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劫 正文 第十七回 天地俱焚
    百代大師卻仍一無所見,忍不住問道:「相公可是發現什麼?」

    任無心沉聲道:「大師聽聽你我來路之上的動靜。」

    百代大師屏息靜氣,凝神聽去。

    過了半晌,才聽得風中隱約傳來馬嘶之聲,馬行顯然並不甚急。

    又停了半晌,馬嘶方自漸響,但卻已可斷定是向這村鎮而來。接著便可聽得馬蹄聲,呼喝聲。

    百代大師不禁暗暗佩服任無心的耳力,口中卻道:「來的這行人馬是何來路,相公你莫非已猜到了?」

    任無心道:「我此刻雖尚不知,但此時此刻,你我總以鎮靜為妙,千萬要沉住氣,靜窺動靜,待看出來的是何路人馬,再做打算!」

    百代大師自是唯任無心馬首是瞻,心裡雖恨不得迎上前去,看個明白,但卻終是伏在那屋簷暗影之後,不敢稍有動靜。

    這時,百代又已聽出,馬蹄聲中,還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

    可見來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是以來勢才會如此緩慢。

    百代大師忍不住暗暗忖道:「聽這聲音,來人也不過只是過路的行旅客商而已,任無心如此做法,未免顯得謹慎太過了。」

    心念雖然如此,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視著來路。

    只見滿天晚霞中,果自冉冉出現一列人馬的影子,但猶自看不清他們的身形面容,只等人馬來到鎮外,微—逡巡,終於魚貫而入。

    百代大師心頭—驚,這才瞧見當先四人,駭然竟是滿身黑衣。

    肩頭抬著兩隻箱子,箱子顯然十分沉重,壓得扁擔都彎彎墜下。

    這四人之後,另有四條黑衣大漢,抬著頂綠絨軟轎,轎簾深垂,也瞧不清轎內是何人?

    轎後又是四條步行之黑衣大漢,腰佩長刀。

    卻還有兩條頎長枯瘦的黑衣蒙面人各自騎著匹渾身全無雜色的黑馬,緊跟在軟轎兩側。

    黃昏日落,小鎮死寂,兩旁喪幡招展中,突然來了這一行人馬,端的更顯得奇詭恐怖已極,教人忍不住不寒而慄!

    百代大師暗道一聲:「慚愧!」

    他方纔還在暗怪任無心謹慎太過,此刻卻已知道並非任無心太過謹慎,只是自己太過粗心。

    只見這行人馬到了街道中央,便一齊站住,前面四條大漢,放下了肩挑之物,左面馬上的黑衣人,嗖地躍下馬來,身法之輕靈巧快,無法形容。

    他走到軟轎之前,低低說了兩句話,轎中似也說了幾句囑咐之言。

    但兩下語聲俱都十分輕微,屋脊上的任無心與百代大師都未聽到。

    黑衣人已大步走到前面,一字字緩緩道:「本鎮父老兄弟請了,武林第一家南宮世家特來拜候。」

    言語清晰,中氣充沛在晚風中一個字一個字傳送出去,這小鎮最遠的人家都可聽得清清楚楚。

    任無心聽得這語聲,心頭不覺又是一震,暗道:「原來此人竟是皇甫少虹。」

    他記憶之力可稱驚世駭俗,只要聽過一遍之聲音,便永生再也不會忘記。

    只見兩旁緊閉的門戶中,寂無應聲,毫無動靜。

    百代大師忍不住暗忖道:「鎮中之人莫非已走了不成?」

    那黑衣人抱拳卓立,等了半響,將方纔說過之話,緩緩又說了一遍。

    這次他語聲說的更是平和,若非中氣充沛,直似萬里遊客前來拜訪故人一般。

    若非任無心印象特深,竟難相信此人便是那兇惡奸狡的皇甫少虹。

    突聽街尾一扇緊閉的門窗之中,傳出一陣語聲,道:「武林第一家,哼!你們又來做什麼?」

    聲音嘶啞,滿含悲憤怨毒之意。

    這句話問的正是任無心與百代大師心中疑惑之事,兩人心中本在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南宮世家已將此鎮造成這般悲慘局面,此番又自前來做甚?莫非真的想趕盡殺絕不成?」

    只聽皇甫少虹抱拳道:「前番敝門中有些不肖徒眾,在貴鎮滋事生端,以致貴鎮朋友,有些不幸傷身,敝門座上南宮夫人知道之後,心裡十分過意不去是以令在下等兼程而來,向各位深致歉意,並敬上些許奠儀,雖不成敬意,只是略表敝門上上下下,數百子弟之抱憾於萬一。」

    這番話說的更是詞意懇切,委婉動聽,卻聽得百代大師在暗中不住冷笑,暗道:「這豈非貓哭老鼠,假慈假悲,傷了人家的性命區區幾兩奠儀就可補償了嗎?」

    只見皇甫少虹話一說完,立刻將左面一隻箱子打開,箱子裡一封封銀子,俱以白絹包好疊得整整齊齊。

    皇甫少虹微一揮手,轎後那四條大漢立刻急奔而來,每人手裡捧起十數封銀子,見到門前掛有喪幡的人家,便在階前放下一封。

    但聞銀封落地之聲,叮噹作響,顯見每封銀子份量俱都不輕。

    皇甫少虹道:「在下等不敢驚動各位,已將奠儀敬置各位門前,但望各位節哀順變,以此區區奠儀,好生為死者料理喪事。」

    話猶未了,街頭街尾,突有幾扇緊閉的門戶,豁然而開,門前窗畔,現出十餘條人影,俱是喪衣喪服,又悲又憤,雙雙滿佈血絲的眼睛之中,散發著悲憤怨毒之光,齊地瞪住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抱拳道:「區區奠儀,萬望……」

    突見一人俯下身去,取起一封銀子,厲聲道:「誰要你們的臭銀子!」

    舉手一擲,竟將銀子遠遠擲了過來。

    他臂力竟是不小,那封看來甚是沉重的銀子,被他舉手一擲竟拋出三丈開外,當地落在皇甫少虹足下。

    皇甫少虹也不動氣,足尖一挑,將銀子挑在手中。

    只聽街旁眾人紛紛怒喝道:「誰要你的銀子……拿回去……滾吧,咱們再也不願見著你們……咱們街道才洗得乾乾淨淨,莫被你們的臭腳踩髒了……」

    怒喝聲中,竟將銀封雨點般擲了過來!

    百代大師暗中不禁喝彩:「好!有骨氣!」

    但卻又不禁暗暗為他們擔憂,知道皇甫少虹此番惱羞成怒只怕又要怒下毒手!

    哪知皇甫少虹依然笑道:「各位這是何苦……」

    雙手連招,竟將驟雨般拋來的銀封,一一接在手中,一封疊著一封,寶塔般高高疊在手掌之上。

    只聽—人喝道:「這裡還有……」

    皇甫少虹手碗一沉,那最後一封夾帶風聲而來的銀子,便恰巧落在寶塔尖頂之上,他掌中那十餘封高高疊起的銀子,竟是紋風不動,穩如泰山,若非掌上功夫,妙到毫巔,怎露得出這一手來?

    皇甫少虹笑道:「覆水難收,送出之禮,怎能收回,各位還是收下吧!」

    身子突然滴溜溜一轉,手掌連連震動,竟將掌中銀子,又自拋了回去。

    眾人只聽一連串叮噹聲響,那些銀子不偏不倚,竟又落在原來之處。

    這一手力道拿捏之恰到好處,且不去說它。

    最難是頃刻之間,便將二十餘封銀子一齊送回,別人竟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手法之巧,目力之準,勁力之穩,三樣缺一不可。

    只聽皇甫少虹又自笑道:「除了這區區奠儀之外本門主人還有一物奉贈各位。」

    身子平轉揮手道:「抬過來!」

    他話聲未了,便有兩條大漢將右面一隻箱子抬在皇甫少虹面前。

    兩人啟開箱蓋,眾人只覺一股強烈之石灰氣味,自箱子裡直衝而出!心裡不禁暗地驚詫:「這箱子裡又是什麼?」

    皇甫少虹已自叱道:「倒出來!」

    兩條大漢手腕一提一抖,果然將箱中之物,盡數倒出,滴溜溜滿街滾動。

    驟眼望去,似是許多只灰白色的西瓜。

    仔細一瞧,駭然竟是十數個以石灰醃的好好的人頭,除了面泛黑紫之外,眉目宛然,面容如生,只是雙眼厲凸,顯是臨死前胸中猶有一股冤厲之氣!

    眾人只覺一股寒氣,自足底升起雖是極力壓制,但指尖卻不由自主微微顫抖,有幾人甚至忍不住脫口驚呼出聲。

    皇甫少虹語聲似是平靜如常,緩緩道:「各位可認得這些人頭是誰的嗎?」

    眾人昔日雖是闖蕩江湖,刀尖黏血的朋友,但見到滿街人頭,一時之間,仍不禁為之噤如寒蟬竟無一人說得出話來!

    皇甫少虹目光四掃,微微一笑,突然自地上拾起一顆人頭,雙手高舉:身子轉了一圈,大聲道:「各位可認得這是誰嗎?」

    眾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過去立得最近一人,忽然失聲驚呼道:「這……這不是田大哥的……的兒子嗎……」

    眾人淒然一驚。

    皇甫少虹笑道:「不錯,這人頭正是田威的!」

    笑聲一斂,厲聲道:「但他不孝父母,煽動是非,為惡鄉里,作惡事端,實是本門中之敗類,南宮夫人對屬下雖然愛如子弟,寬宏大量,卻也容不得此等害群之馬,來敗壞本門名聲,是以才將這些不肖子弟正了家法,以向各位謝罪。」

    這話不但說的音節鏘然,落地成聲,而且滿口仁義道德,端的是義正詞嚴,叫人不得不信。

    百代大師、任無心對望一眼,這才知道南宮世家此番舉動,竟是為了要在江湖間洗脫惡名在武林中收服民心。

    要知道村鎮之中俱是歸隱江湖之豪士,名聲雖然不大,但聲息卻甚廣。

    南宮世家今日這般做作,他日傳將出去,江湖中必道南宮世家知過能改,門規森嚴。

    百代大師忍不住切齒喑罵:「好歹毒的南宮夫人,連自己門下爪牙都下得毒手何況他人,但望這些人莫要中了她奸計才好!」

    但他心念一轉間,那些緊閉的門戶竟全都開了,眾人面上的怨毒之色也自稍減,竟是全已被皇甫少虹這番話說的心動。

    任無心瞧在眼裡,心頭方自暗歎一聲。

    忽自那軟轎重簾之中,伸出只瑩白如玉的纖纖玉手,五指尖尖,輕輕一招!

