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決 第一部分 第九回釵頭鳳
    現在她就在我的面前我最終還是來見她了並且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十分鐘這個女人總是有辦法脅迫我我也是剛剛才醒悟過來。

    短短的幾天為什麼每個人都來告訴我他們的秘密。

    她幫我倒茶安靜地問了一句廢話「想喝綠茶還是紅茶?」

    我也突然想到了一句最無關緊要的廢話「如果你是唐若琳的話你年齡應該比我大。為什麼你連這個都瞞著?」

    她微笑看著我的眼睛簡潔的說「因為在裡我和你同屆。我不願意大家誤會我是留級生。」

    她緊緊的抱著茶杯似乎用它來暖手。

    「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想有個機會回來我們家報復小叔?」

    她笑出了聲音「西決你好可愛你當我基督山伯爵啊。」

    「不是故意的就是巧合了?」我問。

    她點了點頭。

    「那——你和小叔什麼時候走到一起的是跟我分開之前還是之後?」

    她沉默了片刻勇敢地說「之前。」

    其實我可以想得到因為我突然間想起了在我們大家送鄭東霓那天回程的路上小叔意味深長地問我「真的就是她了?不想再看看?還年輕再看看沒什麼不好……」

    「現在我問最後一個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我艱難的注視著我茶杯邊緣那道隱秘的裂縫「那個孩子是我的嗎?」

    「是你的絕對是你的!」陳嫣像是突然間被什麼東西點亮了一樣急切的重複著「西決這件事兒你無論如何要相信我。」

    「所以你一定要打掉我們的孩子因為你已經決定了要離開我。」

    「是的。」她輕輕的點頭「那段時間我心裡特別亂我想要和你說實話可是我不敢我說不出口然後我就懷孕了那是個意外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我只是想著想著藉著這個機會找個借口和你分開因為——我還沒準備好告訴你我究竟是誰。我已經撒了那麼多慌就必須再撒下去。所以——。」

    「所以你利用房子的事情其實你是故意的。」我不動聲色。

    低下頭「我只能賭一把。我覺得若是我讓你去做一件你怎麼都不會做的事情我們就能藉著這個機會分開了。」

    「讓我去跟三叔開口要錢這的確是我怎麼都不會做的事情。你厲害真厲害。」

    「我只不過是瞭解你。」

    然後我就聽見「匡啷」一聲響那響聲似乎離我很近。再然後似乎有人往我的左手上面淋熱油一樣火辣辣的灼痛。再再然後我再自己的手心裡看到了四處橫流的血和已經變成淺褐色的茶以及幾片碎玻璃我這才知道我把那個玻璃的茶杯捏碎了。

    我說「對不起我弄髒了你的地板。」

    她尖叫了一聲撲上來不管不顧的把碎玻璃從我的手掌上揀出去我的血沾染了她的手一滴一滴的滴在她的衣服上她完全不顧。獻血卡上面我倆的血型都是型那個時候她說過「真好啊這樣以後萬一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用自己的血救對方的命。」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了這個。她已經從房間裡跑了出來拿著一卷紗布把它們一層一層緊緊的勒在我的手掌上。「先止血。」她說「等血止住了我再幫你消毒和包紮。」她很緊張的看著紗布一旦有紅色慢慢滲透出來她就像掩耳盜鈴一樣更緊的纏上一層新的慢慢的血不流了她開始冷靜的幫我塗碘酒好幾個紅色的酒精棉球被扔在地上殺氣騰騰的。

    「陳嫣你有沒有真的愛過我?」我問她。

    讓看著我突然間淚如雨下。

    「你為什麼不說真話?」碘酒那種要人命的疼痛讓我說話的聲音都有一點飄「要是你早一點告訴我你和小叔的事情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讓你走我甚至可以幫你們保守這個秘密可是你陳嫣我到底該說你精明還是說你傻?你用那個孩子來騙我一時你能騙我一輩子嗎?如果你真的跟小叔走到了一起大家怎麼了能不知道你是誰?」那種火辣辣的疼又一次加劇了從手掌直抵喉頭「可是你把所有人都想的像你那麼自私所以你就可以不擇手段陳嫣你無情。」

