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昇君王(喜劇版) 第十二章
    空蕩蕩的屋中,只有東方靜一個人沉默的坐在床邊,兩條粗粗的長長的鐵鏈扣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固定在床那邊的牆壁上。屋外,是士兵來回走動的聲音,屋內,卻靜的連一根針掉落也能聽得清清楚楚。突然,門吱呀一聲響,一道陽光從推開的門外直射進來,又在門關上的瞬間消失在空曠的空氣中。  

    「小靜……」輕輕呼喚一聲,看到東方靜毫無反應,東方杉拿起一條熱毛巾,輕輕擦拭著沾在他臉上的血污和塵土。  

    「我餓了。」突然冒出的聲音讓東方杉一愣,繼而他慌忙點著頭,轉身出去,端回了些點心和水。看著狼吞虎嚥的弟弟,他微微一笑,說道:「你的胃口還是那麼好,我還在擔心你要是不肯吃東西怎麼辦呢。」  

    喝下最後一口水,東方靜抬起頭,一雙大眼睛此刻被憤怒的火焰燒的更明亮了:「我不會那麼糟踏自己的身體的,因為我還要給那小鬼報仇呢!不殺了月羽,我誓不罷休!」  

    「你……」東方杉被這雙眼睛中閃爍的光亮一震,不由退後幾步,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中,好一會,他才緩緩說道,「你變了,小靜。從前的你是決不會動輒說要殺人的。」  

    「你也一樣,大哥。從前的你即使以酒買醉,也決不會這樣輕易的去傷害別人。為什麼你要出賣日心社,害這麼多兄弟送命?為什麼你要殺死爹爹?為什麼憑月羽一句話你就可以殺害一個八歲的孩子?」  

    東方杉微微苦笑了一下,說道:「是誰告訴你爹爹是我殺的?是誰告訴你出賣日心社的叛徒是我?軒轅儀嗎?」  

    「不是,我說要去為爹爹報仇時,他什麼都沒告訴我,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知道那個人是你。不然,他沒有理由不告訴我兇手是誰!」  

    「那麼你自己呢?不是也一樣愛上了一個葉赫人的皇帝嗎?要說背叛爹爹,我們兩個同罪。」  

    「沒錯,我是愛上了不該喜歡的人,可是我的感情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可是你呢?你究竟還要一錯再錯到什麼地步才肯回頭,大哥!」  

    東方杉沉默的看著弟弟,突然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你長大了,小靜,原本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可是現在看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我也可以放心走自己的路了。小靜,你相信命運嗎?不信,對吧?可是我信,我背叛日心社也好,殺死爹爹也好,甚或是為了根本不愛我的月羽爛殺無辜也好,出賣國家也好,我相信那都是自我出生時就安排好的軌跡。我不想去反抗,也不可能去反抗,我所能作的,就是遵從上天的意願,一路這樣走下去。我不會回頭了,事到如今也沒有回頭的方法了,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想回頭。」  

    「我不懂,大哥,為什麼你一定要出賣日心社?為什麼你一定要殺死爹爹?和月羽有關係嗎?還是你有什麼難言之隱?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東方杉慢慢的站了起來,拖著承重的步伐走到床邊,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弟弟的頭髮,喃喃的說道:「你不必知道,什麼都不必知道。那些都已經結束了,所有的罪都是我犯下的,所有的後果也只要由我來承擔就好了。如果你要殺月羽就來吧,可是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先殺了我才行。」  

    「我……」聲音像是梗在喉嚨中發不出來,一團重重的陰影壓在了東方靜的心中,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雖然是血脈相連的至親,可是他卻一點都不瞭解哥哥。  

    「杉哥,你還真是善良,居然什麼都不告訴他。」陰森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的同時,月羽就站在門推開後的光亮中。東方靜像被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來,想向他衝過去,鐵鏈在他的掙扎中的叮噹亂響,卻再也難以前進一步。月羽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滿是戒備的站在安全的地方,才又繼續說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什麼一臉無辜的表情享受別人的關愛的小羊羔。你不是想知道杉哥為什麼殺了東方深維嗎?我可以告訴你啊……」  

