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君撼情 第十章
    「莫君寒!她醒了,她醒了耶!」

    「好好好,小聲點,人才剛醒,你又要把人家嚇暈嗎?」

    孟離霜緩緩睜開的雙眼,還未看清眼前的景物就先聽見這兩人一冷一熱的對話,不禁好奇地向來聲處望去。

    緊緊睇著她的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靈活且充滿了生氣。

    「好些了嗎?我還以為你就要沒命了呢!」有著美麗雙瞳的可愛少女朝她露出一記大大的笑容,口無遮攔。

    「閉上你的小嘴,少在那兒惹晦氣!」一旁俊逸的少年忍不住地出聲斥責。真是受不了她!

    「好了,想在人家面前出醜嗎?」一句話終止了即將上演的舌戰,名為莫君寒的男子來到床畔,「你還好嗎?那刀傷幾乎貫穿心肺呢。你已經昏迷三日三夜,需要我為你通知你的家人嗎?」

    他們扶起她惻躺的身子,孟離霜因為躺太久而左側身軀有些刺麻,撕裂的痛在動作的時候陣陣攢骨似的傳來,她痛得擰眉。

    少女直在她耳邊說話,似乎一點兒都沒讓她開口的意思。「說實話,一開始我還把你看作男人呢!你怎麼會一身宦官的打扮啊?明明是個道道地地的女兒身,扮成那副樣子太可惜了啦!」

    少年一臉不以為然,「師傅問人家話,你插個什麼嘴啊?聒噪!」

    「花子缺,你欠扁是嗎?老娘我高興說話不行啊?需要你來管?你給我滾一邊去,省得礙眼!」哼!

    「真不敢相信你是長眉道長教出來的徒兒!」唉!他不勝唏吁。

    「怎樣,你有疑問是嗎?」

    兩方吵得不可開交,莫君寒無奈的笑笑,對孟離霜道:「你別理會這兩個小孩兒的童言童語。」

    「誰是小孩兒,別把我跟她混為一談!」花子缺大叫。簡直侮辱人!

    「對嘛!請稱呼我為女俠!」

    一時間兩個原本對立的人又同仇敵愾了。

    莫君寒莫可奈何地搖搖頭,轉首又睇上孟離霜,「如何?」

    她知道他問的是方纔的問話。她有家人朋友嗎?沒有,她只剩下腹中的娃兒與她相依為命了。

    她現在只想知道路繼堯好不好而已,他應該沒有落入他們的陷講吧?

    「知道你自個兒的情況嗎?真的不需要我為你通知一聲?」

    他指的是她懷有身孕的事吧?

    可她早就決定要離開,現在只是提前實現了而已,「我很好,我隨時都可以走。」

    莫君寒揚起眉,淡笑道:「我並無意趕你離開。」

    「是呀!師傅不是這麼不近人情的人,何況你才剛醒而已,千萬別說要離開啊!」花子缺一臉誠摯地留人,他喜歡這個脾氣溫和的姐姐,不似身旁那隻小麻雀整天只會吱吱叫,吵死人!

    「是嗎?我倒覺得莫君寒一肚子陰謀詭計,不像好人。」少女喃喃地說道,話語中飽含不認同。

    「你別忘了是師傅收留你,否則你早不知流落到哪裡去了!」哇!忘恩負義的傢伙。

    莫君寒若有深意的眸子睨向她,輕輕地揚了聲,「喔?」

    少女偷偷地收回眼,在他的盯視之下有那麼點手足無措的感覺。她朝著孟離霜慇勤地說道:「對嘛!你先別走啊!否則人家哪天又要在荒郊野外幫那些無名屍骨立墳,很累人的哩!你就饒了我吧!」

    「該死的顧雲稀,你給我閉嘴!」花子缺憤恨地要她住嘴。死烏鴉,看他不捏扁她!

    「我又怎麼了?」她又招誰惹誰?