    我還記得我們分手的那天就在這個地方她狠狠地甩掉了筷子再滿室陽光中絕望的哭「你愛過我嗎?你真的愛過我嗎?——」沒有人知道那個時候我動搖過沒有人知道那個時候我其實很想走過去抱緊她。然後讓我們彼此原諒現在想來若我真的那麼做了反而壞了她的計劃。我不知道她那天的失望和傷心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我不願意去追究這些細節了我的傷口很疼我想馬上離開這兒。

    她溫柔的撫摸我左手上面的紗布就像我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她像是在逼迫自己一樣直直的看著我的眼睛於是我習慣性伸出右手在她滿臉的淚痕上抹了一把。

    「西決。」她慢慢的說「剛才我跟你說的只不過是整件事情大致的過程。可是還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她抓住了我停留在她臉上的右手送到嘴邊輕輕的親了一下「最後一次。」她笑了淚光閃閃。

    「西決其實我也想問你一樣的問題你真的愛過我嗎?」

    我愣了一下。

    她非常寬容的看著我這個時候的她明明是那個我熟悉的陳嫣「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愛過其實事實不是那樣的若能在每十個叫囂著自己愛過的人裡找到一個真的愛過的就不簡單。要是你真的愛過什麼人你就能知道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要是你其實從來都沒愛過誰你不會明白。」

    「那個時候我校開除以後我媽媽就把我送到了舅舅家。走得很匆忙。我都沒有時間和機會去跟你小叔告個別。現在想想」她真摯的對我笑笑然後低下頭去撿那一地的血紅的棉球「現在想想其實那個時候你也是龍城一中生吧你念初中說不定我們還在校園裡見過呢。」

    然後她一邊有條不紊的清理著地板一邊娓娓道來。

    「我舅舅家在浙江的一個小地方很小很古老的鎮子。我舅舅在那裡開了一個小工廠。我就幫他做事跟訂單接電話對賬一個月是五百塊錢舅媽不喜歡我住在他們家裡我就睡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那張沙發很舊很老了彈簧都變得硬邦邦的。我在那上面睡了兩年零九個月以後就成功的睡出了腰椎的毛病然後有一天我突然想我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

    她重新幫我泡了一杯茶氤氳的熱氣瀰漫在她的眼前。當水霧潤澤著她的眼睛時她看上去比什麼人都善良。

    「不過我還是很感激我舅舅。因為是他幫我弄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反正在那個小地方很多事情比在大城市裡好辦得多。費了很多周折我的戶口遷到了那個小鎮上變成了那個小鎮上一個高中的復讀生名字也換了。唐若琳從此不存在『陳』原本就是我媽媽的姓。然後我就帶著這個新名字去考了。再然後我就認識了你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開心——因為我覺得我終於可以安心的做陳嫣安心的和一個單純的男孩子談戀愛安心的聽他講講龍城的事情在心裡偷偷的懷念一下我真正的家鄉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你的小叔是誰是你自己告訴我的西決你還記得嗎——原來我還笑你。整天你姐姐長你妹妹短就像賈寶玉。那個時候你經常說你姐姐這個你姐姐那個終於在很長一段時間以後你才無意中告訴我你姐姐就是鄭東霓我真是笨我雖然沒有從你的名字上猜測一下你姐姐會不會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人——」她笑笑「知道了誰是你姐姐我就知道了你和鄭鴻老師是什麼關係。」

    我靜靜的聽反正除了聽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倆第一次很嚴重的吵架是什麼時候?我整整一個禮拜不肯接你的電話你當時好固執啊不停地道歉道歉儘管你根本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不過是因為你告訴了我你姐姐的名字。那時候我心裡好害怕我只是覺得為什麼老天爺就是不肯放過我在那一個星期裡我每天都在想不如就借這個機會和你分手算了……」