    皇甫少虹一眼瞥見,嗖地竄了過去,在轎前輕輕說了句話,那纖手方自緩緩縮回重簾之中。

    皇甫少虹似是鬆了口氣,緩步走回。

    任無心見了,更是大驚,睹忖道:「這轎中坐的又會是誰,瞧她身份,似是高於皇甫少虹等人,她……她莫非是陳鳳貞?」

    轉目瞧去,只見百代大師竟已做勢欲起。

    任無心大驚之下,連忙一把拉住。

    百代大師以傳音之術道:「眼看這些人已墜入南宮世家彀中,你我怎能坐視,好歹也要揭穿他們陰謀。」

    任無心道:「等他們走了,再下去揭穿也不遲。」

    他自己也不敢出聲說話,用的也是傳音之術。

    百代大師道:「他們若是不走了,又當如何?」

    任無心道:「他們目的已達,怎會不走?」

    忽然間,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踉蹌著飛奔而出,撲地倒在街心掙扎著爬了幾步,自地上拾起那田威的頭顱,嘶聲悲哭道:「威兒,你爹爹撇下我,你是不能死的呀,你們老少兩人都走了,叫我這老太婆去依靠什麼人?」

    皇甫少虹俯身道:「老夫人你何必……」

    那老婦人,痛哭大罵道:「你們殺了他爹爹,還不夠?還要殺他?他……他還不是你們教壞的!」

    突然—頭向皇甫少虹撞了過去。

    皇甫少虹怎會被她撞著,微微一閃身,便自避過。

    那老婦人一頭撞在地上,又自爬起,拾回他愛子的頭顱,大哭道:「威兒,你本是好孩子,娘知道的,若不是這些惡徒,你怎會變壞……」

    哭聲淒厲,慘不忍聞,兩旁眾人面上又自激動。

    皇甫少虹瞧的暗怒:忖道:「莫要被這老婆子壞了咱們的大事。」

    心念一轉間,那老婦人竟和身滾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腿,張口咬了上去。

    皇甫少虹猝不及防,竟被她咬個正著!

    這老婦人年紀雖大,牙口卻甚健。

    此刻滿心恨毒,一口牙俱都咬入皇甫少虹肉裡,鮮血沿著嘴角流出。

    皇甫少虹痛極之下,怒喝道:「老乞婆,滾……」

    真氣下沉,滿佈腿間,輕輕向外一踢。

    那老婦人怎禁得起這千百斤內家真力,只覺胸前如被鐵錘痛擊,慘聲還未出口,便已仰天跌了出去,恰巧跌在她愛子頭顱邊。

    她伸出五隻槁枯的手指,似是要去觸摸那頭顱,但手掌伸出一半,突一**,已是氣絕而死。

    這變化發生的十分突然,兩旁眾人援救已自不及,驚喝怒罵之聲四起:「好毒辣的手段……滿口仁義,卻對婦人也要下這般毒手……」

    皇甫少虹大聲道:「各位休得這般說話,她自尋死怎怪得在下?」

    眾人紛紛怒喝道:「放屁……惡徒……」

    皇甫少虹雙手分張,呼道:「南宮世家為了替各位洩憤,不惜將弟子正以家法。」

    語聲未了,又有人嘶聲喝道:「那不過只是沽名釣譽,惺惺做態而已,若是真的你為何此刻竟殺死田大嫂?」

    皇甫少虹又是驚怒,又是著急,頓足大喝道:「各位,這……這……」

    那一直石像般端坐在右邊一匹馬上的黑衣人,始終連目光都未曾眨過一眨,此刻突然冷冷道:「莫要說了,這些奴才顯然不知好歹,便將第二個法子對付!」

    語聲冰冰冷冷,直似墳墓中發出。

    眾人聽得心底一寒,驚呼怒罵之聲突然一齊住口。

    百代大師、任無心也不禁暗驚忖道:「這第二個法子是什麼?莫非軟的不成,便來硬的……」

    只聽那黑衣人冷冷接著:「這村中反正連老帶幼,已只剩下五十九人,一齊料理了,反而清靜……」

    眾人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原來這村中雖有三百餘人之多,但經過前次變亂之後,大半多已離去,再加上喪亡之人,此刻剩下的不多不少,恰是五十九人。

    眾人見到南宮世家竟將村中人算得如此清楚,顯見得早有滅絕全村的打算,心頭雖都不禁怒憤填膺,又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百代大師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道:「貧僧再也忍不住了,只要他們一出手,貧僧縱然血濺此間,也要出手了!」

    任無心長歎頷首道:「別無選擇,只得如此!」

    只見那黑衣人緩緩下馬,刀一般眼神,四下緩緩掃動被他目光掃及之人,情不自禁,向後退步,黑衣人雙掌不住搓動,一步步走了過來……

    突然間,只聽砰地一聲大震,兩扇緊閉的門板,被震得直飛街心。那兩匹健馬雖然訓練有素,此刻也自驚嘶一聲,揚蹄奔出!

    皇甫少虹、黑衣人也不禁齊地一驚,四道眼神,電一般向那扇門瞧了過去。

    只聽門裡一個沉重之語聲緩緩道:「南宮世家毒手蛇心,人所共知,你們軟的不成,想來硬的,卻不知咱們早已在這裡等著你哩!」

    皇甫少虹厲聲喝道:「什麼人?」

    門裡雷般傳出一聲大喝,道:「專和南宮世家作對的人!」

    喝聲中氣充沛,顯見是武林高手。

    這一著又大出任無心與百代大師意料之外。

    任無心道:「看來還不需你我出手!」

    皇甫少虹與黑衣人亦暗中吃驚。

    喝聲餘音未歇,那門戶之中已魚貫走出十餘條大漢手持利刃,腳步凝重,竟全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巾蒙面,只露出十餘雙灼灼生光的眼睛。

    皇甫少虹、黑衣人對望一眼,皇甫少虹突然仰天狂笑道:「我當是誰?原來又是你們!」

    黑衣人冷笑接道:「只可笑你們這些殺不光的蠢才,任無心屍骨俱已腐朽,你們卻還要為他拚命,世上愚人雖多卻少有人似你等這般愚不可及!」

    那為首之白衣人,似極沉得住氣,饒是對力百般辱罵,卻仍是凝神卓立,不動聲色,只是緩緩道:「我們為武林剷除敗類只求能維護武林同道,不遭浩劫,任相公縱然已死,我等此志不渝!」

    語氣仍是極為沉穩,但言下之意,已無異承認自身乃是任無心之同道。

    百代大師暗暗忖道:「這些白衣壯士,想必便是任相公暗中召集之英雄豪傑,是以全都身穿白衣,以示與滿身黑衣之南宮世家黨羽對立之意!」

    他自覺這猜忖合情合理。

    哪知轉目瞧去,任無心面上卻滿是茫然之色,似是對這一切俱不知情。

    百代大師心頭一動,傳音問道:「任相公為何……」

    任無心瞧他面上神情,已早知他想問的是什麼,當下也以傳音之術道:「在下還未認出這些白衣人是何來歷,皇甫少虹卻已先喝破,是以在下甚覺驚奇。」

    百代大師奇道:「他們滿身白衣,莫非竟不是任相公所召集壯土之標誌?」

    任無心苦笑搖頭道:「南宮世家威力如此巨大,我行事但求隱秘,若是要他們身穿白衣,自表身份便當真是愚不可及了。」

    百代大師更是驚詫,道:「莫非連這些人是誰,任相公都不知道?」

    任無心道:「在下非但絲毫不知,而且……我若猜的不錯,這些白衣人的行動之中,還藏有極大之陰謀,說不定又是南宮世家的陷阱,亦末可知。」

    百代大師早知南宮世家詭計百出,無所不用其極。

    聞言呆了一呆,立將出手之意壓了下去,屏息靜氣,靜觀待變。

    他兩人這幾句問答之間那黑衣人也又已冷嘲熱諷了幾句,似是要挑起對方怒火,使得對方心浮氣躁,才好乘機出手!

    哪知白衣人仍是平心靜氣,緩緩道:「事已至此,多言無益,還是武功上見輸贏,是單打獨鬥還是群毆,還請示下。」

    在這般危急情況之下,此人居然還在和對方講武林過節,直似與人比武一般,不但令人啼笑皆非,簡直乃是聞所末聞之事。

    百代大師暗罵道:「此人怎地這般迂法,你講江湖過節,別人和你拚命,你莫非還要點到為止嗎?」

    心念一閃間,只聽任無心的聲音在耳畔響道:「此人這般說話,實在裝模做樣,兩人一搭一唱雙簧好教別人上當!」

    百代大師道:「不錯,不錯!否則世上哪有這般迂執之人。」

    只聽那黑衣人道:「既是如此,我們兩人就請朋友賜教!」

    想是那黑衣人與皇甫少虹雙雙出手,是以出言點明。

    眾人本當白衣人現身之後,立刻便是一場激烈殘酷之鬥,哪知此刻看來,卻似江湖同道,校場比武一般,都不禁又是驚奇,又是著急。

    只見為首的白衣人一挽衣袖,與身側一人並肩走出,兩人俱是腳步沉穩,身子筆直。

    皇甫少虹獰笑道:「兩位是否還要讓咱們三招?」

    南宮門下聽得一齊大笑起來。

    哪知白衣人竟道:「三招不可讓,但我等與入動手,一招總是要讓的。」

    皇甫少虹仰天笑道:「你們聽聽,此人居然還要讓我一招。」

    南宮門下笑得更響。

    連那黑衣人那般陰沉之人,都不禁笑出聲來,似是從未聞得有這般可笑之人,這般可笑之事。

    只有軟轎之中,仍是寂無聲息,若不是簾中方才有纖手一現,別人真要將轎子當做空的。

    突見皇甫少虹腳步一滑,已欺身到了那白衣人面前,左掌右拳,猛擊而出。

    那黑衣人的身子滴溜一轉,竟是後發先至,還搶在皇甫少虹之先,雙手斜拂另一白衣人之胸腹。

    招式看來雖是皇甫少虹較為霸道,但任無心與百代大師兩個大行家,卻已看出這黑衣人之輕輕一拂,實是內藏殺手,更比皇甫少虹招式凶險的多。

    只見那兩個白衣人身子忽地一縮,後退了三尺,避招之迅快,身法之巧妙,不但大出任無心與百代大師意料之外,皇甫少虹等兩人更是瞧的一驚。

    黑衣人大喝道:「瞧不出這兩個蠢材還有些門道!」

    聲到人到,兩人更猛撲過去。

    他兩人動手顯然已有默契,招式配合間,有如水乳交融一般一人擊左,一人擊右,俱是奇詭絕倫之煞手!

