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曲 第二章
    花好月圓、明月高掛,微風徐來,吹動了一池春水,端親王的承襲大喜便在此種美景下展開,到了夜晚,更是重頭戲的開始。

    喧喧鬧鬧了一早,屋脊樑柱、羊腸小徑,皆是火紅燈籠高高掛,照得滿園的清明光亮,一片喜氣隆隆。

    到了時辰,家主將眾賓客們全數恭請到內院花園裡,只見花團中建了座大戲台和一張張的宴桌。

    今晚算是個喜宴,也是家宴,留下請來看戲的均是皇親國戚和文武百官,闊手席開百桌,好不熱鬧,朝廷親貴們亦是穿著吉服前來道賀,而不是穿著平日的朝服,少了拘束,讓整個宴會裡更添增了一種融洽親暱。

    台前大場坐的全是百官親貴,東西兩側共約十座包廂,珠簾掩密,坐的自然都是些端親王府的女眷,像是端福晉、女妾們和一旁服侍的貼身奴婢。

    大清禮教素來嚴厲,千金、閨女不可和男人們同一照面,就算是成過婚的婦女亦是,以至一襲春風吹來,只能隱約聞見淡淡的脂粉香和陣陣花香,別提說遠觀那簾後人的長相打扮,就連想親近細看影兒、衣絹,都是瞧不得的。

    好戲開鑼囉!台下又是一陣歡喜雷動,鑼鼓喧天、響震雲霄,每個準備上場的戲班子個個是摩拳擦掌、精神抖藪,大夥兒都有同樣的目標,讓戲班一炮而紅。

    今日為了熱場,破例來個娃娃戲搶先開台祝賀,並不是平常的《跳加官》、《天官賜福》,主唱娃娃戲的湘蘭早就打扮好,畫上胭脂臉譜,躲在戲台後正準備開唱。

    可這種大場面他還是頭次見到,靠在戲房窗口向前看去,人山人海的,不禁心頭小鹿亂撞的發慌,尤其知曉師傅非常重視這場戲,硬是叮嚀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箴言,若真的那般烏鴉被他搞砸了,那不就、不就……

    越想越急、越想越可怕,連個大氣都不敢喘出,一雙單薄的肩頭是簌簌發抖,佇立在後的胡旭見著他的不安,非旦沒柔氣安慰,僅臉一沉,用著平日貫有的粗聲喝罵:

    「不許慌!不許哭!要是你當眾給我出醜,壞了我的招牌,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趕出戲園子,這輩子你也甭想唱戲了,聽見沒?」

    被胡旭這麼一喝,哪還敢哭呀?欲奪眶的淚水硬是給逼了進去,吞入肚中,湘蘭委屈的往發怒的臉上一閃,小聲地回:「聽…聽見了。」

    「聽見了就給我好好唱,今日的娃娃戲全靠你撐著。」是盡力了,他這樣罵道不知有無成效,接下來就得靠湘蘭自己了,是福?是禍?由他決定,他無能改變。

    咚!咚!咚!三通鑼鼓響起,這會兒才是正式的開戲,原台下打鬧、敬酒,鬧如鳥雀的眾賓客們此時卻一個個安然入座,等著欣賞由京師頂尖演來的名伶好戲。

    戲台的門簾一掀,當下湘蘭的臉是白的徹底,整個面無血色,呆站在台階上遲遲不敢踏出。

    掌戲的胡旭見狀,不禁暗暗叫苦,又是稀噓又是哀歎的,心一橫,便伸手使力將小湘蘭猛前一推,給推到了戲台前。

    想不到是這種上場方式,突然面對台下眾多賓客的湘蘭是瞬間呆住了,他低著頭,微微往下一巡,目光就定在一個熟悉的身影上。

    湘蘭猛地睜大眼睛,那人也是同樣注視著他,就這樣四目交接,湘蘭彷彿看見了那眼眸裡的溫柔,像是囫圇吃了顆定心丸,小嘴微微開闔,就這般唱了起來:

    『亂荒荒不豐稔的年歲,遠迢迢不回來的夫婿,急煎煎不耐煩的二親,軟怯怯不濟事的孤身體,芳衣盡典,寸絲不掛體,幾番拚死了奴身己,爭奈沒主公婆教誰看取……』

    如淒如訴、盡卑進亢,細細如聲,道出五娘無食無米,強咽糠秕的悲苦,合上「山坡羊」的曲牌調兒更是道盡莫人知的心酸。

    那抹嫋嫋身段,柳腰一彎、一旋,蓮花指一撥、一彈,舉手投足間就是帶股淒涼韻味兒,在柳眉雙鳳的瓜子臉上,眼眉間的那份濃得化不開的憂鬱,也透出映襯眸子的幾許空閨孤寂,神情中不時流露的黯淡家世悲然,如行走於五里霧般的迷茫,叫台下的觀眾們是看得如癡如醉,全溶入柔柔鶯燕的戲曲裡,仿若感同身受著。

