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魔女傳 正文 第廿九回 空谷傳聲 伊人仍不見 荒山露跡 奸黨有陰謀
    只見她那雙眼珠睜圓溜亮,顧盼之間,光彩照人,就如在一張極粗糙難看的羊皮上,嵌著兩顆光芒閃閃的寶石。卓一航心中一酸:除了這流波宛轉的雙眼,還是玉羅剎的當年的風韻之外,在面前這雞皮鶴髮的老婦人身上,那還能找出她那些影子?卓一航不如她戴的面具,幾乎疑心是在惡夢之中,豈有絕世容顏的少女會老醜如斯?

    卓一航不覺滴下淚來,撲上前去,叫道:「練姐姐!」白髮魔女輕輕一閃,卓一航撲了個空,幾乎滑倒,只聽得白髮魔女冷然笑道:「誰是你的練姐姐?你認錯人啦!」

    卓一航道:「練姐姐,我找了你兩年多啦!」白髮魔支道:「你找她做什麼?」卓一航道:「我知道錯啦,而今我已拋了掌門,但願和你一起,地久天長,咱們再也不分離了。」白髮魔女冷笑道:「你要和我在一起!哈哈,我這個老太婆行將就木,還說什麼地久天長?」

    卓一航又撲上前去,哽咽道:「都是我累了你!」白髮魔女又是一閃閃開,仍冷笑道:「你的練姐姐早已死啦,你盡向我嘮叨做甚?」卓一航道:「你不認我我也要像影子一樣追隨你,不管你變得如何?我的心仍然不變!」白髮魔女又是一聲冷笑,冷森森的「面孔」突然向卓一航迫視,道:「真的?你瞧清楚沒有?你的練姐姐是這個樣兒嗎?」卓一航幾曾見過這樣神情,不覺打了個寒顫,但瞬息之間,又再鼓起勇氣,伸手去拉白髮魔女,朗聲說道:「練姐姐,你燒變了灰我也認得你。在我眼中,你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啦!」

    白髮魔女又是一聲冷笑,一摔摔脫了卓一航的手,道:「你去找你當年的練姐姐吧。去呀,你為什麼不去呀?」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道:「練姐姐,我說過的話絕不會忘記,我一定要為你找尋靈丹妙藥,令你恢復青春。」白髮魔女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彼此無涉。休說我不是你的練姐姐,就算是她,也等於死過了一次,還提那些舊事幹嘛?」

    卓一航一聽,她口氣雖然嚴峻,但巳似稍有轉機,便道:「我知道這草原上有一種仙花,可令人白髮變黑,返老還童,咱們同去找吧!」白髮魔女忽又冷笑道:「我可沒有這樣功夫。你對臭皮囊既然如此看重,你自己去找,世間盡有如花美女,與你一同享用。」

    卓一航那知白髮魔女心情矛盾非常,她既惋惜自己的容顏,但又不願所愛之人提起。卓一航再撲前兩步,惶急說道:「不,不!練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白髮魔女不待他說完,忽然轉身又走。卓一航叫道:「練姐姐,練姐姐你不能這樣走呀!你可憐我歷盡萬水千山,風霜雨雪,才找得見你呀!」白髮魔女倏然凝步,又發出一陣冷笑。

    只聽得白髮魔女道:「是呀,你乃貴家公子,一派掌門,竟然肯受這塞外風霜之苦,你那位練姐姐應該感激不盡了!」語存譏誚,意思是說:這又有什麼足以稱功道勞,值得掛在口邊?卓一航不覺一楞,急切間無辭自辯。冷笑聲中,白髮魔女在山峰上一躍而下,卓一航驚叫一聲,但見衣袂飄揚,一團白影,隨風而逝。白髮魔女已運絕頂輕功走了。

    笑聲已寂,人影無蹤。卓一航面臨百丈危崖,頹然歎了口氣,先是怨恨,繼而自責。他本以為自己一片至誠,當能令玉羅剎感動:而今細想,以前種種,實在是有負於玉羅剎者多,而足以表示誠心者少。愛至深時,一切出於自然,不待言說。遠來塞外,風雪相侵,乃是份所應當之事,真是何足道哉!如此一想,卓一航倒覺得自己對於愛的體會,尚未夠深了!

    這樣癡癡的想了一天,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知道再尋玉羅剎,玉羅剎也不會見他了。便離開了天山南高峰,又到北高峰去見晦明師。劈頭便問道:「弱水三千,我如何明一瓢而渡?」晦明

    師合什答道:「本來無弱水,何必問浮沉?」卓一航又問道:「假如西天路上本來沒有雷音寺,唐三藏怎樣取礙?假如有雷音寺,永行不到又有何法?」晦明師道:「唐三藏豈是為想成佛而取經?西天路上有沒有雷音寺又有何關係?但求一心皈依,那計路程長短?」卓一航深深一揖,道:「敬受教了!」匆匆出門,便不再敘。晦明師也不挽留,微微一笑,繼而又歎了口氣。

    這一番機對答,其實乃是卓一航為玉羅剎之事而請教晦明師。他把「愛河」比如「弱水」,「弱水」有物即沉,問晦明師如何可以飛渡?晦明師勸他不必先問浮沉,弱水本就無有。卓一航又怕自己雖然盡力而為,但若仍不為玉羅剎所諒,或到玉羅剎能諒解時,歲月巳虛度了,卻又如何了因此一問,乃有「唐三藏取礙」的比喻。

    卓一航拜別下山,想道:是啊,只要我矢志不渝,此心終有為練姐姐諒解之日。也許她這番做作,就是故意的對我考驗折磨。徒然又想起了那傳說中的優曇仙花,心道:我拚著再受十年雨雪風霜,也要採到此花,讓練姐姐明白我的愛念。

    自此,卓一航在大草原上漫遊,走遍天山南北,不覺又匆匆過了三個寒暑。但那傳說中的仙花,卻始終無法尋覓。

    一日,卓一航深人天山以北,被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所吸引。這座山峰好像一頭駱駝,頭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卓一航走至山下,忽見山坡上有一問石屋,天山腳下,有牧民本不出奇,但在積雪覆蓋的山坡,卻有人離群獨居,卻是怪事。好奇心起,遂攀登上去。