    哪知對方兩個白衣人招式之配合、竟更佳妙。

    右面一人左手斜擊,右手五指,半伸半張,如爪如鉤,向外—推。

    左面—人右手斜擊,左手前推,兩人出手左右雖有異,使的卻是同—招式,不但出手間便將對方招式化開,而且乘勢進擊,端的是攻守兼備的佳作。

    這一招不使還罷,此刻使將出來,任無心、百代兩人,驟然一驚。

    兩人對望一眼,雖未說話,卻都已知道對方要說的乃是:「少林子弟!」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更是已脫口呼了出來,兩人齊聲道:「想不到朋友竟是少林子弟!」

    這一來任無心方纔之猜疑,竟全被推翻。

    原來那兩個白衣人方才使出的一招,正是少林神拳中的第六式出爪亮翅。

    少林拳經中有歌訣道:「挺身兼努力,推窗迎月來,排山倒海後,隨息七徘徊。」

    正是少林十二煞手之一,端的非同小可!

    這少林神拳中十二煞手,乃是少林派鎮山拳法,除了少林本院長老外,無人精通,更不傳俗家弟子。

    而這白衣人方才使的一招出爪亮翅,卻是神定氣足意在拳先。

    若無數十寒暑兼修的真功夫,再也休想將這一招使得如此精妙,別人更是假冒不得。

    再看場中雙方已急斗數招。

    那白衣人說話雖然彬彬有禮,但出拳過招,卻是沉穩老辣,手段絲毫不客氣。

    兩人同時出手,同時回手,使的亦是同一招式。

    只見兩人左拳向右,右拳向左,到了路途,便合成一道疾勁絕倫之拳網,端的是滴水不透,守勢之穩,竟不在百忍大師之下,攻勢雖較弱些,但真力沉穩,卻可補攻勢之不足。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招式雖然奇詭毒辣,一時半刻間,也休想佔半分便宜。

    眾人雖是江湖老手,但幾曾見過此等驚世駭俗之絕學,也不禁都瞧得目瞪口呆,幾乎忘了置身何處?

    任無心亦是越看越奇。

    但見百代大師竟也能做壁上觀,而無出手之意,忍不住問道:「大師可知道這兩位是否少林子弟?」

    只因他實在有些不信,少林寺除了百忍、百代、百祥幾人外,還有這般絕俗高手,是以才問出這句話來。

    只見百代大師目中光芒閃動似是十分驚喜,頷首道:「不但他兩人正是本門子弟,半分不假,其餘之白衣人,最少還有三人乃是貧僧同門。」

    任無心奇道:「為何還有三人?」

    百代大師道:「任相公莫非還看不出這便是少林本院達摩堂護法五僧嗎?」

    任無心心頭一驚,道:「想不到少林達摩堂五老,竟也伸手來管江湖事,這倒當真難得的很,看來我等之事,端的大有可為。」

    原來這少林達摩堂護法五老,不但自少林當代弟子選出之武功最強,德望最高之人,而且其位甚尊,便是掌門方丈,也不能差遣,輩份有時比方丈還高。

    這五人在寺中精研武學,從來不問世事,此刻竟連袂而出,確屬非同小可。

    任無心恍然忖道:「難怪方纔那般情況之中,他還與人講究江湖過節還要讓人一招,原來是這護法五老自重身份,而且他們從來不在江湖走動行事自與別人大不相同。」

    他卻不知這五老方才說的那句江湖話,還是向本門俗家弟子臨時學來的,好來掩飾身份,現學現賣,自然用的有些不當。

    只見百代大師微笑道:「有少林護法五老出手貧僧自是十分放心,便樂得暫作壁上觀了。」

    他說來雖似有些自矜自誇,似是只要有少林護法五老出手,便是有勝無敗之局。

    但任無心卻知他說的倒並非自誇之言,只因少林護法五老若是聯手,當世天下武林,確是無人能敵!

    兩人此刻雖仍以傳音入密之術交談,其實眾人早已被場中一場龍爭虎鬥所吸引他兩人縱是大聲說話只怕也無人聽到。

    這時場中四人,雖已惡鬥數百照面,但雙方仍是難分勝負之局。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攻勢雖然奇詭犀利,怎奈對方守勢之沉穩嚴密,竟是不容人有絲毫可乘之機。

    皇甫少虹、黑衣人招式變化雖然繁複靈幻難以捉摸,但這兩個白衣人卻是以不變應萬變,無論對方使的什麼招式,兩人只要四拳一合輕輕一招,便將對方奇詭犀利,繁複靈幻之招式化解於無形。

    任無心瞧得暗自感歎,忍不住又道:「貴寺護法五老,果真名下無虛,他五人明知自己臨敵交手之經驗不足,出手也必定不如對方狠辣,是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是以守為勢,以逸待勞,別人看來但見他兩人輕輕放過許多次乘隙反擊之良機,必代他兩人惋惜,卻不知道正是他兩人立於不敗之道,如若兩人貪功急進,只怕此時已著了皇甫少虹道兒!」

    這句話說的當真是見解精闢,分析入微。

    若論動手之狠辣,臨敵之機變,少林五老自是萬萬不及皇甫少虹等人。

    但少林五老面壁功深,心如止水,端的可稱已有如糜鹿奔於左而目不瞬,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鎮靜涵養功夫。

    皇甫少虹無論使出什麼誘招,若是換了別人,必當忍不住犯險一試。

    但這少林高僧,卻有如未聞未見一般,絕不理睬。

    四下果然已有人在為之暗暗惋惜。

    百代大師含笑道:「不是貧僧自誇,若論鎮靜功夫,便是任相公你也未必比得上敝寺護法五老,貧僧若是看得不錯,此刻動手的兩人,乃是百扶、百攜兩位師兄,若是百維、百護兩位師兄出手,這皇甫少虹只怕也不了這般長久……喏喏,你看他兩人此刻也已知道情況不妙,實是有敗無勝已在預算撤退了。」

    但見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身形已漸漸向後移動,似是想掩護著那頂軟轎,一齊退卻。

    任無心見到這般情況,也不禁暗中鬆了口氣,展顏道:「先前我還怕轎中坐的,不知是南宮世家第幾代夫人,這些夫人武功各有辣手,旁人們也不好對付,如今瞧這情況,這轎中非但沒有絲毫動靜,而且連轎簾都未再掀起……」

    他微微一笑接道:「若是我猜的不錯,這轎中坐的必定是個絲毫不會武功的女子,否則她怎忍得住不掀簾看上一眼?」

    要知皇甫少虹與少林護法這一陣龍爭虎鬥,實是武林中難睹之事,軟轎中坐的只要是稍通武功的人,實在難忍的住不掀簾而觀,任無心衡情度理,猜的本是不錯!

    哪知他面上笑容還未消斂,百代大師雙唇啟動,尚未說話。

    突見皇甫少虹急攻三招,暴退五尺、伸手探入轎簾,輕輕一招。

    他手上似自懷中取出一物之後方自伸手入簾。

    怎奈他出手太快,連任無心這般目力之人,卻也瞧不出他手裡拿的是什麼?

    但聞他口中輕叱一聲,道:「無物無我……」

    語聲突低,又說了—句不知什麼,然後身子一側,急退七尺,讓出了轎前道路。

    百代大師皺眉道:「皇甫少虹花樣倒真不少,不知他又在弄何玄虛?」

    任無心卻已突然心中動念,想起了一事,不禁失色道:「不好!」

    這不好兩字方自出口,軟轎垂簾已無風自動輕輕飄起……

    眾人只覺—股幽秘飄渺,難以指摹的香風,拂面而過。

    一個以青巾包著滿頭青絲,身披純黑風氅,足踏純黑薄底小蠻靴,全身純黑,唯有面容卻蒼白的不見絲毫血色的人影,便自這股飄渺的香風之中,幽靈般飄出了軟轎垂簾。

    她手足四肢,俱在那黑色風氅籠罩之下,全身瞧不出有絲毫動作。

    但這一飄之勢,竟有丈餘遠近,當真有如乘風而來一般。

    黑衣人與皇甫少虹,早已在垂簾飄拂之際,各各躍出一丈開外。

    任無心與百代大師乍睹這黑衣嬌小之人,心頭各自一震,駭然脫口道:「素手蘭姑!」

    他兩人是何等身份,但見到素手蘭姑突然自軟轎中現身,也不禁驚得一呆!

    但見她蒼白之面容,絕無絲毫表情,—雙剪水雙瞳,亦是迷迷濛濛,宛如籠罩著一層水霧,夕陽斜映下,令人只覺得這份驚人與神秘的形態,已美的不似人類,竟與人一種飄渺、迷茫的詭異恐怖之感。

    要知絕丑固是駭人,絕美更是令人悚慄!

    眾人但覺心底一寒,不由自主,各各退後了兩步,但又忍不住去看她。

    也就在剎那之間,素手蘭姑嬌小之身形,已鬼魁般飄在那兩個白衣人百扶與百攜身前。

    百扶與百攜亦知情況不妙,齊地大喝一聲,各各擊出一掌。

    這兩位少林護法大師全力擊出之招式,其威力之大,自是驚世駭俗!