    「月羽!」東方杉焦急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你答應過我不說的。」  

    「呵呵,我只答應你不把你們的身世告訴他,可沒答應你什麼都不說的。何況,你真的不想讓他知道嗎?虐待潔白的小羊羔可是很有快感的噢。」月羽轉向東方靜,笑道,「何必這麼激動,看到我讓你這麼高興嗎?」  

    「混蛋!誰看到你會高興啊!你以為滿世界的人都會迷上你嗎?少臭美了,像你這麼惡毒的醜八怪,只有傻瓜才會愛上你!」  

    月羽掩嘴嬌然一笑,道:「唉呦,杉哥,你弟弟生氣了呢,連你都罵進去了呢。」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卷泛黃的布帛卷,扔到了東方靜腳邊,「知道什麼是神之秘寶嗎?算了,看你的白癡表情也知道你不知道。還是我來告訴你好了,據說,得到神之子的帝王只有得到它,才能真正擁有神之子。可是,這東西一直為皇家秘藏,在陳氏王家隨著耀皇朝的滅亡後,這東西就隨東方深維不知去向了,現在的軒轅氏只知有此物的存在,卻連它究竟是什麼都不知道。本來呢,要是你不出現,軒轅儀也不會急著找他,不過既然有了你,他當然要找到這傳說中的神之秘寶了。當初陳名夏抓住東方深維時,杉哥可是為了不讓此物落入軒轅儀的手中才當場殺了他的。他這可都是為了保護你啊,要說是誰害死了東方深維,也有你一份噢。」  

    東方靜無言的打開帛卷,有些模糊的墨跡記載了所有關於神之子的歷史。  

    其實所謂的神之子並沒有任何神力,至於為什麼每隔一段年代會出生一個天生擁有這串琉璃珠的人就不得而知了。神之子所代表的,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一種深植民心的信念。可是神之子並不是標了標籤的物品,為了不讓他落入他人之手,每一代皇帝在得到她之後,都會立刻殺了她!  

    這就是神之子短命的秘密,也是神之子血腥而又悲慘的歷史。  

    默默的合上帛卷,東方靜許久沒有開口。突然覺得臉頰一片冰冷,抬手摸去,不知何時竟已是淚流滿面。  

    「咱們作個交易吧。」月羽沖東方杉招招手,示意他拿回東方靜手中的帛卷,然後趁著他來自己身邊時,將全身的重量靠在他的臂膀上,才繼續說道,「今天軒轅胤差人送來信報,他已經調動大軍,很快就將和我的軍隊回合,軒轅擎再厲害,也無法同時對抗兩支軍隊。到那時,他必敗無疑。現在軒轅儀大勢已去,不如你還是勸他召告天下退位,傳位給他兄長軒轅祉吧,這樣還可以免去一場無謂的戰爭,如何?只要他退位,我也可以不在世人面前揭穿你的性別,免得引起百姓的恐慌。」  

    「你做夢!你不會如意的!」東方靜驕傲的甩甩頭,雖然是毫無根據的自信,可是他相信軒轅儀不會輸掉的,因為他是狡猾加變態的軒轅儀,所以,他是不會輸掉的!  

    月羽輕蔑的冷笑一聲,道:「不見棺材不落淚,等到明天你就知道是誰在做夢了。杉哥,我們走吧。」  

    望著東方杉即將踏出大門的步伐,東方靜突然大聲的說道:「哥,你不要走,現在放棄的話,一定還來得及!」  

    東方杉的背影深深搖了搖頭,卻始終沒有停下遠去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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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真的不會輸嗎?」當東方杉和月羽離去後,房間裡開始瀰漫著東方靜的歎息。如此不利的形勢下,那只狡猾的狐狸皇帝真的有回天之力嗎?  

