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時刻 9
    第二天一大清早,在FBI波士頓分局,莎拉拿著薇蕾莉的地址簿複印件來到數據查詢處。新來的實習辦事員海科特接過單子,友善地看著她說:「這些都要輸入NCIC嗎?」

    只要警察局發現任何可疑車輛,他們就可以到FBI這個「全國犯罪信息中心」數據庫(NCIC)核查相關逃犯、失蹤兒童及成人,以及丟失車輛、現金和槍支的紀錄。莎拉在這裡也可以查到薇薇的客人名單裡面有沒有犯罪記錄或者在逃記錄。

    「是。」她答道,「還有『罪犯情報庫』。對了,還有FOIMS。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FOIMS的全稱為「地區辦公室信息管理系統」,是FBI的主要數據庫。

    一中心大廈是一幢弧形外觀的摩登大樓,FBI波士頓分局佔據了其中的四層。莎拉的小辦公室和「有組織犯罪」科以及毒品科一起擠在大樓的第五層。寬敞的地板上鋪著茶色的地毯,藍色長方形的隔板把本來就不大的辦公樓分成被同事們戲稱為「豆莢」的小隔間,兩三張桌子共用一部電話、對講機,有一部分桌子還裝了網絡插口。年輕一點的科員多少都懂點電腦,不像那些年紀大一點的總是把查數據的頭疼事兒丟給同一層另一端的數據科同事。莎拉的辦公桌旁就是一個碎紙機。

    除了一些常備的東西外,莎拉的桌子上有一個綠色的小帆布袋,裡面放著一把西格-紹爾手槍,另外還有傳呼機和一些私人物件:一個相框裡是她華盛頓的父母在柏林漢家中的沙發上的合影,另一個相框裡的相片上,傑理德身穿曲棍球服,手拿球棒,咧著嘴笑瞇瞇地露出兩顆大門牙。

    和所有的私人公司一樣,這裡工作的氣氛祥和卻也忙碌。幾年前,FBI從街對面的肯尼迪聯邦辦公大樓挪到了這裡。那時,整個波士頓分局被塞進了一層喧鬧嘈雜的開放式樓面,別人做什麼你都能一清二楚。

    莎拉坐在桌子前面盯著窗外的撒浮科地方法院出了一會兒神,然後開始翻科洛林複印的薇薇記事本的影印件。

    每一條記錄都很簡短,看不出什麼東西來。薇薇沒有寫下客人的名字,只記了時間和地點。就在她被殺的那天晚上,本子上寫了兩個約會:一個是八點在四季飯店,另一個是十一點在李滋飯店。如果說這兩個客人當中有一個在做完生意後尾隨並殺了她,也不無道理。至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薇蕾莉被殺是因為有人發現她是FBI的線人嗎?如果是,那兇手是不是其中的哪一個客人呢?薇蕾莉幫助莎拉破了兩個OC大案,所以很有可能她成了某次有組織犯罪的犧牲品。

    波士頓分局的女職員不太多,莎拉算其中一個。可是,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她在這裡沒有一個朋友。她最熟的工作夥伴是她的搭檔兼「豆」友(同一個隔間)——阿爾頓,就是那個正在打電話、留著灰色大鬍子的男人。他招手示意她坐下來。阿爾頓留著長髮,戴著嬉皮金屬邊眼鏡,挺著大肚子。他對電腦的發燒級別應該可以上MIT(麻省理工學院)了。因為體重大概超過三百磅了,所以別人總能見他嘴裡吸著「激進速瘦奶昔」,美其名曰正在節食中。阿爾頓看起來不太符合大眾心目中FBI特工的形象,實際上他也沒接過什麼案子。但是就因為具有非凡的電腦天賦,阿爾頓和他的特立獨行都被局裡容忍了下來。估計要是J.愛德咖(指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胡佛,J.EdgarHoover,擔任局長達49年,曾因逾越司法、迫害反對他的人而遭到許多批評)知道這事了,會從墳墓裡跳出來也說不定啊。

    莎拉在FBI工作差不多有十個年頭了。她父親也是一個警察,不過卻是一個最恨警察的警察。他曾對這個獨生女說過,即使世界上只剩下一份工作,也不希望她做任何跟執法有關的差事。可惜,這個女兒先是做了一名執法人,然後嫁給了一個警察。

    雖然過去幾年裡莎拉在波士頓負責的是有組織犯罪,但其實反恐才是她真正的興趣所在。洛克比空難事件的參與調查讓莎拉在局裡變得小有名氣起來。

    1988年12月21號早上7:30,一架泛美航空公司的大型噴氣式客機在蘇格蘭洛克比上空爆炸,造成270人死亡。為此,FBI啟動了名為「蘇格蘭爆炸案」最大的一次國際反恐調查行動,在50個國家進行了1.4萬次問詢工作。