    這幾年來車一航受了許多磨練,非但武功大進,而且遠比以前刻苦耐勞,攀登高山,亦如履平地。不一刻便攀上了山腰,石屋前面,正有著幾個人在高聲說話。

    卓一航隱在岩石後面向外望去,只見兩個喇嘛,一老一少,正在大聲呼喝。對方卻是一個哈薩克族打扮的山民,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那小孩子好似瘦皮猴一骰,但兩隻眼睛,卻生得又圓又大,奕奕有神。

    那年老的喇嘛喝道:「辛老五,你應該交的雪蓮既沒有,犀角又不夠,這是怎麼說的?叫俺如何向王爺交代?」那年長的哈薩克山民哀求道:「今年僅找到幾朵雪蓮,都配了藥賣給收藥材的商人了,犀角也只有一根,大師父你多擔待。」

    那年老的喇嘛名叫天德上人,乃是西藏天龍派的長老之一,他受哈薩克族的酋長聘為護法師,那年輕的喇嘛是他的徒弟。啥薩克族是草原上一個遊牧民族,族人都有向酋長繳交貢物的義務。是牧民就要繳納牛羊,是山民獵戶就要繳納藥材和野味。哈薩克族人十九都是在草原上畜牧牛羊,山民獵戶亦有百十來家。散居在天山山脈之中,徵收不便。天德上人別有用心,自告奮勇,每年都替酋長去徵收山民獵戶的貢物,用意卻在採集天山名貴的藥材,從中中飽。例如酋長要某家一根犀角的,他卻要兩根,要兩朵雪蓮的,他卻要四朵,山民們既無法去見酋長求情,要反抗又敵不過他們,好任由他們剝削。

    那辛正是哈薩克族有名的獵戶,被迫得無法,向他求饒。天德上人翻起一雙怪眼,冷笑道:「賣給收藥材的商人?哼,你好大膽!不繳給王爺先賣了!」辛正道:「不賣我們吃什麼?雪蓮又不能充飢。我們的王爺對待族人一向不錯,以前若採不到雪蓮,兩三年不交,他也不會派人來討,大師,你同他說說我們的苦況,王爺一定能夠原諒的。」天德上人勃然變色,斥道:「王爺好心腸,你們就刁頑了,王爺能原諒你們,我不能原諒!你給不給?不給就把你抓去!」那年輕的喇嘛不待師父吩咐,立刻便奔上前動手。辛五連連後退,不斷求饒,看看就要被那喇嘛抓著。

    正在危急之際,那小孩子忽然叫道:「你們這些強盜,看你敢欺負我爹爹!」猛然彎下身軀,雙足一躍,向前一衝,那年輕的喇嘛毫不在意,被那孩子一頭撞正小腹丹田之處,咕咚一聲,頓時倒地!

    天德上入微微一愕,那小孩子撞倒一人,心氣更壯,依法炮製,又向天德上人撞來,天德上人輕輕一閃,那小孩子一頭撞在一棵樹上,樹幹搖動,小孩子竟然毫不叫痛。卓一航看得大為驚奇,料不到小孩子竟是天生神力?

    天德上人哈哈一笑,一把捏著了那瘦小孩子的手臂,天德上人是一派長老,武功自是非同小鄙,那小孩子雖是天生神力,卻又動彈不得。辛五叫道:「大法師,他小孩子不懂事,你老饒了他吧,我冒險給你找雪蓮便是。」

    天德上人笑道:「辛老五,算你造化,有這麼一個好兒子!我非但不雜為他,連你的貢物,我也都豁免了。」辛五大喜,正要道謝,天德上人忽道:「且慢。你兒子雖然天生有幾斤蠻力,不得名師指點,將來也不過一條蠻牛罷了,有什麼用?」

    辛五一聽,知他用意,卻不作聲。天德上人手指一鬆,笑道:「你這個小娃兒瞧著!」忽地一掌劈出,呼的一聲,將那棵大樹劈倒,勝於刀斧。道:「怎麼樣?你撞這棵樹,連樹葉子也沒有搖落幾片,我一掌便將它劈斷了,我的本事是不是比你大得多?」那瘦孩子瞪著一雙大眼睛,道:「本事大又怎麼樣?你年年都來欺負我的爹爹,我才不要這種欺人的本事!」

    天德上人面色一變,忽又笑道:「好一個不知好歹的野孩子。告訴你,你的運道來啦。我要收你做徒弟,以後我也不要你爹的東西了。」那孩子面色一喜,忽而又道:「那麼你還要不要其他叔叔的東西呢?」天德上人奇道:「你那裡來的許多叔叔?」

    那瘦孩子道:「我爹告訴我,以前王爺並不要我們繳納這許多東西,是你來了之後,才多要的。山外面叔叔們的牛羊,山裡面叔叔們的藥材,你都要。」辛五忙道:「小孩子不要亂說話。大法師,我有這條命根子,求你不要將他帶走。」天德上人大怒喝道:「哼,你敢違背佛爺,不瞧在你兒子的份上,先送你歸陰!雪蓮我不要了,我要你的兒子。別人求我收徒弟我還不收哩,你還不識抬舉!」

    瘦孩子叫道:「好呀,你罵我的爹,你欺負我們,我不做你的徒弟!」天德上人獰笑道:「你不做也不成,我把你帶回去,先用鞭打掉你的野性,等你服了,然後再教你本事。」瘦孩子用力掙扎,被天德上入扣著脈門,越掙扎越痛,可是這小孩子卻是硬朗,毫不求饒。

    卓一航看得心頭火起,從岩石後一躍而出,高聲喝道:「豈有這樣收徒之理!」天德上人瞧了一眼,見卓一航是個漢族的書生模樣,哈哈笑道:「我收徒弟,關你什麼事?」卓一航道:「收徒弟也得兩廂情願。」天德上人笑道:「佛爺要怎麼便怎麼,你再多嘴,我就連你的腿也打折。」卓一航冷冷一笑,道:「你有這樣大本事?老實說這小孩子天生美質,憑你也不配做他的師父!」

    天德上人大笑道:「我不配做他的師父,你配做不成?聽你的口氣,敢情你也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來來來,咱們較量較量!」卓一航紋絲不動,閒閒地笑道:「你既要較量,為何還不動手,盡吹熱氣做什麼?」天德上人見他不拉架式,不立門戶,毫不在乎的樣子,不禁大怒,僧袍一拂,就用剛才劈斷大樹的招式,呼的一掌,橫裡劈來!