    這樣的歎息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傍晚,整整一天都沒有人再踏進他的房間來,就連送水和食物的人也沒有。肚子的叫聲和第一百零一次的歎息聲一起在日落中響起。  

    原本屋外來回巡邏的兵士此刻也失去了蹤影,周圍靜的連一絲聲音也沒有,似乎這是個早已被眾人遺忘和丟棄的角落。  

    「喂,到底還有沒有喘氣的人在啊?至少應該給囚犯送吃的吧。」不由得提高聲音喊了兩句,四周卻靜的連回音都沒有,帶著說不出的詭異。  

    突然,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夕陽的暗紅灑落進陰暗的房間,衝破了封閉的空間。東方靜緩緩的抬起頭,在那片柔和的光芒中,走進來的人竟是軒轅儀。  

    「朕來接你了。」穿在他英挺的身軀上的龍袍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片眩目的金黃!  

    僅僅一天的時間,千年歷史的皇宮已再次更替了它的主人!  

    今晨,軒轅胤的軍隊準時按原計劃與月羽的軍隊回合,然而形勢卻向著任何人也沒有預料到的方向發展了!軒轅胤的軍隊非但沒有攻擊軒轅擎的大軍,反而與軒轅擎裡應外合,於一夕之間擊垮了月羽的軍隊!  

    月羽率領殘餘勢力困守京城,本以為借助京城易守難功的地勢和厚重的城牆,加上挾持天子為質,至少可立於不敗之地。然而變故再生,陳名夏和他的手下一方面打開城門,協助擒拿叛變分子,另一方面又親自率兵保護皇宮,破滅了月羽和軒轅祉「攜天子以令諸侯」的美夢。至此,人們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陳名夏是奉命潛入叛黨的人!  

    欲擒故縱,後發制人,這個計策並不新奇。千古第一奸雄鄭莊公曾經對其弟用過,而軒轅儀只是改用在了自己的哥哥身上。  

    權力的爭鬥中,原本就充滿了陷阱。欺騙,是唯一可以不被欺騙的方法。  

    至此,非但月羽被擒,西雅番國被迫退兵,年輕的皇帝更借此一掃潛伏朝中的西雅番國奸細,除掉了早就蠢蠢欲動的大王爺軒轅祉,經歷了短短的兩天,政變的人終於全部落入了年輕的皇帝布下的陷阱。欲擒故縱,古已有之。  

    唯一的損失,是不幸遇害的三皇子軒轅飛謹。第三天,京中舉行了盛大隆重的葬禮!  

    走在送葬隊伍最前面的是同時愛子的皇帝,出乎意料的是走在他身邊的,竟是消失已久榮妃。緊隨其後的,是因立下戰功而被加封雙親王號的軒轅胤。而這三個人行走間超越禮法緊密的程度,很難不引起觀者種種猜測。其中最據信服力,也是最接近事實的猜測是:與皇上久為不和的軒轅胤是因為暗戀著榮妃才出兵相助剷除叛黨的。  

    至於軒轅胤出兵的真正原因,在以後的多年中東方靜從來都沒有問過他。既然答案是一份還不起的感情,那麼裝傻倒是更符合他的性格。  

    平叛的另一個功臣軒轅擎卻沒有出現在葬禮上,以後的歲月中,就像他說過的那樣,他也從沒再出現在皇宮中。慶王朝的政治舞台上,永遠失去了他的身影。一年之後,江湖上卻多了兩個武功高強的俠士。有人說,他們是夫婦;也有人說,他們是師姐弟。但更多的人說,他們是主人和奴隸。  

    都對,也都不對。  

    柔和的月光灑過麟趾宮的紅牆黃瓦,投射出絢麗的光與影。經歷了驚心動魄的兩天後的人們現在卻沒有欣賞月色的閒情逸致,早已爭相恐後的進入了夢鄉。除了偶爾傳來的宮女打更的聲音,整個宮殿已陷入了一片靜悄悄的沉眠中。  

    黑暗中,還有一處房間的主人沒有入眠。透過打開的窗戶中,東方靜支著雙肘,雙手托起一張小臉,下垂的眼簾卻顯示眼睛的主人也並沒有賞月的心情。  

    西雅番國答應退兵了,並且願意向慶王朝稱臣納貢,條件則是交還他們的王子月羽。為了避免陷入一南一北同時和兩個鄰國開戰的困境,軒轅儀答應了。國家內患剛平,當然不能過多征戰,這個道理,東方靜當然明白。可是小飛謹的仇呢?難道就這麼放走殺害他的兇手,任他一人躺在那冰冷的墳墓中嗎?豪華的葬禮也好,宏偉的墳墓也好,生命的可貴又豈是這些用錢堆砌的東西能夠補償的?說什麼三皇子是為國捐軀,國家的利益又怎能高於一個活生生的生命?那些口口聲聲說著國家利益高於一切的人,恰恰是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卻指責他人沒有為國捐軀的懦夫!  

