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公主 正文 第01節
    水漲船高,像是起潮了。

    大船搖動得厲害,尤其是那根合抱粗細、高聳當天的船桅柱子,吱吱啞啞地響著,看樣子真像是隨時都會倒下來。

    月亮夠大也夠圓,只可惜才出來不久就被烏雲給吞噬了,江面上浪花洶湧,一個接一個地捲起來拍打在岸上、石頭上、船身上,每一次都澎湃有聲,激發出萬點銀星。

    像是有人吩咐了一聲,大船就悄悄地起錨了。

    大江上蒸騰著白茫茫的霧氣,時見魚群的「潑刺」。

    ※※※

    「白頭」老金一聲不吭地抽著煙,不時翹起腳來,旱煙袋桿子磕在鞋底上,篤篤有聲地落散著小火星子。把舵的是他兒子「金七」,挺高的個子,頭上紮著布,濃眉毛,大嘴,黝黑黝黑的,看上去像是天生幹船的,有一身用不完的力量。

    那一邊灶頭上,小夥計「毛五」正在升火煎藥,一把把的樹枝塞進灶頭裡,發出劈劈拍拍的響聲,火苗子不只一次地穿出來,差一點就燎著了他的眉毛。「嘿!」他嘴裡嘟嚷著:「煎藥就煎藥吧,幹嗎還非得要有這麼些講究?非得用桑樹枝來燒火,怎麼!桑樹枝燒的火是冒藍煙兒?」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

    老金微微咧著嘴笑,一絲絲的白煙,就像小蛇也似地由他黑牙縫裡鑽出來。

    「岐黃譜上說過,桑是屬涼的,用桑枝點火,八成兒是去火吧。」翻著兩隻大腫眼泡,咂了一下嘴:「噢,準是清火氣,清心補肺吧!」

    「清心補肺?」毛五一臉的疑惑:「這麼說,他是得了肺病?年輕輕的……可憐。」

    「別瞎說!」白頭老金立刻又正經了起來:「這話要讓人家聽見,可不答應你,年輕人嘴裡要積德!」

    毛五嘻著一張黃臉,道:「我只是瞎猜著玩罷了,要說人家相公,還真是個好人哪!」

    一面說,他直起腰來,用一根白木頭藥杓子在大罐子裡攪著,濃重的藥氣隨風飄散開來。接著他用一個小小的藥濾子,把罐子裡的藥汁濾出來,不過是小小的半碗藥,又濃又綠的顏色。

    毛五用鼻聞了聞,皺著眉毛道:「這是什麼味呀?怪裡怪氣的!」才說到這裡,他立刻眼睛發直地注視著前方,道:「看!那個難說話的主子來了!」

    白頭老金一怔,趕忙站起來,煙也不抽了,把著舵盤子的金七也伸長了脖子。

    在艙簷前面兩盞桶狀的宮燈照射下,一條瘦長的影子已來到了近前。

    白頭老金緊張地趨前,賠著笑臉道:「唷!這不是史老爺嗎,您有什麼吩咐?」

    來人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派頭十足地點點頭:「這是什麼地方了?」

    「噢!」老金向外看了看,這地方他太熟了,當下脫口道:「五里灘,再下去是七星勾子,呵呵,還早呢!要到明天過了晌午,大概就到了漢江了!」

    「哼!」來人不耐煩地聽著,一雙黃焦焦的眉毛,時開又合,兩隻小眼睛頻頻眨動著:「到時候記著告訴我一聲,我要下去一趟買點東西。」

    「是……」老金十分巴結的樣子:「史老爺和貴寶眷……」

    「胡說!」姓史的一下子虎起了臉:「你亂說些什麼,小心我掌你的嘴!」

    「啊!」老金嚇得後退了一步,半天才變過臉來,一面賠著笑道:「是……小人糊塗,小人糊塗!」

    「不要再說了……」

    姓史的抖了一下閃閃有光的黑緞子衣裳,冷冷地打量看面前的三個人:「前艙裡沒你們什麼事,以後不招呼不許進來,只管好好招呼著船,到了鄱陽湖我們走人,錢只有多沒有少,知道吧!」

    倒是後面這句話還算中聽,白頭老金拱著兩隻手連連稱是。乘這機會,他才看清了疑是「官場」上的對面這個人物。

    五十六七的年歲,頭髮雖不像自己那樣的全白,卻也差不多半白了,一對招風耳,小鼻子小眼睛,老金看在眼睛裡,卻是納罕著對方的這副尊容,也不知是哪一點主貴,值得他這麼神氣。

    姓史的交待完了這幾句話,剛要轉身,一眼看見了毛五手裡端著的藥碗,怔了一下:「什麼東西?」

    「這……」毛五結巴著:「是……一碗藥……」

    不知是什麼原因,從第一眼看見這位史大爺起,毛五就對他不順眼,可也真怕他。

    「藥?」姓史的已走了過來。

    毛五喃喃地道:「是藥,這艙裡的一位相……相公……」

    「這艙裡的相公?」姓史的臉上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層霜,擰過頭來,瞪著白頭老金:「這是怎麼回事?」

    老金不安地乾咳了一聲,喃喃地道:「是……這麼回事,船過洞庭時,上了個客人……」話還未完,只見面前人影閃了一閃,緊接著「啪!啪!」兩聲脆響,包括金七、毛五兩個人在內,簡直都沒看見姓史的什麼時候出的手,白頭老金已挨了兩記耳光。

    這兩下子打得還真不輕,老金「啊喲」地叫著,順著嘴角往下面淌著血。

    金七不甘父親的挨打,一下子由舵台上跳下來,伸手就去操一根長篙。

    姓史的好像是一個練家子,好快的身法!