    那知這一動怒,卻正著了卓一航的道兒。原來卓一航見他適才劈斷大樹的功夫,自量雖不至於落敗,卻也不易取勝。他表面雖閒若無事,暗地裡卻是玄功默運,以靜制動。天德上人先是輕敵過甚,其後又被激怒,躁則氣浮,力雖猛而不沉,招雖快而不穩。卓一航候他掌鋒堪堪劈到,看將沾衣之際,倏然橫掌一卷,手心之方外登,手指之力內卷,天德上人一掌劈去,猛覺一殷大力反推出來,身不由主的向旁傾仆,正擬運用「千斤墜」的重身法穩著身形,不料又被卓一航內卷之方向後一拉,頓時失了干衡,身子搖搖擺擺,卓一航左掌一翻,拍的一掌擊到他的前胸,大喝一聲:「去!」手掌一送,天德上人龐大的身軀頓時飛了起來,一個倒栽蔥般向後撞去!

    卓一航哈哈大笑,那知天德上人武功確是非同小鄙,在半空中一個倒轉,頭下腳上手心一觸地面,立刻翻了過來,雙足一墊勁,居然又似飛箭一般射了上來,掄掌再撲。

    卓一航見他武功了得,那容他再搶攻勢,立即斜身上步,左掌向他腕下一撩,右手駢指如戟,一探身,勢捷如電,點他腰脅,天德上人雙拳擊空,腰脅一,急急閉氣護穴,身形遲滯,卓一航雙拳連環進擊,著著佔先,天德上人連吃了兩次虧,膽色已餒,只不過鬥了十多招,只見卓一航左腳一撩,右掌蓬的一聲,擊中他的肩頭,這一回卓一航用的是武當掌法中「上下交征」的絕招,拳腳兼施,上下齊到,天德上人那裡經受得著,咕咚一聲,跌翻在地,老半天也爬不起來。

    那瘦孩子在旁看得拍手大笑,叫卓一航道:「再給他一腳,把他踢下山去!」卓一航笑道:「他自己不會爬麼?」天德上人滿面羞慚,爬了起來,不敢作聲,和他的徒弟下山便跑,那小孩子樂得更是哈哈大笑。

    辛五上前道謝,卓一航道:「這算得了什麼?老丈何必言謝。你這孩子多大了,叫什麼名字?瞧他剛才那手,真是後生可畏!」辛五道:「龍子,你還不過來多謝恩人,要不是遇到這位相公,你已經給那凶僧拉去啦!相公,你別見笑,他今年十三歲了,還是什麼事也不懂,野得很!」那孩子忽然跪在卓一航面前,說道:「恩人,你收俺做徒弟吧,俺辛龍子給你磕頭了!」

    卓一航本來沒有收徒弟之念,但見辛龍子相貌奇特,神力天生,衷心歡喜,便道:「好,我收你為徒,你學了本事之後,可不許恃勢欺人。」辛龍子道:「我若恃勢欺人,就像剛才那凶僧一般,不得好死。」辛五也很喜歡,但卻怕卓一航將他兒子帶走。卓一航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命根子,我在這裡傳他武功便是。」

    辛五請卓一航進石屋內坐,石屋內設備十分簡單,牆壁上掛有兩副弓箭,幾張獸皮,地上擺著幾個大百頭,當做檯凳,卓一航問道:「你們為何住在雪山之上?」辛五道:「我們習慣嚴寒,在這裡謀生比較容易,山上雪峰很多,藥材也容易采。」辛龍子道:「師父,明天我帶你上上面冰峰去玩,那裡才好玩呢。上面有個冰湖,冰湖有兩枝雪蓮,每三年開花一次,可惜今年的雪蓮我們已經採了和藥材商換鹽食,要不然我拿給你看,那才叫好看呢,雪白的花,又大又香,一朵花就可換十斤鹽。」卓一航道:「雪蓮是非常難得的藥材,拿到外面,一朵花最少值一兩金子,以後可別這樣賤賣了。」辛龍子道:「金子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辛五歎口氣道:「我們何嘗不知道雪蓮值錢?但拿到外面,也不容易找到買主肯出公道的價錢,而且這一來一回的旅費,我們又到那裡去借?」卓一航生長富貴之家,對貧民的痛苦瞭解甚少,聽了啞然無聲,暗笑自己不懂世務。

    辛龍子又笑道:「師父,我想起來了,上面還有兩朵花,比雪蓮更好看,可惜那花還沒開。」卓一航心念一動,急問道:「這兩朵花是不是一白一紅?」辛龍子道:「是呀,你怎麼知道?,」卓一航這一喜非同小鄙,急又問道:「有沒有飯碗那麼大?」辛龍子失笑道:「有梅子那麼大,花瓣還是緊緊包著的呢。」卓一航道:「今天你就帶我去看,好嗎?」辛龍子喜道:「師父,原來你也愛玩。」辛五也好生奇怪,問兒子道:「你幾時見到的了為什麼不說給我聽?」辛龍子道:「前兩天我上去掏鷹的蛋,在花叢中發現的。那兩朵花還沒有開,我告訴你做什麼?」辛五道:「傻孩子,這兩朵花恐怕就是草原上傳說的……」卓一航插口道:「優曇仙花?」辛五奇道:「恩公,你也知道優曇仙花嗎?」卓一航道:「我正是為找它來的!」辛五甚為直,道:「恩公,你救了我們,又肯教小兒武藝,我們無以為報,就替你守這兩朵花吧。聽龍子的說話,這兩朵花恐怕還要很久才開呢!恩公,你先吃點東西,咱們再上去看。」

    卓一航胡亂吃了一點麵團送炒野味,便和辛五父子上山,這座山為冰雪覆蓋,時序雖已暮春,仍是寒風刺骨。卓一航隨著辛龍子跑上山峰,越走越覺奇怪,普通的山,越高越冷,但攀登這座山峰,卻剛剛相反,山腰甚冷,來到上面,反而漸漸暖和!