    只覺一股移山倒海般的拳風,宛如海嘯狂瀾般迎面向蘭姑撞去,縱是當世第一高手,也難硬接這一招。

    哪知素手蘭姑嬌小之身形,滴溜溜一轉,竟將這剛猛絕倫的拳風,消解於無影無形。

    百扶、百攜雖然鎮靜功夫超人,但見到此等怪異神秘之身法,也不禁大驚,方待擊出第二拳。

    驀地,那烏雲般之風氅黑影中,伸出了一隻瑩白如玉,美絕人寰的纖纖素手。

    輕輕一晃,一陣柔和的微風,隨手而起……

    這情況筆下寫來雖慢,但自蘭姑軟轎現身直到此刻,也不過半句話的工夫。

    就在此時,任無心、百代大師已雙雙振臂而起,齊聲喝道:「這女子不可力敵,兩位師兄速退!」

    喝聲中兩人已閃電般掠來。

    但饒是如此,還是遲了一步!

    百扶、百攜乍睹素手一晃,那嬌小之人影,不知怎地,竟已到了他兩人身形之間。

    這少林兩大護法聯手之勢皇甫少虹等兩人數百招急攻尚不能取勝,但蘭姑微一探步,便已破去。

    百扶、百攜更是吃驚。

    兩人拳掌又是一陣急攻,眼見業已擊在對方身上,卻突感著手之處,竟是空無一物,這黑衣嬌小之人影,竟似有形無質一般。

    百扶、百攜再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及。

    只見一聲驚呼,一聲大喝,百扶的身形,急退五步,百攜凌空一個翻身,掠出丈餘,但腳步方自落地,便已倒在地上。

    白衣人一齊大驚,其中又有三人便待聳肩撲上,突見一條灰衣人影擋在他們面前三人目光轉處,大喜呼道:「百代師弟!」

    百代大師沉聲道:「師兄們快退……」

    只聽任無心的語聲自身後傳來道:「扶起傷者,隨時準備退走!」

    百代大師俯身望去,伸手揭去了面罩。

    只見百扶大師面容已然蒼白,但只是受了驚駭,並未受傷。

    而百攜大師嘴角卻已流滿鮮血,呼吸亦是十分微弱,見了百代大師,微微一笑道:「百……」一字還未說出口來便已暈厥在地,顯見傷勢極重。

    少林高僧雖然俱是憂心忡忡,但也無暇再多探問他的傷勢。

    五大護法為首之百維大師隨手取出一粒療傷聖藥塞在百攜口中。

    轉目瞧去,只見一個書生般的少年凝神卓立在那黑衣嬌小之神秘女子面前,不禁皺眉道:「讓這位施主一人來對付這女魔頭,只怕……」

    百代大師知道這五大護法經年閉關,是以並不認得任無心,接口道:「他若無法抵擋,我師兄弟去了亦是無用他便是任無心!」

    少林高僧一齊失驚百維大師合什道:「阿彌陀佛,任相公居然還在人間,這當真是我佛慈悲,保佑善人,武林道必將得救了。」

    那邊南宮世家中人,聽得這書生般的少年便是名傳天下之任無心更是愕然失色。

    有些人心中還待不信,暗道:「莫非那任無心死了之後,此人被推出來假冒於他?」

    但見任無心那股氣概,又不禁暗暗忖道:「看來任無心果真未死……天下武林中除了任無心外,還有誰有此膽量,敢面對我家蘭姑……」

    只因一路上他們已不止一次,親眼瞧過蘭姑的手段,所以早己將蘭姑視為鬼魅般的人物。

    而這些大漢,又不過都是南宮世家之外圍人物,只知奉命行事,難以參預機密,是以才會如此猜疑不定。

    但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卻早已知道任無心其實未死,此刻心中並無驚疑。

    皇甫少虹冷笑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任無心呀任無心,想不到你竟遠遠趕來送死!」

    那黑衣人喝道:「任無心,你若能在蘭姑手下走上三招,便算你是個英雄!你可知道你那些狐群狗黨,早已大半死在蘭姑一雙素手之下……你強搶貞女,誘姦貞婦,作惡多端,江湖中稍有見識之人,早已對你唾棄更有不知多少人要食汝之肉,寢汝之皮,我看你不如早些自做了斷,免得丟人現眼……」

    原來他兩人亦是深深畏懼任無心之武功,生怕蘭姑難以得手,是以故意捏造出許多不堪之事,百般辱罵,為的只是要分散任無心之心神。

    百代大師聽得滿心怒火,嘶聲道:「這人胡言亂語,待老衲教訓教訓他!」

    他雙臂一振,便待撲去,卻被百維大師一把拉住,沉聲道:「任相公此刻正值心神專注之時,師弟你切切不可出手,教任相公分心他顧!」

    百代大師凝目望去,只見任無心凝神卓立,對這百般辱罵,竟似是一個字也未曾聽到。

    百代大師不禁暗道一聲:「慚愧!若非百維師兄提醒,我竟險些著了這廝的道兒。」

    但見任無心雙目如電,瞬也不瞬盯在蘭姑面上,右手掌心朝天成陽掌齊胸,左手掌心向地成陰掌齊腹,左腿半曲半伸,成微蹲之勢,右足足尖點地,腳背平直,做飛足之勢,身上衣袂雖然不住隨風飄拂,但身子由頭至足,卻是動也不動,面色更是凝重已極,生似泰山之石所塑之神像一般!

    百代大師與皇甫少虹等人,俱是武林頂尖高手,一眼望過,便知任無心這一守勢之穩,當真是冠絕天下,傲視古今。

    這數大高手窮心竭慮,也想不出世上有何武功能破得了他這一招式。

    百維大師暗道:「阿彌陀佛,縱然找兄弟五人聯手合攻,只怕也破不了它此刻只要有人敢攖其鋒勢必斃於他的掌下!」

    這少林高僧所學武功,亦是以守為主,所評自是權威之論。

    要知任無心此刻這一招守勢,不但絕無—絲破綻而且全身上下,無論何處,俱都滿蓄反擊之力。

    有如長江大河,滿河之水,俱如蓄勢待發一般,只要對方一招攻來,這力道暴湧而出,對方無異將自身投入激流洪水之中,立時便有滅頂之禍。

    再瞧那蘭姑,雙手仍然聚藏在風氅之內一雙迷迷茫茫的眼神中,卻漸漸露出神光。

    原來她心神雖已迷失全無自主之力但對武功一道,非但半點也不癡述,反而有種神秘之威力。

    此刻這身具無限神秘威力之人,顯然也對任無心這一招守勢大覺辣手,是以直到此刻仍末出手,似是要等到任無心精神鬆弛,招式間稍露破綻,才肯出手一擊,這一擊自是石破天驚,難以抵擋。

    皇甫少虹等兩人深知蘭姑之能,見她竟也一反常態,遲遲不敢出手,口中雖然越罵越是不堪,心下卻是越來越為驚駭!

    兩人推想任無心究竟不是鐵打的身子,精神必有鬆弛之時。

    哪知任無心身子雖非鐵打,卻有鐵打的神智。

    直到了約摸頓飯工夫,兩旁瞧的人已是呼吸急促滿頭冷汗涔涔而落。

    但任無心卻仍是神色不變,身形不動,直似縱然站上三五個月也無關係。

    這時百代大師等人固是心頭怦然,悶的透不過氣來。

    就連百維大師面壁功深,那般的鎮靜功夫,也不禁手足冰冷微微顫抖。

    忽然間,只見皇甫少虹與黑衣人雙手齊揚。

    兩人竟不聲不響,各自地上拾起一包銀封,奮力擲出,夾帶風聲直打任無心左肋右背。

    兩人也明知此番出手暗算,難以傷得任無心,只是要他心神微分,招式微露破綻,好教蘭姑乘隙出手,一擊致命。

    百代大師等人自是大驚失色,怎奈驟出意外,不及救阻。

    只見那兩道風聲,勢如雷霆而來,任無心竟仍有如未聞末見絲毫不曾動彈。

    眾人更是大驚,已忍不住失聲而呼。

    哪知這兩封銀子到了任無心身外一尺之處,突似遇著了一層無形的堅壁,竟被震得反激而出。

    又聽砰砰兩響,一齊擊在道旁門牆之上,直打得灰土四濺,木板洞穿。

    這兩封銀子本身已甚是沉重,更加皇甫少虹等兩人擲出之力其力道是何等驚人。

    別人縱然伸手去接,也未必接得住。

    而他任無心此刻卻能憑護身之真氣,將之反震而出,這又是何等神功!

    百維大師等人雖然久聞任無心之名,卻直到此刻才見著任無心之真實功力,都不禁雙手合什,低誦佛號不絕。

    皇甫少虹等人更是大驚失色。只見任無心仍是行似無事,卓立不動。

    兩人對望一眼,但覺一股寒意自心底直衝上來。

    就在此時,風中突然隱約傳來一陣奇異之樂聲,聲音淒惋,令人斷腸。

    皇甫少虹身子又一震,只見那蘭姑腳步已漸漸後退。

    皇甫少虹突然掠到她面前,伸手一晃。

    蘭姑微一弓身,身形驟退。

    眾人但覺眼前一亮,她嬌小的人影已無影無蹤只有那軟轎垂簾猶在,不住拂動。

    只聽那黑衣人厲聲喝道:「任無心,今日饒你一命你等著吧!」

    幾個黑衣大漢抬起軟轎,皇甫少虹微一揮手,一行人竟飛也似地向樂聲來路退去。

    百代大師等人呆了一呆,齊齊擁至任無心身側,問道:「追不追?」

    話猶未了,突見任無心身子一陣搖晃竟撲地跌了下去,面容立時變的—片蒼白額上流下汗珠。

    百代大師等人瞧得目瞪口呆,驚心動魄。

    這才知道任無心方才表面看來雖仍行所無事穩如泰山,其實卻已是竭盡心力,苦苦,那素手蘭姑若是遲走一步此刻之情況只怕已不可想像了。

    任無心原地坐下,不敢移動,當即屏息靜氣,運功調息,眾人哪敢打擾,更怕那南宮世家中人去而復返,各各分立任無心四側。

    雖然關心任無心之安危,還不時要留意來路之動靜。

    過了盞茶時分,任無心蒼白的面色,才漸漸恢復原來之紅潤。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任無心遊目四顧,苦笑道:「好險……好險……唉,在下無力退敵,卻害得各位也擔了不少心事。」