    攤開雙手,沾染的鮮血即使已經洗去,那時令人心碎的觸感卻早已明明白白的刻印在了心靈深處,擁抱著小飛謹的頭顱時的冰冷已經深入骨髓,仇恨,又有哪個凡人能夠免俗?  

    明天一早,月羽就要回國了,大哥也將和他隨行。要殺他,今晚是最後的機會了!  

    可是然後呢?小飛謹能夠活過來嗎?大哥又會怎樣?  

    抱住被紛雜的思緒困擾的頭,東方靜陷入了沉思中。  

    「怎麼,頭疼了?」一雙臂膀擁住他的同時,身後傳了軒轅儀戲謔的聲音。  

    「混蛋!我是在思考!」這樣的對話,好久以前似乎也曾經有過。經歷了種種的變故的二人,究竟能不能算有所改變呢?  

    透過肌膚相親的擁抱,溫暖剎那間包圍了東方靜在寒夜中發抖的身體。似乎連填滿仇恨的心也稍稍體會到了這暖意。  

    「思考就思考吧,何必擺什麼架勢?一定要在這麼冷的天氣中對著月亮發呆才叫思考啊?連件衣服都不披,看,身體都冰透了。」  

    「我身體好,一點都不冷……阿……阿嚏……」後面的話在很沒面子的噴嚏中堪堪嚥了回去。  

    「逞什麼能啊?」即便是確認了對東方靜的心情,諷刺人的語氣卻難以在一朝之間改變。不過和軒轅儀的語氣相反的,是他溫柔的動作,敞開身上寬大的外衣,將東方靜的身體一起包裹了進來,「這樣子就暖和了吧?現在你可以慢慢想了。」  

    東方靜老實的點點頭,說道:「很暖和了,可是我還是想不到該怎麼辦。」  

    軒轅儀輕輕歎了口氣,道:「朕知道你在想什麼,在想月羽和你大哥的事情對吧?朕也不想就這樣放月羽走,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朕還不能殺他。驄冥國在邊界上還不肯退兵,等到和驄冥國的仗打完了,等到國家強盛起來,總有一天朕會去找他算賬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可是,我不想作君子。我想殺他,真的很想,可是要殺他就要面對大哥,他……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不是最後的親人,你還有朕啊。從今以後,朕才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永遠都是。」溫柔的語氣幾乎讓人以為眼前的人是假冒的軒轅儀。  

    東方靜輕輕歎了口氣,扳著手指說道:「現在是,但是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還是。首先呢,我是男的,是傳說中會帶來戰亂和災禍的神之子。雖然我是不會相信這種對和平主義者的我的誣蔑的,可是百姓們卻深信不疑。他們的相信,就是對你的皇位的最大威脅。如果有一天,不,是總有一天,你會要在我和皇位之間作個選擇的。你會選我嗎?」  

    轉過頭,只見軒轅儀在聽到最後的問題的瞬間竟然愣住了。過去的他或許早就毫不猶豫的將謊話編織成最美麗的甜言蜜語奉上了,今天的他卻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說道:「朕不知道,至少現在還不知道。」  

