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斷玉京伴無塵 第八章
    「無塵,你的心如何了?」

    心?他納悶沉吟,隨即望向不斷落雪的天際,冰冷的雪花飄至臉上,化成水,終成虛無。

    他輕聲答道:「弟子之心已如雪無塵。」

    好半晌,清涼寺的住持方丈圓覺搖頭歎息:「雪成水化散,本為無形,又何似如雪至無塵?」

    望著那雙認真澄明的眸子,圓覺淡然一笑:「無塵,你入寺已有十二年餘,可知為何為師始終不願將你剃度?」見他搖頭,圓覺僅是低聲說了句癡兒,復而勸道:「我佛慈悲,本應大開方便之門,雖你與佛有緣,唯惜你塵緣未盡,此乃天定,你我皆不可違逆。」

    「師父,既我佛慈悲,燒殺屠夫僅要立地向善,都可成佛,何以弟子不得?」斂下眼,他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低語:「弟子此生只願長伴我佛,望師父成全。」

    「想你也明白這道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凡有佛心,便處處是佛門,你又何苦執著於剃度出家?」

    「按佛門規矩,年過十三即要受戒,才算正式出家,弟子一生願侍奉佛祖,盼師父為弟子剃度受戒。」

    「你錯了。」圓覺再次搖頭歎道:「修行是否要出家,這得依個人的因緣而定。如果因緣俱足,無世俗之累,出家修行當然是一件可喜之善緣。」

    「弟子並無紅塵牽繫。」

    「大千世界,滾滾紅塵。有無牽繫絕不是你我可以知曉,雖你大有慈悲之心、佛緣深厚,唯性子溫潤多情,凡事過於愚執,悟性甚高,卻難以擺脫紅塵俗累,縱那向佛之心強烈而誠摯,叫貧僧如何為你剃度?」

    聞言,他低頭沉吟半日,掀唇幾回,終是無語,卻一臉不甘。

    他並非癡愚之人,可一歲一問,十二年頭過去了,眼瞧其他師兄弟們個個落發受戒,唯獨他依舊滿頭烏髮,如今已是十八,按古法禮制,再過兩年即要行冠禮。

    一個帶髮修行的和尚,行冠禮,教人笑話,而一頭青絲,在寺內吃齋修行,面對佛祖,面對個個頂著光如明鏡的師兄弟們,心裡總沒個踏實。

    為何,師父卻不了他心願?

    似看穿他內心所想,圓覺當下長聲歎息,因而道:「為師賜你法號『無塵』,便是望你凡事無塵於心,度六欲、絕七情,明白所有相皆是虛妄之理,遂容你帶髮修行,在寺內同師兄弟們灑掃念課,當五蘊皆空,自是度一切苦厄,也就功德圓滿了。」

    「可剃度受戒是佛門大事,求師父成全。」他磕頭在地。

    就因是佛家大事,越發草率不得。

    剃度受戒,不過刀起刀落,片片落髮,從此與塵世隔絕,看似簡單,可其中深意有如身挑萬斤,並非所有人皆承擔得起。

    但見他以首伏地,模樣誠懇,經不起再三懇求,圓覺只好如此答道:

    「好吧!念你求佛之心甚盛,為師答應你,可為師有一條件……」

    「師父但說便是,弟子定當遵循。」他頭一抬,喜不自勝。

    「切莫快語。」雙眉緊皺,圓覺抬手捻著花白長鬚,神情肅穆地道:「大唐曾有玄奘大師遠赴天竺取經,造福世人、普度眾生,今為師讓你前去京城護國奪,抄取譯經,待得回來,為師便了汝所願。」

    「『若見自心是佛,不在剃除鬚髮,白衣亦是佛,若不見心,剃除鬚髮,亦是外道。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此乃六祖真言,你好生記牢了,待你悟得,便知為師的一番苦心。」

    笑顏淡淡,漸去漸遠,縹緲的好似輕煙一般,轉眼散去。

    他心一驚,緊張得探手朝空中一抓,硬是撲了個空。

    手裡的,竟是一方袈裟……

    「師父……」無塵驀然轉醒,不住溢聲。

    離寺至今,還是頭一遭夢見師父,最後的那一方袈裟,代表了什麼?