    百維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檀越休得太謙,若非檀越以身擋魔,老衲等只怕早已陷於魔手,怎能逃得過這一劫?」

    百代大師拍掌道:「正是如此,若非任相公你那一招妙絕古今的守勢,還有誰擋得住那女魔頭!」

    任無心突然長長歎息一聲,道:「不瞞大師,在下方才使出那一招天地俱焚之時,心中實無把握是否能令那蘭姑不敢出手?」

    百代大師道:「她若是出手,還不是自尋死路,怕她做甚?」

    任無心歎道:「大師有所不知,那一招天地俱焚看來雖是十分嚴密之守勢,但若遇上蘭姑這樣的高手,並非無法可破,那時這天地俱焚便名符其實變了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招式!」

    少林高僧齊地心頭一涼,半晌做聲不得,百維大師又自合什道:「善哉善哉,檀越亦不惜以身陷魔,大慈大悲之心,小僧等委實景仰的很。」

    任無心苦笑歎道:「大師又有所不知,這一招本是死谷二奇傳授於我,他老人家那日傳藝之時,已說過那蘭姑遇著這一招時,必定不敢出手,教我只管放心使出……」

    百代大師奇道:「如此說來,這一招除了守勢絕無破綻之外,莫非還有什麼神奇的魔力不成?」

    任無心道:「這一招對你我而言,絕無神奇之魔力,但卻似給了蘭姑一個絕大之刺激,或是觸及了她心底某一點隱痛,或是啟發了她心底某一處回憶,她心神雖已完全受人控制,但見了這一招時,仍不免因激動而踟躕,由此可見,這一招必定對她之一生影響甚大,此點在下已可斷定。」

    他沉聲一歎,接口又道:「方纔我與她面面相對之時,只見她目中屢有靈光閃動,似是想起了什麼,終是因為中迷太深,是以靈光一閃即逝,若是在下猜的不錯。她昔日必曾在這一招下受過重創,而使用這一招之人,必定又與她有極大之關係」

    少林高僧們閉關多年初入江湖,幾曾聽到過此等詭秘之事。

    不覺人人聽得目瞪口呆,心動神馳半晌做聲不得!

    任無心道:「方纔皇甫少虹手中,必持有可以控制蘭姑心神之物,是以蘭姑便完全聽命於他,方才蘭姑還未現身之際,曾經自轎簾中伸出手來一晃,那時你我還當是轎中人出手招呼皇甫少虹,是以絕未想到轎中人便是蘭姑,如此想來,必是那蘭姑在轎中枯坐太久,已有出手之意,而皇甫少虹卻因時機未至,連忙趕過去,以掌中之物制住了她……唉世事奇妙,我等單看表面顯示之情況,便難免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了!」

    百維大師忽然道:「皇甫少虹掌中之物,必定與那一招天地俱焚,有極密切之連帶關係,老衲胡亂猜測,不知檀越以為如何?」

    任無心擊節讚道:「大師之論當真精闢之極,我等若能知道那一招天地俱焚是誰所創,昔日江湖中有誰曾使出這招神奇之極,也凶險之極的招式?只怕便能連帶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手持之物,你我如能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所持之物,便可以控制蘭姑,設法恢復她的神智,那麼,便必定可以自她口中探出一些有關南宮世家之絕大隱秘,唉!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一點之關係,實是太大了!」

    百代大師沉吟半晌,緩緩道:「貧僧自首次闖入江湖走動至今日,已有四十餘年,江湖中各門各派之武功,雖不敢說均有涉獵,但也略知一二,至於武林中一般成名前輩英豪所留的招式武功也大約知道,卻從未聽過有這一招天地俱焚……」

    語聲微頓,接口又道:「這一招天地俱焚招式如此神奇精妙,已可算是武林中百年罕聞之絕學,只要有人使出一次,便必將轟傳江湖……但武林中與此招相似之招式,倒有不少,便拿崑崙九式中之江山一線封,敝門十八擒龍手之乾坤鎖龍式來說已是名震江湖之招式,但與這天地俱焚相較,仍不免大是失色,是以貧僧可以斷言,江湖中只要有人使出過這—招,必定不致淹沒無聞。」

    任無心歎道:「如此說來,江湖中只怕真的無人使出過這一招了……」

    雙目突然一張,目中精光暴射,沉聲道:「說不定江湖中曾經見過此招之人,俱已死在此招之下亦未可知……」

    百代大師心頭一涼,失色道:「這……這……」

    只覺喉間堵塞,竟是說不出話來。

    眾人更是群相緘口,心頭只覺寒意漸生。

    這時村中人已將道路大致整理乾淨,便有人恭請任無心、百代、百維等人入屋待茶,言語中感激之情,也難一一詳述。

    那百攜大師傷勢之嚴重,竟使得任無心等這一般內家高人,群相束手。少林傷藥雖然名聞天下,但也只能勉強保住他的性命。

    眾人但見百攜大師氣如游絲,奄奄一息,心情不禁更是沉重。

    百代大師更知道傷在蘭姑手下之人除了蘭姑親手相救外,實是死路一條。

    眼見百攜面上已無絲毫血色,目中幾乎流下淚來,喃喃道:「師兄呀師兄你一生恭謹木訥只知事佛誦經,江湖中事本毋庸你來出手的,你……你為何偏偏要出來……」

    任無心道:「少林護法五老實是少林寺中之重心所在,是以百忍大師以掌教之尊,寧可自己出山,也不願勞動護法五老,便是要五老坐鎮寺中,不致動搖少林寺之根本,此刻少林五老竟盡數而出,實是武林中罕聞罕睹!」

    任無心忍不住歎道:「武林中雖然群魔紛擾,但大師等身繫少林本院之安危,關係亦是非同小可,大師們實不該輕身犯險,出山來的!」

    百維大師雙目轉動,神色似是十分驚奇,道:「貧僧們此次出山,乃是任相公親柬相召由田秀鈴田姑娘親自送來……」

    這少林高僧話未說完,任無心已是面色大變,失聲道:「在下親柬相召?田姑娘親自送去?大……大師莫非弄錯了嗎?」

    百代大師見他平日那般鎮靜從容之人,此刻不但面色大變,而且語聲更是大見惶亂,便知此事之中,必又暗藏一個絕大之陰謀包藏著極大之禍胎。

    那百維大師雖然面壁功深,此刻亦是惶然失色,大驚道:「那封書信莫非不是檀越所書?」

    任無心搖頭歎道:「自然不是……唉!信上說的究竟是什麼?不知大師可否見告?」

    百維大師道:「那封書信原詞原句,老衲已記不周全……唉,只可惜我那百攜師兄,他本是狀元之材過目成誦,他雖也只看過一遍,但他……他若是……」

    說到這裡,這少林高僧縱已看破情關,卻仍不禁為之長歎住口,泫然欲淚,趕緊垂下頭去,低誦佛號不絕,百維大師說話之際百護、百扶、百衛三位大師,俱都守護在百攜大師身側。

    百維大師語聲方住,那面無血色,奄奄一息的百攜大師,突然張開—絲眼簾,緩緩道:「少林本院達摩堂護法大師佛前素鑒……」語聲雖微弱,但語句仍是清清楚楚。

    任無心等人聽了這一句,便知他要以殘存之氣息,念出那封關係極為重大的書信,當下俱都屏息靜氣,凝神傾聽。

    寂靜之中,只聽百攜大師低微之語聲,斷續著念道:「大師佛法弘毅,虔誠事佛,早已天下知聞,無心常恨不能親聆教訓,是所至憾……」他每念一句,都要喘息數聲,念到這裡,更是喘息咳嗽,難以繼續。

    任無心惻然道:「大師何必自苦如此,不如請百維大師大略敘出信中之意……」

    百攜大師慘然一笑,道:「那書信字裡行間,說不定大有破綻線索可尋,老枘雖恨……雖根難以眼見王師成功,但亦願以此殘身為天下武林同道獻出最後一份心力,也好安心。」

    這沉痛的語聲慈悲之心腸,俠義的胸襟,使得任無心等人更是愴惻,不禁一齊垂下頭去。

    只聽百攜大師接著道:「自百忍、百代大師以降魔為志,出巡江湖,百祥大師佛駕西返後,少林本院,多賴大師維護,為天下武林坐鎮此一武學發源聖地扛胡同道莫不深感於心,然日來江湖魔勢日益猖獗,正所謂:道長一尺魔高一丈吾輩雖已盡全力,亦不能盡阻魔勢。無心雖知大師佛駕不踏塵寰,但實需大師降魔之力,更素知大師悲天憫人,慈悲心懷,既有兼善天下之能,必不致做獨善其身之舉,值此非常之際,無心才大膽相求大師,暫以執經之手,掌屠魔之刀,出道江湖,普度眾生,則天下蒼生幸甚,無心幸甚……」

    他斷斷續續念到這裡,氣息已更見微弱胸膛起伏急劇的喘息幾聲接著又自念道:「又及:唯大師已定降魔之行,但望衣以白色寬袍,覆以白色面罩,以與南宮世家之黑衣魔道相逕庭,來日白長黑消,光明戰勝黑暗之日,行將必見,無心敢不額手以慶。江南任無心沐手恭呈……」

    書信至此,方自結束。

    百維大師長歎道:「此封書信,不但寫的情文並茂,而且詞意真摯,是以老衲等接信後之第二日,便束裝而下少林……」

    忽聽百扶大師驚呼道:「師弟……百攜師弟……」

    百維大師失色回首道:「他……他……他怎地了?」

    百扶大師垂首道:「百攜師弟已圓寂了……」

    緩緩伸出雙手,蓋起百攜大師之眼簾,與百維、百衛、百護、百代諸大師一齊跪下。

    要知佛家最重證果圓寂。

    此刻百攜既已西歸,百維、百扶等人雖是他的師兄,仍然跪下相送。

    任無心等人見這少林高僧本已傷重難支,竟不惜以僅存之精力,一字不漏的念出了那封書信,以致精力枯竭而死,俱都感佩悲痛不已,不禁隨著少林諸僧之後,肅然跪倒。

    室中頓時響起經誦梵唱之聲,隨風飄飄四散。

    室外之人,竟覺風中似有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檀香之氣,隨著經誦梵唱之言傳出,也都不禁垂首默然低誦:「我佛慈悲……」