    辛五笑道:「這座山名叫木什塔克,維人稱冰為「木什」,稱山為「塔克」,木什塔克便是冰山的意思。整座山為冰雪覆蓋,十分寒冷,單單這一座山峰上面溫暖如舂。」卓一航奇道:「什麼緣故!」辛五道:「據傳數千年前,這山峰上有個火山口,常年噴火。後來火山滅了,化為湖泊,但附近地脈還保著熱氣,所以溫暖。」沙漠地帶,頗多遠古遺留下來的「死火山」,像吐魯番以前的火山,就極為著名。木什塔克山上的火山,還只能算是小的。

    卓一航笑道:「如此說來,這裡倒是最好的隱居之所。」加速腳步,過了一會,攀上山頂,只覺眼前一亮,但見滿山是綠茵茵的草地,一股清泉自山峰上流瀉下來,匯成一個小小的湖泊,湖上有隨山泉衝下來、尚未被地氣融化的浮冰,還有零落的花瓣。冰湖之旁,繁花如海,辛龍子指著一處花叢道:「師父,你來看呀,那兩朵未開的仙花,便在這裡了。」

    卓一航撥開繁枝密葉,鑽進花叢,忽聞奇香撲鼻,精神頓爽。仔細看時,只見兩朵蓓蕾,都如拇指般大。紅的有如胭脂,白的宛如白玉,都被花瓣緊緊包著。卓一航先是一喜,繼而一憂。喜的是終於見到了優曇仙花,憂的是不知它什麼時候才開?

    卓一航看了一會,招手叫辛五過來,辛五一看,問道:「恩人,你要這兩朵仙花做什麼?」卓一航道:「我的一位朋友未老白頭,我急著要這兩朵花替她恢復青春。」焦急之情,見於辭色。辛五聽了,半晌無話。心道:「待得這兩朵仙花開花時,我兒子的頭髮恐怕也要白了。」傳說中的優曇仙花,六十年才開一次,開時,花如海碗,燦若雲霞,此花在「十歲」之前,僅如拇指,十歲之後,才漸長大。卓一航只知道傳說中有這麼一種仙花,卻不知道判別「花齡」之法。一再問道:「你看了它什麼時候才能開了你們草原上古老的傳說,還有什麼有關這種仙花的麼?」

    辛五見他如此焦急,不忍直說,但道:「誰也沒有見過優曇仙花,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開,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怎說得定呢?」其實是最少還要五十年,辛五故意少說了。

    卓一航緊蹙雙眉,默然不語。辛五道:「恩公,你放心,我們父子替你看守這兩朵仙花,我死了還有龍子呢,我們之中總有人能見著仙花開放。」卓一航淒然一笑,道:「也好。守得花開,不管人壽如何,也絲算還了心願。」

    辛五慢慢走出花叢,想起一事,忽道:「就只怕那凶僧還會再來騷擾,那時我們父子想替你看守仙花也看守不成。」

    卓一航想了一會,緩緩說道:「本來我對你們草原上各族的事情,不頓理會。但那凶僧既然這樣可惡,我好和他再鬥一鬥了。」辛五道:「恩公要再去找他晦氣麼?天龍派頗有勢力,那凶僧尤其得我們酋長信任,恩公可得小心。」辛龍子卻拍手嚷道:「好呀,師父去再打他一頓,最好把他趕出我們的草原。」

    卓一航微微一笑,道:「龍子,你要記著:學武之人,應戒好勇鬥狠。我是想把他趕出草原,但卻不想和他打架了。」停了一停,對辛五道:「我在天山南北漫遊了幾年,對你們草原上各族的情形,也大致知道一些。在各族各部之中,以哈薩克族、喀達爾族、羅布族三族最為強盛,尤其以羅布族的酋長唐努,更是英名遠播,得人尊敬。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雖然也是極能幹的人,但他為人殘暴,野心又大,別人只是怕他卻不尊敬他。你們的酋長為人本來不錯,可惜為那凶僧和一些不肖的部下所蒙蔽,所以近年行事好壞參半。可是這樣麼?」辛五道:「恩公說得不錯。」卓一航續道:「因此我想去見你們的酋長,將那凶僧欺壓百姓的事說出來。請你們的酋長將他趕出去。」辛五沉思半晌,道:「這敢情好,不過,我怕疏不間親,恩公去時,最好先見我們酋長的副手巴龍,這人對老酋長忠心耿耿,對族人也很好,聽說他和那凶僧也是對頭,先和他商談,行事便容易得多。」卓一航道:「好,我先傳授龍子一點本門的入門功夫,然後再去。」

    辛龍子在冰山駝峰之上長大,自幼便追逐鳥獸,助父親打獵,鍛成一副矯健的身手,且又生成神力,因此學起武來,十分容易上手。卓一航教了他一些入門功夫,又傳了他一套九宮神行掌法,在駝峰上住了三個月,看辛龍子已打好初步根基之後,便叫他自行練習,離開駝峰,直向北疆各族聚居的草原而去。

    一日,卓一航正穿過天山支脈的慕士塔格山,過了此山,便是北疆水草肥美的天然大牧場了。這慕士塔格山雖不如天山主峰的高聳入雲,但卻是群峰環抱,有如重門查戶,險峻非常。因為此山仍是南北疆的通道,山腰之處,有山民開鑒的一條羊腸小道,但因行走的人不多,也長滿了野草荊棘,卓一航撥草開路,但見前面兩峰對立,下臨幽谷,山道蜿蜓,就如一條長蛇從兩峰之間穿過,看那山路,只能容一人一騎,卓一航心道:「這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險地。」

    正行走間,忽聽得前面有馬鈴之聲,在這樣崎嶇的山道縱馬奔馳,若非騎術精絕,萬萬不能。卓一航好奇心起,登高眺望,只見遠處兩匹馬先後奔來,剛剛到了兩蜂對鎖的山口,驀然聽得一聲口哨,弓弦疾響,兩匹馬慘嘶聲聲,馬上人翻了個觔斗,在馬背上直跌下無底深谷!