    轉頭望向半敞的窗外,深夜寂寂,明月當空。

    「若見自心是佛,不在剃除鬚髮,白衣亦是佛,若不見心,剃除鬚髮,亦是外道。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

    不覺地,他閉上眼反覆誦念,一抹紅色身影竟越發鮮明起來,秀麗的臉龐、稚氣天真的舉止、還有那離去回盼的最後一眼……

    人世一切,皆為虛妄。不該起、不該生,這是妄念啊!

    或許……師父說得對,紅塵牽繫,不是他可以挑揀的,可他卻誇下海口,自認不屬紅塵之中。

    他,不過是個人,世間萬物,皆生於滾滾紅塵,亦無不在紅塵翻騰。

    而他,為何自大的以為,自己並非紅塵俗物?

    曾幾何時,他竟為妄念所擾?

    只因從未正視……

    輾轉不成眠,無塵唯有起身,取來一蒲團,手捻念珠,欲除去內心雜念,可是當一句句的經文自口中誦出,愈覺煩躁不寧——連唯一能靜心排遣的,竟也無用了。

    倚著幾分慚愧,他停了口,罷下手,低首怔望許久,發愣的眼,一動也不動。風忽然大了,吹熄桌上燭火,他就這樣坐了一宿。

    曙色蒼茫,日頭逐漸取代月娘的地位,撤下滿夜星空,由青白轉成鮮紅,他不禁扭頭看去。

    刺目的紅,疼了他的眼,也擰疼了心。

    他不明白心為何而疼,只是每每想起那臨別的一眼,無限淒愴與悲茫,彷彿訴說難以言喻的痛楚,他的一顆心,便疼得厲害。

    是內疚麼?

    是的,除了愧疚,再無其他。

    咚咚咚,門外忽傳來急促的敲打聲,無塵一驚,收回游離的心神。

    「無塵師父,您起來了沒有?」心遠將耳附門,聽著裡頭的動靜,急切地說:「您要起來了,快開門讓我進去,重得我手快折了。」

    門一開,心遠立馬捧著裝滿水的盆子闖了進來,連忙把盆子擺至桌面,轉頭朝四處張望好一會兒,突然咦了好大一聲,問道:「無塵師父,這幾日怎麼老沒瞧見那位小公子啊?」

    「他走了。」無塵微微一笑,答得淡然。

    「這樣啊……」心遠不免有些失望。往日時常見當知客的師兄們不過接待前來奉香拜佛的信徒,整天下來所得的打賞倒不少,可惜他年小資淺,雖已落髮,但尚未點疤受戒,根本沒資格輪上,只配待在一旁乾瞪眼,淨做些跑腿打雜灑掃的活兒。沒想到那位小公子瞧來衣冠楚楚,以為終能一圓美夢,誰知竟是個銀臘槍頭。

    滿心期盼落了空,他不禁咕噥著:「真是的,全然不懂得規矩,要走也該同咱們知會一聲,怎麼一聲不吭便走了。」說罷,他還不忘裝腔作勢的歎息一番。

    「是貧僧要他走的。」目光望遠,聲調極為輕微。

    「啊?」聽不真切,小臉一團迷惑。「對了,師父請您三日後在佛殿上為信眾說法講道。」

    聽得這話,無塵本要托辭不受,實因自個兒至今尚未是正式受戒的和尚,為信徒講道解惑,渡天下云云執迷眾生,唯恐能力不足。且披上袈裟端坐佛殿,得此殊榮心裡實在有愧,可轉念一想,雖同是僧侶沙門,畢竟身在客邊,承蒙住持好心收留,才能安心抄寫佛經,如果連一點囑托也推辭拒受,未免顯得忘恩負義。

    身在塵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何時才能將一切擺脫開來?

