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禽掌 正文 第10章 千里相依
    這丫頭不是別人,正是石繼志千方百計欲擺脫的沙漠紅丹魯絲,石繼志哪能不又羞又驚,一時不由愣住了。

    沙漠紅丹魯絲此時嬌軀半躺半倚地橫在豹皮褥上,上身征裘已卸,卻披著一領火狐外氅,愈顯得俏麗十分,正伸出一雙玉腕在烤火,熊熊的火光,襯著不可一世的塞外佳人的臉盤兒,紅紅的,嫩嫩的……

    沙漠紅見石繼志竟自牽馬進了帳篷,不由一啟朱唇,有意吃驚地道:「咦?原來是你呀?你不是去青海嗎?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說著一對似星星般的眸子,側溜著這發窘面紅的青年,笑瞇瞇地像早已看穿了這年輕人的心思似的。

    石繼志連羞帶氣,再被這丹魯絲當面一問,頓感無法下台,只氣得往地上跺了一腳,回頭就向外走。

    誰知主人有意,那匹愛馬卻是無心,原來那汗血馬一進帳篷,首先發現篷角地上有一袋馬料,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吃。

    才吃了兩三口,主人就要拉,如何捨得到口美食?不禁唏唏長嘯,目視著主人,再不想挪動久走冰雪的凍蹄了。

    石繼志見狀大怒,口中罵了聲:「不知羞的畜生,這是人家的地方,我們餓死活該,你賴著不走做甚?惹急了我,打死你這見異思遷的東西!」說著想硬拉它出去。

    卻聽見那丹魯絲格格一陣嬌笑,又道:「喲!脾氣還不少呢!石繼志,我可沒得罪你呀!何苦說這種酸溜溜的話……」

    石繼志聞言劍眉一豎,猛一回首,正想罵上一句,不意之間,窺見了她那副笑瞇瞇的俏皮樣子,芙蓉似的面頰上猶露著少女的稚氣,那雙剪水的眸子流露出無比的深情,正緊緊盯著自己……他的心再也硬不下去了,到口的話竟中途停住,只道了一聲:「你……」

    沙漠紅嫣然一笑道:「我的漢人哥哥,先坐下烤烤火,有話慢慢說好不好?就是罵我也由你罵,如何?」說著輕移蓮足,由繼志手中接過了馬韁,把馬拉向一邊,口中尚笑道:「按規矩,我們這邊的習慣,牲口是不能牽進帳篷裡來的,不過如此寒夜,這麼做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想我還沒發脾氣,你少爺卻先動了怒,這話該怎麼說呢?」

    說著已把那馬拉向一邊,和自己那匹湊在一塊,並且給它身上蓋了一塊毛毯,回過頭笑看著石繼志,擠著小鼻子直樂。

    被這天性爽朗的姑娘這麼一逗,石繼志本來的一腔怒火早就煙消雲散。

    心情一定,反覺是自己太不對了,吃喝了人家的東西,還跟人家生氣,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人?

    不由連羞帶窘地歎了口氣道:「姑娘……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既是如此盛情,愚兄就不客氣了,稍事取暖,即刻告辭。」

    丹魯絲聞言笑瞇瞇地連連點首道:「你先坐下吧!看看這一身的霜啊!要是我,不凍死才怪呢……」說著伸手拉著石繼志衣袖一個勁往火邊拖去,石繼志只好順勢坐下烤起火來。

    他只是低著頭烤火,紅紅的火光照在他英俊的臉上,更顯得英姿颯爽,儀表非凡。

    他一句話也不說,事實上他又如何開得了口?自己對人家撒謊,說是去青海,這會兒又回來了,不是明擺著要去天山麼?人家要是再一問,可真無言以對了,所以他心中小鹿撞,只是盼著快快起程。

    對面的丹魯絲雖然也是一言不發,但是她清澈銳利的目光,就像能射穿人心肺似的,她已由這年輕人沉靜凝神的態度裡,揣摸出他腦中所想的一切,所以她想先發制人。

    於是她有意一伸嬌軀,哼道:「你呀……幸虧你找到我這裡來了,要不然你再往下走,午夜將有大冰雹,從這裡向前,三百里沒有一人,你不凍死在半路上才怪呢……」

    石繼志一聞此言,心中頓時涼了一半,只急得皺眉道:「什麼?還有大冰雹……」心中叫不完的苦,暗忖:「我的天,久聞沙漠之中冰雹來時大如雞卵,再加上狂風暴雨,那人和馬怎麼受得了……」

    丹魯絲見狀心內暗喜,秋波略為一轉,有意皺著眉毛道:「所以你要知道……我們久居邊荒沙漠的人,一看天色就知道今天夜裡一定有大冰雹,來時還一定是非常大,要不然我怎會找在這地方打尖呢?」

    石繼志聞言低頭不語,心想:「別是這丫頭有意嚇唬我吧?沒聽說過這種季節裡會下大冰雹!」

    可是轉念一想,寧可倍其有,也不能信其無,要不然真的遇上,雖說自己有一身本事,可是對狂風暴雨和大冰雹也無法施展,非落個屍橫野道不可。這麼一想,不由心寒了起來,再也不敢動告辭的念頭了。

    丹魯絲冷眼旁觀,已知他中計,心中樂不可支,這才笑道:「再吃點東西吧?」說著以手中短叉翻烤著一隻肥大如鴨的野鳥,二人一邊撕著吃,一邊就火烤著,喝著這姑娘帶來的上好紅茶,不覺暢談了起來。

    丹魯絲絕口不談去天山之事,她知道一說出口,石繼志很可能還是說去青海,何必又害他往回走那麼些冤枉路呢!

    石繼志和這位姑娘無意間一談,這才發現丹魯絲無論漢學詩詞還是武經技典,簡直無所不知,口才之伶俐,音調之適節,不禁令他由衷深深感贊不已。

    眼看一堆烈火都成了餘燼。丹魯絲順手加上了幾小捆松枝,於是劈劈啪啪地又燃了起來,升起陣陣松脂的清香,聞之神清氣爽,她望著石繼志一笑道:「漢人哥哥!你休息吧,我已睡了一會兒,還不困呢!」

    石繼志忙搖手道:「我不困!還是姑娘睡吧……我只要行行坐功就夠了。」丹魯絲聞言展眉一笑道:「對了!乾脆,我們都運行一下坐功好了。」

    於是二人各守著火的一邊盤膝坐下,身上披一襲皮裘,不一會兒,各自入定。

    坐功一道,其微妙不可盡言,其旨在於求「靜」,為求其身無縫無隙,高低相稱,所以穩定樑柱,堅固上下,老子云:「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又云:「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可知修道坐禪者,不到玉清玉靜之地,而天心不復,神室不成。

    夫靜者,定也,寂也,不動也,內安也,無念也,無慾也,無念無慾,安靜不動,誠和潔淨,邪風不入,塵埃不生,一念不生,忘物記形,境遇不昧,幽明不欺,妄念去而素念生,道心現而凡心成,是謂真靜,真靜之靜本於太極,功成時寶光渲體,鐵攔相似,風兒暑濕,不得而入,虎狼兕豹,不得而傷矣!

    二人內功俱有極深造就,須臾入定。不知何時穹光透曙,天色已亮了。二人相繼醒了過來,俱覺得神清目爽,舒適無比。

    石繼志開篷外出,只見風停雲靜,天邊一抹朱霞,預兆著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

    他心中只是奇怪,昨夜既有大冰雹,為何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不由進篷內笑問丹魯絲道:「你不是說昨夜有暴風雨和冰雹麼?怎麼外面一點痕跡也沒有?」

    丹魯絲聞言臉不由一紅,笑瞇瞇地瞟了石繼志一眼,邊往外走邊道:「是麼?奇怪……」說著出去轉了一轉,進內繃著臉道:「想不到我這老沙漠也會看走了眼……」忍不住笑道:「沒有冰雹還不好呀?」

    石繼志由其表情中已看出這姑娘的心意,不由笑著搖了搖頭,也不便說破,丹魯絲又把火燃起,煮了些熱茶和奶汁,二人就著麥餅吃了一飽。

    原來丹魯絲這次隨父出行,本就備有各種必要食具東西,所以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顯得各物俱備,雖是窮荒野地,倒也不缺任何東西。

    石繼志由昨夜和她的一席談話中,已對她生了不少好感,只是他感情債實在負得太多,不敢再添煩惱,再說自己已心有所屬,豈又能分心別戀?所以他雖很欣賞這姑娘的武功和才貌,但並未有絲毫他想。

    他見天已大亮,心中自然又盤算著如何走法。幫著丹魯絲卸下帳篷後,朝她一抱拳道:「打攪了姑娘一夜,有生之日不忘大恩,愚兄因要遠行,這就告辭!」

    丹魯絲一怔,遂笑道:「你還去青海麼?」

    石繼志不由臉一紅,正色道:「實不瞞姑娘,愚兄確實有事要去天山一行,尚希姑娘賜以方便,不要見戲才好……如姑娘確也有事欲去天山,愚兄不妨沿途護送,否則……」說到此,覺得下面話不便出口,心想丹魯絲聞言定能體會得出自己用意,當不至再尾隨自己了。

    誰知丹魯絲一翻那雙大眼睛,邊笑邊跳道:「這就好了,我早知你是去天山的!好吧,我們快走吧,這條路我熟得很,保險明天可到!」石繼志聞言,內心真是叫苦不迭,不由呆呆看著沙漠紅丹魯絲作聲不得。沙漠紅外表雖是如此歡悅,但內心又如何呢?她是一極為聰慧的少女,自己芳心牢念的漢哥哥卻心有別屬,絲毫未把自己放在心中,她怎麼不傷心欲絕?