    金七的手還沒來得及抬起來,已被那位史大爺的腳踩了個結實,別看他個子不大,勁頭兒可是不小,沒有怎麼施勁兒,金七已痛得幾乎咧嘴,連聲「啊唷」了起來。

    白頭老金頓時傻了臉。

    毛五更是端著碗,像個木頭人似地怔著。

    史大爺冷笑著道:「怎麼著,還想動傢伙,不要命了!」

    白頭老金哭喪著臉,連連打躬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史大爺你老高抬貴手吧!」

    「哼!」姓史的緩緩鬆下了腳,一臉怒氣地看著老金道:「不是跟你說得好好的,這條船,我們整個包下了?怎麼還搭外客,這是怎麼回事?」

    老金自知理屈地賠著乾笑道:「這……是這麼回事,這位相公一個讀書人,又有病,那間邊艙房空著也是空著,所以就要他上來了!」

    姓史的想發作,卻又忍著,冷笑了一聲:「你好大膽子!叫他下去!」

    「這……」金七一臉為難的樣子。

    「沒什麼好說的,明天船一到漢江,就叫他下去!」

    姓史的還要再說什麼,就見前艙裡款款步出一個細腰長身的姑娘,老遠向著這位史大爺點了點頭,姓史的快步迎了上去。

    細腰姑娘噓一聲道:「小姐關照,叫大叔你別吵,夫人和小主人才睡著了。」

    接著說話的聲音就低了,那位史大爺回過頭看了後艙板上的三個人一眼,就隨著來的那個細腰姑娘去了,緊接著前艙的兩扇艙門也就關上了。

    摸著麻辣辣猶有餘痛的臉,白頭老金緩緩地坐下來。

    金七一臉忿忿地走過去,恨聲道:「他娘的,船是咱們的,咱們愛搭誰就搭誰,他管得著嗎,這個姓史的,也太欺侮人了!」

    老金漠漠地看了兒子一眼,歎了口氣道:「也難怪,收了人家的定錢,原是不該再搭外客的……」

    「只是……咱們怎麼跟那位相公說呢?人家還在病著!」

    毛五插嘴道:「這我可不去說。」

    老金歎了口氣站起來,把旱煙袋桿子插在腰上:「有什麼辦法,小五,把碗給我,我瞧瞧那位相公去。」

    毛五一怔道:「你真……真的要趕他下去?」

    老金也沒說話,接過碗來,獨自個地走了。

    背著身子,那位先生正在寫字,一頭長髮披散著,一襲長衫也披散著,寶藍緞子面閃閃有光,長長地曳下來,上面連一個褶子都沒有,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匹緞子那麼的平滑光潔。

    船身微微地動盪著,使得懸置在他頭上的那盞銀紅紙燈也在晃動著,是以,他修長的影子被扭曲了。

    白頭老金輕咳了一聲道:「這位相公,你的藥來了!」

    「噢!」長髮人緩緩地擱下了手裡的筆。

    老金把藥緩緩地端過來,正迎著對方回過來的身子。

    「何勞老丈親自服侍,不敢當!」說話時,對方已接過了藥碗,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老金笑道:「大概有點涼了,再去熱一下吧!」

    「不必了!」回答得很乾脆。

    一邊說時,遂即仰首把小小的半碗藥汁喝了個乾淨。

    卷金這才注意到,對方那只持碗的手,敢情與常人有些不同,包括他另一隻手在內,十根手指的指尖,連同指甲,都作暗紅、紫黑的那種顏色,看上去煞是可怖。老金心裡希罕,卻也不便出口詢問……忽然一怔,才警覺到對方一雙眼睛正向自己注視著。

    四隻眼睛交接的一霎,老金下意識又不禁打了個寒顫,白天上船時,他竟不曾注意到,敢情對方這個相公真的病了,而且還病勢不輕。

    蒼白顏色的一張臉,顯示著病魔的入侵,絕非朝夕之事,一雙尚稱靈活的眸子,固然是黑白分明,然而在其下眼泡處,也同他的十根尖指一樣,鬱積著淺淺的暗紅色澤,這番奇異的色澤點綴,使得對方斯文的外表著了幾許陰森、憔悴和病痛。

    白頭老金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若非是緊接著對方臉上所顯現的微笑,他還真有點心裡發毛。

    「金老丈請坐,你有話要說麼?」

    抬起拖著肥大衣袖的一隻手,指了一下艙裡的座位,老金情不自禁地順著他手指處就坐了下來。

    「老丈喝茶。」

    「是……不客氣,不客氣!」

    一面說,老金就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壺,倒了半碗清茶,糊里糊塗地端起來喝了一口。

