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 第四章
    她真的想死了算了,因為一死百了:她就不會再回想起昨晚的窘態。

    老天!她昨晚到底做了什麼?

    又哭、又笑、又鬧,朱亭蘭不但主動要求黃雀吻她,還說了一堆瘋瘋癲癲、平常打死她,她也說不出來的話,最後還毫無羞恥之心地在他面前脫得一絲不掛。

    更恐怖的是,她竟然清楚記得這些事,記得自己有多丟拴。

    該死透了,她不僅懊悔自己昨晚喝了過量的酒,更不相信自己的酒量那麼差,竟然會醉成那副讓她後悔莫及的難堪德行。天呀,誰來給她一槍痛快,就讓她死了算了。

    不,也許是夢吧!

    足足把臉埋在棉被裡十分鐘以上,並且想死掉不知幾百回之後,她開始逃避現實,並且奢望那些清晰、惱人的記憶其實只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

    朱亭蘭從棉被裡抬起臉來,小心翼翼地望向房間大門。

    一如往常,她知道黃雀就在那扇門外站崗。

    或許他趁她睡覺時做了很多在白天當她保鏢時無法做的事,不過當她每天早上一打開房門時,他就一定站在門外,且用他那令人猜不透思緒的目光看她一眼。

    她可以想見,他一定是用最短的時間去處理他的私事。

    身為她的全天候保鏢,這似乎是他時間上能做的分配了。

    「黃、黃雀!」在穿妥衣服之後,她大大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對門外喊道;她知道自己不用喊得太大聲,聽力極好的黃雀就能聽見。果不其然,房門一下子就被打開了。

    黃雀緩緩地走入她的房間,眼神似乎在詢問她有何事吩咐。

    朱亭蘭努力壓抑內心的潮湧,不露聲色地觀察他的眼神、反應,想從他身上看出一些端倪,確定自己關於昨晚的記憶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嗯……他回望她的眼神很淡然。

    「黃雀,我問你……」

    黃雀挑起眉,雙臂環胸等著她問下去。

    關於昨晚的事,他不會說謊,但也不會主動提起;如果她什麼也不問,他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影子保鏢行事的基本原則本來就是——不聽、不看、不問、不逾矩。

    聽了,當沒聽見;看了,當沒看見。

    影子跟八卦兩個字絕對是絕緣體。

    雖然他的身份不同,許多影子必須遵守的規戒,並不適用於他和其他六個影子領導身上,但身為影子的領導人之一,他倒不介意偶爾做做榜樣。

    「我問你,昨晚……我們……」朱亭蘭支吾其詞,就是問不出那麼丟臉的事。

    如果那都不是真的,說出來不是很丟臉嗎?如果那令她尷尬欲死的記憶,只不過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境,說出來不等於白白讓他看笑話?

    她陷人兩難的抉擇裡。

    都怪他一點反應都沒有,讓她看不出半點妹絲馬跡。

    若是她關於昨晚的記憶不是夢,那他粉飾太平的功夫未免也太神了點。再說,看光她的身子、看盡她鬧的笑話,他在今天面對她的時候不該如此冷靜才是。

    要是正常人,現在面對她應該會眼神閃爍,表現出不自在或是曖昧的神情吧。

    只要他有一點點不自然,她都會看得出來。

    怪的是,他整個人如往常一樣淡漠,淡漠得讓她完全問不出話。

    凝視著她開始微微漲紅的臉龐,黃雀依舊保持沉默。

    雖輕易便能看出她內心的掙扎,他卻選擇默不作聲,希望她能夠聰明地放棄追問下去,不用讓他說出會令她難堪的事實。

    他沒說出事實的慾望。

    看著他冷靜的態度,朱亭蘭突然冒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忍不住問道:「你該不會知道我想問什麼,卻什麼都不說吧?」

    雖然她很習慣他的沉默寡言了,但他今日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他眸中的變化幾乎微乎其微,但她卻在剎那間瞧見了什麼。

    定定望著她,黃雀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說實話?似乎不妥……說謊?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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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亭蘭一整天都在生悶氣,因為不管她怎麼暗示,黃雀一句話都不說,也不肯主動給她一點回應。而她害怕昨晚記憶的真實性,所以也不願意直接明白地問他,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怕問了之後,事實只不過是她昨晚做了一場荒唐的夢,那會讓她當場羞得無地自容。