    「照也,這就對了。」東方靜卻拍拍手,笑了出來,「你沒信心,我也一樣沒信心,這就是心有靈屑一點通,我們同感同感啊。」  

    「你還笑的出來?」軒轅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為什麼不笑?我辛辛苦苦背的幾句成語總算有了用武之地啊。難道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爛在肚子裡我才該笑啊?」說完這幾句話,他又將視線轉向了明亮的夜空,那其中凝結的凝重已非軒轅儀所能察覺了,可是在幽怨中逐漸低沉的話語卻清清楚楚的穿了過來,「第二個原因,還是因為你是皇帝。你有三宮六院,你有嬪妃無數。從前我不瞭解自己的心情,就算愛你,就算心痛也還是找不到那之後的理由。所以我可以毫不在乎的生活在你的眾多女人之間,還讓自己悠悠哉哉的置身其外。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愛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獨佔欲,就像你不想看到我和別的男人上床一樣,我也一樣不想和那麼多的女人一起分享你。我不能讓你廢棄後宮,我不能讓你放棄王位,我也不想讓自己因為嫉妒而日益醜陋。」轉過頭,那雙晶亮的眼睛中閃爍著的光芒竟比閃閃的星星更加奪人心魄,「我喜歡你,喜歡上一個皇帝,這麼吃虧的事我都作了,所以你不能向我要求更多了。什麼永遠啊,最愛啦,這些你辦不到的事情還是不要輕易許諾吧,戲文裡不是常有那句話嗎?君無戲言。」  

    「朕……」想說的千言萬語竟像是更在了喉間,直到此刻,歷經過無數風浪的軒轅儀才真正感受到那把心吊在嗓間的激動。下意識的,他收緊雙臂,像是要把東方靜嵌進自己體內時的緊緊抱住他,似乎只要稍稍放開手,懷中的人就會真的消失掉了。  

    東方靜說的沒錯,就算是再深愛著他,作為皇帝的他永遠做不了一個好戀人。他可以給他財富,給他權勢,卻給不了他一份完整的愛情。他的愛,包含了太多的顧慮,太多的世俗。而東方靜的感情,卻是那麼的潔白純真,不摻一絲雜質,就是因為這樣,才深深吸引了狡詐的他,從他們相見的那一刻起……  

    是緣定前生也好,是緣定今世也罷,上天派來了如天使般的他來拯救他污穢孤獨的心靈,卻也注定了那個被拯救的人無法回報以同樣的深情。  

    能夠要求嗎?就這樣要他無條件的留在身邊,就這樣繼續貪婪的享受著他博大無私的愛情,而他的痛苦,就轉過頭裝作從未看見?  

    不,他不能,從前的軒轅儀或許可以,現在的他卻無論如何也辦不到。只因為,痛苦的人,亦是他所深愛的人兒。  

    那麼放開他,讓他展開逐漸豐滿的羽翼,飛向自己嚮往的地方,從此消失在遙遠的未來,一個不為他所知的地方?他也不能啊!失去了他,沒有了他的未來,縱然擁有了一切又有何意義?  

    又或者,將關於他身世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全部告訴他,然後給他封王拜相,讓心愛的他用另一種身份永遠的留下來?可是,那也是行不通的。身為漢人長大的東方靜和自己是不同的,異母兄妹私通生下的孩子,又和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相戀,這樣違背常倫的事情又豈是他所能接受的?如果他因此,因此而不再要自己,那麼朕……  

    軒轅儀不敢再想像下去了。只有雙臂在紛亂思緒中無意識的收緊再收緊……  

    「啊,痛……」  

    東方靜的一聲低呼終於喚回了軒轅儀飄遠的思緒。「啊,抱歉……」他立刻放鬆了雙手,一個溫柔的淺吻隨之落在他的唇邊。  

    「知道嗎?你有點不一樣了,從前你都決不會向別人道歉的,雖然錯的十之八九是你。」  

    「朕的個性有那麼糟糕嗎?」  

    「有,當然有,我說的話還能有錯?」  

    「那麼你又為什麼喜歡那麼糟糕的朕呢?」軒轅儀笑問。可是回答的東方靜卻出乎意料認真:「從前我師傅曾經對我說,戀愛是沒有理由的,就是因為找不到喜歡的原因,心中時刻充滿了激情甜蜜和苦悶,明明知道很不理智還是不能停止,這才是真正的至高無上的愛情!我愛你,大概就是那種命中注定沒有理由的愛情吧?你知道嗎,在雨中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有一種前生定然曾經與你相遇相識的熟悉感。」說到這裡,東方靜沉重的語氣突然一轉,變得跳脫活潑起來,「所以啊,像我這麼完美到至高無上的人所有的戀情,一定也是那種真正的至高無上的愛情了。」  

    溫暖的熱辣感在話音剛落的時候鮮明的充滿了軒轅儀的胸膛。再次將東方靜拉入懷中的時候,他的眼睛濕潤了。上天啊,我軒轅儀何德何能,你竟把如此純潔的戀人送到了我的懷中!他的戀人,本應更加體貼,本應更加溫柔,可是你卻把他給了我,一個最不值得他無私去愛的人!  