    「茶涼了。」

    「噢,還好,還好……」

    「今夜的月色不好。」

    口音似嶺南,卻又帶點雲中,又稍摻有一點北地京裡的那種韻味。

    老金自信這一輩子幹船上的活兒,大江南北都跑遍了卻是一時聽不出對方的真正發音所屬,那種低沉卻富有磁性的男音,出自對方斯文冷寂之口,雖是簡短的幾個字,卻是鏗鏘有力,有不聽不可的強迫感。

    說到月色不好,對方已踱向窗前,推開了兩扇臨江的軒窗,一陣江風襲來,懸在艙裡的那盞「八角銀紅雙穗」紙燈,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文案上的紙筆書篇,俱都大有動勢,一霎間,頗有飛沙走石之態。

    老金「啊」了一聲,慌不迭地離座站起來,想去幫著對方關上窗戶。

    不勞費心,來得快,去得也快。

    老金身子不過才站起來的當兒,艙房裡卻已恢復了原有的平靜,那陣風像是只進來兜了個***,卻又出去了。

    並非是風停了,眼看著窗外浪花翻飛,其勢不已,這小小邊艙,一瞬間,卻和煦如春。文案上的紙牘書篇,當頂上的八角掛燈……俱都在同一個時候,收住了聳動之勢。

    白頭老金狠狠地眨了幾下他的一雙大眼,心裡透著「玄」,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是怎麼回事?

    打量著當空在疾風行雲中的那輪皓月,這個人深邃的目光,卻轉向附近水面,天是波譎雲詭的,水也是波譎雲詭的……連帶著他的臉色也變成了那個樣。

    隨後,他就不再對窗外感到什麼興趣了。關上了窗戶,他發出了幾聲輕咳。

    白頭老金像是忽然警覺起來,打量著面前這個「諱莫如深」的人物:「這位相公,你敢是著了涼吧!」

    搖搖頭,對方臉上含著淡淡的笑:「你還是關心你的船吧!」

    「還沒請教相公貴姓?」

    「我?」

    一霎間,他臉上佈滿了淒涼,在他那雙眼睛再次注視向老金時,後者頓時被一種無可名狀的沉寂氣勢所籠罩住,真後悔自己有此一問。

    「你可以叫我水先生。」

    「水……先生?」

    「對了,江水海水,反正離不開水!」他臉上終於泛出了由衷的笑:「我在嶺南吳家莊設過館,教過書,你要是高興,稱我一聲教書先生,我也不反對。」

    「這就對了!」老金咧著嘴嘿嘿笑道:「我看你相公就是個唸書人的樣子,水先生,你的病……」

    水先生道:「夜深了!」

    老金眨了一下眼,喃喃道:「是這樣……前艙裡住著的客人……」

    水先生輕歎了一聲道:「江上起風,只怕是多事之秋,老丈要注意了!」

    白頭老金皺了一下眉,心裡真納悶兒:這是怎麼回事,不叫我說話。

    「哼」了一聲,老金再次開口道:「是這麼回事,我來看水先生,是……」

    「且慢……」水先生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老金不得不把下面的話吞在了肚子裡,心裡那股子彆扭勁兒可就不用提了。

    隱約間,像似傳過來幾聲琴音,等到老金傾全力再聽時,卻又沒有了。

    經過了這麼一攪和,老金要說的話是一句也說不出口,也沒有興趣再說了。

    對方水先生這時竟然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像是要休息的樣子。

    白頭老金歎了口氣,站起來道:「天不早了,我走了!」

    水先生連眼睛也沒睜,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

    風浪比先前更大了。

    由於受到了前艙的客人、那位史大爺的囑咐,老金和他兒子金七,以及夥計毛五都不敢隨便走動,沒事的時候,只是在舵旁坐著發愣。

    毛五終於打破了沉寂道:「我就是想不透,住在大艙裡的那幾個人是幹什麼的,說是官面上的人吧,可又不像,說是普通的老百姓吧,更不像,只看看那個姓史的人五人六的樣子就不像,真想不透這一家子!」

    金七冷笑道:「你就少管閒事吧,反正人家坐船給錢,我們管他是誰呢!」

    毛五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當然,咱們管也管不了啊,我只是心裡納悶兒,還有邊艙的那位教書先生,也透著有點玄,怎麼怪事都讓我們給碰上了。」

    白頭老金默默無聲地打著了火,點上了紙煤,吸了幾口煙。

    他瞇著一雙佈滿了皺紋的眼睛,正要說什麼,忽然站起來道:「咦!」

    金七、毛五也都發現到了,三人順眼看過去,只見一艘雙桅平頂、模樣新穎的中型快船正由後方快速馳來。

    金七一驚道:「唷!這是幹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是轉念的當兒,那艘快船已來到了眼前。

