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流 第一卷 入京 第五出 測字
    第五出測字

    次日,運動一番後的徐再生拿著張邸報,躺在籐木椅上,懶洋洋地曬著初升的朝陽。突然,雜動的客棧一下子寂靜無聲,十多名普通衣著的大漢迅速分立十丈之外,警惕地關注著周圍的一舉一動。

    徐再生大愕,不過當看見曹化淳進來的身影時,他笑了。自己的猜算果然沒錯啊,這明朝宦官的能量,的確不同凡響。原計劃準備三天的時間,卻不想曹化淳第二天就把皇上引來了。

    卻說朱由檢一夜未眠,天亮急匆匆上完早朝後,即換裝與早已準備好的曹化淳一行趕來重至客棧。

    誰知一見,這位隱師的年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令崇禎本熱切非常的心瞬時跌進冰水一般,涼透大半。但見年輕人似乎對來人無動於衷,只淡掃一眼後,即重新把目光盯向手中的讀物。那份淡定,那份安然,還真有些微道骨仙風的味道,又讓朱由檢稍覺安慰。

    不過徐再生的淡然,可把曹化淳急死了。這個傢伙又不是不認識自己。自己都把皇上引來了,他難道還糊塗猜不出皇上的身份?如果猜出了,還如此傲慢無禮對待,惹怒皇上,可就要連他一起跟著倒霉了。

    「咳咳,那……那隱師,傳聞你習得仙家道法,靈驗趨吉避凶之術,可信否?我家主人尋至,何不叩拜起迎?」曹化淳閃至朱由檢的視線死角,一個勁地對徐再生咳嗽擠眼暗示。

    可徐再生卻看也不看他一眼,乾脆順著這個無心虛構的職業戲演下去,慵懶地回道,「今日不算命!」

    「哦?」朱由檢絲毫不惱,反而大感興趣地揮袖在一旁坐下,看見徐再生手中的邸報,意外道,「徐隱師對朝政很關注?」

    「不!我只是關注民生變亂之疾苦!」徐再生放下邸報,逕直地看向朱由檢,笑的越發地開心了。大魚,終於上鉤了!

    朱由檢笑著點了點頭,沒有追問下去,問道,「隱師今日為何不算命?」

    「因為,我在等人!」

    「等誰?很重要嗎?」

    徐再生笑而不答,只是用左手食指,指了指天。

    朱由檢見狀,當即哈哈大笑起來,不復初一見面時的沮喪和失望。他明白,這個年輕人原來早就算準了一切,看透了他的身份。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那隱師今日,可否為……為吾破例一回?」

    徐再生沉吟半晌,簡潔無比道,「然也,白銀千兩!測一字!」

    朱由檢立時傻了,這個年輕隱師的形象在他心目中一時混亂起來,令他也覺得有些看不透了。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大笑道,「吾平生雖從未測字,但這一千兩白銀測一字的價錢,恐怕從未有之吧!」

    「別人測字,得一身之安危,而貴人測字,則是預天下之興亡,萬民之災苦。不貴,不貴,即使萬金也不為貴!」

    朱由檢立時嚴肅起來,對曹化淳道,「拿筆紙來!」

    四寶呈至,朱由檢揮手幾筆,寫下一個字遞給徐再生。

    徐再生接過一看,輕輕歎了口氣。什麼字不寫,他為何偏偏寫這個字呢!

    「隱師如何?」這口氣,卻把朱由檢歎的萬分緊張起來。

    「這是一個酉字!」徐再生搖了搖頭,「尊者,去頭去足為酉,大凶之兆啊!」

    朱由檢臉色瞬時難看無比,曹化淳更是駭得差點上去堵住徐再生的嘴。你這……這……即使你不會阿諛奉承,但總不能如此惡毒詛咒當今的皇上吧。把你砍了腦袋不打緊,可別讓咱家也跟著受牽連啊!

    「隱師?此話怎解?」朱由檢強忍情緒,問道。

    「身死家破社稷亡!」

    「大膽!」曹化淳再也忍不住,跳起怒喝。完了,此刻的他那是無比後悔啊,為什麼被那區區飄渺的聖寵誘惑,以致輕率犯此大錯。身死家破社稷亡?這話也敢出口?這簡直比罵皇上的八輩祖宗還要狠毒了,丫的小命一定完完了。遠處的禁衛聞言迅速靠攏過來,就待朱由檢一聲吩咐,定把那妖道拿下。

    「退下!」誰知朱由檢站起揮了揮手,示意眾侍衛退下。他雖然有些多疑,對大臣們非常苛刻,卻並不是暴戾之人。何況,話說到這個份上,除了沒有挑明身份外,彼此早已心知肚明。對方還敢如此直言不諱,那非譁眾取寵之徒,則定是非同尋常之人。只見他在曹化淳的怒喝及周圍禁衛的逼近下,竟然還能氣定神閒,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單這份處變不驚的心境,就足以令朱由檢不敢小覷等閒視之。

    「隱師,下人們魯莽,多有得罪!」朱由檢竟然抬手給徐再生行了個禮,直把身後的曹化淳嚇得眼珠差點蹦出來。這可是皇上啊,萬乘之尊,竟然給區區一介布衣百姓行禮,這……這……這簡直聞所未聞啊!