    今生今世,但願我們真的能長相廝守,相戀始終!  

    就在這一刻,軒轅儀已經下定決心將彼此身世的秘密永遠埋藏了。如果是為了所愛,這樣的欺騙上天又怎忍怪我?  

    有些謊言,是善意的謊言,不說出來比說出來更好!比如小溪是朕安排在他身邊的奸細的事情,在他如此信任小溪的現在,又何必說出來讓他傷心呢?所以,朕的決定,並沒有錯!  

    可是此刻他們還都無法透視上天真正的安排!  

    「對了,我還有件事情,我想應該告訴你。大哥說,你一直想要那件東西,就是……」  

    「神之秘寶?朕已經都知道了。」不待東方靜說完,軒轅儀截住了他後面的話,「一舉抓獲反賊的那天,月羽就不顧東方杉的反對把那宗秘卷拿給我了。」像是要對方放心似的,他輕輕的撫著東方靜的背部:「你不相信朕麼?難道你以為朕會為了那毫無根據的傳說而殺你嗎?」語氣中明顯的帶著埋怨,對此東方靜搔著頭,訕訕的一笑。  

    「今天太累了,你早點睡吧。朕也想歇了,明天還要早朝,經過了這段時間,要處理的事情都堆積如山了,看來朕恐怕要有一段時間不能好好陪你了。」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想天天和你膩在一起,又不是連體嬰兒。」  

    「連體嬰兒?那是什麼?」軒轅儀皺眉問道。眨著一雙大大的黑眼睛,東方靜得意的賣弄著:「這是我前陣子從醫書上看來的,原來有一種雙胞胎,他們出生是身體的某一部分就連在一起,甚至是共用一些器官,比如說上身啦,胳膊啦。這就是連體嬰兒了。還有啊,我從醫書上看到,有一種人天生有尾巴,還有啊……」  

    看著滔滔不絕興高采烈的賣弄學問的東方靜,軒轅儀露出了寵愛的笑容。愛情,是夢中的流星,帶著虛幻的美麗而來,我卻不希望它燃盡在這夜空中,沒有灰燼,只剩下一串回憶。  

    此時的軒轅儀不知為何竟湧現出如此不祥的比喻。  

    雨過之後通常是晴空萬里的日子,一場轟轟烈烈的政變如同一季暴風雨橫掃過京城,然後晴朗的日子和和煦的太陽一起降臨了這裡。百姓的生活重新安定下來,一度蕭條的街道又煥發出了生機勃勃。  

    正如昨晚軒轅儀自己所說的那樣,今天對於他來說是格外忙碌的一天。整個上午都是在繁忙的政務中度過的,就連午膳時刻也是在御書房中和陳名夏一邊共用午膳一邊談論政事度過的。飯菜一如往日的可口,對坐的兩人卻顯然沒有大快朵頤的胃口。  

    「北部的戰局究竟如何了?」  

    「回皇上,據兵部今晨接到的急報說,驄冥國再次兵進二十里,夏將軍的軍隊恐怕難以支持長久了,還望皇上速派援兵和得力的大將。另外,兵部尚書上奏大軍糧草已經準備停當,起運事宜……」  

    突然陳名夏停下了話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軒轅儀這才發現了一直在門口焦急徘徊卻又不敢進來的太監總管李敝。軒昂的劍眉立刻豎了起來,皇帝與大臣議事之時一個小小的太監也膽敢來打擾,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像是猜到軒轅儀心中所想的事情一般,陳名夏趕忙搶先說道:「皇上,此刻還是午膳時候,算不上是議政。李敝在宮中任職多年,豈能不懂規矩?只怕真的是有什麼急事,還是叫進來問一問吧。」  