    但她的個性卻和莫小晴一樣,所不同者,莫小晴之所以戀石繼志,除去本心以外,還有更深的意義,而這位沙漠紅卻不同,她們邊地姑娘對於貞節禮制極為重視,尤其丹魯絲為一族領袖之女,既當眾宣佈自己已委身與石繼志,豈能中途變卦?

    何況她是個愛情極專一的少女,不愛則已,一經認為對方為合意之人,前面就是刀山油鋼,她也非要追到手中不可,所以雖一再受石繼志冷漠,芳心並未絲毫灰怠,只是待機而行,不制服對方死也不休。

    石繼志見狀無法,心想:「反正你一定要跟隨,我也沒辦法。等到了天山,我要去拜訪三老,你總不能再厚著臉皮也去見人家吧?又想久聞天山三老為如今天下武功最高,個性最奇特的三個怪物,自己此行雖有師父上官先生的大牌頂在頭上,亦不免戰戰兢兢,弄不好就有性命之憂。」想到此,不禁感到有些不安。

    二人默默無言,各自上馬,順著山道一路策馬飛馳而去。太陽又出來了,大地又恢復溫暖,經過昨夜的歇息,人馬俱都精神百倍,不知不覺間,已出去了百八十里。

    石繼志只是深鎖著劍眉,他腦中的事情太多了,而每一件只要一想起來,就足以令他心中煩亂,不能自己。

    他既深深痛心著程友雪的誤會,更覺愧對莫小晴沿途的關切之情,如今又加上這麼個死心相隨的丹魯絲,他心中叫苦連天。

    他不知這些事情的結局如何,他連想也不敢深想,只是在馬上長吁短歎。

    當看到天山在望,他更加憂慮,天山三老這三個老怪物,一向是護短成性,自己竟把他們大徒弟玄衣道長黃明沖的腿震斷,居然還自投羅網,雖有師父旗號,看來亦難免就令這三個老怪物輕易饒過自己,想來怎不憂心忡忡。這些問題在他腦中一直盤旋著,就連丹魯絲沿路跟他說話他都沒聽見,只是一個人心內發愁。馬行如飛,不遠處天山經陽光一照,耀若寒電,使人雙眼難睜,澗嶺起伏,飛瀑斜舞,山勢之大、景物之奇使石繼志眼界大開。

    二人不禁都讚歎不止,很快已到了天山山麓,丹魯絲不由吁口氣勒住馬韁,回首笑視石繼志道:「想不到我們這兩匹馬腳程如此之快,居然已快到了,再往前走算是入了山,我的少爺,你到底是到天山去找誰呀?」

    石繼志頓了一頓道:「我先送姑娘吧!好在既已到了,我也不忙在一時……」丹魯絲聞言心中暗笑道:「果然是他們漢人心眼多,生怕我跟著……石繼志!你還當我不知你要去的地方麼?如無我做嚮導,你就是神仙也休想找到那天山三老的住處,我不如眼前就依你獨行便了,到時不怕你不再求自己……」

    想到此不由對石繼志苦笑了一下道:「那倒不必了……我們不妨就此分手,也許在山上還會見面呢!」說著頭也不回地一抖馬韁,馬向前行去,走了好幾步,突然回頭道:「不過我可告訴你一聲,達天山的小道怕有萬條以上,只看你怎麼走了,走錯了路,就是神仙你也轉不出來呢!」說著以手中馬鞭向前一指道:「總之,你只要從一而行,中途千萬不要走上岔路;這樣雖不一定能達山頂,起碼不致把你困在山中,你要記清楚了!」說罷一帶馬首,那匹汗血神駒早已劃開四足,一瀉而入叢野之中。

    石繼志呆呆看著姑娘的後影,心中悵然似有所失,不由自責道:「原來我竟誤會她了,她竟是真有事來此,自己竟會以為她是跟隨自己……」

    這麼一想,不覺羞愧不已,口中道聲:「姑娘珍重!」一磕馬腹,胯下神駒一抖鬃毛,鸞鈴一陣亂響,立即揚開四蹄,直向那巍峨的天山奔去。

    這種良駒也只有在此地才能展開它的神勇,在這堅厚平滑的廣野中急馳,也不用使勁勒,其速如矢,馬背平穩如舟,毫不巔蹶,喜得石繼志撫鬃連連讚歎。

    只見茫茫雪嶺銀光閃閃,兩旁林木一徑如矢般向後飛逝,他此時心情不由大為開朗了起來,如今孤身一人毫無牽掛,反倒顯得少了許多心事,只盼早些能登上天山,訪著天山三老,自己以禮拜見,死活聽由他了!

    他策馬如飛整整行了一日,入晚已到了天山山口,山下是大片綠洲,有不少廬舍依傍山邊,仰視天山高峙入雲,綿延千里,一望無際,確是壯麗萬分。

    石繼志就近投宿了一夜,重新備了糧食,振作精神問清了一條登山的大道,開始往天山一路攀了上去。

    似此行了一個上午,山上起了濃霧,不得已馬行減速,又轉了兩三折,前面忽有高崖雙亙,對起若門,當中出現一條峪谷。

    石繼志不由皺起眉頭,至此才知沙漠紅丹魯絲所言不虛,自己又該如何走呢?自己所行尚在雪線以下,然已感到寒氣侵人,青籐漫天,飛泉垂空,巨石筍立,俯視來路不寒而慄,兩旁嶺上嶺下,綿延百里,真是山外有山;而天山萬嶺,何處訪那三位老怪物?這可真是極大的一樁難題。至此不由深為後悔,來時若仔細打探清楚再行就好了。

    一個人在馬上發了半天愁,那馬見主人不行,不由俯首嚼食著地上青草。

    石繼志這才想到了那沙漠紅丹魯絲,心想:「這姑娘既有如此一身本事又在此久居,想必一定對那三老居處有所耳聞,只怪自己心存疑慮,竟放著現成的嚮導不去詢問,枉把人家氣走了;如今因身山中上下不得,如何是好?」

    想著賭氣一拉那馬,直往其中一條道走去,竟是越前行越為平直開廣,心中不由大喜,暗忖:「莫不是瞎衝直闖地給碰對了不成?」

    想著好不開心,一路急行了去,一盞茶之後,猛覺方向像似變了,先前是上行,此時身子竟似側過了個轉,不由吃了一驚,忙勒住馬,繞上一處石峰向下一看,心裡頓時涼了一大半:不是又往回走是什麼!好容易辛苦爬了一上午,這一陣疾行,卻又下來了,頓時氣得雙眼直冒金星,忙又帶過馬頭回馳。走了好一陣,才又到了原來之處,天已過午,只好下馬找了一塊大青石坐下,吃了些東西,呆呆地望著那馬,歎道:「馬啊……這可怎麼好?」無意間見眼前有一棵雙人合抱粗的大雪松,樹幹上像似有一標誌,不由忙躍起走近一看,見那樹幹上似被人用刀劍刻了一箭頭,側指一邊,其上尚有「臥眉由此」四個字,像是被人用利刃刻寫其上,因此樹年代太久,樹皮過厚,竟看不出是新刻還是舊有。石繼志心中不由大喜,因憶起師父曾說過,天山三者在天山居處為臥眉莊,想來這「臥眉」二字定是指彼了。

    他心中也不想想,方才自己來時,竟會沒發現,此時怎麼又會有此明顯標記?只以為是天山三老自己留下的路標,忙策馬向那箭頭指處策馬而下。

    果然繞過幾棵雪松,又發現一道婉蜒山道直往山上展去,石繼志大喜,一夾馬腹,這馬一聲歡鳴,掃尾而上,似此直行了兩個時辰,已至雪線之上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儘是積雪,此處積雪往往白天被陽光融成一道道下瀉的雪水,而入夜降雪又行封凍,故此滿山遍野儘是一條條玉龍似的冰河,恍如鬧海銀龍。

    石繼志加了件披風重新上馬,無意間見雪地上竟有一行蹄印,十分清晰地直盤上去,心中不由一驚,暗思:「莫非還有人上山不成?」心中一動,遂又想道:「正好我不知如何走法,不如就順著這馬蹄印子一路而上,或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那臥眉山莊也未可知。」想到此,不由存了滿腹熱望,一路緊行而下,因天色已暮,生怕入夜尚未到達,困居山中就麻煩了。

