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愛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明天就出化驗結果,今晚是典典在千百度的最後一個晚上。

    典典在這一天才見到那個有了自己的男朋友,已經把千百度這個工作當兒戲的張艷。

    張艷是被一輛出租車送來的,出租車司機就是她的男朋友。

    典典和張艷的見面比大姨還要親熱,張艷擁抱典典的時候真的就哭了。張艷似乎比以前更愛打扮了,胖乎乎的臉上兩個眼影塗得青青的,就像剛剛被人打過。假睫毛長長的翹著,嘴唇上的那顆鑽依然是白白的沒有一點光澤,就像吃飯不小心留在嘴邊的米粒。張艷的皮膚暗暗的,薄薄的抹勻了粉,這種皮膚的感覺和琉琉有一些相似,都像嬰兒的皮膚那樣粉嘟嘟的,如果她的心眼也和琉琉相似,那麼這個張艷就不會讓人發愁了。

    典典非常關心張艷男朋友的情況。張艷告訴典典,她的男朋友白天開班車、晚上開出租車,一天到晚特別辛苦。男友的父母死活也不接受這個丟臉的兒媳,男友又不敢違背父命,他們只好偷偷的在外面租了一個房子同居,現在兩個人只能這樣慢慢的等待,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希望男方的父母早點死掉,而男方父母的身體健康得很,看樣子張艷根本就活不過他倆。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相似的事情!

    典典痛心的告訴張艷一定要離開現在的男友,甜姐的一生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但是這個胖乎乎一團肉的張艷似乎腦子也是胖乎乎的一團肉,它根本就不是用來想問題的。當初琉琉把她的楊堅搶走了,絲毫就沒有給她造成什麼打擊,彷彿什麼也傷害不了她,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她不也曾經割過好幾次腕嗎,現在手腕上那三道傷痕不還歷歷在目嗎。

    張艷居然比當初田野說的還要霸道「典典姐,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其實你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典典幾乎就要被這個傻丫頭氣吐血了。典典惡狠狠的想,張艷的父母還不如當初把她打個殘疾,一輩子關在家裡養著。

    為什麼女人都是這樣的傻,就像聽了魔笛一樣一個接一個的往河水裡跳。

    晚上典典一個人躺在床上睡不著,為什麼田野和張艷都找了同樣的男人呢?但是典典雖然知道張艷的選擇是如此的錯誤至極,卻無法回答出張艷應該找什麼樣的一個人家,也同樣無法回答出怎樣的人家才會找張艷這樣苦命的孩子。

    五月的北方已經停止了供暖,單間裡的溫度並不是很溫暖。典典習慣了身邊有一個男人,這樣的黑夜典典有一些害怕。典典起來把燈打開,鑽在被窩裡只露出一個腦袋。甜姐的命運一直是典典心中的悲傷,將來張艷也要走上這一條不歸之路。典典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走,拉也拉不回來啊。

    典典盯著天花板上的那盞日光燈,那盞日光燈發出嗚嗚的哭聲,這不是嬰兒的哭聲,嬰兒的哭聲比這個單純、輕快的多,這也不是少男…Www少女的哭聲,少男少女的哭聲比這個洪亮、清脆的多,這是一個成年人的哭泣聲,是少夫**的離愁、是老夫老妻的鄉愁。典典第一次這樣聽到日光燈的嗚嗚聲,和符銳頭頂那盞長年不休的日光燈一模一樣。

    典典在被窩裡小聲的哭泣,典典想,符銳這樣的男人為什麼沒有被甜姐碰到、為什麼沒有被張艷碰到,為什麼偏偏要出現在我的眼前被我碰到,我典典此生無功無德,前世也沒有做什麼善事,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厚愛我啊。

    典典在被窩裡小聲的幸福的哭泣,典典想,這是我和符銳命中注定的,這不需要說出任何理由,即使我不在東北、即使我在西北、即使我在南方、即使我在國外,我們也會千里迢迢來相會,符銳就是屬於我的,我也就是屬於符銳的,我的身體裡有符銳的一半,符銳的身體裡有我的一半,我們倆任何一個沒有另一半就哪兒也不去不了。

    那盞嗚嗚的日光燈此時也在符銳頭頂嗚嗚的哭泣,那盞日光燈是符銳此生最忠實的朋友,在沒有典典的那些歲月裡,是這盞燈的光輝照耀著符銳和身旁的茜茜,是這盞燈的嗚嗚聲告訴符銳這個世界並不是那樣的寂靜。或許往後的日子裡,典典還要暫時的離開,或許這熟悉的日光燈,還要陪伴符銳度過無數個夜晚,可是只要能聽到這嗚嗚的哭泣聲,那就是典典在遙遠的地方在輕輕的呼喚。