    「小孩子重言無忌,別與他們見怪。」莫君寒無奈地朝孟離霜笑道。

    「我哪裡小了,我不過小你十歲而已,別以為我年輕不懂事,我已經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

    「亂世大傻瓜?」莫君寒念著生澀而怪異的稱號。

    「濟世小紅花!」她火紅著臉疾呼。

    「好了、好了,無論是小紅花或大傻瓜都好,倒是姑娘,看了這麼久的戲,你好歹也鼓鼓掌吧!」莫君寒再次將話題導回孟離霜身上。

    「我可以留下來嗎?」她在他們的注視之下開口。

    莫君寒尚未表態,兩個孩童似的人兒便衝口而出,「當然可以!太好了!」

    「慢著,先讓我把話問完。」他抓起兩人,要他們暫時收起愉悅。

    「你這樣跟著我們,腹中的孩子該怎麼辦?」莫君寒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凌厲。這才是問題重點。

    「什麼?姐姐你……」花子缺的聲音裡有一絲沮喪。

    「真的嗎?那我可以替你接生嗎?」沒想到她可以碰碰剛出生的娃娃!顧雲稀雀躍不已。

    「我絕對不會讓你碰她一根寒毛。」莫君寒冷冷地說。

    「莫君寒!你好可惡!」顧雲稀挫敗地大嚷。

    莫君寒扯緊了眉,不再理會她,轉向孟離霜,「如何呢?」

    「我會獨自將他扶養長大。」她的臉上滿是慈愛的光芒,關於未來,她已不再迷惘。

    這麼說,她是沒有意思告知孩子的爹囉?

    還是,其實這裡頭尚有隱情?

    不過無論如何,都不干他的事,他的事已經夠多了,況且身邊還有這兩個小麻煩要照料。

    「這樣的話,就祝我們能和平相處囉!」他淡笑著伸出手。

    顧雲稀將她的手放至他寬厚的大堂中。

    她在孟離霜的耳邊說:「他習慣以握手與人立契,說是如此一來上天也看見了,很奇怪的論調吧,他卻奉行……」

    花子缺走到帳外,對顧雲稀沒好臉色地大喊,「顧雲稀,又再吱吱喳喳些什麼?你別想等著吃閒飯,還不快點過來和我去打獵!」

    「你不會自個兒去啊!每次都要人幫忙……」

    「是誰說幫忙、幫忙卻只會幫倒忙?是誰啊?」

    「花子缺,你自己飯桶不要誣賴我!」氣死她也!

    「真正飯桶的還不知道是誰。」

    爭爭吵吵的兩人終於出了帳,四周漸漸靜下來,讓孟離霜一時有置身夢境的錯覺,這樣鮮活有趣的人,她還是頭一回碰見。

    「躺了三日,我看你也想活動活動,不如我帶你出去走走吧。」

    莫君寒清亮的眸子閃過一絲不尋常的光芒,孟離霜看不真切,索性不多問。

    「好吧。」

    她相信他不是壞人,雖然也不像好人就是了。

    ……→……→

    「還是沒有?」路繼堯問道。

    一聲沮喪的歎息無比沉重,讓人聽了心中不免沉甸甸的。那張冷肅的臉在接連三日不眠不休地尋人之下,早已憔悴不堪。

    宸烜站在一旁,僅是冷冷看著,不發一語。

    總是這樣,人總要在失去之後才後悔,有用嗎?

    「何不到外地去找,那裡接近邊界,最有可能找到她的地方,應該在那裡。」宸烜淡淡地說。

    「要我放下手邊的一切?」路繼堯端視著他,這才發現原來宸烜在外人口中的淡然全是假象。

    恐怕他的閒適無為全是障眼法,好讓人以為他只是個無所求的太子而鬆了戒心,是嗎?

    「不值得嗎?」宸烜反問。

    「值得。」

    只是在他不在宮裡的這段期間,大事能交給誰處理?

    宸烜彷彿能看穿他似的,「你一定有你信任之人。」

    有嗎?除了自己,他還有其他人可以相信嗎?