    這一陣緊行,中途如不是有那馬蹄印前導,早就又不知幾次迷失了路。至此才知道,這天山山勢果然神妙無窮,似此又一行了一個時辰,這匹馬如非稀世龍駒,這一路馳騁攀越,早就倦倒中途了。

    忽然眼前現出一窄谷,若不是有蹄印入谷而去,石繼志決不會相信那窄谷中竟能通行。

    因見有蹄印入內,遂也毫不考慮地帶馬而入,這窄谷勉強可容一人一馬通過,似此一路擦肩而行,走了約有半個時辰。

    眼前山勢越發陡峻,一線天光自上洩下,深山中時有異吼,陌生者偶爾行之,真有些驚心動魄。

    石繼志正在心存驚懼,四顧兩旁巨石百丈,哪能辨出一點地勢,那馬卻沿有壁厭徑繞去。

    又是接連幾繞,走出一條類似夾壁的雪牆,忽然開曠,轉眼走了三四里,雪野平地之下,忽現出兩列滿佈冰雪的白石橋,寬約丈許,長有五丈以上,橋是平的,只中間一帶彷彿微凹,別無他異,暮色沉昏中,隱隱約約有一所大莊院,聳立於橋對面叢嶺飛瀑之下,石繼志不由遠遠將馬勒住,方要下馬,忽聽身側一聲嬌笑道:「喂!你才來呀?我等了你半天呢!」石繼志不由大驚,忙一回視,卻不知何時那丹魯絲又來了!

    她像似已來了好一陣,那匹駿馬輕繫在一旁,她自己半倚在橋石之上,香發被山風吹起老高,模樣逗人憐愛已極。

    石繼志突然悟出,這沿途蹄印和標記,定是這姑娘有意指引,不禁大為感激,忙翻身下馬,臉紅道:「承姑娘沿途指引,愚兄始免因斃山中,此情此意,永世不忘,只是姑娘來此莫非也為訪見天山三老麼?」

    沙漠紅牽馬上前,看了那大莊院一眼,帶著慎重的神色道:「不瞞你說,小妹自一見石兄,就存有無限好感,因由那柳復西口中得知石兄欲來天山訪天山三老,知石兄此行尚系首行,這天山縱橫怕有千里,如無人導引,貿然入山,難免因繞山中,那時進出不得,可就苦了……」

    說到此不由臉色微微一紅,看了石繼志一眼,這才又小聲羞道:「小妹放心不下,故此有意相隨一路,因早年和三老中之沙夢斗老前輩的孫女沙念慈有一面之交,承其相邀來過這『臥眉莊』一次,故此尚能熟記此路,吞作嚮導,尚乞石兄不見笑才好。」說著話不由低下了頭。

    石繼志聞言不由大為感動,忙上前笑道:「姑娘之言差矣!此行如非姑娘指引,愚兄此時怕仍困繞山中、飢寒交迫上下不得呢!姑娘如此大恩,償報尚且無及,何敢見笑?尚希原諒愚兄沿途失禮,不以見責才好!」

    沙漠紅聞言面色甚喜,稍停又道:「石兄來此訪三老,不知有何貴幹?要知這三位老人家長年不納外客,夙有怪癖,卻是造次不得呢!」

    石繼志聞言不由皺眉道:「姑娘所言極是,只是愚兄實奉有師命,前來面謁三老領罪,既使明知此來凶多吉少,也無可奈何了……」

    丹魯絲聞言大驚,忙把石繼志拉向橋後,恰好橋下有幾方白石,他們坐下後丹魯絲滿面驚恐地道:「石兄如不見外,尚請將詳情賜告一二,此事實不可輕舉妄動呢!」

    石繼志見她對自己那種關心的態度,不由頗為感動,不忍拂她盛情,只好說道:「姑娘說哪裡話,即以此見問,尚清容愚兄詳述經過,共謀對策如何?」

    於是略述自己從師經過及身世,才一道出上官先生之名,那沙漠紅竟驚得由位上一躍而起,極為驚訝地道:「上官先生?你是上官者前輩的徒弟?這位老前輩如今還在人世?」

    石繼志不由一怔道:「當然在,這有什麼奇怪?」

    沙漠紅聞言臉一陣紅,自知失態,不由害羞地低下頭,瞟了石繼志一眼道:「沒什麼,我只是奇怪,聽師父說這位老前輩擅長一種『七禽掌』天下無敵,恐怕就連天山三老也不敢惹他老人家,你既是他老人家徒弟,大概沒什麼關係,天山三老再厲害,也總要買他老人家面子。」遂笑看了繼志一眼道:「我說你年紀輕輕,哪來這麼大本事,原來竟是上官老前輩的徒弟!那你可會七禽掌?」

    石繼志因念及師父曾告知不可輕易顯示此技,聞言一笑道:「姑娘閱歷果然豐富,只是愚兄雖忝為家師門下,而卻沒得他老人家真傳十分之一,尤其是那套天下絕學七禽掌,竟未能望其門徑,豈不可悲?」

    沙漠紅聞言竟信以為真地笑了笑道:「反正你是他老人家徒弟,錯不了!你又如何和這裡的三位老人家結了仇呢?」

    石繼志不由歎了口氣,略把那玄衣道長黃明沖如何無理強索自己的王蜜,二人如何一言不和打了起來,自己一時失手,竟誤以為那黃明沖是一惡道,故此下手過重,竟將他一腿打斷,雖經續命神醫嚴中聖施救,亦難免終生成了殘廢。

    後來始知這黃明沖竟是這天山三老老二鐵扇老人的弟子,自己無意間竟闖了大禍,久聞三老護短成性,而那黃明沖更是三老所器重之人,在武林中亦算是一派掌門人,自己竟斷他一腿,三老豈能放過自己?

    他一說完,沙漠紅也不由頻頻皺眉,略低首道:「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了。既然是上官老前輩囑你來此,以小妹看,總無什麼大難,小妹多少尚與此間主人有一面之識,不妨先為你引見那沙念慈如何?」

    石繼志雖本心不願如此,但不好拒絕對方善意關心,只好點了點頭:「如此甚好,只是太麻煩姑娘了!」

    沙漠紅伸舌頭一笑道:「我早就想來這臥眉莊玩一玩了,裡面的食物真好吃,不信你進去一吃就知道了。」

    石繼志聞言不由搖了搖頭,暗忖:「到了什麼時候了,她還想著吃呢!我只求不挨揍就好的了!」

    二人站起身子,沙漠紅解下了馬韁,笑道:「你的禮物備好了沒有?」石繼志一怔道:「什麼禮物?」丹魯絲笑道:「你老遠跑來拜訪人家,何況又是賠罪來的,怎麼連一份禮物都沒有,不顯得太寒酸一點了麼?」

    石繼志不由臉一紅道:「姑娘這麼一說,確是太不像話了,這可怎麼好?這山野之地,要買也沒法買呀?」

    丹魯絲嫣然一笑道:「其實我倒想起一件東西,只怕你捨不得呢!」

    石繼志一笑,忙問:「什麼東西?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丹魯絲這才道:「你不是說帶來了不少王蜜麼?如果能取出一塊贈給他們,這不是一件極為珍貴的禮品麼?」

    石繼志聞言大喜,忙在隨身囊中取出一塊,沙漠紅找出一方綢巾包好。然後石繼志取出早已備好的名帖,丹魯絲取過那片帖一看,只見上面毛筆正楷寫著:「峨嵋小刃峰故友上官遣徒石繼志問安」。沙漠紅丹魯絲見帖不由笑道:「這名帖真是護身符,就看這三個怪老頭子買不買賬了,我們走吧!」

    說著二人一路並肩向那白石小橋上步去,方才牽馬行了幾步,猛見橋口閃出兩個男子,俱是一身黑袍,頭戴四合方巾,二人一出,俱以上乘輕功提縱之術,一連兩個起落,已至二人身前,前面一人年約二十上下的年歲,貌相倒也英俊,身一落地,已背手掣下了一柄「萬字奪」,向前一點,一聲厲喝道:「什麼人?這臥眉莊豈是你等閒人可隨便進入的麼?」

    石繼志見這青年說話無禮,不由大怒,正想回頂他一句,沙漠紅丹魯絲上前笑道:「來人莫非是沙師弟麼?」

    這青年聞言一怔,仔細看了沙漠紅一眼,不由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沙漠紅女俠客,真是難得,快請進莊吧,我姐姐前幾天還在想你呢!」說著側身對那另一人道:「郝二哥,這不是外人,是我姐姐的好朋友沙漠紅丹魯絲,人家大老遠來拜會我們,可得好好招待人家一下……」