    「敢問隱師,此字可有破解之法?」朱由檢誠心請教道。

    徐再生點了點頭,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下一個尊字。丟筆復躺閉目道,「上求日月天助,此為頭。下修仁和以為道,此為足。天意不可測,成敗只在這方寸之間!」

    朱由檢認真地聽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情終於開朗了些。此地閒話不宜多說,離開皇宮久了,若被言官們知曉,又是樁頭疼事。當下在紙上寫下第三個字,金!復遞給徐再生道,「吾者一字千金,汝可願收?」

    徐再生什麼也沒說,只是笑著站起接過,放入懷中。

    朱由檢深深看了眼徐再生,忽然大笑道,「吾已得一足矣!」

    說完,轉身大踏步離去。

    直到周圍的禁衛大漢全部撤離,徐再生始才緩緩睜開眼睛,不易察覺地深吸口氣。這時,他才發覺,手心已滿是汗水。面對帝王的凌厲氣勢,果然壓力非常啊!站起走到另一角的石頭棋盤處,撿起一粒黑子,緩緩放下。入京數月,看似淡然悠閒,但他每一步都行險非常,招招鋒利。至此時,總算完成第一步計劃。如不出所料,很快,崇禎皇帝就將召見他。

    撿起另一粒白子,猶豫良久,也難以落下。這第二步,才是決定性的關鍵!抬頭看了看萬里無雲的藍天,求雨?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嗎?

    乾清宮內,朱由檢無味地批閱著題奏。突然,停筆看向曹化淳問道,「曹如,那個徐隱士的來歷,查探出來了嗎?」

    「回皇上,廠探無能,只查出,他是三月多前離開五回山,一路途經易州,涿州,直達京師。他身後的二名跟隨,都是五回山張家莊獵戶。至於這位徐再生,絕非張家莊人氏。傳聞,他是一年前,在五回山內迷路被張村一老叟救出,後寄居在張家莊至今。直到那張叟去世後,始才整理行裝,直奔京都!」

    「迷路?五回山?」朱由檢皺了皺眉頭,「這麼說,竟查不出他的任何底細?」

    「皇上恕罪,老臣無能!」

    朱由檢對此並未在意,在他想來,真正的隱士,大概是查不出戶籍記錄的吧。頓了頓,又問道,「那他來到京師後,做過些什麼嗎?」

    曹化淳微愣後,遲疑道,「皇上,他曾去求拜過孫府,被拒後就一直呆在重至客棧內。每日只是閒歇看書,沒與任何臣子交往!」

    「孫府?」崇禎抬眼疑問道。

    「原登萊巡撫,孫元化!」

    「孫元化?」朱由檢丟下手中的題奏,警覺地站起,沉吟良久道,「為何會拜訪他?繼續說下去!」

    「求拜孫府被拒,那徐再生也不著急,仍舊待在重至客棧。幾天前,也就是皇上剛下賜死詔不久,孫府就四方出動門人,尋找他的下落。後來還是徐再生的小徒見之上門自薦,始才有夜拜孫府之後。當夜,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徐光啟也在孫府!」

    「那徐再生為何要去孫府?要知道,孫元化當時已經被下獄!他如欲乞求功名,只可去相府閣臣之家,萬沒有尋拜一落冠之臣的道理啊!」朱由檢萬分不解,納悶非常。

    「皇上,據說,他第一次拜訪孫府,就預言孫元化必被棄市。而且,而且還揚言,天下只有他一人可以救之!」曹化淳提起這個消息,自己也有些不信,翹了翹嘴唇道。

    「救孫元化?為何要救這個罪臣?而且,他真的在一個月前,就可以預言孫元化必被朕殺之嗎?」朱由檢狐疑萬分,即使他這個掌握天下眾民生死大權的皇帝,在一個月前,也未決心殺孫元化,別人如何可以預言之?

    「皇上恕罪,這個……老臣就不得而知了!」

    朱由檢又想了想,實在想不通,於是問道,「那徐再生二訪孫府,有詳細的情報嗎?」

    「有,由於當時徐閣老在孫府內,所以東廠派出盯梢的番吏很多。」曹化淳得意地回道,「胥吏記錄,那徐再生坦言可以救孫元化,不過卻提出三個條件!」

    「一,索求白銀萬兩!二,逼孫家父子起誓,永不入廟堂為官!三,逼徐光啟上折乞休!」

    「哈哈……,這個人,很有意思!」朱由檢大步回至書桌前,拿起一本題奏,遞給曹化淳道,「你看!」

    曹化淳翻開一看,不正是徐光啟剛剛遞交上來的乞休題表嘛。微訝道,「皇上,這人,到底是何心思,要做什麼呢?」

    「別管他要做什麼,只要他能為朕求來甘霖,即使他要內閣相位,朕,也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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