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當妾心 第六章
    三日後 諸璧.

    阿德將馬車一停妥,范芙蕖便下了車。

    「范師傅!范師傅!」她驚慌的大呼起來,往屋裡衝去。

    室內一片闃暗,一會兒後她才適應,放眼望去,東西凌亂,一個陌生的中年人提著一袋東西蹲於一旁。

    「你是誰?范師傅呢?」她心慌的對那人猛喊。

    「芙兒,他是我替范師傅請來的大夫,妳先進范師傅的房裡去吧!」阿德拉住她說道。

    只見那人緩緩地站起,無奈的看了他們一眼。

    范芙蕖只覺眼前一陣黑,但她還是邁出顫抖個不停的雙腿,推門而入。

    人體排泄物的臭味席捲而來!她忍住了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往床上望去──

    噢!不!范師傅!

    躺在床上的人是范師傅嗎?范芙蕖緩緩走近,想瞧個清楚。

    瘦削臉龐,一雙鼓脹的失神大眼,歪斜的嘴角澗著唾沫,骨瘦如柴的四肢彷彿一折即斷……

    「范師傅……」她細聲的呼喚著,「芙兒回來看您了!」

    聞聲後,失神的大眼看向了她,范芙蕖蓄積已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范師傅──嗚……嗚……范師傅!」

    不顧範文疇渾身的髒臭,范芙蕖趴向床抱起他,痛哭失聲。

    原來阿德說的全是真的!狠心的女婿將妻子囚禁起來之後,便將完全不能動的老丈人丟回沒人照料的老家!

    三天前,唐苓帶著阿德告訴她這件件逆不孝的慘事時,她震驚極了,翠兒和馨兒立刻幫她收拾細軟,因為一直不見喜兒,所以無法告訴她一聲,便坐上了唐苓為她雇來的馬車,日夜趕路回諸暨。

    「唉!范師傅若肯吃藥,也不會這麼慘了。」

    「范大姊也沒有回來嗎?」

    阿德與大夫的對話,飄進范芙蕖耳巾,將範文疇攙躺下後,她走出房打岔問道:「大夫,倘若范師傅現下吃藥,情況會不會好轉?」

    大夫聞言,沒有說話,只是來到範文疇的床前,為他把脈。

    范芙蕖心焦的看著只剩下半條命的範文疇,只見他微顫的嘴角又開始倘下唾沫,眼皮兒也像從前般地眨動起來。

    「怎麼樣?大夫!」

    兩人問個不停,發現範文疇似乎回復了神志,范芙蕖更是喜悅的眼眶合淚。

    大夫先是點點頭,才說:「試試看吧!」說完,他將床邊的位置讓給范芙蕖。

    一個時辰後,沐浴完後的範文疇全身清爽,身上的膿包也被妥善的照料,但是,當他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時,便不肯配合吃藥了。

    范英蕖垂淚道:「不要這樣,范師傅!」

    範文疇完全不配合,甚至將雙眼閉起,拒絕旁人的任何勸言。

    「范師傅,我知道您心中的不悅與憤慨,但您若氣壞了身子,只會順了那畜生的意呀!」

    她不願意見到范帥傅放棄珍買的生命,更何況不對的人是那可惡的簡群義啊!

    因此,不論范師傅如何拒絕,她仍舊努力將蕖汁住口裡送,縱使是送至口中又全淌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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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窗外的章頌煜,靜靜的看著范芙蕖既心急又毫無章法的將蕖汁往老人的唇裡送。

    兩天前,他急匆匆自京城返回杭州,卻不見芙兒的人,就連喜兒也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還是唐苓告訴他的。

    唐苓說芙兒一聽範文疇生病了,便什麼禮法都不顧,也不聽她的勸阻,執意要回老家。

    他本就懷疑芙兒所說的情同父女這檔事,乍聽之下當然是怒火攻心,立刻騎馬奔往諸暨!

    可惡!他輸了!不!是他從未曾贏過,因為充其量他僅是得到她的身子,根本沒能觸及她的心,更遑論是得到她的心了。

    他從不曾這麼挫敗過,既然花錢典下了她,她就不能說走就走!

    她不是飽讀詩書嗎?不是多麼崇高與清雅嗎?為什麼她就是不顧他的感受呢?

    站在這裡已經好一會兒了,房內的所有動靜他皆看在眼裡,她說的每一句話,他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原以為他會目睹他們小別勝新婚的畫面,沒想到竟看到一個半死不活的老人倚靠在床胖,芙兒則是淚眼汪汪的苦勸著他吃藥,他甚至還聽到她喊範文疇「父親」。

    范芙蕖邊餵著藥汁邊說:「告訴您一件事,芙兒現下過得很好,杭州的煜爺是個重信守諾的男子漢,十年後芙兒就自由了,屆時……」

    「嘎?煜爺!您怎麼來了?」

    阿德吃驚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范芙蕖的話。

    章頌煜沒理會阿德,緩步走進屋內,來到範文疇的房中。

    「原來妳真的有養父,而不是前夫。」盯著眼前曾是那麼驕傲的女孩,他驚訝於她竟柔順的承受命運的安排。

    范芙蕖瞠目結舌的看著將近一個月不見的男人。

    「您……您要……做什麼?」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他並沒有回答她,只是走近床邊,仔細的看著同樣瞪著他瞧的老人。

    原來他就是範文疇,一個被病魔纏身的老人。

    看著眼前病癱了的老人,縱使說不上同情,好歹心中也有難過。

    「啊──」范芙蕖突然慘叫一聲,原來是不小心被碗裡頭的藥汁給燙著了,盛著蕖汁的碗隨之打翻在地上。

    章頌煜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將她拉起身!