    那另一人年歲也不大,約有二十六七,高高的個子,面相中等,聞言雙目注視著丹魯絲,好似對她頗有好感。

    丹魯絲含笑同二人見了禮,回身一指石繼志道:「這是上官先生的高足,是來拜訪三位老爺子的,請引進一見吧!」

    二人聞言不由俱是一驚,那姓郝的忙上前一抱拳道:「幸會!幸會!難得高人來訪,真使蓬蓽生輝,不知尊兄大名如何稱呼?」

    石繼志忙將名帖禮物雙手遞上,口中寒暄道:「小弟石繼志,專程來此向三位前輩問安,兄台大名是……」

    這人方要答話,那一旁姓沙的少年已笑道:「二哥有話不妨請貴客莊內說去,在此又冷又黑,不覺失禮麼?」說著率先而行,笑向二人抬手道:「二位請隨我進來,石見來得太不巧了,三位老爺子都因事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大概要兩三天才回來,石兄如有雅興,不妨在寒舍住兩天……石兄意下如何?」

    石繼志聞言半憂半喜,邊行邊道:「如此說小弟只好厚顏在尊府打擾幾天了。」二人都連道:「哪裡!哪裡!」

    那瘦長青年接過了二人的馬,口中連讚道:「好馬!好馬!這是汗血種吧?」石繼志心內不由暗讚這年輕人好見識,說著一行人走過了那橋。

    石繼志邊行邊看那橋下,竟是一波湖溪,只奇此地酷寒,這水竟未凍成堅冰,兩岸栽著帶刺的冬青,高有三尺,枝葉繁密,一色青綠,煞是美觀。

    那少年邊行邊向丹魯絲道:「這是郝爺爺的孫兒,名大鵬,我二人最好,今天正好該我二人看門守莊,待引你們進去後,還得出來,明天我們再好好玩玩!」

    丹魯絲口中答應著,四人邊說邊走,不覺到了莊前,石繼志見這所大莊院,氣勢不在哈密回宮以下,莊後面伏波岬危崖,翼然高聳,遙遙環列,宛若屏障,下余三面也是復山環繞,蛇蜒如帶,相隔俱在十里左右,地勢更具形勝。

    石繼志不由深深讚歎這天山三老果然不是凡士,只看其能在這凡人幾不可攀的天山半嶺上建此大莊,簡直令人難以相信。

    這臥眉莊便列在山環內的一片大平原中間,佔地不下一二百畝,房室可以百計。

    外牆前略作圓形,迎面大門三座,也作圓形,門與門之間相隔丈許,高約有一丈七八,門色漆黑,上面各有粗如兒臂、大約尺許的銅環。門身銅釘密列,擦得珵亮,燦若黃金,兩旁二門俱閉,只開當中兩扇大門。

    正面莊牆也是一色漆黑烏亮,映雪生輝,光可鑒人,一色水磨方磚所砌,外漆濃漆,正門以外圍牆俱是七八尺丈許大小的不等石塊堆砌而成,看去既堅固又美觀。

    進門後,迎面是一片半圓形約有五畝大小的院子,當中有一高約十數丈石土堆成的孤峰,雪骨撐空,勢欲飛舞。其上植有不少樹木,寒地盛雪,葉已零落,枝頭佈滿積雪,宛如玉樹瓊林。

    門內雪地已凍成堅冰,平勻若鏡,好似雪化成水又復冰凍之狀,石繼志看後不由心內暗讚好大的一番莊勢。丹魯絲是舊地重遊,倒也不十分驚異,石繼志由二人口中得悉,這臥眉莊竟是三老四世同居,莊內連各房妯娌叔嫂子侄徒孫再加上下人等,合計不下數百人,聽來真是驚人。

    四人邊說邊進入門內,不覺繞過峰去,走道盡頭乃是一五開間的大廳,門外懸有一塊橫匾,上寫「演武堂」三個大字,環廳側植有不少修篁翠柏,俱是沙漠中極難見到的樹木,四外窗牖甚多,因山居酷寒,窗均關閉,各門均掛有大紅錦緞暖簾,環廳兩側另有兩條丈許寬鬆夾道的小徑。

    二人在前引路,並未進廳,逕由廳右松徑繞過,走完松徑,到了廳後,眼界倏地一新。眼前現出許多樓台亭榭,樹木更多,到處長廊曲檻,畫棟雕樑,被雪景一襯,顯得分外幽雅清麗,令人心曠神治,塵念為之一空。

    石繼志心中暗驚,這天山三老到底是如何的三個人物,竟有此清福,得居人間仙土。

    沙漠紅丹魯絲問那沙姓少年,知此前莊花園是因大爺白髮王秦勉性喜植花,歷年來又由蜀東舊居以及各地名山勝域,移植了不少靈木異葩,園中四時各有賞花所在,春秋兩季花種尤多,何止百計,竟放芳華,繽紛滿目,美不勝收。

    因天山絕寒,所植梅花均在凌寒吐艷之際,一片花香隨風飛散,聞之清新已極。

    園中雪虐風號,百花凋謝,只這一地梅花獨盛,石繼志自幼喜梅成性,此時驚見異種,不由雅興大起,走近視之,見梅下有木牌,書名各梅種產處,舉凡鄧尉、元墓、銅井、西跡、起山、羅浮等地名梅,俱無一缺。

    因此地土厚水深,梅花不易繁植,並為襯托起見,向陽圈出大半圍地,掘一二餘丈的大坑窪,在下建有兩處精舍亭台,另建長道,一色石板通向後院,道名為「尋梅徑」。

    四人步上「尋梅徑」,一路向後室繞去,華燈初上,時有丫鬟出入弄道,見二人皆稱為少爺。

    石繼志和丹魯絲二人眼見盛境,不覺目不交睫,若非此行禍福不定,石繼志真恨不能駐足—一觀賞一番才稱心思。

    曲折又行一程,直到「香雪精舍」入口,一路假山樓閣,亭館掩映,林木蕭蕭遮蔽入口,人行其間,彷彿取徑入谷。

    那沙姓的少年,為二老鐵扇老人沙夢斗之幼孫沙麒,郝姓少年為三老金笛生郝雲鶴之長孫郝大鵬,俱有一身家學武功,四人本行步甚快,郝大鵬見二人留連沿途景致,遂放慢腳步一笑道:「二位如有意觀賞,不妨腳步放慢些,好在眼前已到了……」

    石繼志和沙漠紅聞言俱點首道好,於是四人放慢腳步,眼前又有一番景象,地上搭有暖棚,種著十數畝時蔬瓜果,依舊青紅相間,結實纍纍,正有十數壯漢在內採摘運送。

    田外有蓮溪繞道,溪上有石板小橋,四人步橋而過,遙望前面林巒清雅,巖谷幽深,松竹甚多,但卻未見梅花,石繼志正想:「這『尋梅徑』卻是尋梅不著,未免詞不達意!」

    待又行了十數步,才現一株老梅,歪歪斜斜生著,樹身不大,花更不繁,寥寥二十餘朵點綴枝頭,紅白相映,花雖少,卻矜異非常,石繼志不覺多看了幾眼,那郝大鵬見狀回頭笑道:「石兄這麼愛梅花麼?大爺爺見了你,一定喜歡呢!」石繼志不由一笑道:「小弟自幼慕梅成性,連年在峨嵋雖有偶見,但卻無此艷致,不免神往,倒叫郝兄見笑了。」

    那沙麒已展開身形,倏起倏落,直向前面精舍撲去。郝大鵬遙指捨後笑道:「真正的梅花佳地卻在後面呢!只可惜今天太晚了,小弟雖有興陪石兄一賞,只怕冷夜霜濃,非賞花之時了;如石兄有興,明晨與弟共出一賞如何?」

    石繼志順其手望去,昏暮中隱見後山千本梅花,妃紅儷白,萼綠蕊黃,疏密相間,高下屈伸偃騫,極盡千姿百態,偶視之已覺五色繽紛,直似瓊瑤世界中之錦城玉林,心中不由暗暗地喝彩。

    因此行是客,更不知吉凶,未敢過於放蕩,否則依他個性,似此景致,即使午夜也要近前看它個快活淋漓。

    三人方步上碎石小道,見精舍已在梅林之側,畝許大的空地上,房作梅花狀,棟宇高大,一色黃石紋牆,碧琉璃瓦蓋頂,四面一圈,均是空花小窗,環捨有一平台,皆為漢玉所砌,平滑若鏡,點雪不染。

    至此美景已盡視覺之極,三人方一立步,卻見那台上軒窗啟處,一佳人越富而出,尚未臨近,已嬌喚道:「丹魯絲姐姐,可想死我了!」石繼志已猜知此女定是那丹魯絲所說的沙念慈無疑了。

    果然丹魯絲已笑撲而上,二女互相捉臂說笑為一團,偶見那沙女顧視自己,知道她們正在談論自己,不覺面上訕訕。

    正在這時,卻由廊前處瀉箭般落下一人,此人好俊的一身輕功,石繼志一驚,方異來者何人,那人已笑道:「石兄,是小弟回命來了。」

    石繼志見正是方才前行傳告的沙麒,笑向其姐喚道:「三位老爺子不在,大伯父有話,囑我姐弟先盛意接待佳賓,並言客人長途勞累,不須多禮,容三位老人家回後,再和各位見面。」說著又朝其姐扮了個鬼臉道:「我要看莊,你說不得要偏勞了。」