    軒轅儀這才逐漸平息了怒氣,點頭叫進了李敝。一問之下方才知道,原來是麟趾宮的小毛子來說榮娘娘不見了,奴才們找了整整一個上午也不見蹤影。又想著宮裡叛亂剛平,生怕娘娘出了什麼意外,所以才來回報皇上。軒轅儀聽了起初並不在意,宮裡這麼大,東方靜又是個閒不下來的人,說不定是溜到哪裡玩去了。才要揮手摒退李敝,突然想到今天是月羽和東方衫啟程回國的日子,難道他竟偷偷出宮相送哥哥去了?一想到這裡,軒轅儀的表情立刻沉重了起來,皇宮守衛森嚴,東方靜要出去並不容易,可是以他的輕功也並非沒有可能。如果他見到了東方杉,就一定會見到月羽;如果他見到了月羽,妒火中燒的月羽一定會揭穿他身世的秘密,那就……  

    「找,立刻給朕派人接著去找!」  

    正在漫步於御花園中的軒轅胤突然聽到假山後傳來一陣「唏嗦」的聲音,他好奇的離開鵝卵石鋪就的甬道,轉過角落裡的一座假山石,出現在眼前的居然是正在放風箏的東方靜。  

    他一直手高舉著一個雄鷹的風箏,露出半截粉雕玉琢的手臂,另一手緊抓著線軸,在空地上繞著圈跑著,努力的想讓風箏飛上天。  

    風力足夠強,放飛的姿勢很正確,奔跑的速度也足夠,可是風箏卻一次又一次的跌在地上。因為——他根本是在逆風跑!  

    「這樣不行,我來替你放吧。」軒轅胤從山後轉了出來,伸出一隻手向著東方靜走了過去。後者在聽到他善意的幫忙後卻立刻死死抱住了自己的風箏。  

    「不給,我堅決不給,一定不給。你一個大人居然和小孩子搶玩具,太過分了!」  

    常常把「男子漢大丈夫」,「一代大俠」,「俠男」這類字眼掛在嘴邊的人卻在搶玩具時爽快的自認是個小孩子。不過和東方靜的舉動相比,這個稱呼無疑很是有自知之明的。  

    軒轅胤無奈的乾笑一聲,收回了伸出的手臂:「你跑的方向錯了,要順風跑才能把風箏放起來,你再試試看。」「嗯,這樣子啊。我早就知道,這種簡單的事情我東方靜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剛剛那是在試驗,試驗一下逆風能不能放起風箏來。」  

    扔下幾句死鴨子嘴硬的話,東方靜轉過方向開始放飛。只一會功夫,風箏高高的飛了起來,一隻雄鷹展翅衝上了九霄。  

    軒轅胤抬頭望著那逐漸在藍天中模糊了身影的雄鷹,冷不防耳邊聽得東方靜問道:「對了,你會寫葉赫文字嗎?葉赫文裡的『軒轅勁」三字怎麼寫啊?」  

    軒轅胤隨手拾起一根樹枝,在土地上寫下了幾個字。東方靜看了一眼,立刻轉過了頭去,繼續專注的放著風箏:「曲裡拐彎的,好像鬼畫符一樣。」此言辱及了葉赫文字,軒轅胤不便附和,只是微微一笑。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曾經失口稱呼我『七弟軒轅靜』嗎?」  

    軒轅胤聞言全身不由一震,皺眉望去,只見東方靜依然面色平靜的望著天空中高飛的風箏,神色沒有半分異樣,倒像是在隨口閒聊,他也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用同樣漫不經心的口氣回答道:「你這一提,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是我認錯人了。」  

    「這麼說你們兩個確實是我的——哥哥了?」  

    東方靜轉過頭來,那雙常常閃動著調皮的光芒的大眼睛已經覆蓋了一層濛濛的水霧,卻掩不住其下深深的悲傷和無奈。  

    軒轅胤轉過身,不知何時軒轅儀已經站在了他身後。突然間,線斷了,風箏飛走了,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你還是去了,去見東方杉了。」軒轅儀的語氣在微微顫抖。  