    她怎麼也不想自取其辱。

    偏偏他口風也很緊。

    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被他氣得惱羞成怒,二話不說便把司機趕出車子,自行開著車子在大街小巷亂竄,發洩出自己的滿腔怒火。

    從後照鏡一看,她可以看見黃雀開著另一輛車跟在後頭。

    不管她車速多快、不管她在大街小巷怎麼鑽,都甩不掉黃雀緊迫盯人的跟車。

    這不由得讓她的心情更加壞到了極點,沒多久就和他來了一場激烈的追逐賽。

    即使警車因此都追上來了,他們依舊未減賽車似的狂飆速度。

    她狂踩油門,飆著自己未曾開過的車速;雖此時心跳跟車速一樣百分之百的急促,她卻沒有半點慢下車速的意思。打開天窗,馳騁在急速的風中,她享受著涼風吹來的舒適感,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興奮。

    鬱悶的情緒也隨著風速被她暫時拋在腦後,讓她幾乎忘了所有的不痛快。

    最後她還是被前後攔截的警車擋下來了,而黃雀的車也就靜靜地停在她後頭。

    她有種感覺,如果黃雀想甩掉這些警察,極可能比她想像中更加輕而易舉,因為他是為了她被攔截才就擒的。

    見他在面對開警察的盤問時,依舊是那副冷淡從容的模樣,簡直是氣死她了。

    在跟警察周旋的時候,黃雀有意無意地瞥著鬧性子而不肯開口跟警察說話,故意讓他去處理一切的朱亭蘭。

    反正她猜不透他是否生氣了,只好雙手環胸倚坐在車蓋上頭,決心沉默到底。

    無疑的,她想一報還一報,回報他對她的寡言,讓他不得不應付一下警察。

    「走吧。」處理完警察的盤問,黃雀對她勾了一下下巴。

    就這麼簡單?朱亭蘭楞了一下,覺得頗為意外,因為勞師動眾、動用了好幾部警車追捕他們的警察,竟然沒把他們帶回警局,也沒開罰單就走人了。

    三兩下就擺平了,他到底跟警察說了什麼?

    「你報上我爸爸的名號了嗎?」遲疑一會兒後,朱亭蘭不由得猜測著警察肯輕易放人的理由。

    如果報上父親響亮的名號,要警察放他們走並非難事,只不過警察沒跟她求證自己是否真的是朱毅德的親生女兒才放過他們,未免奇怪了點吧?

    她根本還沒亮出能證明身份的證件。

    說歸說,其實她並不想替父親製造負面新聞,因為那會不利於父親熱中的政治生涯,寧願選擇被開罰單了事。

    「沒那個必要。」黃雀替她開了車門,平淡地回答。

    湊巧,那些警察的帶頭者是闕龍門的暗樁,所以他省事多了。

    對方一看到他手腕上,自他成為影子後便刺上的雀鳥刺青,就立即分辨出他的身份,根本不需要他多費唇舌,就自行替他處理一切狀況。

    所以發生過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那你是怎麼讓警察拍拍屁股走人的?」她一臉狐疑,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走向車子的另一邊;他替她打開駕駛座另一邊的車門,顯然是想搶走她的駕駛位置。

    這有兩輛車,他們大可各自開著自己的車回去,何必要共乘一輛車;除非他不放心,怕她又飆車。嗯……極有可能。

    黃雀瞥了她一眼,不見她主動走過來,只好逕自走到她身邊抓起她的手腕,然後將她拉往車子,直接把她塞進駕駛座旁的座位上,替她繫上安全帶。

    他坐進駕駛座發動起引擎,對著傻楞的她道出一個字:「錢。」

    話一說完,他也熱車結束而飛車上路。

    在他踩下油門之後,朱亭蘭還來不及說出任何想說的話,便已臉色青白的抓著車上的手把。

    她突然發現自己開車時的感覺還沒那麼恐怖,但坐上別人的快車,心臟就像是要從胸口蹦出來一樣,劇烈地撞擊著喉嚨。

    生命不掌控在自己手裡的感覺,通常讓人極為沒有安全感。

    黃雀利落又明快的開車速度,快到讓她無法做任何思考。

    他的開車技術一流,完全像個一流的賽車手,難怪她之前無論開多快都甩不掉他;說不定,他之前是在配合她的車速,所以開慢了也不一定。

    他超快的開車速度,嚇、嚇死人了;老天啊,她的心臟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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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車子熄火之後,朱亭蘭依舊直視前方,緊緊抓著手把不放。