    言罷對二人一稽首,笑喊了一聲:「郝二哥,我們走!」雙臂一振,竟以「八步趕蟬」的輕功提縱之術平空拔起六七丈高下,待落地三數起伏,人已無蹤。

    那郝大鵬聞言又看了丹魯絲一眼,略和石繼志握手寒暄,道了聲:「明天見!」身起處,如脫弦強弩,已跟這沙麒而去。石繼志看著,心中方驚,暗忖:「這天山三老果然技高不可測,就連其孫兒已有如此功夫,三老本身可想而知!」

    方在驚歎,見那沙念慈已隨丹魯絲雙雙輕移蓮步走近,石繼志忙自鎮定,丹魯絲笑指石繼志對那少女道:「這位正是前輩奇人上官先生的高足,姓石名繼志,此行是特為拜訪三老而來!」

    那少女雙手襝衽嫣然一笑道:「原來是石兄,小妹接迎來遲,失禮處尚清不怪才好!」石繼志口中連道:「豈敢!豈敢,沙小姐大客氣了!」

    那丹魯絲又指著那少女對石繼志道:「這位正是我路上對你說的沙念慈姐姐,她是二老沙夢斗的愛孫女,人稱追雲燕子,可有一身好本事哩!」石繼志連道:「久仰!久仰!」

    那沙念慈不由臉色一陣緋紅,嬌笑道:「姐姐!你快別說了,也不怕石兄見笑,我們這點本事怕不及石兄千分之一呢!」說著一注視著石繼志雙足,丹魯絲聞言一笑道:「那也未必吧!」。

    沙念慈笑指前路道:「姐姐只要看石兄雙足上竟是點雪不沾,而來路竟無絲毫足跡,似此輕功,分明已到了凌氣渡江、踏雪無痕的地步,我三位爺爺也不過如此,小妹豈能及石兄萬一?姐姐不是有意說笑了麼?」說著側目對石繼志一笑。

    石繼志不由臉一陣紅,口中道;「姑娘多疑了,愚兄只是愛惜這院中雪景,生恐塵足敗了清興,想不到難逃姑娘法眼,倒見笑了。」

    丹魯絲順沙念慈手指處一望,果然來路只有自己和沙、郝二人足跡,竟是沒有石繼志一點跡印,芳心也不由一動,暗讚石繼志果然好一身超人的勁功,自己若能事夫若此,也不枉此,一生了,由是更生傾慕之心。

    沙念慈含笑又看了石繼志一眼,手挽著丹魯絲道:「大伯父把接待二位的事放在小妹身上,這可是難事一樁了,如不見棄,請暫隨小妹入居舍下,待小妹先命婢掃榻煮茗,我尚要與姐姐剪燭夜談呢!」說著先行開門,請二人入室。

    二人才一進內,見棟宇高大,修飾精雅,詩書字畫,琴劍揪抨,羅列滿室,室共五間,沙念慈笑道:「此室為愚姐弟和母親住處,家父與三位爺爺俱在後室起居……」說著笑看了石繼志一眼道:「此處簡陋不容高人,故此石兄居處,小妹已命人在後廳打掃,至於沙漠紅姐姐,小妹卻要強留在此剪燭宿話了!」

    丹魯絲一聽石繼志竟另居別處,心雖不捨,但到底主人之言,分明男女有別,何況人家既有安排自己又怎好表示不願,只看了石繼志一眼,見他並無不願之色,不由脫口笑道:「那真好!告訴你,今晚一夜你都別想好睡,我的話多著呢!」

    沙念慈讓二人落座,先行告退,須臾小婢獻上清茗,用白瓷青花碗端上,輕揭碗蓋,透出一陣清香,茶色略作翠綠,一碗內僅有巴掌大的一片茶葉,二人知非凡品,也不便問,只互相對視了一眼。

    再觀室內裝置高雅,几案桌椅一切用具,俱是形式古雅精緻,地下鋪著厚厚毛毯,當中空出一片地方,有一圓徑六尺的古銅大盆,內生極旺炭火,人坐室內溫暖如春。不多時有一四旬婦人與沙念慈由後室掀簾而入,二人忙起身,那沙念慈遂為二人介紹,始知是其母,坐下談了幾句,卻聞室外語笑聲,有人喚道:「沙家妹子,有佳客臨門,如何藏在你一人房中,不容我們見麼?」

    石繼志與丹魯絲聞言吃了一驚,沙母已起身笑著搖頭對其女道:「這一定又是你弟弟走了口風,驚動了這群小俠,連明天都等不及。我回室去了,你張羅著他們來見見佳客吧!可別緊纏人家,人家遠行,可要早早休息!」

    說著含笑向二人略一頷首,即作告退,二人忙起身答禮,不容沙念慈開門,十七八個少年男女已由平台外廊一擁而入,各著華服,年歲均在十五至二十五歲之間,無不神采挺俊,光艷奪人。

    他們一見二人,無不面現希冀結納之容,不等沙念慈一一介紹,已有人上前自報名姓,男的擁著石繼志,女的偎著丹魯絲,各自歡談了起來。

    二人想不到此處人情如此溫暖,俱都一一笑著,把臂捉手談得好不開心。

    沙念慈當眾宣佈,石繼志是上官先生弟子,丹魯絲即是女俠沙漠紅,眾人更是仰慕萬分,有的還建議請二人一露身手,若不是沙念慈再三說母親有話,客人遠地而來十分勞累,不得過分糾纏,否則真要成了不解之狀。眾人直鬧了兩個時辰才去。

    沙念慈待眾堂兄妹退後才笑道:「這只是一部分,還有好幾十個還不知道呢!要不然,今夜你們都別想睡了……」說話間果然又有不少人聞訊奔來,都被沙念慈在室外謊說二人已休息,才把他們打發走了。

    已有一小婢進來道:「廚房已把點心做好了,請小姐請客人外室用膳!」沙念慈笑著起身道:「家居山野,無以待客,二位佳客尚請多包涵!」二人經她這麼一提,才覺腹中甚饑,忙笑隨其起身,略為謙謝,隨其走入餐室。

    進室見一方紫檀木中鑲大理石的八仙方桌,有六具皮墊套椅,只是桌上空無菜餚,二人正奇怪,見沙念慈微微一笑道:「此地位處極寒,酒食過早端上,只怕冷了。」說著玉手輕輕一按牆角石鈕,一片絲絲之聲之處,竟露出一方空格,此空格四面綴有極厚棉墊,菜餚先放入其內,關壁則嚴密合縫,可保溫一個時辰。

    二人見其中有一托盤,另有一竹絲編製的三格圓形提盒由先前小婢端出,置於那大理石桌上,由托盤中取出菜、酒壺、杯筷和一個九宮菜盒,先斟上三杯酒,再把提盒打開,由內中取出一個點銅錫精製的暖鍋和四碟點心,一併列好几上,遂退下侍立一旁。

    沙念慈請二人落座,自己隨後坐下,笑道:「小妹本已食過,只是佳客臨門,不得不在旁陪飲一杯,二位請勿拘束,自食便了!」

    二人見那菜盒為橫方形,白地五彩,瓷質甚細,共分九格,格內菜碟卻不同式,方圓長短大小不一,湊合得極嚴密,形態精雅,內有九樣下酒菜,葷的是臘肉、鹵鴨、熏雞、糟魚、羊膏;素的是筍脯、松茵、素雞和一樣類似栗泥的佳品。每種為數雖不十分多,卻是新鮮漂亮,只聞香味,不禁食慾大動。

    那暖鍋製作更妙,下層是爐,中作五梅瓣形,放著大小五個燒得通紅的扁平炭基,中層是暖鍋,鋼分五格,一大四小,每格是一圓筒,筒底正對下面炭基,上面卻各嵌一個瓷盅,當中一盅較深較大,內盛清湯,旁邊四盅裡,一味是用火腿和鮮肉切片同蒸極爛的玉版金鑲,一味是嫩豌豆清炒蝦仁,一味是糟炒山雞片冬筍,一味是雞油炒飄兒茶,共是三葷一素。

    石繼志和丹魯絲雖俱都是出身大家,但所食亦不過雞鴨魚肉,更無此烹藝,從師後經年處身荒山,所食多黃精野味,似此等佳餚,休說是吃,有的簡直見都未見過。

    沙漠紅丹魯絲更是別說了,她雖為一王之女,但因種族不同,終日所食多為牛羊烤肉之類,似此菜餚,何曾吃過,二人因恐為沙念慈所笑,俱不敢問,各舉酒杯,應沙念慈敬酒,呷了一口。