    所有觀賞者們均驚於湘蘭的唱功,不禁交頭接耳,熱烈地議論。這小旦是這般的小,眉宇間透出掩不去的稚氣,晃眼看去也不過才八、九足歲,但他成熟的身段和如道盡滄桑的舞姿動作又是如此惹人心醉,一聲一句是那麼的字正腔圓,整曲唱來韻味十足,實在有說不出的好哇!

    唱畢,停了一會兒,人們都還沉浸在餘音繚繞裡,久久無法回神,半晌,台下突地一陣掌響轟天,幾要拆了戲台、掀了屋頂,此起彼落的叫好叫座,熱鬧非凡。

    初次上台開唱便博得許多喝采掌聲,湘蘭心中大喜,方纔的恐懼哆嗦頓時煙消霧散,全沒了個影兒,他站穩身子,又接著照著同樣的宮調唱了曲《思凡》:

    『削髮為尼實可憐,禪燈一盞伴奴眠,光陰易過催人老,辜負青春美少年!小尼趙氏,法名色空……』

    念、唱俱佳,小湘蘭更向前跨了一步,持起高嗓,將年方二八小尼的思春、思情活靈活現的帶出。

    『那眉大仙愁著我,他愁我老來時有佘麼結果?佛前燈不得洞房花燭;香積廚做不得玳筵東閣;鐘鼓樓做不得望夫台……』

    唱到了數羅漢,節奏便越使越快,突地拔了個尖,唱聲煞是停住,靜寂半晌後,台下又是同時間爆出個「好」,還不停地討論打趣,不想他這麼小小的一位伶兒竟唱得如此流暢之好,尤其是戲後的胡旭更是感動的差點老淚縱流,瞧湘蘭之前未上台的怯場,還只盼他別當眾出醜就好,沒指望他立馬定心唱完整出曲兒,誰知倒叫出人意料,不僅唱了,還多唱了出,竟比平日練時出色!

    欣慰了、欣慰了,得徒如此,他這師傅又有何求呢?

    娃娃戲這一炮,終歸是打響了。

    隨著掌聲歡騰起落,湘蘭和各位打了辭行揖,便隱隱下了戲台。

    坐在台下主位的奕歆,身著禮服、坎肩兒挺挺,自然就著一股霸主姿態,他招手無聲叫喚,一名青衣奴僕便恭敬地走了過去,福身待命。

    「去和香芰班的師傅說,閉戲時再叫方纔那唱娃娃戲的小伶唱一折,酬金另賞。」奕歆囑咐交待,就將奴僕遣了下去。

    同是皇族親貴的伍胥壓了壓聲,推著臂肩,看戲之餘不忘了打趣在旁的奕歆,笑問:「怎麼?你何時對昆曲有興趣啦,竟還加演一折?」嘖,向來不喜賞戲的奕歆今兒個竟破例加戲了,是樂過頭兒了嗎?

    「呵,不行麼?況那小伶確是唱得好,難得看到如此頂拔尖兒的戲,加了出,讓大夥兒看得過癮。」聽著方纔的小戲,沒想到湘蘭小小的個兒,竟也有個模樣贏得眾人的掌聲,連他也感到驕傲欣喜。

    「是呀,那娃兒唱得真是沒話說,連我家的那班子也沒來得好。哎,那兩個柔柔艷艷的花旦,得賞的不就是花樣臉蛋和嬌媚無人能及呵。」伍胥手搖絹扇,笑著自個兒家內的優伶,異樣的曖昧在臉上表露無遺。

    說明白些,還不就是個像姑,同屬下九流的男妓,比起那純戲子,雖是地位不差,可也下賤許多,這老友還敢掛在嘴邊不避諱地明道。奕歆淡搖著頭,真話全擱在心底,倒是沒明講。

    「好了,看戲吧!別說嘴了。」

    娃娃戲沒了,接著上場的是主台戲碼,由著香芰班的師兄們和其他戲班子搭對著唱《還魂記》。

    今兒個點的便是還魂記裡大伙最為熟悉的《牡丹亭》,全劇共五十五出,可點選的折子卻僅有「鬧學」、「遊園」和「驚夢」,偏偏漏了經典的「離魂」。

    只因離魂這折子唱得是女角杜麗娘負病香消玉殞的哀淒,尤其是那主旦吟唱的『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湧,看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甚西風吹夢無蹤,人去難逢;須不是神跳鬼弄,在眉峰,心坎裡別是一般疼痛。』和『怎能夠月落重生燈再紅……』兩句,更是最為冷殤,甚有戲旦唱了這取終末杜麗娘死絕時,也並跟著昏倒在戲台上,莫不聞者紅眼、聽者落淚,全折淒淒瀝瀝,在此喜氣洋溢的宴會上實不適合扮演唱曲,以免沖了貝勒爺的喜氣。

