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時刻 30
    和造假師談完生意之後,鮑曼乘出租車趕到「史破」機場。他在那兒的一家通宵服務的汽車租賃代理店租了一輛奔馳,然後立刻驅車趕往比利時邊境。其實,此時的鮑曼已經精疲力竭,急需好好地睡上一覺,可是夜行旅途中,他必須保持頭腦相當清晰。阿姆斯特丹和比利時的裡格市之間相隔120公里,驅車只要幾個小時就到了。午夜時分的夜路空曠無人,汽車可以在上面高速行駛。這比乘飛機先到布魯塞爾再開車到裡格要省時得多,而且鮑曼還想在清晨趕到目的地。

    在裡格南部的一個小村子裡,多年來一直住著一個在當地從事黑市軍火交易的人。鮑曼打了好幾個電話,瞭解到軍火運輸商會在安特衛普港卸貨。根據可靠消息來源,這個叫查理榮的人能夠幫助完成鮑曼想做的事情。

    據史料記載,比利時一直以來都是歐洲最臭名昭著也是最活躍的軍火製造商和交易商,國內有百分之九十的軍火都用於出口。早在中世紀時期,地處默茲河與烏爾特河交匯點的裡格市就已經成為比利時軍火產業之都並一直沿襲至今,它不僅是比利時鋼鐵產業的心臟,並且還素有歐洲第三大內陸港口之稱。

    1889年,比利時政府決定為國家軍隊的毛瑟來復槍1888年款統一供貨來源,於是在裡格建立了武器軍備國家工廠。十年之後,簡稱FN的國家工廠開始製造直到今天還在使用的布朗寧手槍,同時還製造機關鎗和步槍。(菲德爾?卡斯特羅奪取古巴政權時第一次使用的就是FN製造的步槍。)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產業環境,20世紀上葉,在裡格周邊地區出現了一批小型軍火交易商,其中有一些人通過非法途徑著實發了一筆不小的橫財。

    早上四點的時候,鮑曼終於到達了裡格。天空還是漆黑一片,幾個小時之後才能看到黎明時的第一縷曙光。筋疲力盡的鮑曼只想睡上幾個小時,可是實際上他的腦子已經在謀劃著下一步行動的計劃了。現在有兩種選擇,一是繼續開車前往聖拉保,然後在那裡喝上一杯濃濃的黑咖啡打起精神來,說不定還能看上幾份報紙;二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打個盹兒,一直等到天上第一絲光線把自己叫醒。

    鮑曼決定不自找麻煩地開進城了,而是繼續往西南方前進。坐在車裡穿過黑暗的道路,他突然發現自己越來越陷入了沉思。車窗外昏暗的夜景讓他想起了自己曾在西特蘭斯瓦度過的童年。

    鮑曼的出生地是19世紀早期由佛崔克人建立的一個小鎮。但是很快,這個地方就變成了一片臨時搭蓋的簡陋房屋區。那時還是個孩子的鮑曼常常看到一片荷蘭農舍和茅草蓋頂的圓形茅屋。而他自己的家則搭在離比勒陀利亞城40公里處的馬格雷斯堡山脈很險要的地方,四周環繞著圓木和麵包樹。

    鮑曼自己學會了在家附近的灌木叢裡打獵,這裡常常會出現大量的羚羊。他的身手相當漂亮。從孩提時代開始直到進入青春期,鮑曼始終保持著獨來獨往的個性。當時的他常常遠離那些在自己看來很無趣的同齡人。打獵、登山、收集岩石還有在灌木叢中搜集植物標本之餘,剩下的就是讀書。鮑曼是獨生子。在他出生之後的幾年裡,父母不斷地試圖懷孕,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流產之後,他們終於接受了媽媽不能再生小孩的事實。

    鮑曼的父親是個煙草種植農,後來把自己的地賣給了擁有當地絕大部分煙草種植地的馬格雷斯堡煙草公司。鮑曼對爸爸幾乎沒什麼印象,只依稀記得那是個沉默寡言、優柔寡斷的男人,後來在自己六歲的時候因心臟病突發去世了。於是他媽媽開始靠做些針線活養家餬口。

    媽媽常常為這個自己都不瞭解的兒子憂心忡忡。他和鎮上其他的小孩不一樣,一點都不像鄰居家和她幾個朋友家的孩子。她覺得鮑曼是從父親猝死開始一蹶不振的,而沒有兄弟姐妹的事實,使他變得更加內向。於是,她更加擔心這個孩子會這麼一直在孤獨中鬱鬱寡歡下去。可是,對這個孩子,絕望的媽媽根本無計可施。