    那酒色作深碧,斟在白玉杯中,泛起分許深的泡沫,一望即知是陳年佳釀,入口芬芳,順喉而下,五內生香,一時熱氣溢體,舒暢無比。

    二人不禁連誇好酒,沙念慈笑向丹魯絲道:「此酒為家母取樹上鮮梅和杏仁櫻桃共五味佳果,共問黃土瓷罐內,日曬夜露,入秋此山起雪,又埋雪中,如是今年釀者隔年取食,此壇新開不久,聽說已有五年以上了,故此味兒也就愈發的純了。聽爺爺說此酒因青梅去性,故多食亦不會醉人,姐姐不妨多飲幾杯,決無關係!」

    說著石繼志已舉杯相敬,各自又呷了一口,就著佳餚大啖起來。

    稍頃小婢將飯盛上,白瓷青花細碗內盛大半碗淺碧色的米飯,清香撲鼻,石繼志不由暗歎:「這臥眉莊哪像是處在天山荒地,似此享受,即使帝王亦不過如此!」

    想著二人就碗吃了半碗飯,主人已將點心啟蓋,二人見那四色點心,一碟蒸玫瑰豬油鬆餅,一碟肉餡珍珠米團,一碟雞茸火泥筍丁合餡燙面餃,一碟桂花元肉瓜條葡萄乾棗脯等合嵌的八珍千層餅。暖碟頗深,下有裝開水的坐托。二人每食一樣,俱贊在心裡,歎為食止。幾上每一盤碟,無不色香味三絕,美食佳皿,越發生色,引人食慾,二人嘗一樣愛一樣。三人有說有笑,這一席飯直吃了一個更次,才賓主盡興,來至前廳。

    方坐定不久,見長窗處有一束髮為垂髻的童子侍台而立,恭道了聲:「大爺吩咐,內室已布就,請石客人休息!」沙念慈已含笑起立道:「如此石兄請吧!小妹不便多耽誤石兄休息時間,明日再命小婢往請吧!」

    石繼志正覺自己一個男人,老和人家女孩處在一塊也不十分對勁,聞言笑著起身道:「恭敬不如從命,愚兄真是打擾了。」遂與二女道了再見,逕隨那童子步出外廊。

    二女送至平台,那沙念慈笑道;「石兄與丹魯絲姐姐的馬,因非凡種,小妹已特命人牽至後院,與我姐弟之馬一槽上料,馬上物件已命人運至石兄居處,請點收,如有短少可告小童往覓,決少不了……」

    石繼志連聲道謝,丹魯絲不由在後囑咐道:「明天想著來,那群姐弟兄妹們還要看你的功夫呢!」石繼志邊笑著搖頭,已隨小童穿廊而去。

    這童子生得頗為瘦小,但一身肌肉似頗結實,細長的個子。年紀約有十四五歲,才一出來,由台前執起一盞紙燈籠,回頭笑道:「石公子!請隨我來,小心外面黑!」說著話雙足一頓,就像一枝箭似地竄了起來,一手提襟,狀極瀟灑。

    石繼志心想:「好個小鬼!居然連你也同我較上勁兒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上肩不動,運足內力,僅把足尖一點,這種「混元凌虛元」為輕功中極為難練者,施展出乍看來好似全身不動,僅運點著足尖,一氣可行五里,這一展出,霎時之間已跟至那童子身後。

    那童子名喚司明,為三老中二老鐵扇老人沙夢斗最心愛的書僮,平日侍奉沙老父子,蒙二老傳授了些功夫,因聽說來人為上官先生高足,故此有意運出輕功,想試試石繼志究竟有多大功夫。

    他拚命馳奔了一陣,暗忖:「這一下一定把石公子拉下了不近吧?」想著猛然一回身,那石繼志竟赫然在目,離自己不過半步光景,一手提著下襟,徐徐而行,好似沒事人似的。這司明見狀不由大驚,這才知道來人果然身負奇技,非可輕視,不由臉一陣紅。

    石繼志見狀,笑著以手拍著那司明肩頭道:「小兄弟,功夫不錯啊!還有多遠才到呢?」

    這小書僮強作笑顏道:「石公子真神人也,不知公子可否賜告這手功夫叫什麼名字?」

    石繼志一笑道:「其實練來也不難,只要內功到了內轉九車的境地,施展這『混元一氣凌波步』也就不感費事了。」

    那童兒聞言嚇得一咬牙道:「好傢伙!內轉九車還不難?我們大爺到現在為止還沒練成這種功夫……『混元一氣凌波步』,我倒是聽沙老太爺說過,我呀,這一輩子也別想了!」說著重新打著燈籠向前帶路。

    石繼志不由笑道:「你小小年紀竟有這一身功夫,也真是難得了,別氣餒,只要肯下苦功夫,不上三年,這種功夫你一定能練成!」

    這小童聞言,不由喜得一下停住,張大了嘴道:「三年?三年就能練成?」石繼志點頭道:「也許還不用三年,因為你已經有根底了。」

    這小童聞言朝地下一跪,對著石繼志叩了個頭道:「石公子,我先給你磕頭了,你得教教我,要不然我不起來!」

    石繼志見狀一時慌了手腳,想不到他還會這一套,只好把他拉起道:「你這不是開玩笑嗎?守著這裡這麼多高人你不找,卻叫我一個生人教你,這不是笑話麼?」

    司明聞言還一個勁兒央求,說這種功夫大爺自己都不會,怎麼教我?三位老爺子也沒工夫教。石繼志被他纏得沒法,只好點頭答應,允許回室傳他口訣,司明才歡歡喜喜地笑著往前帶路。

    二人一前一後,繞著一所傍湖廳榭走過,那廳中掛著一色淺紅的鋼絲罩琉璃燈,映得室口明如白晝,廳前是一波蓮湖,湖水已凍結成鏡冰,映著紅光閃閃如電,另三面俱是桂樹,其中室捨,大多軒窗四閉。

    司明帶石繼志來到廳下,拾級而上,微推長窗,連門而開,吹滅了手上燈籠,才回首招道:「公子請進!」

    石繼志忙側身進內,入內一看,見為一暖廳,那司明又帶領著繞進另一室,入內一股檀香透鼻,見為一閣室,緊傍西北角有一方金絲楠木雕花隔斷,裡面放著幾個細草編成的大小蒲團。北面盡頭大理石牆上,嵌著一方極大的鏡子,此外更無別物,壁上也無門戶,方自尋思,莫非這裡是一套間靜室?

    司明笑道:「這本是沙老太爺居處,今天大爺說老爺子要兩三天才回來,就請公子先在這住兩天,後天再為公子騰新地方。」

    石繼志答應著,司明邊說邊走近那大鏡,以手在鏡邊金釘上按了兩下,隨聽絲絲連聲,那長方丈許的大鏡,立往下沉落,晃眼間已與地平,牆內現出一間靜室,那司明笑著入內點首請石繼志入內,石繼志不由好奇跟入。入內始見那靜室沒有外面廳高,四壁上下均似玉質,堅細勻潤,清潔異常。壁上竟似有回光反映,人影行動均可照出,此外還有好些人物影子,彷彿畫在上面,卻又深人牆內,不見筆墨痕跡。

    全室空空,只靠壁下放著一列蒲團,因天已晚,又有司明在側,石繼志並未去詳細看,只是覺得奇怪罷了。

    那司明帶石繼志入了此室後,即行一禮道:「這是沙老爺的地方,平日我是不許進這間房子的,公子自請安歇,我就睡在外間,有事只管照樣啟牆叫我一聲就是了。几上有燈,公子如嫌太暗可自己點著,我退出去了。」

    石繼志一笑道:「我知道了,明天晚上我再傳你那功夫吧!」司明聞言笑道。「明天後天都可以,反正公子還要住好幾天呢!」說著自行啟門退出,那長鏡又照樣升起。

    長鏡一升起,室內頓顯黑暗異常,再一細看,此靜室呈圓形,大約三丈,一切齊全,只沒有床,當中卻放著一個七八尺圓的大蒲團,以供眠息之用,雖說石繼志雙目擅於夜中視物,但到底不甚方便。想到此四下一看,見一盞古鐵燈架,就在身側之前矮几之上,燈盞內卻是空的,乾淨無油,只有燈芯。

    石繼志看著暗奇,以為不能點燃,試把引火一打,火星濺處,燈芯忽燃,光頭甚強,照得室中光明如晝。

    他心中猛地一動,想到這室內頗多奇處,尤其是那玉壁上的影子……想到此他就步向壁邊,仰首往壁上端詳了起來,這一看不由驚喜得張大了口,心內一陣亂跳。原來那牆上此時所現出的人影,初尚看不出個眉目,這一細看,始見儘是些人獸相搏的影子,姿態靈奇,生動非常。

    他猛然靈機一動,心想到師父曾說過一件奇事……但他尚不敢斷定。

    於是他忙拿了燈,仔細向四壁看去,原來四邊牆壁,均是白石砌成,打磨得甚是平整細滑,石質堅瑩如玉,離地尺餘,每面壁上各畫著六列五六尺長,三尺多寬的長方格子。

    左壁每格繪著一個人像,行止坐臥,俯仰屈伸,縱躍蹲踞,盤旋攀援,姿態各異,無一雷同,看去好似練武功的圖形,但俱是些不知名的招式,前後上下都不連貫。

    再看右壁與左壁一樣,但不同者右壁竟是繪的各式植物伸參之態,無一人像。

    石繼志此時心中一動,暗忖:「曾聽師父說過,百年前洛青古墓中曾有一套『兩儀圖解』,為前古奇俠黃散子親繪,後入瀟湘子之手,人傳其鑲成壁畫,每日參習,竟成天下武尊,此項圖解後竟無聞,看這圖形,分明有七八分相似,別是天山三老新得來的吧?」

    想到此心中一陣亂跳,驚喜緊張萬分,忙走近牆邊細一注視,見圖形俱是尺許大的一塊白玉,像是鑲置牆上。

    猛然心中一動,記起方才司明所言,這室中除去三老及有限親人,別人竟是不許植入,這是什麼道理?