    《思凡》完戲後,就沒了湘蘭的事了,他只主演娃娃戲,其他的還搭不上邊,因年紀過小也沒和師兄們對戲練過,便待在一旁,趁空洗去臉上的脂粉,就倚著門邊透過戲房窗系看著一出出聲情並茂的絕頂好戲。

    瞧了一會兒,又覺無聊,細細打了個喝欠,小腦袋晃呀晃的,直想著跑到後方遊玩去,畢竟湘蘭還是個孩子,玩性不減,可性格又孤,班子裡沒啥熟稔親近的師兄弟陪玩,現又正在上戲中,師傅也沒管得了他。打定了主意,便偷偷爬下檯子,悄悄地溜進戲台後方的花園裡。

    眼眸定在戲台,那餘光可沒遺了那身偷偷跑離的小小身影,唇邊嗤上笑意,奕歆向了旁的伍胥報聲道:「啥都別問,我先離座一下,你繼續看戲。」

    可伍胥的眼神全定在台上那扮演杜麗娘的優伶上,哪聽得了他說什麼,他隨意敷衍似地擺擺手,催促著:「得了、得了!別打擾我看戲。」

    色胚子!奕歆嗤了聲,也不管淫相皆露的伍胥,起身擺袖,就跟著那抹小身影去了。

    ***

    繞過層層灌木,湘蘭誤打誤撞就進了「沁香亭」,小小的頭顱四處張望,翦翦如水的瞳眸眨巴眨巴的,渾不知自己現正身處何處。

    當初只想著怎麼溜玩,壓根忘了深不可測的花園有多麼大,這會兒倒好,他又迷了路了。

    膽小如鼠的湘蘭想起師傅的告誡,若是在大宅邸迷了路,順著小徑走應該都能通往主道,於是,吃著淚的他,穩住發抖不止的雙腿在黑漆漆的亭園裡胡闖亂闖。

    可走了許久,他還是沒能闖出去,兩腿又是走得發軟、膝蓋麻木,索性一屁股落地,也不走了,當場就地哭了起來。

    哭聲響天,湘蘭盼有人能搭救出去,但豈知全府的人都跑去看戲台那兒,偷閒賞戲去了,別說一僕一婢,就連個小蟲小蝶都不見蹤影。

    瞧沒人,這下湘蘭是更急了,哭聲也就更大,但突地一陣韃韃聲卻讓他一下停了哭泣,比仙丹妙藥還靈。

    「湘蘭,怎又哭啦?每見到你總是一副苦瓜。」前方黑鴉鴉的小路走來一個人,那人便是端親王奕歆。

    「公、公子……」湘蘭壓住抽噎,滿臉驚愕地看著奕歆,萬萬想不到來人竟是今早的那位公子爺。

    透過月光的照耀,奕歆清楚地瞧見那兩道未干的淚痕,打趣地猜問:「呵,迷路了是唄?」

    瞧那模樣肯定又是了,不言自明,可他就是想逗逗他,讓那雙白白嫩嫩的面頰染上嫣紅。

    小腦袋點了點,窘得開不了口,一時間好奇又勝過了羞澀,猛然抬頭,睜大了清澈的褐眼。

    「公子,您怎會在這兒?」湘蘭實在大惑不解,沒多想什麼,衝口就問。

    「你說呢,這身打扮、穿著,你覺我為何在這兒?」他悠然一笑,不打算講明,任由他猜。

    「湘蘭…不懂。」

    「虧你眼尖心細,還以為你方才認出我來了,不過這也好,免得拘謹,這樣就不能和你好好說說了。」仔細瞧著湘蘭的小臉,眸子閃過一道精光。

    「公子想說什麼?」

    「湘蘭,你喜唱戲麼?」

    湘蘭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吶吶回道:「我…我不知道。」

    一聽,奕歆疑惑地瞇起眼,「怎會不知,喜不喜歡心裡總有個底吧?」不說實話,莫非是有意防他?