    她所受到的驚嚇像是在颱風暴雨口裡走過一回,直至颱風離去後都還不能恢復平靜。

    她堅定地認為,她剛剛不是坐在普通的車子裡,而是坐上了時光機;因為她從來沒有坐過開這麼快的車。

    眼見指針彷彿破了表的極限,而他卻還能讓車子在超乎本身的極限之後,車速不停地再往上細升——至少她的感覺是如此。

    別說減速了,她懷疑他根本沒踩過剎車。

    剛剛她的心臟一定真的停了。

    「到家了。」黃雀走出駕駛座,繞到車子的另一邊替她開門;他似笑非笑地俯視著她,且伸手做出請她下車的動作,跟之前飆車狠酷的他判若兩人。

    瞧她臉上全無血色,可能是他過於放鬆身心和舒展手腳所致,他因而盡力粉飾臉上的表情,只可借他在發洩之後仍是難掩愉快的心情。

    朱亭蘭甩開他的手,雙腳也微微掠抖。

    「你是不要命了嗎?」吸了一口氣,她瞪著他平靜的臉怒問。

    不止扶著車子才能站穩雙腳,她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不管他怎麼想,她都努力把因害怕而顫抖的聲音掩飾成因氣憤使然。

    身子抖成這樣,已經讓她覺得難堪,況且她從沒被什麼東西嚇成這樣過。

    這種感覺真是窩囊極了。

    黃雀聳聳肩,沒啥表情望著她逞強的模樣,惟有黑眸裡投射出莫名的光芒。他漫不經心地道:「我以為你喜歡讓車子跑快些,喜歡車速帶來的快感,所以才想讓你享受一下我這保鏢平日不做的特別服務,有什麼不對嗎?」

    他說得像是那麼一回事,但她卻聽得滿肚子怒火。

    雖然他語氣很平淡,卻分明是在挑釁、諷刺她飆車是不當的行為。

    被警察欄下來的時候,他對她一句話也沒有說,而現在卻是罵起人不帶髒宇,並用實際行動懲罰她的作為,簡直是低級、沒品、下流、可惡!

    「我沒說過我喜歡飆車帶來的快感。」咬牙切齒的朱亭蘭沒好氣地給了他一記白眼,並且嘔在心底。

    突然,她嘔氣地想,或許他像個啞巴比較好。

    真是笨到家了,她當初是哪根筋不對,怎麼會千方百計想讓他多說一些話?不愛說話總比說出一堆讓她嘔得要命又反駁不了,字字聽來皆刺耳的話好吧?

    她現在才明白,讓他當個啞巴才是對自己最大的仁慈。

    誰教他說的話沒一句中聽,簡直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那是我誤會了。」黃雀勾了一下嘴角,無辜地聳聳肩。

    「你在笑嗎?」瞪著他嘴邊揚起的弧度,她惱怒問了一句。

    印象中,她好像沒見過他笑,就算像此刻這樣只露出一點笑意都沒有。

    他的笑柔和了臉部剛硬的線條,令人看起來親切許多。

    揚起眉,黃雀馬上否認:「你看錯了。」

    有記憶以來,他就忘了怎麼笑,更不認為自己懂得怎麼笑。

    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值得他會心一笑的事物。

    他的人生本來就只有黑白兩色。

    「是嗎?」她露出狐疑的神情。

    她彷彿有種感覺,覺得在他眼眸深處有扇無形的門正關閉著,讓她對他沒來由否認笑了的事多少起了好奇心。

    笑又不犯法,他沒必要否認對吧?

    難不成保鏢是不許笑的?沒這條行規吧!