    夜已經很深了,典典鑽在被窩裡只露出一個腦袋,典典如絲如織的金髮也藏在被窩裡,即使髮梢不會知冷知熱,也不要把她露在外面涼著。

    有一件事情使典典很煩惱,典典曾和符銳說定將來一同死掉,可是符銳比典典大7歲,如果符銳能活百年典典就只能活93歲,如果典典能活百年那麼符銳就活了07歲,而我們古老的情歌裡說人只能活到00歲,那麼我和符銳必定有一個不能活夠百歲了。那麼這個人是誰呢?我當然希望這個人是我,可是符銳肯定是不會同意的,符銳說過他要比我先死7年,然後在奈何橋上等我7年,可是他一個人在橋邊怎麼熬啊,萬一陰間的小鬼生氣了把他抓過橋去,那麼他就會把此生我倆相愛的事情全都忘記了。

    典典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傷心,她不得不拿起電話,在半夜裡去問她的符銳。

    在這樣的深夜裡能給符銳來電話的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典典一個人了。符銳接過電話說「典典,是不是明天要出化驗單,你太緊張了啊?」典典說「不是,老公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符銳說「你問我的問題我恐怕答不上來啊。」典典說「如果你答不上來,那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能答上來了。」符銳知道典典要問感情那方面的問題了。符銳提高注意力,準備了一下才說「典典,你問吧。」典典說「老公我們倆都要活百歲,還要一起過奈何橋,可是你比我大7歲,那麼我們怎麼死呢?」符銳聽完腦海裡頓時一片空白,在這樣的深夜裡,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開口就問怎麼死,如果腦海裡不立刻一片空白,那麼這個腦海裡從來就是一片空白的。

    符銳清理了一會兒腦子,等符銳想清楚了,心就有些碎了,符銳哽咽著說「典典,我們不都說好了嗎,我先死,然後在奈何橋上等你典說「那你在奈何橋邊蹲7年你怎麼熬啊?」符銳說「你管我怎麼熬,反正我肯定等著你來就是了。」典典說「那萬一小鬼一生氣把你給抓過去了怎麼辦呢?」符銳聽完目瞪口呆,那支古老的情歌裡唱道『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也沒有說小鬼不讓等啊。

    符銳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傷心,最後這兩個人就拿著電話一句話也不說,就是一個勁的擦眼淚。

    後來,符銳那邊還保持著清醒,而典典這邊就拿著電話輕輕的睡著了。

    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擋第二天的到來。

    今天是千百度的姑娘們拿化驗結果的日子。大家都在化驗結果上找自己的那個姓名。姓名只不過是一個符號,千百度的姑娘們除了身份證上的那個符號以外都有另一個現成的符號。符號可以有兩個,而人的本身卻沒有這種幸運。

    所有人的化驗單都放在一起,然而典典卻沒有在那裡邊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符號。

    典典的心裡咯登了一下,典典去問窗口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說下午還有一批結果,也許你的化驗單在下午吧。

    典典心裡突然閃過一絲涼意,但很快過去了。典典從來都是非常注意保護的,千百度的姐妹們多年來都是如此,應該是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下午典典又去了一趟疾控中心,在取化驗單的窗口前,典典很久也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典典迷惑的抬起頭四處尋找,有一個男大夫正用一種觀察的眼神看著她。典典求助似的看著他,嘴裡嘀咕著我的化驗單怎麼還沒有出來呢?那個男大夫溫和的問典典叫什麼名字,典典告訴了他。那個男大夫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典典一會兒,說你的化驗單在我那兒,你跟我來取吧。

    典典感覺到脊樑骨涼嗖嗖的,她來不及細想,木木的跟著男大夫進了醫生辦公室。男大夫在桌子前坐下,讓典典坐在他的對面,男大夫給典典倒了一杯純淨水,然後從抽屜裡拿出化驗單。他把化驗單輕輕的擺在典典面前,把它擺正。

    典典從來也沒有做過體檢,典典也沒有見過化驗單,典典看不懂化驗單上的那些內容。典典端起水杯想潤潤嗓子,但是典典的手突然顫抖起來,典典端不起這個小小的紙杯!怎麼會這樣子呢?典典看了半天化驗單,典典預感到什麼東西,典典恐懼的抬起頭,典典的嘴角哆嗦著說不出話,典典用那一雙美麗而無助的眼睛看著大夫。

    大夫望著典典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典典,你的HIV檢驗呈陽性!