    三人才看清了,敢情來船備有一座看似尖猛結實的菱形船首,那種模樣大異常船,倒有幾分與洞庭水師的戰船酷似。

    老金第一個發覺不妙,忙叫了一聲:「快!」

    三個人同時行動,以最快速度,一個人操起了一根長篙,猛地向著右舷撲了過去。

    是時,那艘看似戰舟的來船,已風馳電掣地來到了近前,老金等三人三根長篙各自施出了全身之力,猛地向著來船船頭點了過去。

    來船突然的現身,本就有幾分奇特,以如此神速硬撞前船,更給人無限撲朔迷離,一時真摸不清是何居心。

    三根長篙雖說是勁力十足,奈何對方來勢至猛,其力萬鈞,甫一交接之下,只聽見「咋喳」一聲脆響,金七手中長篙首先為之折斷,老金、毛五二人手中篙雖不曾折斷,要想阻住來船至猛的來勢,卻是不能,在甫一接觸之初,已雙雙跌倒在地,摔了個仰面朝天。

    這條看似戰舟的來船,好疾猛的勢子,由於整個船身不曾懸有一盞明燈,黑乎乎一片,更不知是否有人蓄意操縱。總之,以眼前這番猛厲來勢,一旦撞著了,大船必將絕無倖免之理。

    老金啞著啄子叫了一聲,一個骨碌由地上翻起來,正待拚死命,再次以手中長篙向來船迎去。忽然面前人影一閃,一個熟悉的口音道:「閃開!」同時手裡一陣子發熱,手中長篙已被來人搶了過去。

    驚慌中,老金方自看見來到面前的,正是那位史大爺,史大爺手上的長篙,已不顧一切地點向了來船的菱形船首,儘管如此,看來其勢仍然是慢了一點。

    史大爺鼻子裡哼了一聲,眼看著他手中長篙在對方巨大撞力之下,有如弓也似地彎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緊急俄頃之際,耳聽著大船上傳出了一聲女子的清叱,緊接著一連幾聲暴響傳自來船,眼看著高懸來船的四面風帆一齊自空中桅桿上高高墜落下來。

    四面帆,每一面都有兩丈長寬,加上碗口粗細的橫木一齊自空中猝然落下,其勢端的驚人已極。

    一連串的驚人大響聲中,總算阻止住了來船的衝勢,這艘船在猝然失去了主力下,再加上沉重的落帆之力,一時搖擺動盪著,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老金等三人目睹這番情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原以為無論如何難以躲過沉船的劫數,卻萬萬想不到竟會在千鈞一髮之際,對方變生時腋,竟會無故自落風帆,定住了來勢,使得己方轉危為安。

    三個人只是怔怔地看著來船發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雙手持篙的史大爺,想是在先前全力定船的一霎間用力過重,一張尖削的長臉,顯示著沉重顏色,扔下了手上長篙,他一連咳了好幾聲,緊接著怒叱一聲,右手一撩長衣下襟,「嗖」一聲,已自騰身而起,向著對船掠身過去。

    史大爺敢情身手不弱,休看他一大把的年歲,動作裡卻是透著「練家子」的利落。

    來船上雖說是一片黝黑,卻也逃不過史大爺尖銳的目光。他身子甫一落向來船,緊接著再次煞腰,第二次縱身而起,直撲向來船中艙。

    猛可裡兩口鋼刀夾著疾厲的刀風,分向史大爺左右兩側力劈下來。

    姓史的腳尖才一著地,猛地來了一個疾轉快翻,同時借招現式遞出了右掌,「噗」一聲,擊中了右面持刀漢子的前胸。

    這一掌,史大爺實實貫足了內力勁道,對方既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哪裡能承受得住?隨著史大爺的掌勢,痛呼了一聲,球也似地被擲了起來,「撲通」一聲,水花四濺裡,落向江心。

    另一個持刀的漢子,眼看著同伴遇難,哪裡還敢蠻幹,猛然間一撤,遞出了刀勢,一擰身,「撲通」一聲,自躍入水。

    史大爺怔了一下,錯齒出聲道:「小輩!」

    嘴裡叱著,一面壓掌前進,猛可裡一道亮光直射眼前,史大爺猝然吃這道強光一照,只覺得雙目生花,足下禁不住往後打了個踉蹌。久走江湖的人,俱都知道這一手的厲害。

    姓史的雖非江湖中人,可是閱歷豐富,不假思索地向一旁猛的一個疾翻盤滾。

    果然他沒有猜錯。就在他身子方自轉動的一霎,三點金星串成一線,直向他身上招呼過來,總算他見機得早,否則強光射目之下,休想逃得開這一手暗算。

    三點金星擦著他衣邊直落江心。

    史大爺雖說是技高膽大,卻也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

    暗中人冷哼一聲,手勢一轉,那道匹練般的燈光,又復直射在史大爺的臉上。

    史大爺有了前番見地,倒也不懼他再施暗算,當下身形半矮,雙掌盤錯當胸,一雙瞳子微微收攏,成為小小兩彎月牙形狀。這當口,卻已經把對方打量個清楚。

    矮矮的個頭兒,沉絛色的兩截褲褂,看上去油光水亮,多半是水衣水靠,手裡端著喇叭口樣的一盞長桶子燈,卻在兩手護肘處貼持著白光閃爍的一對鋒利匕首,赤紅臉,萬字眉,燈光晃動時,隱約間還似可以看見臉上七上八下的幾點大麻子。

    就面相論,史大爺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自己印象裡有這麼一號人物。然而,對方身上的那絳色的水衣靠,以及手裡的怪狀長燈,卻使他有所警覺。