    對,現在就是讓他學著信任人的時刻,她的失蹤讓他的人生一下子豁然開朗。

    說到相信,他只想起一個人。

    「韓真。」

    宸烜不再說話,只是抿著唇略含笑意,掉頭離開。

    在他走後,一個人影匆匆地奔於跪大殿外。「稟郡王,程御醫求見。」

    程御醫,是那名知曉孟離霜是女子的大夫。

    「讓他進來。」

    半晌,年老的御醫恭恭敬敬地進到大殿中,戰戰兢兢地屈身。

    路繼堯一揚手,「有何事你就直說吧!」

    「恕老夫斗膽,郡王,孟公公其實是個姑娘的事,想必您早知悉了吧?」

    「又如何?」他等著他進一步的說明。

    「盂姑娘在我當日診脈之時,已有兩個月身孕了啊!」他如今知道了她對郡王的重要性,所以不敢欺瞞。

    她有他的孩子,而他還讓她到牢裡吃苦,如今又生死未卜,天!他到底造了什麼孽?

    路繼堯滿腹憤恨,氣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他怎麼會這麼糊塗!

    「傳韓真!」他大喝一聲。

    國事之於他再也不重要了,失去她,他什麼也不是,頂多是一具軀殼而已,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許不是很有把握,但如今他找到方向了,他要找回今生的摯愛,伴著她,讓她緊握著他的手,今後再無憾很。

    他不會讓她在今後的路程上孤單一人,他要與她、與他們的孩子們一同擁有完整的人生。

    ……→……→

    孟離霜終於清楚,他們的生活沒有一個長久的據點,總是在一個部落生活個數十天,就整裝住下一個部落而去,每個部落之間時有衝突,而怪異地那些衝突總會在他們離去之前莫名其妙地平息。

    也許不是莫名其妙,她知道是莫君寒的功勞。

    有時候她很認同顧雲稀的想法,覺得他好似佯裝仙人的惡鬼,藏在腹中的狹詭心思沒有人能捉摸得透;有時候又覺得他是一個發自真心的大好人,只是不想教人看透。

    算了算,與他們同路而行約有四個月了,而越來越遮掩不住的肚子給她帶來一絲絲困擾。

    他人誤將她與莫君寒視為夫妻,原本這事兒沒什麼,可是她漸漸地發現異樣,顧雲稀這小丫頭好像有些在意呢!

    她應當是喜歡莫君寒的吧?

    可是花子缺那小子好似喜歡她,這下顧雲稀該怎麼辦呢?

    孟離霜扯唇一笑,這就不是她該插手的事了,她會在她該離開的時候離開,就如同她堅決不回到路繼堯身邊一樣,她在他身旁已沒了她該有的價值,那麼她的存在只會成為阻撓吧?

    她不想到了那地步才看清,不如先放手,還留有一絲尊嚴。

    顧雲稀與花子缺兩人吵吵鬧鬧的又不知上哪兒去了,而莫君寒又一如往常地不見人影,這是她離去的好時機。

    這段日子以來的相處,相信日後她也會回味無窮的。

    背起簡單的行囊,她轉身踏上離去的路。

    漠地太陽熾烈,風沙大,旱熱的天候絕非一般人能承受的。她拿起羊皮袋,啜飲了一口水,揮開眼前落下的髮絲。

    她忽地嗅見了一抹相思的滋味。

    突然突然,變得好想他……

    風沙席捲,眼前的景物變得朦朧,她是不是花了眼?怎麼可能?

    那個人,是不是他?

    真是他嗎?

    狂風吹起了他的發,他身後背著一把劍,身上等著的不是錦袍,而是平凡不過的布衣,歷盡滄桑的臉龐此時沒有疲倦,只有一抹笑意,走過風沙來到她的眼前。

    孟離霜的雙腳猶如被人釘住,忘了自己該躲、該逃。

    是的,她其實不想逃,也逃不掉,她的心早已受他禁錮了,如何逃?恐怕都是她在自欺欺人吧?