    卓一航大吃一驚,以為是山賊伏劫騎客,馬匹中箭,騎客翻墮,救已無及,卓一航心中正自憤怒,忽見那兩名騎客在半空打了個鬥,居然在落地之前,各自接了一支羽箭,就用這支羽箭,又撥打開幾支近身的亂箭,腳尖一點削壁,居然又翻上來,這時亂草叢中,岩石堆裡,突然鑽出十幾條健漢,有的張弓射箭,有的揮刀舞劍,立刻圍攻這兩名騎客。

    這些人都是羅布族人裝扮,個個矯健非常,在危巖亂石的削壁邊緣,居然行動自如,聽那嗖嗖的箭聲,勁道更是十足。卓一航放聲喝道:「青天白日,浩蕩乾坤,惡賊休得行兇!」拔劍奔去,忽見那兩名騎客,翩如巨鷹般掠空飛過,接著有慘叫之聲,有兩名羅布族人已被他們打下幽谷!

    這兩名騎客脫出包圍,立刻飛奔,背後的羅布族人銜尾疾追,領頭的一人頭頂插著三根羽毛,在山路上飛奔,如履平地,只見他拉開鐵弓,嗖嗖嗖連珠箭破空射出,那兩名騎客各用腰刀擋箭,腳步稍緩,看看就要被羅布族人趕上。

    卓一航大叫道:「再擋一陣,我來救你們!」施展上乘輕功,從山腰上疾衝而下。忽見那羅布族人已追到兩名騎客背後,拔刀疾斬,其他的羅布族人也將追到。兩名騎客,驀然回轉頭來,大喝聲:「倒下!」其中一人和那羅布族人抱在一起,翻翻滾滾,像兩個大皮球滾下山坡。

    另一名騎客趁勢奔逃,這時,距離已近,卓一航一眼望去,只覺這名騎客相貌甚熟。那騎客叫道:「卓公子救我!」此人非他,竟是以前的錦衣衛都指揮石浩!

    這一下大出卓一航意料之外,他曾聽鐵飛龍說過,石浩夜帶滿州使者捉拿袁崇煥之事,看來他也和滿洲頗有關係,而今想是因為客魏倒了,所以遁逃塞外。卓一航被他一叫,不覺愕然,先前的推想:盜賊伏劫騎客,看來未必可靠。迫切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只聽得石浩叫道:「你替我暫擋追兵,我去救那兄弟。」說時遲,那時怏,那群羅布族人已追了上來,亂箭鑽射!卓一航迫得運劍防身,石浩冷不防斜裡竄出,有手一揚,暗器疾飛,向山坡上正在和他同伴纏鬥的那名羅布族人射去。聽那暗器嘶風之聲,似是蒺藜之類的暗器,而且是連環發出。卓一航叫道:「石浩且慢動手!」把手一抄,連接羅布族人射來的三枝鐵箭,向石浩那邊一甩,把他後來所發的幾枝暗器打落,可是先前那枝暗器,已射到了那位羅布族首領的身上。

    羅布族人紛紛怒叫,石浩趁著他們和卓一航動手及去救他們酋長的時候,急急飛奔而逃。羅布族人追之不及,卻紛紛來撲攻卓一航!

    卓一航叫道:「請你們息怒,我和他不是一路!」羅布族人那肯相信,邊打邊喝罵道:「你們潛人草原興波作浪,做滿州人的內應,而今又傷了我們的酋長,非把你們碎萬段,我們也不算是英雄的羅布族人!」卓一航暗叫一聲苦也,想不到被石浩暗器所傷的,竟是在草原上最有聲望的羅布族酋長,英雄唐努!

    卓一航仗著上乘輕功,東躲西閃,一面偷空窺探,只見石浩的同伴騎在唐努身上,腰刀往下力斫,唐努用力托著他的手腕,拚命掙扎。羅布族的幾名武士,剛要奔去解救,尚未到兩人眼前,忽聽得那人大喝道:「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你們酋長的首級割下!」羅布族的武士雖然憤恨填胸,卻被他的聲勢嚇住,投鼠忌器,不敢向前!

    卓一航見勢危急,陡然振劍一湯,只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近身幾名羅布族武士的刀劍已被削斷。驚叫起來,迫得後退。卓一航乘勢衝出,直奔唐努。唐努附近的那幾名武士上前迎敵,卓一航疾如飛箭,身形飄忽,一彎一繞,從迎敵者的身旁疾穿出去。石浩的同伴以為他是同一路之人,大喜叫道:「不用過來了,我沒受傷,你替我開路,咱們衝出去。」卓一航不聲不響,雙指一彈,把暗中扣著的梅花針驟射出去。那人喊聲未畢,手腕突然一痛,腰刀落地,唐努振起神威,大喝一聲,翻起身來,指顧之間,主客易勢,倒騎在那人身上。

    與石浩同行的那名騎客,名叫科圖,乃是滿州派到喀達爾族的使者,武功委實不弱,雖然驟被擊倒,仍是頑強抵抗。唐努中了石浩的暗器毒蒺藜,這時已經發作,用力過猛,忽覺頭昏眼花,科圖左臂橫肱抗著唐努的下擊之勢,右手五指如鉤,力叉唐努咽喉。

    卓一航飛針發出,一掠而前,來得正是時候,駢指向科圖脅下一戮,科圖全身軟,仍然手指屈曲如鉤,卻已動彈不得!

