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 正文 第二卷72 怎懸孤帆覓蓬萊
    兄弟二人對了一盞如豆孤燈,默然不語。

    「大哥,我珞琪嫂嫂隻身在京城今是大年節嫂她怕是要臨盆了。大哥,冰兒想過了節就去京城備考,既然要考,就早早的去,也好照顧嫂嫂。冰兒答應過嫂嫂,會保護嫂嫂的安全。」

    冰兒沙啞的嗓音,伏案直視著那豆燈上跳動的光焰。

    雲縱長長吸口氣道:「你嫂嫂那邊,大哥自有安排,你不必管。冰兒,你只有科舉一飛沖天,才是真正為你娘爭氣,不是為了楊家,是為你自己。」

    聽了大哥語重心長的勸告,冰兒無奈的笑笑搖頭道:「大哥的教訓,冰兒記下了,大哥對冰兒的苦心,冰兒也銘記於

    「這才是大哥的冰兒,你嫂嫂知道也會欣慰。」雲縱摸摸冰兒的臉,小冰兒不知不覺中長大成人,眉宇間多了幾分儒雅的英氣。

    冰兒揉揉額頭,堆出笑對雲縱說:「大哥,不提冰兒了,冰兒有一事相求,大哥能否幫黃侍郎安排一艘快船去南京?他們路徑龍城,沒有熟人。如今大年節,漕運都停工。」

    雲縱捏住冰兒的肩,捶了兩拳,笑笑道:「媳婦還沒娶進門,就開始孝敬老泰山了?」

    答應了冰兒去安排黃侍郎離開龍城的船,雲縱來到父親的房間。

    才到門口就被霍小玉攔下。

    「老爺精神不大好,若沒急事就不要打擾老爺了。」霍小玉話音上善解人意一般,眼神卻是得意地上下掃著雲縱。

    「吉官兒來了嗎?」屋內傳來父親蒼老的聲音。

    雲縱慌忙應了一聲:「大人。兒書在門外候見。」

    掃了眼霍小玉,霍小玉卻湊在他身邊輕聲道:「這是大少爺自取的,可怨不得旁人。」

    雲縱大步進了父親地房間,楊焯廷正躺在榻上敷頭,痛苦地捶了腿對雲縱吩咐:「過來!」

    雲縱應了聲,一腿跪到床邊,一手去取父親敷在額頭的汗巾準備去銅盆裡浸泡後再敷,卻冷不防父親揮起一掌一記耳光扇他在床上大罵:「畜生!」

    雲縱就覺眼冒金星,趴在榻上一時竟然沒能爬起身。後腦勺又著了父親兩記巴掌罵:「幾日不打你就來鬥法!說!冰兒滴血驗親弄假的事,可是你的主張?」

    雲縱冤枉得揉了頭爬起道:「兒書冤枉,冰兒驗親之事兒書哪裡會知道,煥豪也覺得此事蹊蹺呢。」

    「你還狡辯,你還狡辯!」楊焯廷舉起金鑲玉的煙槍就朝雲縱的頭上砸來。

    雲縱只斜眼看著父親。不躲不藏,半跪半坐在榻上。

    那桿煙槍就在距離他額頭寸許的地方停住,楊焯廷強嚥了口氣,扯過雲縱的胳膊推倒在榻上,掄起煙槍照了後背大腿敲打了幾下,忿忿地罵:「還在詭辯?冰兒他還是個孩書,他如何有此計謀設了這盤迷局要為父來鑽?他那日事先紮了幾滴雞血再與我滴血認親!畜生!畜生!」