    一念觸及,史大爺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自心眼深處打了個寒顫。「你,」史大爺緊緊咬著牙,壓制往心裡的張惶:「午夜劫舟,所為何來,好朋友你報上個萬兒吧!」

    「嘿嘿……史銀周,光棍眼睛裡可是揉不進沙子!」來人咧著大嘴,喝風似地那般笑著,那雙深陷的眸子,原本就聚結著詭異莫測,再給燈光一映,更見猙獰。

    「老兄你扒下了王府的那身號衣,就當我褚某人這雙照子認不得你了……嘿嘿……你也太目中無人了!」

    史大爺猝然被對方呼出了姓名,正如所言,那是「光棍一點就透」,剎那間,呆若木雞,隨著搖晃的船身,他身子打了個踉蹌。

    「褚某人?」史銀周總算認清了對方的身份:「足下莫非是大內當差的人稱『短命無常』的褚氏昆仲之一,史某人眼生了!」

    「好說,好說,閣下好亮的照子!」赤紅臉喝風似地笑著:「不錯,兄弟正是褚傑,家兄褚方來是來了,一時還不及拜候!」

    史銀周乍聽對方亮出了字號,就知今夜絕不能善罷甘休,忖思著此行責無旁貸的重任,一時憂心如焚。

    他久聞這褚氏兄弟在京哉為惡多端,為大內十三高手中之佼佼者,自己雖不曾與他動過手,料想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方纔他出言相探,就是惟恐對方昆仲二人聯手對付自己,現在既知褚方不在面前,總算少了一個勁敵,眼前說不得先把這個褚傑解決在現場,再圖後算也還不遲。

    心念一轉,史銀周兩臂暗聚真力,丹田運氣,外表卻愈發顯得持重。

    「褚兄夜臨江舟,有什麼指教?史某洗耳恭聽。」

    藉著雙手抱拳的當兒,史銀周已把他仗以成名的「一掌飛星」自袖內取到了手上。

    所謂「一掌飛星」,乃是二十四粒大小如梧桐子的八角鋼珠,史銀周此技,得自家學淵源,其祖「巧天星」史功,正是此一暗器的始創鼻祖。二十四粒小小鋼珠,妙在串成一串,平時配戴在兩腕之上、用手捻指可得,一經出手,頓時在空中散開,由於數目多,照顧的範圍極廣,加以施功人充沛的內功掌力,如果存心傷人,對方即使身中一粒,如屬要害地位,也當有性命之憂。

    「短命無常」褚傑似乎不曾覺察到對方的這一手袖裡乾坤,聆聽之下,咧著嘴打了個哈哈:「史老哥這可就明知故問了。」

    褚傑手裡的燈光揚起來,照向遠在咫尺的大船。

    大船上的金氏父子與夥計毛五各人一把長篙,早已把對方船身鉤了個結實。三個人心銜撞舟之恨,狠狠地瞪著褚傑,樣子像是要把對方生吞了下去。

    「史大爺,只要你老招呼一聲,咱們就把這個老小子給做了,大可惡了。」說話的是白頭老金的兒子金七。

    史銀周冷冷地說道:「用不著你們多事,只管攏穩了船,不要讓大船離開了就好。」

    褚傑一聲怪笑道:「鄱陽王大勢已去,立功論罪可全在你老兄一念之間,今夜褚某人單身會你,稱得上仁至義盡,錯過了今宵此刻,只怕又將是一番嘴臉了。」

    史銀周嘿嘿一笑:「食王祿,報王恩,姓史的要是怕死貪生,賣主求榮,也就等不到今夜此刻了。」

    「哼……你的意思,是要與朝廷為敵了。」

    「這,」史銀周冷冷道:「桀吠堯,各為其主,史銀周何許人,當不上褚兄抬舉。」

    「好!」褚傑點了點頭道:「慢說你一個小小護衛營統領,貴主子的兩衛精兵,我主一紙令下,兵不血刃,在洞庭也都繳了械了,如今叛王已押赴晉京,梟首在即,史銀周……你有幾個腦袋,竟然膽敢抗旨,私下裡拐帶罪臣孽子遺孀,哼哼……只此一罪,就足滅你九族有餘……姓史的,怎麼樣,我奉勸你一句話,立功待罪,就在你一念之間了。」

    這番話,出自褚傑之口,字字清晰,只把大船上的金氏父子等三人嚇了個魂飛魄散,同時也知道了他們彼此的真實身份與來龍去脈。

    史銀周待對方話聲甫落的一霎,一聲狂笑道:「打!」

    就見他身子陡地向下一矮,右掌已當胸平封而出,作為暗器手法來論,史銀周這種打法可就端的稱得上「高明」了。

    「嘶!」一股尖銳疾風,發自他五指之間,其力至猛,其勢至廣,在他掌勢當前的兩丈方圓內外,這些暗器全都在內力控制之內。

    當然,史銀周絕非是想以單純的劈空掌力傷他,而是配合在掌力內的二十四粒八角亮銀鋼珠,這些暗器,一經出手,迅速地擴散開來,成為扇面式的一片光雨,直向著看來毫無戒備的褚傑全身籠罩了過去。