    卓一航的飛針點穴,卻是迅疾異常,羅布族的武士不知科圖之被擊倒,乃是卓一航的功勞,仍然蜂擁而來,刀槍紛舉。唐努在地上掙扎坐起,嘶聲叫道:「這是恩人!」

    羅布族的武士大為驚愕,有人叫道:「他同我們打,放走了滿州奸細,如何反是恩人?」唐努也猜不透卓一航來意,道:「你救了我,我絕不會對你為難,但我倒要請教:你救了我,又放了滿洲奸細,卻是為何?」卓一航好生難過,忽然從百寶囊中取出一個羊脂白玉瓶,將裡面的藥粉挑了一些出來,放在一片手掌般大的樹葉上。羅布族的武士喝道:「你幹什麼?」

    卓一航道:「你們的王爺中了毒蒺藜了,拿這包藥去,一面外服,一面內敷,十二個時辰之後,可以恢復如初。」羅布族的武士對卓一航尚未相信,不敢即接。唐努道:「拿來給我!他若要害我,何必如今?」唐努說話坦率之極,一口道破部下的疑慮。卓一航見他相信自己,甚為感激。唐努接過解藥,歎口氣道:「可惜要十二個時辰,不能去追那滿洲奸細了!」接著又問卓一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卻又放了我的敵人,究竟是何道理?」卓一航一看日影,朗聲說道:「我替你將奸細拿回來便是!你們留下一些人來在這裡等候,我黃昏時分,便可同來。」此言一出,羅布族武士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氣,他們眼見石浩腳程甚怏,過了這麼些時候,少說也已走了十多里的山路,如何還能追趕得上?卓一航無暇多說,拔腳便跑,只聽得唐努叫道:「你拿了奸細,不必回來,交給巴龍吧,巴龍在最外面那重關口。」

    卓一航心中一動,想道:「原來他們是約好了在山外山內險要之處埋伏,捉拿奸細的。我正要見巴龍,拿石浩這當見面禮,正是一舉兩得。」立刻施展上乘輕功,如飛追趕。

    慕士塔格山雖是天山支脈,也綿亙一百餘里,那條歷代山民所開鑿的山路,迂迴曲折,更不止百里。卓一航近年武功大進,又行慣山路,心想石浩輕功雖好,但尚不如自己,估量無論如何,在他未出慕士塔格山之前,一定能將他追上。

    追了約一個時辰,石浩的背影已隱隱可見,卓一航叫道:「石浩,是我來了,你等一等,咱們做個同伴。」石浩毫不理睬,仍向前跑。卓一航心道:「看他如此,果是心虛,唐努說他是滿洲奸細,不會冤賴他了。哼,你不等我,難道我就追你不上?」腳步一緊,追得更快。

    又追過了兩處山口,相距益近。石浩忽然長嘯雨聲,驀然停步。回頭笑道:「卓一航,你追我幹嘛?」

    卓一航料定石浩已是籠中之鳥,網中之魚,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再和他客套,冷冷笑道:「我為何追你,你自己應該知道。」石浩嬉皮笑臉,雙肩一聳,攤掌笑道:「我又不是你肚裡蛔蟲,怎能知道?」卓一航道:「你那個同伴是什麼人!」石浩笑道:「卓公子,你何必多理閒事?」卓一航板臉說道:「這次我偏偏要理。你說,你那位同伴是不是滿州派來的使者?」石浩冷笑道:「是又怎樣?」卓一航怒氣上衝,道:「你還要我動手嗎?跟我回去!」石浩大笑道:「卓公子,你放著好好的掌門不做,卻到這窮邊塞外,亂管閒事。哈哈,可惜你來得遲了,這閒事輪不到你管啦?」

    石浩話聲未歇,只聽得有人叫道:「石大哥,這小子是什麼人?他要管什麼閒事啊!」接著又有一個番僧咕哩咕嚕的喝罵聲,山坳處同時鑽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哈薩克武士的裝扮,一個卻是披著大紅僧袍的頭陀。

    石浩道:「這小子來頭可不小呢,他是武當派的掌門!」那頭陀雙眼一翻,盯了卓一航一眼,忽然用生硬的漢語說道:「哈哈,武當派的掌門,你是?久聞武當派的武功,在中原號稱第一,俺倒要和你較量較量。」

    石浩道:「卓公子,我看在你適才替我打掩護的份上,不願殺你,你快滾出回疆,回武當山去吧,這裡沒有你稱強道霸的地方!」卓一航斥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少說廢話,你們三人一齊來吧!」

    石浩得了接應,心中大定,慢條斷理的說道:「卓公子,你要打嗎?咱們也該先通通名呀,我給你引見引見。這位是天龍上人的首徒雷蒙法師,天龍派在塞外的勢力就如你們武當派在中原的勢力一樣,這裡是他們的地頭,不是你的地頭,你可得放明白點。還有這一位,是哈薩克著名的武士哈川,你到這兒有多久了,還為聽過他的名頭嗎?」

    石浩也深知武當派的武功厲害,所以先用說話要激卓一航火起。卓一航這幾年來閱歷與武功俱增,人比以前沉著許多,那會中他圈套,一面聽他說話,一面凝神待敵。果然雷蒙法師乘著他們說話的時候,突然暗襲。把手一揚,打出紅教喇嘛的獨門暗器「滾刀環」,那環半徑不過五寸,內中卻嵌著十二把小刀,近敵之時,十二把小刀可以同時射出,卓一航聽得那暗器帶著嗚嗚聲響,橫飛過來,倏地縱身,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連人帶劍,直迎上去,寶劍輕輕一挑,把那口「刀環」挑起四五丈高,環內的十二把小刀在半空中射出,都如流星殞石般墮下山谷中去了。

    雷蒙法師勃然大怒,杖一擺,便掃過來,卓一航心道:「你的師叔尚不是我的對手,你敢猖狂?」豈料雷蒙法師雖是天德上人的師侄,但他乃天龍派宗主的首徒,天龍上人的武功比師弟們高出許多,所以雷蒙法師和師叔們竟不相上下,卓一航一念輕敵,幾乎給他的杖將寶劍打飛。

    雷蒙法師哈哈大笑,道:「見面勝似聞名,武當掌門亦不過如此!」笑聲未畢,冷不防卓一航一劍刺來,又狠又準,雷蒙法師橫杖擋時,卓一航劍訣一領,左一劍「孔雀剔翎」,右一劍「李廣射石」,嗤嗤兩聲,把雷蒙法師僧袍的束帶割斷,說道:「武當派的劍法如何?」雷蒙法師大吃一驚,做聲不得。卓一航運劍如風,著著進迫,雷蒙法師氣受挫,更兼僧袍敞開,阻手礙腳,被卓一航殺得手忙腳亂!