    「是啊,我原本只是想去送送大哥的,雖然我知道自己留不下他,可是他畢竟是我的哥哥。」東方靜抬首遙望著風箏消失的那一方天空,剛剛還是一臉要哭的表情的他,現在的語調卻格外的理智,「有些事情,即便你想的好好的,可是老天爺偏偏不讓你如意。我和大哥的右肩後都有一個奇怪的明黃刺青,從前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月羽說,其實那是葉赫文字,刺的是我們真正的父親的名諱,是母親親手刺上去的,為的就是以後讓我們認祖歸宗。」  

    軒轅儀欲言又止,東方靜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說過要陪軒轅胤去北方戰場,男子漢一言九鼎,決不失言。雖然我不會領兵打戰,不過我可以治病救人。前一段時間我看了許多的醫書,等去了戰地我還可以和軍醫們慢慢學習,我想自己總能幫上點忙的。」  

    若在往日,軒轅儀一定會挑起刻薄又性感的雙唇,用玩笑的語氣譏諷道:「你能幫忙?是越幫越忙吧。」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了這樣的心情。  

    「或許這樣,也並沒有什麼不好。你有作為一個皇帝應盡的責任,我也有自己想作的事情,我們的路,就在這裡分岔了。」  

    分岔的道路,分岔的戀情,他與他,是否還會有相見的那一天。  

    飛走的風箏不會再回來了,正如離去的東方靜也將一去不返。  

    三天後,軒轅胤率領援軍向北部邊境進發,東方靜隨軍出行。軒轅儀沒有挽留他,他知道,東方靜的離去正是因為他無法不愛自己,卻又不能愛上現在的自己。正如他想要挽留他,卻又無法挽留如今的他。這個深秋的季節,軒轅儀已經幸運的找到了那一汪綠油油的清泉,澆灌自己即將枯萎的蹤跡,不讓這蒼茫的地平線上,再添一行斷韻的野詩。他們的愛情已經從一顆小小的種子破土而出,每天每天茁壯的成長著。從今以後,他將繼續小心守候,總有一天當時機成熟時,他們的愛情終將長成參天的大樹,為他們帶來四季的綠意。  

    那一天,總會到來的……  

    北方的戰爭整整打了兩年,最終以驄冥國的兵退求和告終。此戰之後驄冥國元氣大傷,此後的五十年間,北方邊界都沒有再發生過戰爭。  

    就在軒轅胤準備班師回京之時,西雅番國國王過世,月羽即位後立刻又挑起了對中原慶皇朝的戰爭。軒轅胤接到命令立刻揮師西去,帶領舊日的部署抗擊西雅番國的侵略。這一場戰爭又持續了三年,月羽誓死不肯投降,最後慶王朝的大軍一路乘勝追擊,攻破了西雅番國的京師。月羽兵敗自殺,東方杉追隨他自刎身亡。當東方靜衝進西雅番國的皇宮時,看到的是雙手十指交纏,緊緊相握的兩具屍身。  

    大哥,這樣子的你是否幸福?你的單戀是否在生與死的最後關頭終於得到了回應?  

    軒轅胤將月羽和東方杉厚葬在西雅番國的皇室墓地,他曾經深愛的月羽一生執著著得不到的愛情,他至今戀著的東方靜即便近在咫尺,心卻又遠在天涯。可是這個身披甲冑,統領千軍的漢子卻始終沒有在人前露出過半點的傷心示意,一生馳騁戰場,成為了慶皇朝上最有名的「戰神」,即便是幾十年後威震邊關的軒轅泓雲也未能超過他的聲望。  

    對西雅番國的戰爭結束後,軒轅胤留在了邊關,而東方靜在某天突然不告而別,從此蹤影全無。軒轅儀再也沒有提起過他的名字,曾經名動天下的神之子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消失在政治舞台上,民間流言紛紛,有人說榮妃始終被軟禁在禁止任何人踏足的麟趾宮,因為經常有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看到皇上一人獨自前往那裡。也有人說,榮妃早就因為被懷疑私通豫親王軒轅胤而被毒酒賜死了。真正的真相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去探尋。所謂流言,正是因為沒有真相的昭然才煥發著誘人的魅力,引人遐想無數。  

    世界在不斷的改變  

    時間在不停地走遠  

    只有我依然在尋找  

    那樣的一種笑容  

    可以讓我想起昨天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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