,心中又是鬱鬱,寶錦見他如此,正要勸慰,卻聽外間人聲喧嘩,居然又是驚叫沸騰。

    又出了什麼事?!

    兩人只覺得心肝一顫,滿身疲倦驚駭頓時如海濤一般席捲而來,幾乎沒頂——這連番變故之下,卻又有什麼在等待著受盡煎熬的人們?!

    兩人掠身而出,只見夜幕之下,不遠處的高殿,竟因沖天火光而刺目耀眼!

    四下裡也都是湧出的宮人,眾人揉著雙目,彷彿陷身於一個永不醒來的噩夢之中,呆呆望著火光出神。

    那濃煙撕破黑夜,飛焰竟欲橫天,高聳的雕樑畫棟在火舌席下寸寸崩塌湮滅。

    火舌宛如最輕柔的宮裙,籠罩旖旎於永恆之黑上,又似最絢爛的光華寶冠,不勝沉重地窒壓而下,絕美近乎妖艷,下一瞬,便奪去天宇間所有的心思和眼光!

    光吞噬暗華,而暗的籐蔓纏繞而上,卻更映出光的凜然晦殺!

    「是……是紫宸殿!!」

    一道冰冷的不祥預感,從寶錦的背脊貫串而上,她全身都在戰慄之中,重眸中幾乎凝結成冰!

    「姐姐——!」

    她的唇齒都在顫抖,雙腿近乎癱軟,眼前一花,竟是要跌倒在地。

    雲時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攙住,寶錦這才醒悟過來,撕心裂肺喊道:「姐姐——!姐姐還在那裡面!」

    雲時聞言一驚,隨即,便帶著她縱身而起,朝著紫宸殿方向而去。

    越近火光,卻感覺到那焚天的熾熱,四散奔逃的宮人們尖叫著,卻是誰也不敢接近那裡。

    寶錦已是淚流滿面,長髮亂散,不顧一切就要撲上前去,雲時下死命拉住她,兩人衣袖糾纏間,寶錦澀聲哭喊道:「你放開我!是我害了她!」

    她的聲音帶著絕望,在這無盡光暗中響起——

    「我不該對她說那些話!我怎麼能怨恨自己的親姐姐……明明,她也受盡了世上苦楚!」

    她的聲音宛如杜鵑啼血,不顧一切地要投入火中,雲時竭力困住她,卻抹不去她眉間蕩漾微燃的懊悔與罪孽。

    火越燒越旺,大殿的橫樑在光華中搖搖欲墜,轟然一聲巨響後,它終於落入火堆裡,無數火星濺出,卻又點燃了四周燥物。

    宛如旭日落地的轟然聲後,火光席捲所有,沖天而起,整個天幕被映得白晝一般。

    火點亮了所有,高懸孤立的紫宸殿,終於在烈火中逐漸化為烏有。

    寶錦的眼裡光芒亮得可怕,宛如流星閃過,隨即卻又熄滅了,她呆呆的,任由雲時抱住自己,任由熱浪襲上面龐,已然滿面是淚。

    「姐姐……」

    持續的轟然倒塌聲掩蓋住了她的喃喃呼喊,在火舌肆虐下,宮,頹了,這最初之地,最初之人,已然消逝不見。

    天邊仍亮如白晝,那光芒讓所有人都覺得眼角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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