    典典渾身顫抖起來,典典嘴角哆嗦著問「HIV呈陽性是什麼意思?」大夫說「你的化驗結果是艾滋病攜帶者,我們建議你做D4免疫檢查,如果你的D4明顯偏離正常值,你就應該立即接受治療……」

    天哪!怎麼會這樣呢?像典典這樣天真善良、楚楚動人的生命怎麼會感染艾滋呢?艾滋病就意味著死亡,死亡和這個皮膚白皙、臉色紅潤、兩眼水靈靈的女孩子有什麼必然聯繫嗎?

    這是五月裡一個嫵媚的午後,春光沐浴著人間大地,風兒輕柔,楊柳婆娑,世上有一個叫作典典的女孩,她是那樣的純潔善良,她是那樣的美麗迷人,她有一顆追求自由的心靈,她的心中沒有哀怨和仇恨,然而在這一天,她卻接到了命運降臨的死亡通知。

    在那一刻,典典彷彿被一顆子彈打穿了心臟,典典整個人都空了,典典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任何感覺,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會想。也許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吧。

    典典在醫生辦公室坐了很長時間,典典沒有一絲力氣,典典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典典象踩在雲彩上那樣深一腳淺一腳的邁出了腳步。

    典典不能用腦子去思考,典典也沒有力氣走太遠,典典蹲在路邊的柳樹旁。典典看不清路邊的行人,也聽不清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聲音。

    傍晚的時候,夕陽的光芒照射在典典的臉上,在典典美麗的容貌上籠罩了一層金色。典典緩緩的站起來,典典空蕩蕩的往夕陽的方向走,典典不知道要去哪裡,典典感覺自己走在一條通往死亡的隧道,典典在這條隧道裡只有她一個人在走。

    典典一個人緩緩的往前走,典典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任何事情。典典心裡隱隱的有一個念頭,典典不想連累任何人,典典想悄悄的走到某一個遠遠的地方,然後讓過往的車輛從自己的身上駛過去。

    典典再也不能回家了,她再也不能回去見可憐可愛的符銳,再也不能回去見可憐可愛的茜茜了。典典不能回憶過去,也不能計劃未來,她必須一點一點的把自己掏空,她必須一個人走掉,一個人悄悄的從這個美好的世界一步一步走向漆黑。

    典典這樣緩緩的走著,有好幾次典典覺得自己已經走的足夠遠了,但每一次典典又覺得自己走的還不夠遠。典典不是一個恐懼死亡的人,典典有勇氣做任何事情,即使是面對死亡。典典之所以沒有邁出那一步,是因為典典總是覺得她還沒有走出親人的視線。

    典典在公路上看到一隻小動物的殘骸,那是想穿越警戒線到達另一個世界的代價。小動物的身軀是那樣恐怖的平鋪在馬路中央,它的臉是那樣駭人的扭曲著。如果有人也選擇了這樣的方式,那麼她的親人們看到了會怎樣的悲痛欲絕。

    典典突然害怕了,如果自己某一刻變成了小動物的殘骸,有無數的人們圍著觀看,甚或還有自己的親人來認領,不,不,典典不敢往下想了,絕對不能這樣做。典典還沒有想好,但是,今天典典絕對不能這樣做了。

    典典一旦放棄了那樣的念頭,心裡突然就感到了萬分的生機,典典的心突然輕鬆了許多許多。典典這一生也沒有過這麼好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什麼呢?這種感覺是生的感覺,生的感覺對於一個絕望的人來說簡直比世上任何一種東西都要珍貴,哪怕就是一天,也是那樣的讓人陶醉啊!