    他搖頭,「打小就在戲班了,師傅說練就練、說唱就唱,喜不喜歡真沒想過。」沒說假,當他會走會跳時師傅便要他頂水碗、練身段,要不吊嗓、唱音,到底沒一刻閒下的,哪還有多餘的時間去打量著其它心思空想。

    奕歆聽著他的說辭,抿起嘴,略一詳思,才又說道:「好,那我知了。」

    「嗯?」湘蘭皺起眉頭,成了八字形,甚是不解此話的真意。

    「沒什麼。湘蘭,我帶你出去如何,這兒黑漆漆的,你還想待在這兒嗎?」

    「不,我要回去,這兒好可怕。」

    「好、好,走唄。」奕歆笑著伸出手,讓湘蘭自個兒攀上。

    見狀,他遲疑了下,心想這實不何禮矩,縱使公子再怎麼溫親,他終是和他不同階的,師傅常說風俗禮教不可廢、不可違,可是……湘蘭回頭探了探,樹梢柳枝只只鴟梟囂叫著,惹得他心慌慌、意亂亂,迫不得已只好趕忙搭上奕歆的手,啥勞什子禮教全拋之腦後。

    一搭上他的手,溫熱厚實的安心感便傳及全身,湘蘭抬眼從旁偷偷覷著奕歆剛硬的臉龐,心頭亂怦怦的,他帶笑的神情是那般的豪情溫柔,讓他一時半刻裡有些氣促,不禁掌心慢慢冒出冷汗,步履也顯得緩慢。

    ***

    「胡師傅,該去領價銀了。」一位同行正巧經過,便打了胡旭一個肩提醒。

    「下戲了?」他怎沒聽見散戲鑼?胡旭倏地回身一看,點數著自家班子的生、旦、淨、末、丑…嗯,都在。確實是散戲了,可怎麼少了湘蘭這娃兒。

    「應是下了,可聽說貝勒爺還欽點你的那位小伶再唱一出娃娃戲才准下,當僕人轉過身去尋貝勒問清戲碼時卻不見人影,僕人們一時也拿不了准,便作罷,提早讓咱們退了。」同行的另位師傅將方纔聽戲房外僕人討論的話,全一字不漏地轉述出來。

    「好吧,你先去,我過會兒才領,還得整些行裝呢!」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告辭。」

    「夢菊,有無瞧見湘蘭?」胡旭喚著大弟子的表字。

    被喚作夢菊的小旦頂了個大花臉,旋身瞧了瞧戲房,搖搖頭,伸出纖指指著那暗暗窩裡一角:「方纔還看見他在這兒擦臉抹臉的,怎麼一晃眼就不見了?師傅您要不在後方找找?說不定他跑哪去玩了。」

    「這孩子…罷了,你們先整好戲服、卸下妝吧!待領了價銀再同夥兒去找找。」

    這孩子天性沉靜,應當跑不遠才是,或是覺得悶了出去走走,忘了時辰回來,可不通報一聲就胡亂闖出,要是在哪處得罪了高官貴人們就不好了。胡旭越想是越急,生怕湘蘭在外頭給他惹了事,後果便難以收拾了。

    耽擱了一會兒,同行們早都拿了銀子走了,整個偌大戲房只剩他們一班。胡旭領著大童、小童們一道進了賬房領雇銀,正要在冊上打手印時,管事的總管立刻喊了聲且慢,並笑道:「胡師傅先別打,咱們家主爺有事和你商討,麻煩隨我到內帳裡。」

    聞言一愣,胡旭整個人是驚呆了,貝勒爺該不是要責罰他吧,因湘蘭不見了,沒能多唱出娃娃戲所以大怒?……唉呀,若是,可怎麼是好?

    想及此,霎時冷汗直冒,臉上淨是青白交錯,一人在那兒胡思亂想,竟想些不好的體遇,充份表現出平民百姓對於皇族親貴的敬畏和恐懼,這亦便是時代千古不變的悲哀。

    可事實並非如此,顯然是胡旭將適才同行的那句「尋不著人」,當成是尋不著戲角兒──湘蘭,因此誤會沒演娃娃戲才惹怒了貝勒爺,進而引發一連串的聯想。他歎了幾噓無奈,整整衣、擺擺袖,也就厚著臉皮跟了去。

    他忍不住心頭發難,福禍難定呀!

    ***

    進了內帳,只見中央坐著一位約莫二十五歲上下的青年人,雙手執擺於案上,一派閒適慵懶,卻又不失風範,風度翩翩、器宇非凡,再悄悄往上一看,那雙眸目光凜冽,仿若只消一眼便能看透人心,使人無所遁形,附著兩道剛直的劍眉更添上一種威赫的氣勢,頭上戴著鑲金鑲寶石的貂帽,身著打扮便是那親王的服飾,這…這不就擺明著眼前的青年人正是端親王嗎?

