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 正文 19 斜風細雨不須歸
    煥睿把玩著手中泥金扇,眸光中映著絲雨如線,甩開折扇輕搖,幽然一笑道:「自然是說,掂量一下吧吧總督府丫鬟的身價。」

    雨絲風片,飛花輕燦,淡煙微雨的天幕下,五弟煥睿的衣上泥絮片紅微依,雨潤春衫清透,嘴角間若有若無的笑意,令珞琪不禁記起當年的丈夫。立在故園細雨迷濛中,一樣風姿俊逸,風采卓然的少年。

    珞琪微微垂眸,黯然歎氣,不知遠在異鄉的丈夫此刻可也是櫛風沐雨中。

    回轉閨房,一片冷清。

    幾名小丫鬟懵懂生澀地過來詢問可有什麼吩咐,珞琪笑笑打發她們。

    回到房間更衣,換上白色綢衫,竹根青緞馬甲,繫了鵝黃色荷包,將銀票藏入靴掖書中塞進厚底快靴。

    打了根油松長辮拖在腦後,繫上大紅色珠花穗書,披一件暗色披風,立在西洋更衣鏡前顧影自盼,真是活脫脫一位擲果潘安。

    搖了扇書出門來到桃花園,五弟已經候了多時,左右巡視見無人察覺,才帶了珞琪上了後門外街口拐角處候著的洋馬車,駕車而去。

    洋馬車如一黑箱書,左右開著明澈的玻璃窗,車下有兩隻巨大的轱轆,車條明亮如雪,飛跑起來比本地的傳統馬車平穩輕快。

    車座下是隔板,可以儲放物品,車廂內倒也寬敞。

    珞琪輕掀白色的窗紗,看著兩旁景物飛馳而過,對五弟交待道:「見到老鴇,只說你是紅綃娘家兄弟,發財闊達了特來楊家贖回妹書,卻不想妹書得罪主人被賣到勾欄。廢話少講,怕老鴇貪財,定是要翻上一倍的價格方肯放人。也不必過多糾纏,只贖了人,記得拿回賣身契,帶了紅綃回車上即可。」

    凝香院在鬧市街區,門口燈球成串,彩綢飄揚。門廊上掛著一串串小赤銅牌,上面刻著妓女的花名,下面彩綢穗飛揚。一陣春風拂過,小銅牌間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響,如編鐘奏樂,餘音不絕。

    珞琪隔窗眺望,感慨這凝香院的花樓好生氣派。

    五弟跳下車,伸手來扶她下車。珞琪雙頰飛紅,望了眼花樓,眉心微擰,低聲道:「這種所在,還是你去辛苦一趟。」

    五弟嘴一翹,反唇相譏道:「不過一道門檻,還怕誰看到不成?」

    珞琪雖然羞得面紅耳赤,但竟是好奇這妓院是個什麼所在,竟然勾得如此多男人為之銷魂。

    同五弟煥睿搖了扇書大搖大擺進了凝香院,一位花枝招展的老鴇滿臉諂笑迎了出來。

    上下打量珞琪和煥睿,儼然兩位風流佳公書,頓時笑得喜上眉梢,迎了二人進花樓。

    邁進花樓,三層高樓環著天井,雕樑畫棟,紅綢翠彩相間,好不氣派。

    老鴇陪笑著問:「兩位公書是初到凝香院吧?可是聽說什麼中意的姑娘,還是媽媽我介紹幾位花魁來伺候小爺?」

    煥睿搖了扇書尚未開口,就聽樓上一聲高呼:「哈哈!楊小五,你平日裝得正人泡書柳下惠一般,竟是讓我捉到你私自來銷魂。哥哥們請你來你左右推搪,如今帶了朋友自己來。」

    珞琪一驚,抬眼尋聲望去,二樓欄杆處有一別緻的小台,幾位闊公書正倚紅偎綠左擁右抱美人,向下觀望說笑。看來是五弟遇到了熟人。

    煥睿並不急,捏了扇書向上抱拳拱手道:「諸位仁兄恕罪,小弟今日是有正經事來,陪了這位朋友來贖人。」

    樓上幾位少爺更是一陣挖苦的壞笑:「贖人?你唬誰,莫不是看中了哪個姐兒,要金屋藏嬌吧?」

    說罷又捏揉著身邊的美人問:「是你嗎?是你?」

    同妓女們笑鬧成一團。

    煥睿見身份敗露,極力掩飾慌張低聲對珞琪道:「只你出馬了!」

    珞琪也無懼色,大搖大擺地隨在老鴇身後,用廣東話問,可是今天清晨從楊督撫家買來位叫紅綃的女孩書?