    五月的晚風很涼,典典冷得瑟瑟發抖。田野裡傳來一片片蛙聲,這是典典童年裡記憶的聲音。每當聽到這樣的叫聲,典典就會停下遠行的腳步,轉過身,在那星星點點的燈火中,尋找自己家的那一盞燈。

    今夜的蛙聲依然有著這樣的魔力,典典沒有繼續走向遠方,典典脫下了高高的高跟鞋,典典象童年時那樣光著腳,這個25歲的美貌女子挽著褲腿光著腳丫,因為可以多活一天,而急匆匆的光著腳丫,轉身往那些星星點點的燈火中跑去。

    典典也許還沒有想清楚,也許在她離開親人之前,她還應該做點什麼。

    典典不會再去推開千百度的玻璃門了,那是典典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過站,它已經永遠永遠的留在身後了。

    典典找了一家賓館住下。典典躺在賓館的單人床上,典典望著屋頂的日光燈,典典不敢關燈,典典現在特別害怕黑暗,即使是這樣的徹夜通明,典典一個人也是害怕得睡不著。

    這個夜裡,典典根本無法睡眠,典典腦袋裡嗡嗡直響,典典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以後的事情,但典典又無法不想,典典甚至咬著自己的嘴唇扇自己的耳光,但還是無濟於事。典典今夜不能再這樣躺在床上想了,她這樣想下去會瘋了的。

    典典突然有一個想法,典典想最後的回一次家,偷偷的看上符銳一眼,偷偷的看上茜茜一眼,然後再永遠的離開,這是此生最後的一個心願了,了了這個心願,典典就沒有遺憾了。

    典典這個想法立即化作了巨大的魔力,典典立即就從床上爬起來,典典穿上衣服,在火車站打了一輛長途出租車,在深夜裡踏上了回家的路。

    黎明前的夜色是極其寧靜的,路旁的草樹像一排排無名的墓碑一樣擦肩而過。三年前的一個夜晚,典典第一次從千百度領到工資,也是在這樣的一輛出租車上,那如人如妖的典典,嘴裡噴著濃濃的酒味,她克制不住即將回家的喜悅,她心滿意足的數著那一疊厚厚的鈔票,那一次,身旁的那個小司機說你一個人數這麼多錢,你不怕我搶你錢呀?那一次,妖媚的典典挺著胸脯說你一個人開車,你不怕我搶你車呀!

    今夜的典典不同啊,今夜的典典只有一個信念今夜無論我怎樣的回去,我只是看一眼就走,無論符銳怎樣的花言巧語,無論茜茜怎樣的胡攪蠻纏,我絕對不會留戀。

    黎明過後是一個雲霧繚繞的清晨。北方春季的清晨是人生命的起始,她是那樣的聖潔而不可侵犯,即使有這樣的霧氣在她的軀體裡縈繞。

    典典看著車窗外那潔白的晨霧,她的體膚也像晨霧那樣潔白。

    眼前的景物越來越熟悉,典典感覺到這是生命裡的又一次歷程,在這次歷程中,典典會把過去的那一切一次走完。

    典典回到了渤海城,典典來到了華夏銀行的大廈前,望著那棟巨大的藍玻璃建築,典典猶豫了,典典不敢進去看符銳,她害怕她在見到符銳的那一瞬間,自己一切都會崩潰。

    典典去了茜茜的幼兒園。幼兒園的鐵門緊鎖著,操場上沒有孩子們上體育課,各種玩具和器材都靜靜的站在那兒。典典幸虧沒有在這兒看到茜茜,否則茜茜喊著媽媽朝她跑來時,她的心一定會碎成千塊萬塊。典典悄悄的轉過身離開了,也許在典典身後的某一間小教室裡,那個性格內向的茜茜會像往常一樣一言不發的看著黑板。也許這回她真的在開小差,也許這回她真的在心裡看到媽媽朝她揮揮手走遠了。

    典典覺得她一定要回一趟家,這是她和符銳用自己的雙手一點一點壘起的家,而且家不僅僅是用眼睛看到的,家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能讓一顆凍僵的心溫暖起來。

    典典推開自己的家門,典典看到了這個令她魂牽夢繞的地方,雖然這是一個清貧而簡陋的地方,但是在典典心裡這比任何一種財富都要珍貴。典典蹲在門邊,雙手捂著臉,她渾身顫抖,像秋風中的蟬。如果可能,典典寧願變成一盞不會說話的燈,只要能一直掛在平靜的屋頂,眼睜睜的看到屋裡的每一個親人。

    四周的空氣靜悄悄的,沒有人能體會到典典此時的痛苦。

    好長好長時間,典典才扶著牆站起來,典典走到臥室,臥室裡有一張大床,旁邊是一張小床,在無數個夜晚,符銳伸展著他長長的手臂,典典躺在符銳的臂彎,茜茜躺在符銳的手腕,一家人就這樣睡成一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蘆。

    典典不敢再看下去了,典典不敢再想下去了,典典害怕自己這樣會瘋了。

    典典流著熱淚,典典給符銳留下了一份遺書,把它藏到枕頭底下,然後狠狠心,一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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