    她越是叫鮑曼去做些別的小孩也做的事情——玩遊戲甚至是惹是生非,他就越習慣自閉。但慶幸的是,鮑曼從來不讓媽媽操心:在學校裡永遠是優秀生,在家裡不用提醒就會整理好自己的床鋪和房間,打獵以外就是自己看書。漸漸地,媽媽不再試圖把兒子推向他自己不願意走的方向去了。

    母子倆平時很少交談。即使是12月裡最烤人的下午和傍晚——這時正好是南部非洲的夏天——兩個人也可以一聲不吭地在廚房裡,一個做針線活,一個讀書。他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裡。

    然而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這件事可以說或多或少地影響了鮑曼後來的整個人生。那是他12歲那年的一天下午,鮑曼沒跟媽媽說就跑到灌木叢裡去捕羚羊了。在路上,他撞見一個喝得醉醺醺的茨瓦那黑人(當時的鮑曼已經學會如何分辨住在附近的茨瓦那人、尼地伯樂人和祖魯人)。這個大概比鮑曼大十歲樣子的黑人開始嘲笑眼前的白人小孩。就在那一刻,鮑曼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舉起獵槍扣動了扳機。

    茨瓦那人應聲倒地。

    血甚至還有腦漿噴得鮑曼臉上、手上還有穆斯林汗衫上到處都是。他趕緊把身上沾著血污的汗衫脫下來燒掉,又跳到河裡洗淨身上的血漬,然後光著身子回到了家裡。茨瓦那人的屍體就躺在他應聲倒地的地方。

    見兒子兩手空空地回到家裡,媽媽也沒問他的襯衫到哪裡去了。自從發現兒子只會用單音節的字眼回答自己的問題後,她就再沒多問過兒子一句話。仍舊和平時一樣,他安靜地讀書,她做針線活兒。

    但是這一晚,鮑曼怎麼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從來沒有任何事情像今天的殺人事件這樣讓自己覺得這麼膽戰心驚。是啊,的確太嚇人了。不過,鮑曼卻也從中體會到一種控制、征服那些粗魯無禮的黑人後得到的滿足感,這種感覺像暖流一樣傳滿全身。對鮑曼來說,這不關什麼種族問題,因為自己從來就沒把有色人種和黑人看在眼裡。他只是沉迷在了一種結束一條人命的快感裡面——幾個星期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僥倖逃過一劫了,反正什麼事情都沒再發生。

    什麼事情都沒再發生。沒人來調查,當地的報紙也沒提及。什麼都沒有。

    他確實是僥倖逃脫了。對他而言,殺死一個人跟捕殺一隻羚羊沒什麼區別,只不過卻要比殺死一隻羚羊刺激和真實一百倍。

    而且,太輕而易舉了。鮑曼對自己認真地發誓說絕不會再殺人,因為他怕自己一旦再犯,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從那以後,年輕的鮑曼體內發生了一次徹底的巨變。幾乎就在一夜之間,他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開始外向起來,變得活潑友善。因為聰明機智的關係,常常在玩耍中獲勝的他突然變得非常討人喜歡。他開始參加運動、出去郊遊。這時,他交了很多朋友。幾年後,他甚至開始對女孩子感興趣了。

    他的媽媽雖然被弄糊塗了,可是心裡卻很高興。她把兒子的變化歸結於青春期荷爾蒙刺激造成的結果。無論原因到底是什麼,她都覺得非常感激和欣慰。

    只不過,她還是偶爾發現兒子突然轉變的行徑裡有一絲無法掩飾的空洞。他的眼睛會突然出現死灰一般的神情,他的快活裡透露著假裝出來的虛偽。這是一種根本上的偽裝。對待自己這個最(也是惟一)親近的親人,鮑曼始終舉止得當,彬彬有禮,甚至連身體上的碰觸都是那麼正式。媽媽感覺到,在兒子和自己之間橫跨著一個冰冷死寂的異度空間。

    鮑曼快30歲的時候,媽媽去世了。此時的他已經是南非秘密警察組織BOSS裡一名出色的情報員。無論是準備葬禮還是出席葬禮,鮑曼都表露出一種恰到好處的悲傷。從鎮上趕來參加葬禮的一小部分朋友鄰居都注意到年輕的鮑曼臉上幾近發狂、傷心欲絕的神色。也許他們心裡在想: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啊,小小年紀就失去了父親,現在又失去了母親。唉!多好多有禮貌的一個年輕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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