    她期盼與他相見,似乎已經有一輩子之久了啊,這不是她的幻夢吧?誰來告訴她,眼前的他並非一時的海市蜃樓,並非轉眼成幻?

    「霜兒,我終於找到你了。」這一刻的喜悅難以形容,路繼堯一個箭步走向她,將睽違已久的人兒小心地圈繞在他的胸懷之中,無法抑止的感動在眸間盈流。

    眼眶的淚緩緩流過她雙頰,滲入心頭,那乾涸已久的心並因他而豐沛,這枯燥的生命因他而滿足。

    「終於等到你了。」她低低地說出在心中深處吶喊千萬遍的祈求。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她終於重回他的生命,這一刻,他才知道活著竟然是這麼地美好。

    他不會再讓她受苦受難了,他以生命立誓,絕不讓她再從他身邊溜走,他一定要將她捧在手心中珍藏,安置在最幸福的角落。

    「對不起,我……」她低頭撫著隆起的腹部。

    「傻瓜,那是我們的孩子啊!」他一把抱起她,輕輕地旋饒,一片沙塵將兩人包圍。

    「你不會……」

    「我要你生下他,我要你與咱們的孩子永遠在我的身邊。」

    「這不是做夢吧?」她連做夢都不敢想像這麼美好的事。

    「不是,我還要告訴你我來不及告訴你的……」

    「什麼?」她期待地看著他。

    「我愛你!霜兒,我好愛你,讓我們一家團圓,過快樂的日子吧!」他在她耳邊深情地說著,摟著她的手是那麼地小心呵護。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她感動得淚一直收不住,滾滾而落。

    她相信,在他的懷裡!她能得到企盼已久的安穩。

    ……→……→

    路繼堯睡了,睡得那麼恬適,孟離霜滿足地看著這張鐫刻在心底的臉龐,噙著笑意,有一下沒一下地握弄著覆蓋住他幽黑深眸的眼睫。

    半晌,她以蚊鳴似的聲音道:「知道嗎?也許我在第一回看見你的時候就愛上你了,那時你正站在桑園外,眼神是這麼淒茫而空洞,讓我見了直移不開眼。也許是心有疙瘩,所以我才會在面對你的時候頻頻逃開你的眼。你現在不看她了嗎?這雙眼瞳中真有我的存在了嗎?會不會……我還只是她的替身,永遠無法翻身了呢?

    「我不懂愛,但是你卻讓我嘗到了痛,是這裡,心口的位置,很痛很痛,好似被人捅了個大洞,在遇見你之前還不曾如此過,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我只好逃跑了,逃到你再也碰不著的地方……可是你追來了,還帶著我期盼許久的愛,這真的不是一場夢嗎?我好怕,這一切會不會轉眼消失呢?你知道我很堅強,也許現在告訴我,我還能重活……」

    她眼前的那雙眸子睜了開來,其中滿載不捨及悔恨。

    他抓住她的小手,喃喃地低訴,「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只看著你了,你再也不是誰的替身,你就是你,你是我的離霜,救我離開霜寒苦境的愛人,別再妄自菲薄,聽你說著,我的這裡也要痛了……」他捂著自己的胸口。

    「你偷聽!」她的惶恐豈不都被他聽去了?

    孟離霜一陣畏縮,他卻堅定地握緊她的手。

    「我們出遊那天,你不是說期盼你爹握著你的手嗎?今後,你的手有我來握,我不會再放開你的。」

    她笑了,心滿意足。

    「你還記得那一天我許下一個願望嗎?」

    他點頭。「是什麼?」

    「我想要你無憂無愁、拋棄束縛,還有,那就是……愛我。」她輕輕地笑道,反握住他的手。

    路繼堯開懷地望著她,覆上她的唇,「如你所願。」

    頓邊再度落下了喜悅的淚水,她溫柔地說:「讓我們回到我們該去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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