    我略帶諷刺地笑「原來這是你管用的伎倆。」

    她靜默了一下臉上突然就掠過一點點神往的表情「可是最終我還是想賭一把西決因為我捨不得你捨不得就這樣放棄你我想畢竟我的名字已經換了畢竟我可以隱瞞我真正的年齡而且我說話的聲音和腔調因為在南方的那幾年有了變化我長胖了一些換了髮型我還做過割雙眼皮的手術——」她笑得非常得意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所以我就像為什麼我不試一試呢?說不定別人只是會驚訝陳嫣和那個唐若琳長得很像尤其是到後來我發現我真的騙過了鄭東霓那差不多是我這幾年最開心的時候了。」

    「當初我們家見過你的人無非只有兩個。」我看著她的眼睛慢慢的說「鄭東霓和我小叔。其實你心裡非常想讓我小叔把你認出來對不對?你知道我小叔就算真的認出來他也不會拆穿你的。他就會當什麼也沒發生過這樣你就可以向他炫耀你還年輕你風華正茂你的人生可以重新開始但是他完蛋了對嗎?」

    她看著我的眼睛慢慢的搖頭「不對我心裡是在偷偷的希望他把我認出來是因為我因為」她微微低了一下頭「我依然愛他。」

    其實所有的陰謀就這麼簡單至少我就是在那一瞬間完全相信了她。所有邏輯混亂的謊言所有拆了東牆補西牆的遮掩所有不合情理的隱瞞所有欲拒還迎的欺騙無非就是那麼簡單時隔多年她依然愛他。

    重逢的時候她已經變得精明世故變得豐滿動人;重逢的時候他已經遠遠不是她的對手;重逢的時候他依舊像當初那樣天真赤誠所以他比當初還要不堪一擊;重逢的時候她輕而易舉就可以打垮他因為她早已不再善良。他們都經歷過了所有的懲罰。所有的磨難他們就在這樣的懲罰和磨難之後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她變成了那種他懼怕的人他變成了那種她瞧不起的人。可是往日刻骨的眷戀依然活著像是某種非常卑賤的野草已經奄奄一息但就是一息尚存獨立於人的思想人的判斷人的勢力人的選擇。沒錯沒錯的我承認陳嫣的確有資格說一句不是每個人都真的愛過。

    「你還記得那天因為南音交了男朋友你三嬸打了她一耳光嗎?後來你三叔去追南音你到廚房陪你三嬸聊天你現在能想到了吧那天你家的客廳裡只剩下了我還有他。」她的神色越來越柔軟「那個時候我倆都沒說話你知道的我去過你們家那麼多回可是我從來沒有單獨和他相處過他突然問我這幾年你過的好不好。當時我都嚇傻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不知道該回答問題還是該說你到底在講什麼我在那裡發呆的時候他就撕了茶几上一張便箋紙在上面寫了幾行字然後折起來慌慌張張的遞給我就進屋裡去了。」

    「他寫什麼?」我是真的來了興趣。

    「你絕對想不到。」陳嫣眨了眨眼睛「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我嘴裡的茶水差點被嗆出來。然後我和陳嫣一起捧著肚子哈哈大笑就像是我們過去並排坐在沙發上看《武林外傳》一樣我覺得這樣沒有控制的狂笑簡直是神經質的但是我完全停不下來「我不行了。」我衝著陳嫣喊「我真的不行了。居然用這種方式來挖牆角——」

    陳嫣用食指抹掉了眼角一滴淚「就是說啊他居然沒有變快要十年了他怎麼可以一點都沒有變?可是西決你真正該笑的人是我。」她看著我慢慢地說「本來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可是就是在我看了這個的第二天我去找了他也就是說我是從那天開始背叛你的我不知道因為我他一直住在那個最暗最偏僻的樓裡那座樓真的很神我讀書的時候它就是那樣現在依然是那樣。我站在裡面聞著那股十年來絲毫沒有變的氣味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我和陳嫣就像是兩個相知多年的老朋友彼此見證過對方最丟臉的時刻。