    跪倒長街之旁。

    夜漸深沉,緊閉之門窗中,亮起了燈光。

    香煙氤氳中熒熒孤燈畔,少林諸高僧,盤膝而坐,面容俱是十分沉重。

    任無心肅然道:「百攜大師雖已西返,但典範卻已長存人間,只因他臨去前所念出的那封書信,已今在下解破數點疑團。」

    語聲微頓,緩緩接道:「在下本在懷疑,我等值此魔勢囂張之際,本應盡量掩飾行跡,大師等為何卻以白衣故示行藏,如今在下才知道,這原來竟又是南宮世家所施的毒計,好盡誅異己,否則江湖豪傑這般眾多他們又怎能看出究竟誰是他們真正的對頭?」

    百代大師心下亦自恍然,拍案怒喝道:「好陰毒之計謀,只是……哼哼,江湖中英俠之士,代有人出,無論是誰、永遠都殺不光的!」

    任無心歎道:「聽那皇甫少虹等人言下之意,中此毒計之人,除了大師們外,還不知有多少?更不知有多少人已遭了他們的毒手?最厲害的是,此計絕非單線發展而是雙管齊下……」

    百維大師凜然道:「此話怎講?」

    任無心道:「他們以此方法,將各門各派中精銳誘出,逐個殲滅,使得各門派基本重地,防守無人,他便可以強大之武力,將各門各派干百年來造成的基業,一舉而消滅,教各派元氣永難恢復,那麼,南宮世家便必將成為武林中獨一無二的雄主,使得江湖九大門派都要臣服於他。」

    少林高僧身子齊地一震,面面相覷驟然失色,百維大師終年虔誠事佛,哪裡會想到南宮世家竟有這麼毒辣的手段,這麼大的野心。

    任無心緩緩道:「尤有甚者,他們此舉只怕不但為的要大傷各派元氣,甚至要將少林、武當這些名字,永遠在武林消除亦未可知!」

    百維大師惶然道:「如此說來,貧僧們即便急速趕回少林,還不知能否挽救此場浩劫……唉,貧僧等實已方寸大亂,還望任相公予以明示!」

    任無心一字字緩緩道:「此時此刻,大師千萬回去不得!」

    少林高僧們不禁齊地大奇道:「此話又怎講?」

    任無心道:「南宮世家必定先要將江湖中所有的對頭,完全殲滅之後,才敢動搖各門各派之根本重地,在下若是猜的不錯,南宮夫人此刻必已將門下所有精銳好手,以及七十二地煞中人,分成了若干支隊伍,在江湖中四下游擊搜尋,看她竟連蘭姑也調派出來,可知他們必已將傾巢而出只是此刻這許多支隊伍,定必然分散在四方,實力還未集中,我們即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他們逐個擊破!」

    百代大師拊掌道:「不錯!」

    任無心目光閃動,接道:「但大師們此刻若是趕回少林,南宮世家必有警覺,說不定立時便會將那些分散的力量,集合為一,那麼,這力量之大,吾輩便再也無法抵擋,更無法摧毀,他們若先以這力量集中對付少林,只怕……唉!只怕少林寺古剎叢林,便少不得要有一番腥風血雨了。」

    少林高僧們雖然鎮靜功夫超人一等,此刻也不禁聽得汗透重衣!

    百維大師合什道:「幸好吾輩人中,還有任相公來識破他們的奸計,指點吾等迷途,否則……只怕江湖中俠義之士將無噍類。」

    百代大師道:「如此說來,我等此刻還不能採取任何行動不成?」

    任無心道:「我等此刻,雖必需裝做對他們之陰謀一無所知,免得打草驚蛇,但暗中卻必需加急行動,全面佈置。」

    百維大師道:「任相公算無遺策,無論如何佈置,貧僧無不聽命!」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不敢!」

    笑容一斂,立刻接道:「第一先由少林具名,飛柬各大門派留守之人,全部暗中集合於少室嵩山!這一支集合的力量,任何人都不能輕視,即使南宮世家來犯,亦可抵擋,我等再隨時留意嵩山動靜,萬一稍有驚動立時趕往馳救,但此計劃又必需注意兩點,一是定要加急進行,刻不容緩二是定要嚴守秘密,洩露不得,只因我等實力究竟不如對方,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絕不和他們全面硬拚,做孤注一擲之衝突,免得將武林實力,毀於一旦!」

    百維大師歎道:「想不到任相公非但有絕世武功如子龍之勇,竟還有諸葛之謀,大將之才,應變之間,不但知己知彼,不驕不餒而且明暗兼施,奇計百出,好教貧僧佩服,貧僧這就準備簡柬,再與貧僧隨行同來之少林弟子,分頭馳送……」

    百代大師忽然接口道:「但各門各派若將留守之力,全部集合少室嵩山他們本派重地,豈非更是空虛,若是南宮世家攻襲突至,又當如何是好?」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那時南宮世家縱然施以突襲,但所能毀去的,也不過只是各門各派的一所空屋而已,劫後立可重建與元氣絲毫無損,何況南宮世家到了武當山時,看見的若只是—座空洞洞的道觀,必定手足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若是疑神疑鬼,猜不透究竟,便不敢真的毀去了玄真觀,這正是兵法所云實者虛之,出敵不意之計!」

    百代大師拍掌大笑道:「好一個出敵不意之空城計,那第二計又如何?」

    任無心道:「第二,我等需召集所有能夠召集之高手,組成一股力量,四下游擊搜查,只要遇著對方力量稍小的隊伍,便立刻將之殲滅這本是他們所用的以大吃小,逐個擊破之汁,此刻我等以牙還牙,再以此計對付他們,又必將大出他們意料之外,這亦是兵法所云:虛者實之,攻其無備,但此計更必需嚴守秘密,絲毫洩露不得。」

    百代大師擊節道:「實者虛之,虛者實之,虛實互用……唉!便是諸葛武侯重生只怕也未必想的出如此妙計!」

    任無心氏歎一聲,道:「此計雖然不錯,但能否運用成功,在下卻毫無把握!」

    百代大師皺眉奇道:「此計還不能成功?任相公也未免太謙了。」

    但他也知道任無心既然如此說話,其中必有緣故。

    只聽任無心道:「非是在下多疑,但……唉!在下心中實有種不祥之兆,總覺得南宮世家之中,必是又多了個極為厲害的人物,此人不但奸計百出,而且對我方情勢,必定十分瞭解是以南宮世家近日來之行動,無一不是針對我方之弱點,只要此人活在世上一日,總是我等之心腹大患。」

    百代大師道:「如此說來,我等勢必要將此人設法除去的了。」

    任無心苦笑道:「我等連此人究竟是誰。都不知道,而且一無線索可尋,如何將他除去?」

    百代大師垂首沉吟半響,道:「前去少林送信之人乃是田秀鈴姑娘……」

    乾咳一聲,倏然住口。

    但他雖未再說下去,言下之意,卻顯然是,此人莫非真是田秀鈴姑娘嗎?

    任無心怎會聽不出他言下之意,長歎搖頭道:「田姑娘已是南宮世家之叛徒,即使她有心回去,南宮夫人也不會容她,更不會放心由她主持大計……唉!南宮世家深知百維大師等萬不會認的田姑娘,隨便派個秀麗聰慧的女子,便可冒充於她了。」

    百代大師赧然道:「貧僧原本不該多疑……但田姑娘之下落,卻委實令人擔心。」

    任無心道:「令人擔心的,又何止田姑娘一人而已……」

    這時百維大師已令人將書柬寫就,分送武當、峨眉、點蒼各地。

    與五大護法同行而來的,還有羅漢堂四大弟子此刻這四大弟子,便承擔起送信之責。

    四人換過俗家裝束,聽命待行。

    百代大師沉聲道:「別的話毋庸多加叮嚀,你們自會知道,但信在人在,信亡人亡這八個字,你們卻必須牢記在心。」

    四大弟子肅然應了,再拜而出,乘著夜色而去。

    這四人俱是少林羅漢堂內外家武功高手,人人俱是身輕體健,矯捷已極,而且神氣沉靜,想必不會誤事。

    但這四人一出門,任無心立刻長身而起,沉聲道:「百代、百維、百衛大師,請隨在下一行。」

    百代大師輕聲道:「去哪裡?」

    任無心道:「皇甫少虹等人雖已退走,但這村鎮四周,說不定仍有南宮世家伏下的暗樁,他四人此番出村,必有險阻,你我四人必需跟隨前去一來暗中照護,再者也可乘機查出他們埋伏所在,此間便請百扶、百護兩位大師費心照料。」說話之間,當先掠出門去。

    百維大師歎道:「任相公行事之周密謹慎,當真非常人能及!」

    四人藉著房屋陰影掩護,提氣縱躍這四人武功是何等造詣,夜色中但見四條人影,有如四道輕煙一般,哪裡辨得出他們的身法。

    接連幾個起落之後,已可望見羅漢堂四大弟子之身影。

    只見他們四人,行動也極是小心,三步一張五步一望,已漸漸走出村外。

    然後四人低低商議了一陣兩人向左兩人向右,分道而行。

    任無心悄悄打了個手勢,與百衛大師撲向左方,百代、百維兩人,折向右行,但黑暗中仍是毫無動靜哪似有什麼埋伏?