    石浩本以為雷蒙縱難取勝,亦不易落敗,見狀大驚,拔刀助戰。卓一航恨極石浩,虛架雷蒙,劍鋒一轉,直取石浩。石浩以前在魏忠賢手下,僅次於慕容沖連城虎李天揚應修陽四人,而名列第五,武功自是不弱,擋了幾招,各無進展。雷蒙運杖反擊,以二敵一,堪堪打成平手。

    哈薩克那名武士哈川見卓一航劍法凌厲,也跳上前來助戰,他手提獨腳銅人,一上來便是一招「泰山壓頂」,當頭砸下。卓一航見他一身蠻力,不敢硬接,一閃閃開,以為有蠻力之人,輕功必定較弱,一閃之後,便立刻劍走斜邊,取他下盤,那知哈川武功,另成一家,他輕功確是平平,但卻精於「摔跤」之技,卓一航欺身直進,驀然給他伸腳一勾,身子傾斜,劍勢失了準頭,哈川一聲獰笑,獨腳銅人對胸便撞,幸喜卓一航臨危不亂,變招快極,見他銅人來勢極猛,閃避已是不及,趁著身子前傾之勢,驟然駢指向他手腕一點,哈川正在發力,忽然手腕一,銅人垂了下來,卓一航急忙一旋腳跟,轉了出去,刷刷兩劍,同時擋開了石浩與雷蒙的兵器。

    哈川是哈薩克族中數一數二的武士,摔跤之技,更是稱雄塞外,這一勾勾卓一航不到,反而吃了大虧,真是大出意外。當下不敢輕敵,抖擻精神,以三敵一。

    卓一航刺哈川不倒,也覺心驚。他本想施各個擊破之技,先刺傷身法最差的哈川,卻因要顧忌他的摔跤絕技,反而不敢過於迫近。至於石浩與雷蒙二人,武功比卓一航僅差一籌,絕非三招兩式,就可將他們刺傷,因此要各個擊破,實是難能。

    雙方惡鬥了一百來招,卓一航漸處下風,雷蒙喝道:「念你是一派掌門,將劍獻給佛爺,准你逃命。」石浩急道:「放虎容易捉虎難,豈可輕饒!」揮刀霍霍,急急進攻。石浩知道武當派的人,對外最是齊心,又知卓一航放他不過,所以反面成仇,狠起心腸,要將卓一航碎滅口。

    卓一航是名門子弟,正派掌門,自有幾分傲氣,雷蒙喝他獻劍,他已是氣炸心肺,被石浩那麼一說,更是怒氣衝天。大聲喝道:「今日有你無我,卓某豈是求鐃之人了看劍!」劍法一變,將自己妙悟的那幾招達摩劍式,使得凌厲無前。

    石浩等三人見他劍法突然厲害很多,不覺大驚,各各運用兵器護身,只求自保。卓一航若然趁此時機衝出,他們三人都不敢追趕。但他氣在頭上,看劍法見效,連連反擊。鬥了一陣,石浩見他最凶最難抵禦的劍法亦不過幾招,大笑道:「卓一航,你黔驢之技已窮,這裡便是你葬身之地了!」把手一揮,與雷蒙哈川布成犄角之勢,又再合圍反擊!

    這一番鬥得更烈,卓一航在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法之中,雜以達摩劍式,靠那幾招達摩劍式,僅能自保。但氣力卻漸慚不支,再鬥了一百來招,已是氣喘心跳,汗如雨下。

    石浩大喜,攻得更急,趁著卓一航抵禦哈川的獨腳銅人之際,霍地一刀,疾砍卓一航手腕。

    就在卓一航生死呼吸,性命俄頃之際,山峰上忽然傳來一聲長笑,石浩心顫手震,那一刀本來是看準了才砍的,竟然歪過一邊。卓一航大喜叫道:「練姐姐!」

    雷蒙興哈川忽見石浩面如土色,大為詫異,同聲問道:「你怕什麼?」卓一航又叫了一聲:「練姐姐!」雷蒙淫笑道:「你還有姐姐要來助戰麼了瞧你的模樣,你的姐姐也一定長得不錯!」話聲剛了,忽然慘叫一聲,向後便倒,哈川急展獨腳銅人來救,卓一航刺的一劍刺在他左脅魂門要穴,哈川以為石浩還在左邊,不加防備,被卓一航刺個正著,頓時跌倒!

    石浩曾有幾次險在玉羅剎手下喪生,這時聽見笑聲,如貓遇鼠,急急奔逃,但手腳都已軟了,越急越跑不快,被卓一航三腳兩步,趕到背後,手起一劍,又把他搠翻地下。

    卓一航無暇理會石浩,奔上山峰叫道:「練姐姐,你出來見我呀!」山上白雪片片飛過,卻是渺無人跡。

    卓一航又叫道:「練姐姐,我在木什塔克山的駝蜂之上,替你找到仙花啦,你下來呀!」山風送聲,群峰迴響,仍然不見人影。

    卓一航大為懊喪,頹然跌坐石上。想道:「她肯出手救我,為何不肯見我?哦,她來去無蹤,這幾年來也許常常在我的身邊,我都不知道。」歡喜,失望,期待,辛酸等等情緒,剎時間都上心頭!卓一航目送白雲,獨立山頭,如癡似醉!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山口外又傳來人馬行走之聲,卓一航霍然想起石浩與哈川還在下面山路上,心道:「練姐姐不肯見我,我在這裡也是無用。來的這彪人馬不知是什麼人?若是石浩他們同黨,將人救去,我豈不是失了對唐努的諾言,負了練姐姐相救的情意。」思念及此,急急奔下。

    卓一航剛才那劍用力甚猛,石浩的脛骨已被刺穿,在地下掙扎爬行,還差丈許之地就要爬到哈川身邊。看他樣子,似乎是想替哈川解開被刺的穴道,然後叫哈川背他出山。

    石浩正是如此存心,不料功敗垂成,又給卓一航制伏。卓一航點了他的穴道,削了一條山,將他們二人縛在一處,然後去看那雷蒙法師。只見那雷蒙法師面朝天仰臥道旁,咽喉殷紅一片。卓一航舉足輕輕一踢,雷蒙動也不動,竟是死了!卓一航俯身察看,只見他咽喉上插有一口銀針,僅有少許露出外面,不覺駭然失聲!