    「小民胡旭給端親王爺請安,願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怔於週遭不可妄動的氣氛,胡旭是嚇得雙腿發軟,就差那麼一點癱下去,默默暗自祈求祖先保佑,緊緊縮著頸、低著頭,從不敢抬起看上一眼,就怕犯了心情不佳的端親王爺,多加一份討打。

    「嗯……抬起頭來,胡師傅,你是不認得本王了?」

    胡旭這才緩緩抬起頭,一瞧眼,又是一陣驚愕。他…他不就是今早抱著湘蘭回來的貴公子嗎?莫非他就是王爺?

    咚隆一聲,胡旭趕緊雙膝跪地,三跪九叩的,打起哆嗦,兩肩還不時顫抖著。

    「請王爺恕罪!小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王爺,還懇請原諒!」

    「哈哈,不知者無罪,本王又無怪你,快快起身。現識了身份,倒顯生疏了。」奕歆抬起手,笑了笑,便起身,伸手一攬,將一直躲於身後的湘蘭給牽了出來。

    看見膽怯的湘蘭,胡旭一雙老眼是瞪得更大了,他萬萬想不到方纔還在找尋的小童竟就在王爺身邊,他還像個傻子一樣到處亂找。

    「本王今找你來是有件事想說……湘蘭,你先和這位總管出去一下。」奕歆摸了摸湘蘭的頭,便交由一旁主事的總管帶出帳外。

    「對不住呀,王爺,湘蘭又給您添麻煩了。」急忙陪個笑臉,甚不知湘蘭這孩子又闖了多少禍,給王爺添了多少麻煩。

    「孩子嘛!無妨。胡師傅,本王記得你曾說過,想讓湘蘭跳出這園子是唄?」

    「是的。可憐他幼小,小民是拿他當親生兒子一般疼,如心餘力足,小民真想讓他離開這園子。」湘蘭是他在梨園的雜院門口撿來的,天生乖巧聰明,又生得粉嫩可愛,實在是個唱花旦的好料子,可私心下,他還是不願讓他唱一輩子的戲,一輩子讓人瞧不起。

    奕歆沉思了下,轉眼倏地問道:「倘若本王想收湘蘭為小廝,你可願意?」

    「謝王爺恩惠,這自然是湘蘭天大的福運造化,小民豈有不願之理?可……」胡旭頓了頓,面露難色,有王爺肯賞識湘蘭,想要去,當是求之不得的濟遇,可想到…唉,他不過是個戲子,還有資格能說什麼?

    答也不是、應也不是,他擔心的是眼前的這位少王爺,不知是否就和其他的達官貴人一般。

    在這男風頂盛的時代,士大夫們在自家府裡眷養優伶、成立家班也不是啥稀奇事,更甚有者拿這些伶人當花似的供玩,一旦玩膩了,那下場還能好到哪去?不是生不見人,就是死不見屍,尤以越高官者為最,除了天皇老子,還誰能管得了、制得了。

    想他胡旭是正正當當的梨園弟子,而不是專培養下賤男妾的像姑堂子,若王爺真是以此種目的而想要湘蘭,那他該如何是好?

    知曉他為何多慮,奕歆淡然一笑:「你甭擔心,本王不似其他的貴官大佬,不愛像姑、不好男色,本王自可保證。會想收留湘蘭為廝純是一份憐憫作祟,原是想收他當義子,可你不知的,滿清皇室有個規矩,絕不可收漢人為義子,說是會亂了皇室血親。

    再者,本王也不願看見這麼一個水靈聰慧的娃兒處居於下九流中,實是糟蹋了。若你首肯的話,這事就這樣定了。」他之所收留的原因僅這麼簡單,絕無半點邪念,況且這孩子實得他心,若非,他也不會興起這種念頭胡亂收了一個小童。

    從他初次見著湘蘭,一股熟悉便油然而生,說到底,他倆確真有緣,說不前生是父子兄弟也不一定。

    聽了感動,胡旭趕忙連叩三個響頭,感謝道:「王爺的大恩大德,小民實在無以回報啊!」

    能遇上這般慈悲的王爺,實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呀!

    「請起、請起,只要胡師傅別怪本王搶了你的兒、你的搖錢樹就行了,雖不甚懂曲兒,可本王也看得出湘蘭這孩子確是天生唱戲的料,若就此荒了,倒挺可惜的。」奕歆抿嘴一笑,可聲音是低沉的,那不一的模樣實讓人猜不透心思。

    此話一出,胡旭又是不解了。

    「王爺,您的意思是……」

    「雖為小廝,但若湘蘭還想學戲,本王也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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