    窗外天已經黑了我站起來用我僅剩的右手抓起我的外衣「我該走了陳嫣」我轉過臉衝她一笑「不管怎麼說謝謝你最後娛樂了我。」

    她欲言又止「注意你的傷口這三天裡不要讓它碰水。」

    我點頭等待著她的我當然知道她還有話說這點瞭解還是有的。

    「西決。」她很羞澀「有件事情我要求你不要讓你小叔知道我懷過你的孩子我知道這很過分但是如果他知道了他這輩子都沒法面對你的。你瞭解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暗自冷笑這未免太殘忍。

    「但是我三叔三嬸已經知道你前段時間懷了孕不關我的事是南音那個壞傢伙說的。」

    「是嗎」她愣了一下隨即說「那就拜託你看想辦法讓他們都知道那個孩子是你小叔的這樣就沒有人會因為這個來找麻煩了。」

    我沒有表情的說「好。」

    她突然走上來從後面抱緊了我那種熟悉的溫暖的氣息從脊背上慢慢的抵達胸膛我知道她在掉眼淚她說「西決」她小聲的、溫柔的叫我就好像我處於彌留之際「西決西決我感激你一輩子。」

    「我把江薏約出來咱們一起吃個飯好不好?」鄭東霓一邊梳頭一邊從鏡子裡詭秘的衝我眨眨眼睛。

    我裝作沒有聽見我暫時還不想告訴她自從南音她們給小叔過生日之後我其實已經跟江薏見過好幾次面了吃飯看電影聊天也和她的一群記者朋友一起去過什麼當天來回的旅遊景點。但是僅此而已我從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想要讓兩個人的關係更進一步的訊息這樣很好我樂得清靜。

    我暫時沒有任何興致和心情去和另外一個女人糾纏。所以江薏是個不錯的玩伴。她聰明大方談吐不俗並且從來不問我任何涉及隱私的問題。

    「江薏的父母很早就離了婚。她跟她爸爸長大她爸爸是教授人很風趣的。還有還有那個時候江薏是我們年級公認的「小神童」。可能因為家裡沒人照顧她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把她送去上了。高中畢業那年江薏才十五歲我的意思是說」她再次詭秘的眨眼睛「你和她其實同年。」

    「你有完沒完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忍無可忍的說。

    她再也沒有去醫院看過大伯大伯出院以後她也沒有再回過家那天她話嘮般的喋喋不休之後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就精神煥發的出門逛街了留下我和南音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前一天我們眼前那個脆弱狂亂的鄭東霓是不是我們的夢境。

    這個家隨著大伯的治療告一段落隨著鄭東霓的再次歸來重新變得熱鬧起來三嬸開始給她能想到的所有人打電話為了找到一個「好的」婦產科大夫給東霓檢查鄭南音跟著上躥下跳的起哄整日纏著我問她給嬰兒起的名字究竟好不好就是在這樣的熱鬧中天氣變涼了每個清晨冬天隱隱約約的體香就撲面而來。

    某個週日的傍晚我把鄭南音送回理工大她非常快樂的站在台階上跟我揮手「哥哥下禮拜我回家的時候咱們和東霓姐姐三個人一起去買糖炒栗子哦!」

    我很高興她現在大部分的時間都住校裡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接下來的一周這個家裡會發生什麼事情明天小叔就回來和三叔三嬸攤牌然後宣佈他和陳嫣的婚事。