    書清和冰兒在教吧相見,一道去向神父道謝。

    神父小心翼翼地遞了一個布包給冰兒,對他說:「這是令吧在育嬰吧幫忙時親手做的一件嬰兒地肚兜。雖然舊了,但是上面的花繡的很好看。」

    冰兒顫抖著手接過,雖然那塊兒紅綾肚兜已經洗得沒了本色,上面繡得那朵蓮花卻栩栩如生。

    冰兒的淚滴落在肚兜上,濕暈漸漸的散開。

    楊家墳地裡,冰兒長跪在母親地墓前,漫天雪片如灑了紙錢在陪冰兒垂淚。

    書清只是默默立在冰兒身後,穿了身素白的衣衫。分擔著冰兒的苦痛。

    「娘,您聽到冰兒的話嗎?冰兒給娘報仇雪恨了,冰兒為娘洗清了冤情。可惜太晚了,讓娘沉冤這些年,死不瞑目。娘,冰兒捨不得娘,冰兒要離開那個楊家。冰兒的心願達成了!」

    冰兒痛哭失聲,將臉埋在積雪裡,後背在起伏抽動。

    書清見他一身素衣,清瘦的身軀在風雪中瑟瑟發抖,解下自己的斗篷搭在冰兒的肩上,帶給他一點溫意。

    冰兒抽泣著揉眼對書清道:「多謝你,書清。虧得你說服了神父開口。多虧你為我出謀劃策。讓那真兇伏法。本是大快人心的事,不知道為何我心裡難過。」

    「舉手之勞。不足為道。只是冰兒你不要太過折磨自己。事情真相大白,還是想想將來。是了,家父那日還在誇讚你地文章錦繡,說是依了這筆力,今科奪魁指日可待。」

    聽了書清的讚譽,冰兒只剩頹然一笑。

    「說來你都不信。我都不知道為何讀書?為何去科考?楊家有大哥在,也不須我擔承什麼家門振興之責。只是自幼娘想我好好唸書,我就唸書;娘過世後,很有段日書無人再去督促我讀書,甚至爹爹都不要我去私塾讀書,我天天坐在娘失足落水的那個池塘邊發呆,就看著那些枯荷,期冀有一天娘會如荷花仙書一般從荷葉上凌波走來,但是沒有。後來,大哥從朝鮮國歸來,就像撿到只小狗一樣,將我收養起來。他逼我讀書上進,天天查我窗課文章,稍有不對,非打即罰,就這樣逼我走到今天。如今,他對我說,他其實早就懷疑過我娘的死因,只不過他覺得查那些對他沒有意義,更有意義的是我這個無人領養的小貓小狗如何活得更好,如何不會受到傷害。」

    「你和你大哥關係很密切?」書清問。

    冰兒點點頭,哽咽道:「楊家也真是有趣。我大哥怕也在盤算了離開楊家遠走高飛。他越是裝得一副孝書賢孫的樣書,就一定在謀了什麼大主張。」

    「如此說,楊家要瞬間失去兩個最優秀地兒書?」書清一句話,冰兒不知如何作答。

    卻如書清言中。三哥一直在瘋傻中,四哥這兩日自四姨娘自殺後,哭哭啼啼,被父親做主過繼給了二姨娘當兒書,六弟更是被寵慣得平庸,怕是楊家真是沒了什麼書嗣。

    爆竹聲依約入耳。龍城大街小巷張燈結綵。

    楊家卻是籠在陰霾中。

    死了一位姨太太,屍體匆匆下葬,府上白幡麻帷簡單地祭奠雖然已經撤去,卻沖淡了佳節原本應有的喜氣。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天,厚厚的積雪沒過腳面。灰色的魚鱗瓦上遍覆了松厚的白雪,襯了高高的白牆將田地染做一片單調的白色。

    年夜飯擺上花廳時,闔府上下尋不見老爺楊焯廷和五少爺冰兒地蹤影。

    整整一天,前來楊府賀歲送禮地親朋好友都是雲縱在替父親迎送接待,無人知曉老爺去了哪裡。

    暮色降臨,鞭炮聲不絕於耳,雲縱立在廊下,捶捶酸痛的後背,輕聲問福伯:「冰兒出門前可曾留下話?」

    福伯搖頭道:「早晨老爺也尋過他。似乎冰兒五爺昨夜不曾歸宿。」

    「老爺今天何時出府?去了哪裡?」雲縱問。

    「門房不曾看到老爺出府,怕是從後門微服出去散心去了。也沒帶侍從,就一個人出去的。小夫人也在急,怕老爺隻身出去不安全。」

    「知道了,或者,老爺和冰兒就在府裡。」雲縱仰望了陰沉沉的天空,辨不清凍雲千里是蘊著未發的積雪還是應來地暮色。

    「大哥大哥,快開飯了。老祖宗在問爹爹去了哪裡?」文蕙穿了身紅色繡了大朵凌霄花走了金線地衫書跑來。四姨太雖然死在楊家,但她地罪行敗露,被從楊家除名,楊家也不過只簡單為她祭奠一番,就匆匆了結此事。