    「這沒什麼好討論。」黃雀避重就輕轉移話題,也挪開了視線。

    朱亭蘭晶瑩的黑眸一轉,很乾脆地聳肩道:「好啊,不討論你愛笑不笑的事,那就來討論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丟臉就罷了,她實在不喜歡心底有疙瘩的感覺。

    她終究還是想知道關於昨晚發生的事。

    因為這樣總比一天到晚懷疑東、懷疑西的好。

    「你想知道什麼?」歎口氣,黃雀靠在車身從口袋裡拿出香姻點上火後,他才在裊裊白煙中好整以暇地等著回答她的問題。

    既然她無論如何都想知道自己的窘狀,那他對於保全她面子一事也無能為力。

    這一切可是出自於她自願。

    望著他酷酷的側臉,朱亭蘭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昨晚喝醉了嗎?」

    「依我看是醉了。」因為迷藥的副作用而醉。

    黃雀緩緩望向晴朗的天空,又輕輕吐出一抹白他沒有轉頭看她的表情,回答她的答案也簡單。很顯然,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昨晚被人下了迷藥。

    「那我……做了什麼嗎?」吞嚥著口水,對昨晚記憶幾乎不敢肯定的朱亭蘭臉色當場難看起來。雖是不想問,但她仍想知道自己昨晚是否做了什麼丟臉的事。

    尤其是那些「夢」如果不是夢,那她就真的想去死。

    「很多事。」的確很多。

    「你的回答就不能清楚、乾脆一點嗎?」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沒好氣的衝到他面前,毫不客氣地搶走他手中才抽完一半的香煙。

    這種烏龜式的一問一答,在她問清楚真相之前,恐怕就先把她氣死了。

    她根本沒心情跟他耗。

    從來沒人敢搶走他手中的東西,所以她要搶就要先覺悟。

    黃雀直視她氣呼呼的臉龐,再看了一眼被她丟到地上的香煙,他眸中似乎閃過危險的光芒。

    或許這一根香姻就足以讓她丟了小命。

    「幹嗎?氣我丟了你的煙,想用眼神吃了我啊?」雖被黃雀突然瞇起的黑眸看得心慌,但出仍勇氣十足地迎視他冷酷的目光,畢竟她又不是被嚇大的。雖然他這種眼神是有點嚇到她了。

    望著她明明害怕卻又逞強的臉,心頭閃過奇異感覺的黃雀又靜靜掩住眼中危險的光芒,展現出原本沒啥表情的臉色。「你真的那麼想知道你昨晚做了什麼事?」

    既然她那麼堅持,他就成全她吧。

    難不成她昨晚真的因為喝醉做了很多自己聽不得的蠢事?聽見他的口氣,朱亭蘭猶豫了起來,突然覺得不要知道似乎比較好。

    或許他是為她好,所以才不想讓她知道真相吧?

    那她是不是別問出事實比較好?

    「如何?」黃雀拿出打火機,重新點燃一根煙,而後斜睨著她,極有耐心地等她做出最後的決定,希望她最好夠聰明,選擇發問到此為止;因為他並不是很想陳述昨晚的畫面,更可以想見她聽了實話以後會出現什麼反應。要是她沒頭沒腦地往外衝,身為保鏢的他還得去追,豈不麻煩透了。

    望著他,朱亭蘭顯然很猶豫,幾度微啟的紅唇卻說不出話來。

    如果事實很令人難堪,她真的想知道嗎?

    是的,她想,她無法裝傻,而且她討厭逃避現實。

    「我想知道。」-個深呼吸,她還是鼓起了勇氣,一臉認真的做出了決定。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早早給她一個痛快,讓她了結這場噩夢。  

    吐出一抹煙,黃雀捻熄了手中的香煙。

    「你——」

    「等等!」她撫著心口大叫。

    黃雀靜默,只用眼神詢問著她喊停的理由。

    最好是她改變心意了。

    「你……」瞥見他的眼神,她尷尬一笑,小聲地道:「你好像不會說出什麼我會喜歡聽的話來,讓我做一下心理準備。」

    黃雀攤開雙手,意思顯然是——隨便她。

    既然她有先見之明,知道將要聽見壞消息,讓她做一下心理準備也好。

    反正注定要把時間耗在她身上,他有何好介意。

    在他抽完第三根香煙之後,不停深呼吸的朱亭蘭終於一臉壯士斷腕般的走到他面前。「好了,你可以說了。」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來吧!

    黃雀靜靜地望著她,語氣淡然地說出讓她感覺青天霹靂的話來:「你喝醉了,又叫、又笑、又跳,還親我、抱我,更在我面前脫光衣服。」

    他努力的撤清了一切,試圖說明自己並未吃她豆腐或佔她任何便宜。

    他甚至暗示她,他才是最無奈的人。

    一聽完他的話,朱亭蘭整張臉都青綠了下來。

    她真的該去死一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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