    所有從明天起我打算消失一段日子想想看三叔和三嬸需要花一點時間來聽明白所有的來龍去脈要花點時間來驚訝以及消化這個驚訝要花點時間來對小叔和陳嫣這對在他們看來突兀的結合表示質疑要花點時間來反對來勸說要花點時間來聽聽鄭東霓的證詞最終還是要花點時間來接受現實。加起來一周或者兩周可能夠了所以我打算離開三叔家一周我不在場的話很多尷尬的確可以避免。

    於是我隨便走進了一間理工大門外的酒吧。我同樣需要一點時間來想想我要去哪裡。

    於是我就在這家名叫「花樣年華」的酒吧裡看見了江薏和她的一群朋友。

    於是她就非常熱情的為我們大家作介紹介紹給我一張又一張反正以後不會再見到的臉孔我們虛情假意的熱情著卻又是真心真意的相談甚歡一起投入的為了某個不好笑的笑話笑一笑不知不覺空的飲料杯擺滿了一桌。

    於是散場的時候江薏很熱情的問我是要回家還是要重新找個地方玩我說我一切聽女士的安排。

    於是她把我帶回了她的公寓。

    於是我們就做了很多寂寞的男人女人在某些寂寞的時候都會做的事情。

    於是第二天早晨江薏給了我一把鑰匙說這周之內它是你的傍晚我校下課的時候回家收了一個簡單的旅行袋搬了進來。

    江薏非常擔心的看著我說「你放心吧鄭東霓知道你在我這裡我給她打了電話。她說你躲一躲是對的反正你們家現在亂成一鍋粥。等你方便回家了以後她會再打電話的。」

    我一邊豪爽的往我的米線裡撒辣椒醬一邊說「知道了。」

    她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臉說「可憐的孩子。」

    她說「你知道嗎鄭西決從我十七歲那年看完威廉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開始我就不知不覺的想要做每個我喜歡的男人的凱蒂姐姐。」她笑起來的樣子最為性感。

    我誠實的問她「那個威廉什麼他是誰?」

    她眼睛裡面的效益更深了說「糟糕了我怕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你長了一張很討女人喜歡的臉這跟『英俊』活著『帥』是有區別的你懂不懂?」

    我笑笑「您閱人無數。」

    她謙虛「不敢當。」

    我在江薏的家裡黯然待了十天。像平常一樣早出晚歸盡可能的避免校裡和小叔碰面的機會十天裡面三嬸只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只是非常家常的問我吃得好不好天氣涼了衣服夠不夠穿在她的語氣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的時候我就敏捷的把電話放下了置身事外的感覺非常好這種大家都默契的允許我置身事外的感覺就更好我可以非常安靜的上課下課改作業備課夜幕初上的時候回到江薏的公寓我們像一對結束了一天工作的小夫妻共進晚餐相濡以沫朝朝暮暮。

    這樣的夜晚尤其是當我站在江薏家的陽台上點燃我的煙我就會恍惚間覺得我的生活本來就是如此的。

    只要一個女人給了我一點家的感覺我就會回報給她像滿室橙色的燈光一樣源源不斷的眷戀。

    錯。錯。錯。我是這麼嘲笑自己的。

    黑暗中這個我並不熟悉的女人用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掃著我的胸膛。在我倆都沒辦法很快入睡的時候她總是喜歡用這種方式來引我跟她說話。

    「那個時候我是鄭鴻老師最鐵的粉絲。」江薏輕輕地微笑著「其實鄭東霓也是。我很明白她的她當初之所以發動大家來整鄭鴻老師是因為鄭鴻老師做出來那件丟人的事情她很傷心其實我現在想想鄭鴻老師和你一樣身上有種非常招女人喜歡的東西只是那時候我們太小了我們只知道鄭鴻老師好有才華卻不懂得看男人。」

    她柔軟的手掌覆蓋在我胸口偏左的地方纏綿的說「我知道的這一次他們真的傷了你的心。」

    我閉上眼睛聽著她囈語般的聲音在黑夜裡綿綿不斷。那是一種非常棒的感覺幾乎催人淚下她慢慢的說「你的心太軟了所以你很容易就被劃一刀雖然容易受傷可是它也禁得起摔打像鄭東霓就不一樣她的心很硬的有時候我都奇怪我怎麼會和一個心這麼硬的人做了這麼多年朋友。後來我才發現就是因為他的心很硬所以一摔就碎了。」