    百代與百維又飛掠了二十餘丈遠近。

    百代低聲笑道:「任相公什麼都算的准,只是太過自謙,南宮世家門下一見他現身,早已駭的跑了,哪裡還敢在這裡設什麼伏樁埋伏……」

    話聲未了,突見前面兩個少林弟子身形一閃沒入—叢雜樹之後,無影無蹤。

    百代大師雙眉微皺,打了個手式,與百維先後掠了過去,方待向那樹叢張望窺探。

    忽然間只聽一個蒼老低沉的口音,自樹叢中傳出,一字字道:「百……代……師……弟……」

    百代大師身子一震,悄不自禁倒退了兩步,沉聲叱道:「什麼人?」

    樹叢中那語聲緩緩道:「我的聲音師弟你都聽不出了嗎?」

    接著,一陣樹葉沙沙響動,方纔那兩個少林弟子,竟又分開枝葉,自樹叢中緩步走出,只見兩人面色鐵青,神情似是十分凝重。

    樹叢中語聲第二次傳出。

    百代大師便已驚得怔在當地,此刻忽然大喝一聲,道:「師兄……大師兄是你嗎?」

    張臂撲了進去。

    少林二僧閃身讓出了道路。

    只見那樹叢外面看來,雖然甚是繁密,但林中卻有一片方圓六七尺之空地。

    一個灰袍僧人,盤膝端坐在這片空地上,低眉斂目,似已入定。

    星光月輝,自上面直照下來,映得這灰袍僧人,身上宛如帶著層亮銀般的光輝。

    百代大師瞧的清楚這灰袍僧人駭然竟是他那失蹤了的師兄,當代少林寺之掌教方丈,百忍大師。

    此時此刻此地,百忍大師竟會驟然現身,委實大出百代意料之外。

    一時之間他心頭只覺一陣熱血翻湧,亦不知是驚是喜,翻身撲倒在地大呼道:「師兄,你你你……你可想煞百代了。」

    百忍大師眼簾微張,嘴角泛起一絲笑容,緩緩道:「這些日子來,可苦了你了,過來讓我瞧瞧你近來氣色如何?」

    百代大師笑道:「頗吃得下飯,師兄請放心,但師兄你……唉!近日卻似憔悴了些。」

    他師兄弟兩人,雖然同在方外為僧,但數十年同堂習藝情感卻有如親生手足一般。

    百忍大師對這武功高深,性情相投之師弟,平日更是分外愛護是以百代見了師兄安然無恙,口中雖在含笑而言,目中卻巳喜極而涕。

    百忍大師見到師弟過來,目中光芒閃爍心情亦似十分激動。

    長歎一聲,緩緩執著百代的手掌,黯然道:「師弟,你何嘗不是也憔悴了些。」

    百代大師哽咽道:「師兄此番無恙歸來,不但我等高興,便是任相公」

    突覺手腕一緊,自掌緣至腕脈七處大穴一一被百忍制住。

    百代大師駭極大呼道:「師兄,你……你……」

    呼聲未了,立在他身後的百維大師,出手如電,自百代頸間三焦大穴真會穴,五堂穴……一路點將下來,霎時之間,竟已接連點了百代後背十三處穴道。

    這十三處穴道,無一不是重穴,百維大師以力貫木石之重手法點來,百代大師哪裡還能動彈?

    耳中聽得百忍大師冷森森笑道:「與南宮世家為敵之人實是自取滅亡,你不要怪師兄辣手!」

    語聲中充滿陰狠之意,與昔日那仁慈謙忍之百忍大師,實已判如二人。

    百代又驚、又悲、又怒胸膛幾欲撕裂他再也想不到名重天下武林垂數百年之少林掌教方丈與護法長老,竟會同時降服南宮世家為虎做倀!

    只是他胸中雖有滿腔悲憤,口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百維大師轉過頭去,不去瞧他面容更不去接觸他那—雙悲怒驚異交集的目光,向百忍沉聲道:「師兄可要此刻便結果了他?」

    百忍大師道:「你將他交給我便是,還是快回去應付那任無心,就說……」

    百維大師微微一笑,道:「就說百代與我發現有警,分途去追,到後來百代競追得不知去向,我遍尋不獲,只有回去了。」

    百忍大師笑道:「不錯,就是這般說法……任無心呀任無心,你自命聰明絕頂,算無遺策,豈知你的種種計劃早已被人瞭如指掌?」

    百維大師歎道:「只是百攜師弟,死的未免太可惜了些。」

    百忍大師面色一沉,道:「若非如此,怎能取得任無心之信任,百攜雖死,但死的極有價值,又有什麼可惜之處?」

    百維大師垂首道:「師兄說的是……但咱們既已取得他的信任,要下手除他,機會實是極多為何還要將他留在世上害人!」

    百忍大師道:「此人雖然有些自作聰明,但才幹卻也不小,數年以來,他在江湖中,的確集結了不少力量,這些人此刻大半還在養精蓄銳,伺機而動,除了任無心之外,便是田姑娘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更弄不清這些人究竟潛伏在何處?」

    語聲微頓,又自接道:「咱們若將任無心殺了,便再也不能將這些人一—尋出,一一除去正是斬草不除根,必留大患,是以咱們此刻必需借任無心之手,將這些人全部召出,斬盡殺絕,到了那時……嘿嘿,任無心縱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咱們掌心了!」

    百維大師歎道:「人道任無心智計百出,如今看來,他實還不及田姑娘多多,咱們有了田姑娘這樣的人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何愁大敵不除?」

    百代大師身子雖不能動卻也將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驚怒交集,暗暗忖道:「任相公呀任相公你棋差一步,終至滿盤皆輸,你算定田秀鈴不會重返南宮世家,便是你之大錯特錯,她與你多日相處,對你的一切俱已瞭然於胸,是以你無論訂下何等妙計,她都能事先預料,而你卻連真正在暗中策劃的對頭是誰都不知道……」

    暗歎一聲,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他卻不知道田秀鈴以一柔弱之女子,而能負起如此沉重的擔子,便是因為她對任相公愛恨癡纏,均已入骨這種刺骨難忘的相思,激發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潛力一心要戰勝任無心,好教任無心終生悔恨,為何昔日不曾對她好些。

    百維向百忍行了一禮,轉身躍出叢木。

    夜色之中,但見他慈眉善目神情恭謹沉肅,誰也不會看出這少林高僧霓已變成了為虎做倀的惡徒。

    他回去之時,任無心早已在那裡相候,方自鬆了口氣。

    百維大師目光一轉,面上立刻露出詫異之色,道:「百代師兄莫非還沒有回來嗎?」

    任無心面色微變,道:「大師怎會未與他一路?」

    百維大師長歎一聲,垂首坐了下來。

    任無心見他神色有異,不禁更是著急,追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師千萬請快些相告。」

    百維大師這才將那番早已編好的話說了出來,自然還加了許多描述。

    百扶等人立刻面現驚惶之色,但目光卻是絲毫未動情感,與面容大不相稱。

    只是任無心滿心焦慮,竟絲毫未曾發覺。

    百維大師皺眉道:「任相公你在那邊視察,可曾遇到什麼可疑的事?」

    任無心歎道:「就是一無可疑的事,是以在下才覺得奇怪,平日行事那般狠毒,處處俱要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南宮世家門下今日怎會事未成功,說走就走,還未留下絲毫埋伏?」

    百維大師道:「我佛慧悲,南宮世家既是未曾留下埋伏,我那百代師兄便必是迷了路了,只怕片刻間便會回來。」

    任無心歎道:「若說百代大師竟會迷路,實是令人難以相信,但若非迷路,那又……又……唉!但願他真是迷路才好。」

    只見他背負雙手,繞室而行,這正是他遇著重大之事,必須思考之習性。

    但見他繞屋走了幾圈之後,雙眉皺的更緊,只是他無論如何去想,再也想不到他身旁垂眉斂目,肅然端坐的四位少林高僧,竟是一心要想將他除去之人。

    他一身已如臥於猛虎惡獸群中,十面俱有埋伏,處處皆是殺機。

    以他此刻之處境若無一個極大之轉機要想戰勝南宮世家,實有如緣木求魚。

    長夜已逝,曙色染白窗紙,百代大師仍不見蹤跡。

    任無心只覺心智已將枯竭,全身已將脫力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酣睡一場。

    但他卻知道自身已是大家信念所繫,自己若是倒下,別人更將失去信心。

    縱然心力皆疲也要強自掙扎,至死而已。

    他立在窗前,深深吸了幾口氣方自轉身。

    百維大師搶眼望去,只見他雙目奕奕有神滿面容光煥發。

    百維、百扶等人見了,心下都不覺吃了一驚,暗道:「這任無心當真是個奇人,萬萬不可輕視在如此情況下,他居然仍有如此容光,豈非令人不可思議?」

    只聽任無心笑道:「百代大師雖仍然未回歸但以他的膽識武功萬萬不會逢到什麼凶險之事,而至不能化解,他想必是遇著什麼驚人的線索來不及通知你我,便追尋前去,多則十天半月,少則三日他必有喜訊帶回,各位但請放心。」

    這番話與其說他是在穩定別人之心,倒不如說他是在安慰自已。

    百維大師神色不動,合什道:「我佛慈悲但願如此。」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長、百忍與百代大師此刻雖然暫時與你我失去聯絡,但這三位都是非常之人,所行必為非常之事說不定他三人都已潛入了敵後,回來必將為我等帶回豐富之收穫,各位大師不妨拭目以待佳音。」

    少林四僧一齊道:「是!」

    暗中卻不約面同地冷笑忖道:「此人莫非是在癡人說夢?」

    任無心道:「無論如何,此間事已可算是告一段蘆,各門各派,也行將聚會少林,你我此刻唯一要緊之事,便是要趕緊將此村中之人,帶往安全之地,免得他們再遭南宮世家之毒手!」

    話聲方了,突聽外面傳入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字字緩緩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要想對抗南宮世家之人天下哪裡還有他們的安身之地!」

    任無心面色立變,微一錯步已掠到窗前,將窗子開了一線沉聲喝道:「什麼人?」

    身子卻砰的自門中撞了出去。

    原來他深知南宮世家手段陰辣,無所不為,為了防人暗算,是以故意推窗,自己奪門而出!

    哪知他目光掃處,卻只看見一個人,孤零零立在空蕩蕩的街心中。

    任無心身子方自撞出門外,那人影雙手一展突然在街心旋舞起來。

    身形旋轉之快,絕非未曾眼見之人所能想像,剎時之間,便已轉了數十次。

    以任無心那般的目力,竟也瞧不出此人的身形、武功只可看出此人乃是長髮披散,滿身衣袂,那披散之長髮隨著身形旋舞,有如一柄張開的黑傘一般。

    一時之間,任無心心中真是驚奇交集,再也想不出此人見到自己之後,為何既不動手,也不逃走更不說話,只是如此瘋狂般旋舞。

    莫非此人竟要藉著這旋舞之勢散佈毒粉?