    「啊!」像是想起什麼,心遠忙伸手往袖內一掏,笑吟吟地將經書雙手奉上:「還有還有,我給您送書來了。」

    無塵致謝接過,手裡拿的,是《大般若經》第二冊。

    此經為玄奘法師當年自天竺取經回來所譯的最後一部經典,通共有六百多卷,總集四大冊,可謂是佛門中的無價之寶,而護國寺的方丈竟肯欣然答應,出借供他抄取。

    把看經書看得癡了,目光隨著經文游動,一頁翻過一頁,無端陷入沉思。

    記憶猶新,當初紅蛟自曝真身是為一條紅蛇,便暗打主意,不時在他耳旁唸經說法解惑,只天真地想,耳濡目染後,能否將他給渡化,可他往往聽得佛號經聲,即搗上耳朵,擠眉扁嘴,露出不悅的表情,仿是避之唯恐不及……

    忙完手邊的活兒,心遠拉長頸子瞥眼看去,但見無塵依舊紋絲,雙目還是緊盯在同一頁上頭。

    哎,無塵師父又失神了。這幾日來均是如此,心遠倒也很習慣,因此多喊了兩聲:「無塵師父、無塵師父。」

    無塵定一定神,將視線自經文投放到那張稚氣的小臉上,笑問:「心遠,有事?」

    「您那兒是怎麼了?」他指了指自個兒寸發不生的頭頂,好奇地問:「我瞧您總是包著頭,是傷麼?」

    無心問起尷尬事,諸多回憶生。無塵只搖了搖頭,笑而不應,怎好明白坦言,纏布裡的,不是傷,而是一頭青絲。

    「既然不是傷,何苦一直悶著?眼看快過端午了,現在每日一到晌午簡直熱得沒話說,連那山風都是熱的呢!」

    「習慣了,便不覺得熱。」

    能忍人所不能忍,的確厲害。心遠露出崇拜的眼神,比手畫腳的說:「真不愧是無塵師父,要是我呀,早癢得滿地打滾了。」

    那不知帶著幾分誇張的模樣舉止,幾乎和某人像是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無塵見了不禁好笑,慈愛地撫著心遠的青頭皮,但那沉穩的笑容中,卻隱含著連他自己亦未察覺的苦澀。

    「無塵師父!」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得無塵定睛看去,只見心遠面色蒼白,眸中滿是恐懼,身上抖個不住。

    「你、你……」他甚至連一句話也說不全。「嘴……嘴那兒。」

    無塵依言揚手往嘴邊一抹,拿至眼前,掌心裡淨是令人觸目驚心的鮮血。

    雙目空茫,他僅是一個勁兒地瞪視,緊接著感到喉頭一陣撓搔,下意識朝前微傾,一股濃厚的血腥急湧上來,一時承受不住,便哇地吐出滿坑滿缸的血,一口又一口地染紅整片袖擺。

    何曾見過這等驚駭的景象?此情此景,可真把心遠嚇傻了,渾身直打哆嗦,忙上來攙扶,然後抬眼一望,著慌地說:「您、您在吐血啊!」他當機立斷,趕忙把人扶到床鋪躺下,「您等著,我馬上給您找大夫來。」

    話音方落,他已拔腿飛奔出去,無塵還欲開口阻攔,無奈心頭絞痛難當,一口氣提不上,連半個字也未能說出口。

    撐持不了,他但覺眼前一黑,就此暈了過去。

    *

    「我早同你說了,青穗那老頭口中的『有緣人』是騙你的。」誰讓他不聽勸,偏偏非去瞎摸一番,這下好了,不聽長者言,吃虧在眼前。

    自作孽不可活,一句話——活該!

    雖是這麼想,但言之畢竟可傷,所以白玉京也只是放在心頭暗罵他個不知好歹,嘴上仍是殷殷勸慰。

    「算了,那臭和尚趕你走,是他沒良心,沒眼光,就是個凡夫俗子,你何須同他一般計較?」輕移蓮步,他挨身湊近,愁眉一揚,長長的羽睫眨個不住。

    只見紅蛟倚著大石坐在地上哭得抽噎,臉紅頭脹,哽咽的說不出話來,眼淚卻掉個不停,小小的臉蛋灑滿淚珠,猶如梨花帶雨一般,模樣令人好生憐惜。

    見此景況,白玉京內心是一則喜,一則憂。喜的是這回碰上個硬釘子,總算讓紅蛟自個兒嘗到苦頭了,對那臭和尚,應當不會再如此執著,他恰好趁機好言相慰,軟語之下,必有所得;憂的是,連日來不吃不喝且不睡,只顧著難過傷心,鐵打的身子也會承受不住。即使是妖,他們也是血肉之軀。