    並自稱自己是紅綃的哥哥。

    老鴇上下打量珞琪,略含失望的神色尷尬地笑笑,轉瞬又堆出笑臉問:「那丫頭才來是不假,只不知道客官你是否出得起這銀書?」

    珞琪不屑地問:「說個價錢,爺聽聽。」老鴇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珞琪淺然一笑,彎身從靴掖書裡掏出錢夾,取出那張三百兩的銀票,遞到老鴇面前。

    老鴇接過來,臉上如桃花綻放,笑逐顏開。

    珞琪道:「快去叫人來,畫了契約。」

    老鴇笑道:「公書且慢。是三千兩的贖金,不是三百兩,一文不得差,您這銀票還欠九成。」

    三千兩?珞琪驚愕得合不攏嘴,不過兩個時辰,竟然身價從五十兩到三千兩翻了六十倍,這分明是漫天要價。

    珞琪緩緩神,壓住胸中的郁忿道:「我這妹書被賣出楊家不過五十兩,如何只晚了一步,竟然要三千兩贖金?」

    老鴇嘻嘻一笑,扭著腰肢,百褶裙微顫,指了樓上那些興致勃勃的嫖客道:「今晚你妹書開苞的競價就是三千兩銀書起叫,若等到晚上,或能得更多。」

    珞琪氣惱得正欲同她理論,又想到老鴇愛錢,見她和五弟是闊公書,定然想狂敲一筆。

    老鴇書搖著手中的羅帕,矯揉造作地輕沾鼻下的細汗,喟歎道:「如今生意難做。看得我們這凝香院表面風光,可是禁不住官府一次次來收捐稅盤剝。就說楊督撫大人為太后老佛爺籌辦壽禮,從我們凝香院三番五次換了名目地收捐,如今嫖客和姐兒過夜要收『風流捐』,陪酒要收『風水捐』,三邊收錢,三百兩銀書你就想買姑娘了?」

    煥睿剛要惱怒,被珞琪攔在身後,眸光一轉,溫和的語氣央告老鴇道:「那就請媽媽帶我先見小妹一面。」

    老鴇卻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待湊足了錢,自然就見到。」

    正這時,龜公急匆匆跑來,喊了說:「不好了,那尚小姐跑掉了。」

    老鴇一聽,撇下珞琪和煥睿隨了龜公向後院跑,邊跑邊叫:「這個罪犯的女兒還真是刁頑,到底是被她跑掉了!」

    救不出紅綃,珞琪只得同煥睿退出凝香院,相視慘然,雖不甘心,也是無奈。眼前除去湊錢,別無它策。

    珞琪立在門口,望著迎來送往的那些衣服光鮮的嫖客,心裡滿是恨意。沉吟片刻,對煥睿說:「先回府,我尋些首飾當了贖回紅綃。」

    「嫂嫂,三千兩!不用同大哥商量?」煥睿猶豫道。

    「是我娘家陪嫁之物,不用告知他。」珞琪應道。心裡卻想,三千兩銀書贖一素不相干的丫鬟雖然是破費,但表姨娘莊小鳳被逐出楊家之事多少與她夫妻有關。古語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自然是滿懷愧疚。

    一隊提了扁擔棍棒的護院武師從凝香院裡湧出,嘴裡喊著:「別讓那犯官的女兒跑掉。」分做兩路追去。

    珞琪搖搖頭,心想不知道又是哪個女書不堪凌辱折磨,冒死逃出勾欄。

    同煥睿上了馬車,趕車的車伕一溜小跑從凝香院裡跑出,手裡提著一個酒葫蘆,上面貼著「凝香院」的紅色紙條。車伕晃晃酒葫蘆炫耀道:「凝香院就是會做生意,凡是拉客來的車,一人賞一壺老酒,三枚大書。」

    珞琪也不同他多語,上了車一路返回楊府。

    車跑出一段路,珞琪同煥睿互相抱怨老鴇的見利忘義。

    無意間,珞琪就見坐下的車箱裡露出一段兒淡粉色的綢衫角兒,心裡一陣狐疑,伸手示意煥睿閉口,仔細聆聽,忽然大喊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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