    雷蒙法師咽喉上的那口銀針,不問可知,乃是玉羅剎的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梅花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只能及近,不能及遠。而玉羅剎居然能不現身形,便制敵死命,即算她伏在最近的岩石堆中,距離也在五丈之外,在那麼遠的距離,能發針敵,不但暗器上的功夫出神入化,內家的勁道亦駭人聽聞。卓一航歎道:不道練姐姐的功夫已達到如此境界,只是未免太狠辣了。

    馬蹄聲來得更近,行了片刻,只見一小隊哈薩克兵士,列成單行,衝進峽口。領頭的是一位老將軍,手橫金背斫山刀,長鬢飄然,十分威風。卓一航迎上去道:「來的可是哈薩克的老英雄巴龍將軍麼?」

    那老將軍面有詫異之容,道:「你是誰?你這漢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放眼一瞧,忽見哈川與石浩被縛做一堆,不禁失聲叫道:「哈川,你也是滿州的內應嗎?」

    哈川睜眼喝道:「什麼滿州內應?我要助酋長統一天山南北,大好計畫,卻被你們破壞了!」巴龍道:「什麼計畫?」哈川道:「那滿州兵遠在關外,怎威脅得了我們。咱們若與它聯盟抗明,

    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恨你這老廢物從中阻撓,至令王爺「大酋長通稱王公」不信我的說話。我

    好與天德上人同謀,更得喀達爾族的王爺相助,願奉我們的王爺為各族盟主。將來滿州兵人關把大明亡了之後,我們在塞外自成一國,有何不好?」

    哈川本是哈薩克族中數一數二的武士,可惜有勇無謀,頭腦糊塗,以致竟與虎謀皮,尚未醒悟。巴龍歎了口氣,道:「哈川,你好糊塗。你受了奸人利用,還不知道嗎?」一面歎氣,一面卻又暗喜哈川直腸直肚,將孟薩思、天德上人與滿州勾結的陰謀抖露出來,草原上的災禍也可及時消弭了。

    巴龍問卓一航道:「這兩人是你捉著的嗎?」卓一航道:龍道:「你為什麼要捉他們?難道你也知道他們是滿州的奸細嗎?」卓一航道:「我即算不知道他們的奸謀,也要拿他。」指著石浩道:「老英雄,你可知道他是誰了他就是明廷以前那個禍國殃民的魏忠賢的心腹,曾做到錦衣衛都指揮的石浩!」魏忠賢掌權多年,臭名遠揚,塞外的人也都知道。巴龍不覺「啊呀」一聲,笑道:「我們草原上有句俗話:是垃圾就傾做一堆,怪不得他和天德那禿賊勾結了。」

    哈川睜大了眼睛,甚覺迷惑。聽了這話,忽然發怒怪來,嚷道:「巴龍,你罵我也是垃圾?」巴龍道:「你不是垃圾,但卻被垃圾的臭味迷著了!」頓了一頓,忽對卓一航道:「這兩人是你擒獲的,本該由你處置。但我卻要向你討個情,將哈川的縛解開好嗎?」

    卓一航道:「但憑將軍處置。」巴龍將哈川的縛解脫,把他拉過一邊,慢慢和他談論道理,卓一航也將所見所聞,天德上人如何壓搾百姓,瞞上欺下的事情說了出來。兩人說了半天,把哈川說得又慚又憤,汗流浹背。跳起來道:「好,你們有理!天德這騙我給他做打手,我要回去與他算帳。」巴龍道:「用不著這樣急。咱們總要和他算帳。那麼我問你,你今天到這兒來,也是奉天德這之命麼?」哈川道:「是他叫我和他的師侄同來接應那個滿洲使者的。不料滿洲使者未見,卻只見了這個什麼石浩。」卓一航道:「那個滿洲使者旱已被唐努捉著了。」巴龍喜道:「唐努真成,他早已打聽出那滿洲使者在喀達爾王公孟薩恩那兒活動,礙於孟薩思的勢力,不能捉他。所以趁他離開之時,邀我伏兵追捕。可惜我還是來遲了一步。」

    卓一航將石浩交與巴龍。道:「天德那作惡的事情,你已知道了,請你勸告你們的王爺將他趕出草原去吧。我告辭了。」巴龍道:「義士,我還要請你幫忙。」卓一航問他幫什麼忙。巴龍道:「後天是我們北疆各族在喀沁草原會盟之期,在這次會盟上,將推出我們各族的盟主。只恐孟薩思他們會鬧出事情,而且天德那武功精強,等閒也不容易對付。好請你再出點力!我們感謝不盡。」卓一航義不容辭,便答應了。

    巴龍老謀深算,帶了卓一航與哈川二人,和心腹部下潛回草原,卻不去見酋長,先自暗中佈置,按下不表。

    且說三日之後,各族各部落的酋長,都帶了本族中有聲望地位的人趕到喀沁草原會盟。哈薩克族的酋長甚為煩惱,他的副手巴龍這幾天忽然不知去向,在這種重要的會期之前失蹤,真是不可想像之事。

    這時已是炎夏時節,草原上白天有如烘爐,晚上氣候甚是涼爽,要穿裌衣,因此一切活動都在晚間舉行。

    晚霞消逝,草原上新月升起。巴龍還未見回。哈薩克族的酋長只好帶了天德這一班人去參加會盟。草原上燒起一大堆火,各族酋長和他們所帶來的人,都聚集在篷帳所環繞的草原上。

    一開首就是一場激辯。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要爭做盟主,羅布族的酋長唐努卻把那名被擒獲的滿洲使者推了出來。將他和滿洲勾結的事科露出來。私通滿洲在中國本土是一個不容置辯的大罪名,但滿洲和草原各族並無交戰狀態存在,所以「私通滿洲」便只是一個策略上的爭辯。孟薩思反而指責唐努不應扣留來報聘他的滿洲使者。

    一場激辯,大多數的酋長都不贊同聯滿反明。但對唐努之扣留滿洲使者,也很有些人不以為然。正在爭論得不可開交之際,守衛的武士進來報道:「哈薩克的巴龍將軍帶人到來!」正是:共施服虎擒龍手,要把烏雲一掃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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