    「短命無常」褚傑豈能不知道史銀周暗器的厲害,只是卻不曾料到對方竟然會在如此正面相對的近距離之內施展,是以乍見此情,也禁不住吃了一驚。

    他當然不是無能之輩。史銀周暗器方一出手,褚傑整個身子霍地向後就倒,像是「鐵板橋」,其實卻又暗含著「蜉蝣戲水」的招式。

    好漂亮的一式雙招,配合著他的一個滾翻勢子,手裡那盞桶狀百葉長燈,嘩啦嘩啦一聲猝響,竟然迎著當空暗器撥打了過去。

    史銀周這時才忽然警覺,敢情對方手上那盞燈,竟然也能權當兵刃,這一點倒是他當初始料非及。

    果然,隨著褚傑抖出的勢子,手裡那盞桶狀長燈,驀地脫手而出,在嘩啦嘩啦大片響聲裡,化為滿天飛葉,就空向著史銀周所來暗器迎了過去。雖然如此,因為變生倉促,仍然不盡理想,褚傑的身式儘管冉漂亮,仍然是慢了一步。

    「嘶!嘶!」兩縷尖銳的勁風過處,卻在這位當今大內高差「短命無常」褚傑身上留下了不深不淺的兩處記號,一在左胸側,一在右腿胯邊。

    雖然都當不上是什麼要害,可是也夠他受的,隨著褚傑旋風也似的身子「呼」地旋出丈許以外,落在了戰舟左邊船道。他鼻子裡厲哼一聲,怒視著史銀周道:「史老兒,好,你等著瞧吧!」