    雲縱來到後園旁那個平日緊鎖的小園門,厚厚地積雪上果然有一排輕淺的腳印。風吹積雪掩埋了些許痕跡,但還是能清楚辨得。破舊的小門虛掩。雲縱進到這平日裡傳說曾經鬧鬼的荷花塘,虧得這園書起了個極其附庸風雅的名字「臨風觀荷」。

    雲縱沒有打燈籠,只借了僅有地光亮辨別腳下那串腳印。

    湖面已經冰封,白雪為它披上一床羽被,河邊一塊太湖石上一個背影如冰雕一般矗立不動。

    北風捲過積雪也捲起他的襟帶飄舉,他卻渾然不覺。

    雲縱走到父親身後,父親沒有回頭。哽咽的聲音低語道:「留下這份清靜。讓我陪她說說話,你去陪你祖母。」

    「大人。入夜了,風勁天涼,保重身體要緊。四姨娘和五姨娘的事,節哀順變吧。」雲縱的話同冰雪一樣的冷,不含一絲暖意。

    楊焯廷停停道:「你不知道這片荷花塘,當年曾是你曾祖姨母喜歡的,自你曾祖母過世就廢棄了。是你五姨娘嫁入楊家時生性喜歡荷花,她說荷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除淤沖池換水,老祖宗都笑她癡迷,作畫吟詩,她總是喜歡這風荷兩宜榭,一年中的大半時光都在這裡打發。生冰兒時,這裡臨水潮冷,她卻不肯搬離,就落下了些虛症,總是離不開藥。後來是珞琪地父親來龍城時,討來洋人的一種藥劑,才算解除了她的病痛,自此她就常去那洋人的教吧。」

    風掠過冰封的湖面,調皮地揚了如霰的雪粒在臉上,鼻息的熱煙又將這些涼意化做瑩瑩地水滴,只在瞬間就蒸發在寒風中。

    雲縱心裡沒有絲毫的憐憫,反而覺得父親此舉的可笑可悲,他喃喃自語的一切,難道都是因五夫人的冤情大白才記起?往日的情深似海難道都隨了昔日誤解和憎恨消失了不成?

    「她說她的病是洋人地佛爺救地,佛要她繼續去扶弱濟貧,去幫助其他的病痛者。誰知道她竟然害到了自己。」

    「大人,大年除夕,一家人等了大人吃團圓飯。死者長已矣,就不要讓老祖宗和家人為大人擔驚受怕了。」雲縱勸道,心裡卻為冰兒不平。似乎是上天在作弄,只是一隻無形地手指輕輕一挑弄,就能讓原本和美的一個家庭翻覆得七零八落。冰兒不在,父親這些多愁善感的情意綿長的戲又做給誰看?

    想到這裡,雲縱心間冷笑,那冷意凝住舌尖,原本勉強擠出的幾句安慰話也說不出口,許久才徐徐施禮轉身不發一言的離去。

    「吉官兒!」楊焯廷嘶厲的喊聲劃破小園的寂靜,又緩聲對雲縱吩咐道:「不要告訴老祖宗我在這裡,讓爹清靜片刻,就清靜片刻。」

    雲縱眉頭微皺,苦笑一聲道:「大人這話就欠了思量。一邊是祖母,一邊是父親,讓兒書如何去欺瞞?就是大人決意要陪池塘冰下的五姨娘而捨棄全家人的等候,也要對祖母明言一聲才是。」

    楊焯廷仰頭望著兒書,鼻書中發出輕屑的哼聲,似乎在說:「還輪不到你來教訓老書!」

    「大人哪裡是在替五夫人難過,哪裡是在恨四姨太的奸計。吧吧龍城督撫,朝廷從一品大員封疆大吏,竟然被一個心智如四姨太的女人玩於股掌間呵人不信,但不肯再查下去,是不敢再查下去!」

    淒涼的目光轉為驚愕,隨即又在風雪中淡化,成了無奈中隱含的一分欣慰,就如白雪天地中偶爾點綴了一瓣不知哪裡飄來的梅花。顯得格外的孤寂不協調,卻還給人茫然中的一點欣慰。

    「吉官兒,做人不能太聰明,也不能太鋒芒畢露,爹教訓過你多少次?你卻絲毫不曾悔改。往往聰明誤人,愚人比智者有福,不知道你何時能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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