    當時,已經是單親媽媽的莎拉搬出去和她多病的寶寶住在德國海德堡。那時四歲的傑理德患上了嚴重的細支氣管炎,因此,母子倆都沒睡好覺。而且剛到海德堡時最開始的那幾個星期,莎拉其實根本上就沒睡過。那是段令人精疲力竭的日子,不過也是莎拉在局裡開始初露頭角的時期。

    在洛克比空難反恐調查中,莎拉的任務是聯繫採訪美軍在海德堡基地的士兵的親戚朋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那時候每天都過得很長,不到晚上九點工作根本做不完。美軍方面提供了一個戰地指揮所和一個秘書負責記錄報告。

    每個FBI特工都被安排負責調查一個受害者,因此所有跟受害人有關的親戚朋友甚至泛泛之交都需要聯繫並採訪到。然而調查過程中,難免會扯出一些無關緊要的無聊東西。比如這個受害人對妻子不忠,那個受害人有財政危機,還有哪個受害人有過吸毒史。這些東西跟爆炸能有什麼關係啊?

    但是,莎拉卻有辦法把自己變成一塊海綿,將各種信息包括流言或者道聽途說,都吸入體內。不久,事實漸漸浮出水面:問題不是出在海德堡。

    到處都在進行這種調查尋訪工作。莎拉慢慢也開始通過局裡的各種渠道打聽更細節的消息。聽說爆炸物被藏在一個日立收錄機裡面,包括一個塑料炸彈和一個計時器。裝有炸彈的山姆索立特牌提包先通過KM-180次航班從馬耳他運到法蘭克福,再儲存轉寄到飛往倫敦希思羅機場的泛美103A次航班上的AVE-4041號集裝箱裡。

    莎拉發現計時器綠色的接線板上有一小塊已經得到確認。於是,她請求並得到允許調查計時器方面的線索——包括計時器的使用者、使用時間以及使用地點。這純粹是份吃力不討好的活兒,局裡的人都議論說莎拉頗為不守「本分」,但是上面最終還是勉強同意了莎拉的要求。

    情報局的內部網絡上就能查到計時器方面的信息,莎拉在上面查到了和手裡的電路板吻合的兩個條目。一個曾用於1986年多哥的一場未遂政變,另一個1988年在塞內加爾機場被發現。這可是一個不小的功勞。然而,雖然這個線索對整個案件來說至關重要,莎拉卻對此一無所知。

    最後,計時器的線索被追蹤到了一家名叫博理樂精匠的電信公司,證據顯示1985年這家公司曾向利比亞情報部門出售了20個同型號的計時器。

    整個案件終於水落石出。莎拉的檔案上也從此留下了「曾作出卓越貢獻」的記錄。

    然而就在海德堡的調查工作告一段落時,莎拉這才發現在反恐問題上,國內已經沒有太大的發展空間了。至於她一向當作是家的波士頓,則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工作機會。可莎拉和科洛林在波士頓有監護權協議,而且她還得吃飯。權衡再三,莎拉提出了調往有組織犯罪調查部門的請求,結果,一幹就干到了今天。

    莎拉給線人打了幾個電話,查了一些線索,然後就開始填表格、整理302報告和問詢報告,接著就是寫佔據FBI特工大部分工作時間的書面報告。忙乎了大概兩個小時後,她給航空公司打了個電話,然後和FBI監督組的一個同事聊了一下一樁還未查明的案件。

    突然間,她好像想到了什麼,順手抓起了電話。還好,是泰德接的電話,科洛林不當班。

    「你能把薇薇的電話記錄調出來嗎?或者我去弄行嗎?」莎拉問。

    「已經調出來了啊。」

    「你開玩笑的吧。你們這麼快就拿到傳票啦?」

    「我在新英格蘭電話安全局有朋友。」

    莎拉搖了一下頭,覺得很討厭可的確又有點羨慕。「瞭解。」

    「哦,別告訴我你們特工都是按規矩辦事的啊。」泰德說,「正常渠道沒法從電話公司弄到消息,你也知道的啊。」

    「你找到什麼了?」

    「她在當地的電話記錄顯示,在遇害那天下午三點四十四分,她接到過一個三分鐘的電話。」

    「所以……」

    「所以可以判斷她那個時候不在家。三點到四點一刻之間,她正在參加紐博利街的『女主角』派對。我看了一下她的記事簿,那是她的髮型師高登拉斯?卡贊和美甲師德博拉什麼來著的帶她去的。」

    「你沒聽答應機對吧?」莎拉問。

    「好吧,是,答應機上是有幾條留言。」泰德說,「一共三條。一條是星塵伴侶服務公司的南希?溫特,她的經濟人。其他兩條是信用卡公司打來的——城市銀行維薩卡和Saks百貨公司。顯然她不喜歡付現,要不就是她缺錢,再不然就是兩者兼而有之。」