    他這麼前後一想,頓時明白了八九分,不由大喜,暗忖自己無意間竟得到此飛來奇緣。

    聽師父說,這「兩儀圖解」非極具慧心更加上內功有極深造就者不能領悟,凡人即使授其參習,亦難體會於萬一,想到此不禁又大大發起愁來。

    心想好容易得此千載難覓的機會,自己要是錯過,那可真令人痛心了。

    這也是合該石繼志福緣湊巧,竟有此仙緣遇合,原來這兩壁圖形,一點不錯,正是三老年前始自點蒼山瀟湘子之靜室中偷來。

    別看天山三老雖是當今一代宗師,但似此高妙武學玄功,竟是半懂半生,三老偷回後日夜親自動手,鑲在這靜室內,每日定時三人至此坐功時,閉門參習。

    似此苦心不分日夜地窮究各門經典,才把這「兩儀圖解」習會了一半,那另一半,竟是百解不透,此次三人出山,非是別故,正是三老欲以三人武力,迫那瀟湘子回莊,想硬逼其把這「兩儀圖解」下半部意義道出。

    這瀟湘子為一瞽目殘肢的出家道人,因為參習這「兩儀圖解」才使他失明,後雖悟出圖解妙理,惜已入魔過深,雖有一身天下無敵的武功學理,竟是無法施展得出,所以三老此次想把他綁回莊內,迫其傳授他們這套功夫,一旦這「兩儀圖解」被三老習會,武林中他們將沒有可怕之人了,即使是上官先生,到那時恐怕也不是他三人的敵手!

    且說石繼志此時一悟出這可能性,頓時精神百倍,不由睡在那大蒲團之上,以手支頭,慢慢向四壁注視,可惜看了半天,竟是悟不出有何奧妙。

    一個人藉著燈光端詳了半天,只是覺得這些動形中,往往從另一面看來,竟是另一個姿勢。

    他本是極具慧心的青年,又服過百年芝果、王蜜,故此實較一般常人智高一等,由這一點道理,竟使他大發興趣。他從蒲團上一翻而起,趨近各圖,然後由下又往上仔細看了好幾遍。

    這一次令他悟出,不少坐像,乍看來姿態如一,與平視又自不同。

    並且影跡甚淡,不是他細心諦視,便難看得真切,只是悟不出其中道理。

    那蒲團當中屋頂畫有許多圓圈,由小而大,層層相加,一數共為二十三圈,大小正與足下蒲團相等。

    他不由急得在蒲團上翻來覆去,心想這其中一定有道理,只是一時竟是猜不透。

    他本興趣極大,待思索一陣後,越想越覺茫然,姑照壁上人形圖形,快慢挨項倣傚了一遍,枉累得氣息喘喘,毫無所得,始終測不透有何奧妙。

    經此一來,時已不早,一日跋涉,起先因興濃尚不覺累,這一失望不由氣餒。

    本想一定要悟出個原因,不將妙理找出不休,這一失望,頓感疲倦,欲待歇息片時,定要再細索一下這室內是否仍有奧妙之處,否則這壁間畫像和當頂二十三圈圓圈,均是繪畫而成,毫無線索可察,自己就不信那天山三老又能悟出什麼根由。

    想著身子躺下,只想稍睡一會再說,盛氣一收,心神一迷糊,就此躺在那大蒲團上沉沉睡去。

    室中天光不透,朝暮不分,他這上睡,也不知睡了多久。

    正在睡得濃酣之時,卻聽得外壁有人敲壁道:「石公子醒了麼?請開門!我給您打水來了。」石繼志忙翻身而起,口中答應著醒了。至鏡前手按機鈕,一片絲絲聲,那大鏡下沉,頓時天光耀眼,敢情天早已大亮了。

    那司明手中端著一個淺青色的洋瓷襄陽盆,進室後放於盆架上,然後笑著向石繼志請了個安,道聲:「公子早!」石繼志忙回道了一聲早,遂笑問道:「想不到這一覺睡了這麼久,天都大亮了。」

    司明笑嘻嘻看著石繼志道:「一大早沙小姐和一女客已來過了,我告訴她們公子還沒起,她們留下話,說請公子用了餐到那邊去,有好多人想見你呢!」

    石繼志聞言連道:「真是失禮得很!三位老太爺回來了沒有?」

    司明笑道:「聽大爺說,恐怕還有兩天呢!」

    石繼志不由問道:「你常說的大爺,到底是什麼人?」司明怔道:「大爺你都不認識?是我們二老爺子的長公子,人稱神手菩提沙俊,也就是沙小姐的父親!」

    石繼志不由「哦」了一聲,因這莊中人數過多,如細一打聽,恐怕就連司明也搞不清。

    想著就洗完了臉,漱了口,步入外廳,司明以手向牆壁上略一推,又現出一暖閣,由內取出托盤,是備好的早點,一淺罐蓮子麥仁香米粥,一盤玫瑰千層鬆餅,外加二甜二鹹四色點心,一枚去皮的紫心脆桃。

    石繼志吃完這些東西,司明收去盤著,此時已聽見室外人聲來去,男女僕婢來往如梭,石繼志不由暗中讚了聲,這真是一處世外桃源。

    小童在前,石繼志在後,又循前路直往沙念慈處走去。昨夜因天黑又是匆匆而來,未看甚清,今日石繼志這一出來,頓覺眼花繚亂,一眼望去儘是朱樓玉閣,白台妃林,幽蘭香草,好一處人間仙境。

    正在感歎,已至沙女住處,小立廊外,司明才一入內不久,就由內笑著走出二人,石繼志見竟是沙麒和郝大鵬二人,忙一抱拳笑道:「二位世兄早啊!」

    沙、郝二人各自回禮,笑著上前,郝大鵬邊行邊道:「小弟奉各位伯叔之命前來請石兄至敝舍演武堂一見呢!沙家妹子和沙漠紅女俠客俱先去了!」

    石繼志聞言笑道:「真是失禮得很!但不知有事否?尚請二兄先賜告,以免臨場失禮,令各前輩見笑。」

    沙麒聞言看了郝大鵬一眼,小聲道:「你忘了爸爸的話麼?上官老前輩是和爺爺一輩的、如此我們應稱呼石師叔,你卻叫起石兄來啦!」

    石繼志聞言連道不敢當,一張俊臉臊得鮮紅,郝大鵬不由一笑道:「真是的!若非沙二弟提醒,我竟忘了,前廳正在由大伯父指導各位兄弟姐妹習技,聽秦二叔說石師叔師承高門,定有絕技,故此命我二人來請,尚要請石師叔多指點一二呢!」

    石繼志被人家一口一個師叔叫得大感不是味,但為顧及師門聲望輩份,也只好默認了。此時一聽請自己去,竟是為了這個理由,心中不由大為緊張起來,因知天山三老為有名的前輩高手,自己此來本是賠禮來的,只是未便向他們告之真相,理當收鋒隱芒,尚且不敢保定能不能見諒於三老,如何尚敢如此托大!