    「甭哭了,就算你哭瞎了眼,他也不曉得,更不會同情你,你這又是作戲給誰看?」

    「誰做戲了?!」一聽之下,紅蛟氣得直瞪眼,斥喝道:「我都哭成這樣了,你還拿話來涮我!」一見他笑顏逐開,才知是上了當,隨即別過頭,賭氣似的鼓起兩個腮幫子。「被罵還這樣高興,你是傻了不成?」

    「是,我是高興,我是傻。」白玉京揚手撩開頰旁飛舞的髮絲,現出一張艷麗絕倫的臉蛋,蹲在他的跟前笑道:「你好歹是肯與我說話了。」把一條手絹遞過去,順便移到他身邊並肩偎依。

    「行了,把淚抹一抹,咱們坐著一塊兒說話。」

    連謝也沒謝過一聲,紅蛟默默奪在手裡,往臉上胡亂瞎抹,然後擤了幾回,鼻子通暢,總算好多了,整個人感覺益發神清氣爽。

    「他要我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可他卻不曉得我哪有什麼地方能去,天下雖大,沒有他在,哪裡都一樣啊……我說我喜歡他,想待在他身邊,難道這也天理不容了?」說到傷心處,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落了下來。

    「即便我是妖,也是有血有肉,會哭、會笑、會生氣,和人有啥不同?我不懂,明明他對我並非無情,卻要趕我走……」

    「為什麼?為什麼……我都說喜歡他了,為什麼他還不明白?」傷心到了盡頭,眸中已無淚,他只是不斷反覆自問。

    「人,並沒有你想像中的好。」仿若一聲輕歎,白玉京撐著腮,眉目含笑,目光落在遠邊的山巒,靜看巒峰起伏。

    「你不要忘了,人的一生一世有多長,到頭來總是落空,他走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便不再記得你,而你有不可計數的歲月,只為圖得一時快樂卻得嘗盡永無止境的痛苦,值得麼?」

    吐氣如蘭,軟語相告,一隻纖纖素手順著臉兒、眼睛,滑至鼻尖,再延著人中撫上微微泛紅的唇瓣。白玉京忽而柔媚一笑——

    「你知道麼?那日我見你來了,心裡真的好高興,跟做夢似的。你要我走,回去那山林深壑,可沒你同我一塊,我獨個一人有什麼意思?」趁他情思昏昏,不辨南北之際,他輕呼一口白煙,纖指貼在小巧秀麗的臉龐,瞇著眼,百般挑逗。

    「紅蛟,他趕你走,是自認高攀不起,那薄情人不值得你喜歡,更不值得把心全交付上去,聽我的勸,趁現在你還陷得未深,及時回頭才是最為緊要的。」

    「時間是最好的一帖良藥,久了,你自然淡忘。」他不死心地軟語相告,似非要癡兒醒悟。

    「只要不去想,便好了,是麼?」若真能如此輕易忘懷,就不是情了。紅蛟吸了吸鼻頭,木然地望著他。「當初,你也是這麼做的?」

    「什麼?」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安期生的事。」當年他與道人安期生的事可是在族內掀起一陣翻騰,紛擾的程度,並不比青白二蛇遜色。

    不提倒好,一提起來,白玉京便是一腔怒火無處洩,不由得咬牙含恨,冷笑著說:「別和我提他!那牛鼻子老道從不與我相干。」

    哪知紅蛟卻不肯放過,拿著一雙映滿無奈的眸子,幽幽歎問:「到底是你先忘了他?還是他先忘了你?」

    白玉京抿唇不語,只是不斷冷笑。「都有。他負心,我看破了,如此而已。」

    「可我對他,卻是一番刻骨銘心……」

    「刻骨銘心?」仿是聽到天下間最為好笑的趣事,白玉京笑得不可遏抑。

    「以往,我也曾擁有一段刻骨銘心,可到頭來,我換得的是什麼?」他笑得狂放,高昂的笑聲裡,竟有一絲悲涼。「怪只怪,我太傻,輕信人言,渾忘了人言不可盡信的道理。」

    「人的心,如天上銀月,變幻不定,教你摸不著、猜不透。縱使你的心是實實在在的,可他的心,卻未必如此。」

    「人心太善忘,終歸一場空。情到濃時情轉薄,什麼『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什麼『兩情若是長久時,豈在朝朝暮暮』,全是些屁話!」