    「然後呢?」

    「三條留言都不超過兩分鐘。還有就是五點到六點半之間就有人接聽了所有留言,和她的電話記錄是吻合的。」

    「所以你是說薇薇做完頭髮和指甲回了家,」莎拉說,「然後聽了留言機再出去的,沒錯吧?」

    「完全正確。」

    「但是有人在那天下午三點四十四的時候曾經留過一個很長的留言——我們正好缺這一條,因為被後面的留言沖了。」

    「嗯。」

    「可是你知道是誰來的電話,對吧?電話記錄應該有顯示吧?」莎拉接著又問了一句。

    泰德沒作聲。他不是個善於撒謊的人:「電話記錄上顯示薇蕾莉在受害這天接到的這個三分鐘電話是從一個汽車移動電話上打來的。房車出租代理公司有記錄。這家代理公司名下有20部類似的電話,可能是專門裝在出租的汽車上的。」

    莎拉點了一下頭,覺出泰德還隱瞞了點什麼:「你已經和公司聯繫過了吧?還是我自己去?」

    電話那頭是一陣更長的沉默:「嗯,我聯繫過了。」

    「嗯?」

    「好吧,電話是從兩日前出租的汽車上打出的,租車人名叫愛爾金,來自紐約。」

    莎拉停了一會兒。「瞭解這個人嗎?」

    「一無所知。」

    「幫我個忙。別告訴科洛林你跟我說過這事兒,怎麼樣?」又是一陣沉默。「喂?」

    「嗯,我在。好吧。瞭解。」泰德回答得不是很情願。

    「謝啦,泰德。我欠你一個人情。噢,還有一件事。」

    「還有什麼?」

    「我能拿那卷錄音帶嗎?」

    「什麼?」

    「薇蕾莉答應機上的錄音帶。」

    「你是叫我幫你轉錄?還是拷貝?」

    「我要原帶。」

    「靠,莎拉,你要這個幹什麼?帶子已經鎖進證物櫃了——」

    「因為我們有這個權限。她是我的一個線人。」

    「莎拉,這麼做對你沒好處——我已經告訴你上面有什麼了。」

    「我到底能不能借一下?」

    泰德歎了一口氣:「我還是在你提出更出格的要求之前最好把電話掛了。」

    「不好意思,莎拉。」數據科的實習生海科特手裡抱著一疊電腦打印紙費勁地走了過來,臉上羞澀地笑得就像一個剛完成作業等著老師表揚的小學生,「我找到了六處匹配。」

    莎拉翻了翻打印紙,可是這六個名字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一個是最近捲入受賄案的美國參議員。一個是專為名人打官司的哈佛法學院教授,好像沒理由判斷局裡高層有什麼人會不喜歡他。第三個是和黑幫有關的著名建築公司執行官。另外還有兩個涉嫌毒品交易的混混。

    然後就是愛爾金:紐約著名的銀行家,全國第二大銀行曼哈頓銀行的主席。後面相關的信息顯示他是以色列的一位主要投資人,因此也成為了巴勒斯坦和阿拉伯世界各國的重點恐嚇對象。

    莎拉給李滋飯店的保安主任播了一個電話。

    「有什麼問題嗎?」對方聲音愉快地問。

    「是和飯店無關的一件事兒。」莎拉保證說,「我們想找一個確定四天前在你們飯店住過的一個客人。所以我想要一份週一晚上客人的名單。」

    「我希望自己能夠幫上忙,但是我們必須保護客人的隱私。」

    莎拉的聲音稍微有點變冷地說:「你應該清楚法律——」

    「噢,」他些微帶點鼻音地說,「我很熟悉法律。馬薩諸塞州普通法第一百四十章第二十七節規定,必須有個合法的程序,你必須先到撒浮科地方法院拿到一張傳票,然後把它交給我們的名單管理員。只有那樣我們才會給你看相關文件。」

    「那需要多長時間?」莎拉遲鈍地問。

    「你是說拿到傳票以後嗎?我們需要幾天才能拿到記錄。兩周之前的住宿記錄至少得需要三天才能拿到。而且你必須確定傳票的要求是否夠具體。我懷疑法官可能會開一張傳票,結果上面要求的是查看所有飯店在某一天晚上的住宿記錄的傳票。」

    莎拉有點鬱悶,她壓低聲音小聲地問:「有什麼辦法能快點嗎?我保證不讓你們飯店捲入任何麻煩——」

    「只要FBI來問客人的名單,我們肯定就會捲入一些麻煩。我的任務就是保護客人。對不起。你拿到傳票再說吧。」

    莎拉撥第二電話給四季飯店的時候,她決定改變一下策略。電話接到了會計部,她說:「我代表我的老闆愛爾金打這個電話。他最近到過你們飯店。」莎拉故意裝出一副聲音略微慵懶但口齒伶俐的老練秘書,「他的賬單有一處問題,所以我打電話來核實一下。」

    「再說一遍名字好嗎?」

    莎拉重複了一遍然後等著回復。一會兒電話那頭傳來聲音說:「愛爾金先生18號晚上開過房間。我這裡有他的記錄。請問你覺得有什麼地方覺得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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