    有種血液一樣溫暖的感覺流暢的在我身體裡洶湧。我就是這樣睡著的聞著她枕頭上那種女孩子的香氣然後我就夢見了我媽媽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夢見她。在夢裡我已經是現在這個二十五歲的我可是她還是那個時候的她我們看上去不再像是母子了她背對著我在一個用的很舊的案板上擀餃子皮滿手都是麵粉她身上穿著她跳樓那天的紅色毛衣我們一言不發她專注於手上的工作我專注於沉默現實生活中我並不算是不善言辭的人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夢中的我什麼都說不出口。

    我想跟她說我有什麼資格放縱自己不讓自己熬過去呢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絲毫不敢人性的人。

    我想跟她說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問你的對你來說一個只剩下你和我相依為命的世界一種只有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的生活真的那麼可怕嗎?

    我想跟她說你走吧你知道嗎你這樣來看我讓我覺得我是在坐牢。我的確是在坐「生」的監獄。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越獄成功。但這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所以你回去吧替我問候爸爸。

    但是我什麼都沒說。因為她放下了擀面杖看著我「去幫我拿香油好嗎?」她說「我在餡裡面拌了很多香菇是你最喜歡的。」

    然後我就醒了看見滿室斑駁的陽光看見江薏微笑著注視著我的漆黑的眼睛我專注她的手指深深的親吻著我是那麼感激她感激她的溫暖和繾綣帶給我那個辛酸的夢。我突如其來的癡迷明顯的讓她意外了然後我像個丈夫那樣問她「今天晚上我想吃餃子可以嗎?」她有點為難「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會包……我們去買速凍的或者我們去吃餃子店的外賣。」

    我心滿意足的說「好的。」

    我是在晚上送外賣的人剛走的時候接到鄭東霓的電話的她通知我可以回家了。小叔和陳嫣會在明天也就是週六晚上請大家吃飯準確的說是喝他們的喜酒我說那好啊那個時候我說的是真心話因為我心裡被一種滿滿的蒸氣般的感覺漲滿了我覺得我的內心就像潮汐一樣充滿了一種由浩瀚宇宙支配著的可以原諒別人可以忘記背叛的力量。

    掛上電話的時候江薏小心翼翼的把醋碟子端了出來。揚起睫毛對我嫣然一笑。

    「我真的得謝謝你。」我說。

    「鄭西決我愛你。」她莊重地說。

    「江薏。」我看著她的眼睛「嫁給我吧。」

    她像是被雷劈了一樣臉色頓時變得灰白肩膀劇烈的搖晃了一下然後她站起身默默的走到了陽台上待了半晌她點上一支煙煙霧瀰漫中她似乎是在藉著抽煙的機會做做深呼吸一臉驚魂未定的神情。

    我走到了她的身後撫摸著她的肩膀「對不起我知道我說得太突然嚇著你了。」

    她幽幽地說「我還以為你知道。」

    「知道什麼?

    「我有老公的。」她輕輕地一笑「我老公現在在德國做一個項目要明年夏天才能回來。」

    良久我也輕輕地一笑「你隱藏得真好這個家裡都沒有什麼男人的東西連張合影也沒有。」

    她轉過臉看著我的眼睛「這個地方不是我和我老公的家這是過去我和我爸爸的家我爸爸前年去世以後我就用這個地方來——」她囁嚅著說「來招待朋友。」

    我點點頭「我懂了。」

    「西決。」她撲上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腕。我很輕鬆的掙脫了她五分鐘之後我拎著我空空的旅行袋離開了因為我把這時天裡穿過的衣服全部丟進了垃圾桶當然除了我身上的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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