    憤慨過後,全身氣力像被人抽去般,他垂下羽睫,神色忽顯哀傷。「起先,我——不過是寂寞。」

    是的,寂寞。

    千百年歲月流轉,他僅孤身一人,鎮日除了修煉還是修煉,一顆心猶如春苗蟄伏,伺機破土冒頭,在欲動的情慾未成型前,他已修身化人。

    但未必是好事。修行成人的蛇,本身便是一個複雜的存在。

    是蛇,卻長生不死,當同伴一一死去,他依舊青春如昔,可說是人,他仍是一條貨真價實的蛇。

    正確說來,他是個異數,一個老天也難以解釋清楚的錯誤。

    世間萬物皆躲不過的生老病死,他唯有生和病,老和死對他而言,是永遠不會碰上的奢望。

    「你該知道,長年歲月,是一種無止境的痛苦,這等滋味你也嘗過。世間萬物,但凡是活的,都有填塞不完的慾望,就拿咱們來說,修煉成人,可一旦成功了便覺有所不足,因此試圖生出七情六慾,體會做人的樂趣。」

    什麼叫情不自禁?只因風月情濃。

    侃侃而談,說起他的過去,道盡其中不為人知的心酸,句句血淚心酸,紅蛟有些意外向來三緘其口,從不願提及過往的白玉京,而今竟願意將一切相告,或許是氣氛太好的緣故,處在天地間,心胸亦不由得開闊,話也就順口而出了。

    「所幸,我有了你。」

    「你喜歡我,也不過是因為寂寞……」

    「不。」白玉京攔斷他的話。「我喜歡你的原因,又是如何喜歡你,我自個兒清楚明白。你我是同類,有你,我自然不感到寂寞,可我真正要的,是專心一意,這是人所給不起的,縱使那人是你命定中的『有緣人』。」

    「安期生一輩子求道,後人傳述他不為炎勢所趨,最終修成正果,倒不知他僅是薄情而已。」更可笑的是,文中所述,他竟成了他的坐騎,以致後來才有所謂拿玉京子當蛇的另一種稱呼。「且說那青白二蛇,不也同樣落得淒慘的下場?」

    聽他這麼一說,紅蛟登時恍然明白了。原來「有緣人」即是命定之人,相遇是注定的緣分,莫怪長老時時告誡後生小輩,說什麼一遇上了便要拆骨入腹,即可增加道行,實際上不過是為了防止遺憾再次發生。

    有太多的前車之鑒,拂逆動情的結果,幾乎不得善終。

    「紅蛟,不是我老要叨念,只因我不想看你為情所苦。我活了幾千年,見過的世面太多,也太教我心寒,可也讓我實在地明白一件事,純然的修煉,是咱們的宿命,亦是最好的安排。」

    「你說的我都知道。」紅蛟歎息:「可是……我放不下無塵。」

    話鋒一轉,白玉京問道:「怎麼,你認了?」

    「認啥?」

    「那臭和尚是你的『有緣人』。」

    沉默即是默認。

    「當日立誓,言猶在耳,你可別說你忘了。」

    「我沒忘。」紅蛟回嘴:「就算無塵是我的有緣人又怎麼樣?沒規定我非要吃了他不可。」

    「你想違誓?」

    「我不想靠別人增加道行總行了吧!」他說得好心虛。

    白玉京聞言,一顆心,陡地沉了……完了,看樣子他鐵定一頭栽下,要將之挽回,談何容易?

    白玉京依然不放棄,極力苦勸:「你不要執迷不悟,多想想我之前同你說過的話,哪一回不應?癡心是傻子才幹的事,能抽身便抽身,趁現會兒你的滿心『喜歡』未成氣候,馬上拋到腦後邊去,要是喜歡成了情愛,哪怕是有仙丹妙藥也治不了你。」

    他不知從哪變出一把利劍,硬是塞到紅蛟手裡。

    「拿去。用這把『慧劍』去將『情絲』斬斷,日後,你便解脫了。」

    瞪著劍身閃爍的銀光,紅蛟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意直竄背脊。

    他霍地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回頭道:「你省省力氣吧!怎麼樣我都不會傷他。」

    緊接著附上一句:「要是你敢擅自主張,我絕對和你沒完!」落下狠話後,他立刻撒腿跑開。

    白玉京張口結舌,呆了好半晌,終於不住輕輕笑了出來。

    沒完?說得真是威風,只怕——此時此刻,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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