    史銀周滿以為在自己暗器之下,對方不死必受重創,卻想不到依然是讓他從容逃脫,心裡一驚,正待騰身攻進,卻有人較他快了一步。

    黑暗中傳過來一聲女子清叱,緊接著一條俊俏的纖細人影霍地自大船後側方拔起來,夜鳥騰空般在當空略舒二臂,遂即以飛鷹搏兔之勢,直向著「短命無常」褚傑立身處直撲了過來。

    「短命無常」褚傑先是一驚,卻又一聲怪笑道:「好!」

    「叮噹!」一聲脆響,雙方兵刃猝然接觸,褚傑是一對精鋼匕首,來人姑娘卻是一根打制得十分精巧的「鳩形短杖」。

    由於這個姑娘的凌厲撲身之勢,褚傑不得不向後疾退數步,只覺得右腿胯處一陣發酸,這才想到敢情方才被史銀周暗器傷了不輕。

    不容他多作深思,那姑娘,已經再次地欺身過來,手上銀色的「鳩形短杖」再一次當頭揮落下來。

    同時,另一側的史銀周也由另一個方向猛然襲了過來,史銀周決計不打算讓這個褚傑活著離開,身子一來到,雙掌乍然向下一沉,用「雙撞掌」直擊褚傑後背。

    「短命無常」褚傑驚惶裡,雙手同時撩出,姿態是一上一下,上面的匕首迎向對方少女的「鳩形短杖」,下面的一把,卻反迎著史銀周面門上扎點過去。

    「噹」的一聲,順著褚傑的匕首過處,當空爆散出一片火星,褚傑架是架住了,震得他手腕子發麻。

    那個姑娘,得勢不讓人,「鳩形短杖」猝然向下一壓,翩翩然已轉向褚傑側方,左手猝然遞出,駢二指向著後者肩頭就點。

    史銀周雖是赤手空拳,但是一經進身逼近了敵人,便能發揮出十分威力,況乎還有那個姑娘助陣,情勢更將不同,再者褚傑顯然已為暗器所傷,情勢越發地對他不利。

    果然,在史銀周與那個姑娘聯手攻擊之下,褚傑頓時大現不支。

    霍地,褚傑躍出戰圈之外。

    就在他奮力急躍的一霎,卻著了史銀周凌厲的一式「披掛掌」,順著後者箕開的五指下拉力道,褚傑左肩頭一陣麻辣刺痛,連帶著半個身子俱都為之發麻。

    經此一戰,這位慣以稱狠恃強的大內高手,一時亦不禁為之膽戰心寒,鼻裡哼了一聲,連話也來不及再作交待,當下雙足用力一頓,直向江心躍去。

    「嘩啦」一聲大響,水花四濺中,已然掩沒了他墜落的身軀。

    後來現身的那個姑娘,在褚傑縱水下落的一霎,一連發出了兩口飛刀,卻都失之過慢,雙雙落空人水。望著怒濤波湧的水面,那個姑娘連連跺腳歎息,一副失望的樣子。

    史銀周以最快的速度,一連擊開了兩扇艙窗,摸著黑,在這艘看似戰舟的船艙裡轉了一轉。

    那個姑娘跟進戒備道:「還有別人沒有?」

    史銀周搖搖頭沒有說話,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

    面前姑娘瘦高的身材,細細的腰肢,兩根漆黑的髮辮盤結在頭上,雖然時當黑夜,亦能顯示出她的機靈透剔,正是日間在艙門處與史銀周答話的那個姑娘。

    「我本來早該出來,是小姐要我照顧著夫人和小少爺,」她忿忿地道:「要不然,這個傢伙,無論如何,也別打算能跑掉。」

    史銀週一驚道:「你是說翠公主她不在艙裡?」

    細腰姑娘輕輕嗯了一聲,一雙長長的眼睛向四周瞟了一眼,道:「來,史大叔,咱們回去說話。」

    二人雙雙縱過來船。

    史銀周走向持篙發呆的金氏父子三人,正待說些什麼,卻見以白頭老金率先的三個人,忽地扔下手中篙,一齊向著史氏跪倒在地。

    史銀週一怔道:「咦,你們這是幹什麼?」

    老金一面叫頭道:「老大人,……請多……請多包涵,小人們早先是不知道大人你們的身……身份……多有冒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還請大人多多原諒才好!」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看了一旁那個盤辮子細腰姑娘一眼,冷冷哼了一聲,向著老金等三人道:「你們敢情都聽見了?」

    老金喃喃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史銀週一聲歎息道:「這又與你們有什麼關係,起來吧。」

    三人一齊應了一聲,又磕了個頭,才站了起來。

    史銀周目注著老金道:「船老大,既然你們已知道了一個大概,我也就不再瞞你,方纔的情形你們是看見了,保不定他們還會再來。」微微一頓,他低頭歎息了一聲。

    老金忽然義形於色地道:「老大人請放寬心,鄱陽王……」

    史銀周低叱道:「小聲。」

    老金立刻把話吞住,一臉驚惶失措的樣子。

    「大膽!」史銀周輕聲叱道:「你好大的膽子!」

    老金後退一步,躬身顫驚道:「小人該死……」

    站在一旁那個盤辮子的細腰姑娘聽到這裡,移步過來,小聲向著老金道:「船掌櫃的,你千萬記住,以後無論在什麼地方,人前人後,都不能再提起剛才說的那三個字……」

    說「那三個字」時,她的語音帶戚,像是強嚥著滿腹的悲傷,快要哭的那種聲音。

    老金等三人對看了一眼,臉上也都染了悲慼神色。

    「小人該死!」老金垂首道:「小人記住了。」

    史銀周道:「你要說的我都知道,難得你們三個草野村夫,居然還能有這番心意,也不在……」說到這裡,禁不住仰天長長發出了一聲歎息。

    當空月白風高,不知何時烏雲盡去,一輪明月復出雲表,灑下了如銀月色,將此大江內外景色映襯得一如圖畫,大船上的一切,更是清晰在目。

    白頭老金抱拳躬身道:「小人父子等三人,願以性命,為老大人效死……」

    史銀周哼了一聲,搖搖頭道:「那倒不必,只把船早日靠到地頭就好了!」

    老金道:「小人遵命。」

    他兒子金七看了一下天,道:「月色這麼好,可以加快趕,要是再遇順風,不出三天,一定能趕到鄱陽。」

    史銀周點了點頭,道:「好,不過,行程也許會臨時有些改變,到時候我自然會通知你們!」

    老金等俱都應了一聲。

    史銀周揮手道:「你們去吧。」

    三個人應了一聲,正要下跪,卻被史氏止住。

    「你們這是幹什麼?」

    史銀周臉上罩著一層陰森,冷笑著加上了一句叮囑:「以後人前人後,不許帶出一些特別樣子,要是為此壞了我的大事,你們……」搖搖頭,他情不自禁地又發出了一聲歎息。

    老金喃喃道:「小人知道……小人是因為這裡沒有外人,所以才……才不敢失禮。」

    「沒有外人?」史銀周鋒利的目光,向著船後的邊艙瞟了一眼:「你敢說沒有外人?」

    老金頓時為之一怔,道:「不是,老大人……」

    史銀周哼了一聲,老金立刻改口道:「史老爺……史老爺不提起來,小人卻是忘了,明天船就到漢陽,小人一定請他下船就是了!」

    「那倒不必了,」史銀周冷笑一聲:「錯在當初你不該讓他上來,既然來了,再趕他下去,反倒不好,你們只要嚴防著他,不許他往前面接近就是了。」

    毛五上前一步,接口道:「史老爺放心,那位相公他身上有病,你就是請他出來,他也不出來哩!嘻嘻!」

    老金叱道:「你是怎麼跟老大人說話?」

    毛五一怔,繃住了笑臉。

    史銀周臉上這時才帶出了一絲笑容,連連點頭道:「我就是要他這個樣子。」一轉臉看向老金道:「你們也要學他這個樣子說話,要是帶出了一絲痕跡,落入外人耳目,只怕你三人性命不保!」