    想到此不由連搖雙手,面紅耳赤道:「二位兄台若是囑小弟前去一見各位伯叔前輩,小弟尚敢從命,要是有意令小弟現醜,卻是萬萬使不得,我只好謝拒不恭了。」

    那沙麒聞言看了郝大鵬一眼,即改口道:「石師叔但請放心,我兄妹小一輩的,每晨都在演武廳中由各長輩傳授武技,只是請師叔就近一觀,順便觀摩一下而已。」

    石繼志聞言,只好硬著頭皮隨二人前去,沿途心想自己正好看看他們這些小兄弟,都有些什麼驚人的功夫。

    三人順著昨日來時之道,一路疾行,不覺來至前院,繞過一花台,前面兩場盡頭,乃是一座五開間的大廳,門外懸有「演武廳」三個大字,環廳側種有不少修竹蒼竹,廳側一色落地紅窗,共二三小扇,均關閉著,僅前後兩扇門開著,門內均掛著大紅錦緞暖簾,每門均有一鬆徑通出,看來確是壯麗十分。

    尚未入口,已聽到內中歡聲娛耳,似人數不少,那郝、沙二人請石繼志在外稍待,遂入門,石繼志見二人入內不久,似覺廳內靜寂了不少。

    心正猜疑,已見暖簾開處,由內中步出六七個老者,年歲均在五旬以上了。

    石繼志方要作勢行禮,一為首老者,看樣子年已接近七旬,一身寶石綢面的灰鼠皮袍子,足下是一雙二馬拉線的粉底薄靴,此老一雙細目,開合間神光十足,乍見石繼志,似頗驚異對方這一份儀表,忙搶上了兩步笑道:「是石老弟麼?別客氣了,老夫等雖癡長幾歲,卻不敢以長輩自居,老弟台年少有為,既得上官者前輩垂青,定有不凡之技,來,來!請裡面坐!」

    由郝大鵬在旁為之—一介紹,始知這老人為三老中二老之長子神手菩提沙俊,年已七十二,因在第二輩中年歲最長,故舉莊皆以大爺呼之。另外那一行老者,也儘是三老後人。

    待一入內廳,簡直嚇了石繼志一大跳。只見那八角檀木廳內,圍著一圈坐滿了男女青年,少說也在百人以上,都是神采炯炯,容光照人,男女都有,廳內一檀木台上擺有數十張几椅,也坐著數十位男女俠士,多半是上了些年歲的人,老頭老太太也不少,有的手裡還捧著水煙袋,石繼志一入內,引起一陣轟動。

    由沙俊當眾替各人介紹了一番,廳內掌聲雲起,石繼志見丹魯絲也偎在眾人堆裡,和沙念慈在一起,正看著自己微笑。

    那神手菩提沙俊請石繼志落座後,步下台來,竟道:「繼續練……」已有人叫道:「該小八弟和七姐練暗器了。」那沙俊聞言呵呵笑道:「你們兩個小鬼可得好好練,今天有貴客在旁邊,練不好你們丟不丟人?」說著回頭目視石繼志和丹魯絲一笑道:「二位不要見笑,孩子們練著玩,如有雅興不妨就近一觀,如何?」

    石繼志含笑起立道:「少俠等身手定必不凡,小弟正想拜賞!」說著已步入台來。

    沙漠紅丹魯絲也謙虛著和沙念慈一併偎上。

    原來這演武廳地勢頗大,廳中羅列著各式軟硬輕功的器具,舉凡沙袋、油錘、浮磚,各種輕功的陣地,無不齊備,有的連石繼志也說不上名字。有七八個紫木大架,其上掛滿各式兵刃,舉凡刀劍錘鞭棍斧又無不具備。

    石繼志看得驚心不已,隨著眾人步入場中,轉入一處沙地。

    石繼志見這沙場約有五丈見方,平空下垂著無數銀絲,絲尾俱系有極小的一枚銅片,一看即知這是練暗器聽風術的。

    眾人已把這片沙場閃開了,那神手菩提沙俊笑道:「他們兩個呢?」此言一畢,即見人影晃處,一少年自人群中紅著臉走出,先向石繼志、丹魯絲二人一抱拳道:「二位貴客見笑了!」說著又朝沙俊行了一禮,紅著臉笑道:「爺爺!練什麼呢?」

    石繼志見這少年長得方面大耳,唇紅齒白,年約十五六歲,身材十分魁梧,一身勁服,眉目之間可看出平日一定淘氣十分。

    這少年又回頭叫:「七姐!你還不出來,我要跟你比暗器呢!」

    話音一落,果然由內中站出一個年約十七八的少女,這女孩長得眉清目秀,尚帶著幾分稚氣,髮鬢上佩著一塊像玉珮似的東西,亮亮的,看來十分逗人,這少女一瞟杏眼嗔道:「比就比,小八弟,誰還怕你不成?我們比金錢鏢!」

    那被喚作小八弟的少年急道:「不行!金錢鏢你最拿手,要比就比飛刀。」於是二人爭作一團,四周請人都不禁看得笑了起來。

    那沙俊喝叱了一聲,二人才住口,沙大爺笑道:「你二人誰也別爭,由我說好了,你二人不妨比一陣彈丸如何?用彈弓上的彈丸,憑指力打遠,打活,當著二位客人的面,看你們到底誰勝。」二人聞言才不爭了。

    在一邊侍候的小童把箭鵠立好,這箭鵠前面是用白布書著大紅光宇,後面有草靶子,這本是用來習射的,現在用它打彈丸,可是將就著用的。沙俊要過筆,在那紅光字的四圍,點了一圈黑點,一共點了十九點,黑點每個都有棗兒大小,這才笑著退後幾步道:「好了,現在把這東西抬到那頭,吩咐在場的人散開了,你們這就試試手吧!」

    就有人把這箭鵠立向盡頭,大家都散在兩旁,空出一條長有十六七丈的空地。

    那小八弟已迫不及待地自兵刃架上取下了一袋彈丸,共倒出了二十粒,右手拿了五粒,左手握著十五粒,揚聲向眾人道:「各位兄弟姐妹前輩們可看清楚了……」說著又看了那少女一眼道:「七姐!你要看好了,我這二十粒彈丸打出去,可有個名堂,名叫『眾星捧月』!」

    大家見他那份樣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少女不由嗔道:「你神氣個什麼勁嘛!等打出去不准才丟人呢!」小八弟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別小瞧我好不好?哦這彈丸,十九粒要打在黑點上,末了一粒要打在紅光字當中,有一個不准算我輸了,你先說敢不敢跟我比?」

    此言一出,石繼志和丹魯絲都不由一驚,心想這小孩也許是吹牛,難道還真有這手功夫?都不由笑笑。那少女單手提著一袋彈丸,微笑道:「你先別吹,等打完了再說,反正我不會輸給你就是了!」

    這小八弟口中道了個好字,往後退了幾丈,口中尚自道:「各位可得小心點,這東西打在頭上,可不是好玩的,起碼得起一個包,八九天消不下去,不信誰就試試看!」沙俊笑叱了聲:「有客人在這裡,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小心我揍你!」這小八弟嚇得伸了一下舌頭。他身子已離著那靶子有十三四丈,這才停住腳,向四下一笑道:「打不準可不許笑我!」

    這種彈丸是用毛紙膠泥混合製成,不像一般胎弓彈丸是鐵製成的,他一站好,石繼志已不由暗暗驚異,心想憑他小小年紀,竟能以指力彈出這麼遠,還要見准,可真不容易。

    小八弟說著話,身形一動,卻施展了一套「羅漢掌十八式」,每走一式,射出一枚彈丸,只聽「叭叭叭叭」一陣密響,那箭鵠上隨著這一套掌法,滿中了彈丸,十八掌式施完,一收式,反背又連發了兩彈,一時喝彩聲大起,眾兄姐等都喜叫了起來。

    這小八弟反身抱拳,笑得嘴都合不攏地連道:「怎麼樣?不錯吧?喂!七姐!該你的了!」

    眾人見那二十粒彈丸,滿打在了紅光字和黑點的中心,竟無一彈虛發,都不由笑贊起來,石繼志也是出乎意料之外。

    那七姐微羞地打開彈囊,也取出了二十粒彈丸,放在掌中。

    小八弟在一旁瞪著眼道:「你也得學我的樣子打,別想耍賴!」誰知這少女哼了一聲道:「要學你的還算什麼本事,我這一套彈丸打法名叫『生死子母連珠彈』!」

    小八弟一怔道:「你玩什麼花樣嘛?什麼『生死子母連珠彈』?」

    這少女微翹櫻唇,露出一對梨渦,杏目瞟了四下一眼,羞答答地道:「我這彈珠是連珠式打出去,兩粒一組,後面一粒要把前面一粒打碎,不但打碎而且還要打中黑點和那紅光字,和小八弟一樣……」

    此言一此,大家都吃了一驚,那小八弟嚇得瞪著眼道:「好傢伙!你別嚇人好不好?我還沒聽過有這種打法呢!」這七姐說完話,扭動嬌軀已走至小八弟發彈之地,向四下瞟了一眼,羞道:「小妹現醜了!」話一完右臂上穿,頗像是一招「金雞獨立」式,身子斜著,右腕振處,「叭叭」一連就是五對彈丸打出了手,眼見著在空中啪啪一陣相擊,一串紛紛落地,一串卻不偏不斜地打入了黑點之中。

    隨著眾人喝彩之聲未完,她又一換式,左臂一揚,也是照樣出手了五對。

    這二十粒彈丸出手,也就是一剎那間的事,看得所有人無不讚歎不已。自然人群中似此身手者頗不乏人,但看來她一小小女孩,竟有此準頭指力,談笑間粒粒人鵠,這種指力定力准力,也確實令人感歎不已。

    這少女打完後,嬌笑了聲:「見笑了。」遂一看那小八弟道:「怎麼樣?比你的如何?」這一來那小八弟臊得臉通紅,向前一挺腰道:「這場暗器算你勝了!你可敢和我比一陣輕功,要是再贏了我,我才服你!要不然可不行!」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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