    任無心心思本就十分細密,屢經巨變之後,更是考慮周詳,步步為營。

    他一念至此,立刻屏住了呼吸。

    轉首望去,百維大師等人立在門口。面色雖也充滿驚詫,但呼吸之間卻毫無異狀。

    縱是如此,任無心仍不敢放心。

    只見那長髮黑衣人仍在旋舞不休似是永不知疲乏,更不知要到何時方會停頓。

    任無心心念數轉,突然縱身而出,要想迫及此人停止。

    哪知他身形方至這長髮黑衣人一丈左右,便覺得有一陣陣無形之氣流旋風隨著這黑衣人旋舞之勢散發出來,有如一具無形而有質之奇異魔幢,將黑衣人與外界隔絕。

    任無心自然知道這旋風氣流乃是這黑衣人之內家勁氣,隨著雙手揮舞招展之動作中發出。

    但這瘋子般的黑衣人內力之強卻遠出任無心意料之外。

    他暗中思忖,當世間真力有如此強勁之人物,也不過只有南宮夫人、蘭姑、百代大師、玄真道長等寥寥數人而已,就連陳鳳貞、皇甫少虹等人,招式身法雖也可算高手,但內力卻絕無此人淳厚。

    那麼此人究竟是誰?端的費人猜疑。他既非散毒,如此旋舞是為的什麼?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任無心越想越是奇怪,忍不住立刻便要揭破這謎底,身形旋動,撲上前去!

    但這黑衣人雙手招展,絕無絲毫武功家數,也就因如此,更覺他出手怪異,身法奇詭,任無心自己也不能以尋常招式與之動手。

    當下雙手如抓,施展開大擒拿手,尋找此人之腕脈。

    哪知他出手雖快,那黑衣旋舞更急雙手更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

    任無心以迅急絕倫之擒拿手夾雜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出手數十招,竟不能擒得這黑衣人之手腕。

    只聽百維大師沉聲道:「朋友是什麼人?再要如此裝神弄鬼,莫怪老僧無理!」

    那披髮黑衣人全然有如未聞,任無心聽了心頭卻為之一動,突然一個翻身掠出道:「大師請助在下—臂之力。」

    百維大師道:「任相公但請吩咐!」

    任無心道:「以四位大師分佔四方,遙遙出掌以大師本門冠古絕今之少林神功,想必可將此人身形逼緩,那時在下便可出手擒他……」

    百維大師道:「遵命!」

    與百扶、百護、百衛等三人,齊地展動身形,但見灰袍飄風間,四人已團團將那黑衣人圍在中央。

    四入八掌齊出,各有一股強勁但並不霸道之內力,自掌心源源不絕擠出。

    這四股真力一出那無形之氣幢,力量果然大為減弱,披髮黑衣人旋舞之身形,也自被迫擠的大見呆滯沉澀,那飛旋飄舞如傘蓋之滿頭長髮,緩緩披散下來,掩去了他的面目。

    任無心身子一側箭一殷竄了過去,左手閃電般出手一抓,便已抓住了那黑衣人之腕脈,右手出指如風連點了黑衣人前肩後背七處大穴。

    那黑衣人穴道被點,身子立刻僵木,但旋舞之勢,猶自不歇。

    任無心撒手退步,只見那黑衣人又自滴溜溜打了十數***突然仰天跌倒,後腦砰的一聲,撞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

    百維大師早已撤去掌力,圍上前來。

    任無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誰?」

    大步走了上去,俯身扶起那人的身子,分開他的亂髮……

    目光望處,任無心面色突然大變,再也控制不住,竟放聲驚呼起來!

    從容鎮靜之任無心,居然竟會放聲驚呼出來,這當真是從來未有之事。

    百維大師也忍不住問道:「此人究竟是誰?任相公為何如此驚惶?」

    任無心雙目瞪在那披髮黑衣人面上指尖不住輕微顫抖,道:「他……他就是武當派的當代掌門人玄真道長!」

    這瘋子般的黑衣人竟會是一別無消息之武當掌門。

    聲威顯赫地位尊隆之武當掌門,竟會做出這樣瘋子般的行徑。

    任無心若非親眼所見任何人相告於他,他都不會相信。

    他呆了半響,直等情緒稍為平定,立刻將玄真道長抱入屋中。

    但他生怕玄真道長狂性又做,是以一時間仍不敢為他解開穴道。

    只見玄真道長雙眼怒凸充滿瘋狂迷茫之色,狠狠瞪著任無心,似是全然不曾相識。

    神情之間,與昔日那人清如鶴之玄真道長,哪裡還有一分相似。

    任無心慘然道:「道長……玄真道長,可還認得在下嗎?」

    玄真道長喉間發出了一連串喀喀聲響,誰也聽不出他說的是什麼。

    但見他額角之上,佈滿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似是正在忍受著極為深邃之煎熬與痛苦。

    但更無人知道他這痛苦發處何處?

    百維大師長歎道:「以玄真道長如此情況看來,呈見神智已為南宮世家一種極惡毒之藥物所迷而且還似受了極大之刺激,任相公此刻若不解開他的穴道,只怕……唉!於玄真道長身心更是有損。」

    任無心黯然道:「大師之言,在下何嘗不知但此刻若是解開他的穴道,亦是大有不便……唉,當前唯一急務乃是如何設法尋出玄真道長所中之毒性……」

    想到這一代武學宗師,若是一直無法治癒,永遠變成如此模樣,任無心不禁打了個寒噤垂首歎道:「玄真道長之此番出山,全因在下堅邀玄真道長若有不測,任某有何顏面去對武當數千弟子?唉!在下縱然拼了性命,也要將玄真道長之病勢治好再說,別的事一時都管不得了!」

    百維大師肅然道:「但當今之情勢已危急如此,各般大計,都要任相公來親自主持,任相公豈能再分心他顧!」

    任無心轉目望向窗外,默然良久,緩緩道:「大師說的雖然不錯,但我輩行事,有所不為,亦應有所必為有些事縱然明知做了有害無益,但卻是非做不可的。玄真道長此刻已如此情況。在下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萬不能置之不理……唉!此刻全面大局雖然緊急萬分,但玄真道長之病勢,又何嘗不是萬萬延誤不得。只恨在下分身乏術……」

    長歎一聲,住口不語。

    只因他深知此刻與南宮世家對敵之局勢,自己縱然投注全付精神與力量,亦是不夠,何況此時又有事分心!—時之間,任無心念及自身責任之巨大,心情更是沉重。

    百維大師見了他的神情目中閃出一絲喜悅之光芒,但瞬即垂下頭去沉聲道:「老僧縱然孤陋寡聞,但也知道普天之下,可以迷人心智之毒藥,絕不止數百種,這些毒藥之性,有的直攻頭腦、心房,有的散佈於經脈血液之中,何況這些毒藥,其中任何一種與另一種配合之後,毒性便又不同任相公若想尋出玄真道長中的究竟是何種毒藥,只怕……唉!絕非三數十日之中所能辦得到的。」

    任無心苦笑道:「事在人為,在下無論做什麼,都抱著人定勝天之心,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否則在下此刻只怕已早就退隱深山不問世事了!」

    百維大師歎道:「好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何等的大智大勇……」

    任無心接口道:「在下此刻先將玄真道長之傷勢,略加探視,若是毫無效果,午後在下便要立刻帶著玄真道長動身,前往一名醫聚集之地,想那許多位岐黃妙手,必有回天之力,不知四位大師……」

    百維大師慨然接口道:「老衲兄弟從此跟隨任相公,無論任相公有何吩咐,縱是赴湯蹈火老僧等亦不敢辭。」

    這番話說的當是義氣過人,任無心只覺一陣感激之意自心底升起,反而不知該如何說話,過了半晌,方自沉聲說道:「多謝大師……」

    緩緩抱起玄真道長的身子,向內室走去。

    百維大師望著他身影在門後消失,目中又自泛起那種得意喜悅之色,喃喃道:「任無心呀!任無心,我倒要看你究竟有多大能力,究竟能照顧到多少事?五夫人已想出無數件事來,要你分心,要你心力枯竭,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知任無心如此勞心勞力,縱是鐵打的身子也禁受不起,而如此處心積慮要他心力枯竭慢慢死去的人,卻竟是昔日愛他其深如海之田秀鈴。

    正是因愛轉恨其恨入骨,女子們對這般愛恨之間的微妙距離與轉變,古往今來,已不知令多少英雄豪傑壯志難酬,含恨而死,任無心又何能例外?

    此刻若是有人能聽得百維大師此番言語,難免要為之不寒而慄。

    只是百維語聲模糊縱是在他身側之人,也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

    日色入窗,村中人四下奔走,結束行裝,都已準備棄家而去,眼見多年家園,將要從此別離其心情之沉重與悲痛,自是可想而知。

    過了頓飯時分,百維大師突然張開眼來,一躍而起。

    由村人派來服侍茶水的漢子,立刻迎上,躬身道:「大師有何吩咐?」

    百維大師道:「老衲要去村外四下查看一番,看看有否異動,免得各位離去時,途中遭遇險難!」

    那村人滿面感激垂首道:「大師為村中人如此費心,小人倒不知該如何感激……」

    語聲哽咽,顯見這感激之情,乃是真的發自心底。

    百維大師雙掌合什,微微一笑道:「這本是老衲當盡之責施主如此說話,反令老衲不安!」

    大袖飄飄出門而去。

    那村人望著他的背影,心裡當真有說不出的佩服,暗道:「想不到如此高僧,對咱們這種低三下四的人,神情如此謙和……唉,他老人家若是要我莫四水裡去,火裡去我莫四都不會皺一皺眉頭。」

    至於百護、百扶、百衛三位大師自始自終俱是面容肅然,不言不語,似是早已參透佛家真道妙諦,將自身置於另一絕無任何痛苦煩惱的世界中對身外之事全都不聞不理。

    百維大師身形閃動,出了村鎮,此時朝日正盛,但四下荒野寂清,顯見這田家鎮早已被傳為凶鎮,是以行人裹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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