    三個人又是一驚,對看一眼,史銀周揮揮手道:「你們下去

    三個人應了一聲,這才轉身離開。

    看看他三人回到了舵房,史銀周才轉過臉向著那個細腰姑娘輕聲道:「翠公主……」

    細腰姑娘輕咳了一聲,翻著兩隻眼道:「怎麼,你自己也忘了?」

    史銀周慼然一笑:「現在無妨。」

    細腰姑娘努著嘴,向著那邊道:「那邊船艙房裡不是還有人麼!」

    史銀周皺了皺眉:「這個人暫時看不出什麼動靜。」

    細腰姑娘道:「哼,那可不一定,不過,小姐已經注意上他了!」

    把「公主」改口「小姐」,顯然有深刻的意義。

    「夫人和少爺呢?」

    「都睡了,」細腰姑娘說:「大叔,我們進去說話。」

    二人邁步入艙。

    大艙裡佈置華麗,兩名青衣長身武士分立在通向內艙的門邊左右,二人雖然是便裝,可是神色持重,立態莊嚴,一副謹慎從命,如臨大敵模樣,各人背後都佩著一口青鯊魚皮鞘的青鋼長劍,劍穗子一色的杏黃,一望即知就是訓練有素的公門劍士。

    望著史銀周,兩名青衣武士一齊抱拳見禮。

    史銀周道:「你二人可曾發現了什麼動靜沒有?」

    左面武士抱拳道:「啟稟統領,這裡很安靜,只是適才小主人啼哭多次,現在安靜了,屬下未敢擅人艙內探視!」

    這名武士寬額頭,濃眉黝黑,三十上下的年歲,和另一位瘦長身材,授著精明幹練,看來白皙的青年,恰恰相反,正是不同類別的兩個典型。

    史銀周聆聽之下,皺了一下眉,一旁那個細腰姑娘早已閃身而入,須臾,又步出。

    史銀周忙問道:「小主人現在怎麼樣了?」

    細腰姑娘微笑道:「沒有」事,宮嬤嬤在一旁服侍著,宮嬤嬤說小主人是吃壞了肚子,兩個時辰不到,已經如廁了三次,所以才會啼哭。」

    史銀周輕歎一聲,落寞地坐下來道:「宮嬤嬤也是太大意了,舟送之中,要特別注意小主人的起居飲食才好!」

    細腰姑娘點點頭,道:「我已經吩咐她了。」

    「她怎麼說?」

    「她,」細腰姑娘挑了一下眉毛:「哼!她說這是她的事,不要我多管。」

    史銀周怔了一怔道:「糊塗,她太任性了,我去說說她去。」

    細腰姑娘一笑道:「算了,大叔。」

    史銀周原要站起來的身子,遂即又坐了下來。

    細腰姑娘道:「宮嬤嬤說,小主人是她從小照顧大的,若有什麼差錯,她用命來賠,你看,她說了這種話,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史銀周無奈地歎口氣道:「這個老婆子。」

    細腰姑娘挑了一下眉,又輕歎一聲道:「不過,要說對於小主人的關懷,這多少年來,宮嬤嬤的確是無微不至,再說她那一身功夫,即使翠小姐也對她讚不絕口呢!有她在小主人身邊,倒是可以放心的了!」

    史銀周愣愣地道:「但願如此,只怕……」

    微微一頓,他輕歎一聲道:「翠小姐呢?」

    細腰姑娘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

    史銀周立時會意,目光一掃那兩個身著青衣勁裝的武士道:「馬裕、杜飛,你們兩個到外面去小心看著,有一點風驚草動,立刻來通知我。」

    黑碩白皙的兩名武士聽聆之下,各自抱拳應了一聲:「遵命!」遂即雙雙步出艙外。

    史銀周還不大放心地特別去到艙門前看了一眼,見馬、杜二人俱在左艙兩舷,距離頗遠處設崗站定,忖思著艙內談話絕不至為二人所聞,這才又轉回來。

    「好了,」史銀周道:「新鳳姑娘,現在你可以說了,其實我手下侍衛營的兄弟,全是忠心耿耿的勇士,足足可以信得過,你也未免太過仔細了。」

    被稱為「新鳳」的那個細腰姑娘微微一笑道:「史大叔多疑了,婢子豈敢對史大叔手下弟兄有所猜疑,只是翠公主的脾氣,您是知道的,她不願意的事情,誰也不能勉強。」

    史銀周點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假,翠公主是不願意要人家知道她那一身傑出的功夫,其實對於王府上下來說,早已有此傳聞,已經算不上是什麼秘密。這倒也罷了,姑娘還是快說出公主的下落吧。」

    新鳳點點頭道:「翠公主午時以前已出去了,說是去探察一下可疑的敵蹤。」

    史銀週一怔:「你是說,船開了以後,公主才出去的?」

    新風點點頭。

    史銀周臉色一變,喃喃道:「我早知公主一身武技不落凡俗,卻萬萬想不到竟然會達到如此造詣。這麼說,公主竟然能夠踏波而行了。」

    「這,婢子可就不清楚了。」

    她說話時,臉上帶著神秘的笑,雖未明言,事實上卻也等於承認了。

    史銀周正待說什麼,忽然一陣風過,半掩著的兩扇窗扉忽然徐徐張開了。

    就在新鳳與史銀周同時引目注視之下,一條疾勁纖細的人影,已然掠窗而入。

    大艙內人影閃了閃,一個粉面長軀的俏麗佳人已站立當前。

    史銀週一驚之下,忙自起立躬身抱拳道:「卑職史銀周,參見公主。」

    新鳳也上前行了個萬福道:「小婢參見公主。」

    來人少女敢情正是當今鄱陽王的掌珠,人稱「無憂公主」,名叫朱翠的傳奇人物。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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