    「不……不要!您要做……做什麼?」她驚呼且抗拒著。

    不管她的掙扎,他拉著她便往房外沖。「妳燙著了手,還不跟我走!」

    「我沒關係的!范師傅他……」她固執的搖著頭。

    「懷忠!阿德!」經過圍在房外的人群時,章頌煜大聲的點名,「再盛碗藥汁餵人去!」

    邊說他邊將她拉向屋外的井旁。

    快速的將水打上來,他將她環於懷中,接著將她被燙紅的小手掐進桶中!

    小手浸於沁涼的井水中,四週一片寂靜。

    范芙蕖有窘、有羞、更有驚奇,她由著他圈鎖於懷中,兩人一起蹲在井邊。

    突然,一陣溫熱在耳畔搔呵著,她一驚,轉頭向熱源,她的頰正巧拂過他的唇。

    「妳為什麼都不對我說?」章頌煜輕聲問道,他邊問邊看著她滿是疲憊的小臉,那一雙明眸大眼下全是令人心疼的陰影。

    「我……」面對柔情的他,她不知所措了。

    「是不知道該如何對我說?還是根本就不想告訴我?」他替她驟下定論,有些不悅了。「縱使日後是我自己調查出來的,妳還是不想告訴我嗎?」他按壓住想自大掌中掙脫的小手。

    「沒有!不是這樣的!」她垂下螓首,視線瞟向另一邊,囁嚅的否定著。

    他拉著她站起來,強迫她面對他。「看著我!我曾經問過為什麼妳仍是處女,妳卻沒告訴我真正的原因,為什麼?」他抬起她的下巴。

    她仰頭望著他,只見他滿眼的高深莫測,但隱約可看出其中有著關懷。

    「我……我是當真不知道該如何啟齒,更何況,您向來生活在富裕中,是無法想像鄉下人的匱乏,而這也是造成久病不愈的……的……」她越說越小聲,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他講這些。

    章頌煜看著她的神色更難懂了,下一瞬,他將她攬進懷中,緊摟著她。

    「傻芙兒!妳真傻……」他感動的說:「妳已經嫁給了我,我們便是夫妻,夫妻之間有什麼話不能明說的?」

    她總算肯說出心底話了,他心中有欣喜、有感動,但他還是不悅,因為她若早一點告訴他,他也不會誤會她與範文疇那麼久。

    「范師傅既是妳的養父,他也算是我的岳父了,明天我們就帶他回杭州。」他說出自己的想法。

    「您……您當真……」聞言,范芙蕖嚇了一跳,詫異萬分的望著他。

    原以為他是來諸暨逮她並且羞辱她的,沒想到卻不是這樣,情況竟還大大轉變。

    轉眼之間,他變成了一個溫柔的丈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煜爺,也不再是一個為了得到她而不擇手段的男人。

    他以點頭代替回答,將手撫上她的臉頰。

    「不……不要在這……」她雙頰酡紅,憂心的說著,「不知道范師傅的情況怎樣了?」

    章頌煜皺起眉頭,視線灼熱的瞅著她。

    接著才不情願的放開她臀上的大掌。

    「走吧!」他的聲音低沉中帶著慾望。「咱們進去看看吧!」

    她隨即離開他的懷抱,往屋子走去。

    他先是閉起雙眸,然後漾起嘲謔的笑容。

    「章頌煜啊章頌煜!裡頭還有個病弱體虛的岳丈,你滿腦子想的竟全是……」搖了搖頭後,他睜開雙眼,走進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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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頌煜與范芙蕖終究無法將範文疇帶回杭州治病,因為隔天一早他便含笑過世,直到辦完後事,他們整整在諸暨待了半個月的時間。

    要回杭州了,范芙棻還是沉浸在哀傷之中,這段日子她經歷了太多的事,章頌煜的出現,更是將她的命運改變了。

    范家屋子裡,有她與范師傅之間的父慈子孝及師生情誼,也有與范穎菊、范穎楓所引發的衝突,但有一點她很慶幸,那就是范師傅似乎很喜歡章頌煜,因為當她將他介紹給范師傅認識時,范師傅竟然激動的流下眼淚,還急得猛眨眼睛,那個意思她知道,范師傅是喜歡章頌煜的。

    失去范師傅,她算是沒有親人了,她只擁有十四年的父愛,老天爺是何其殘忍啊!

    悲傷、痛苦之中,章頌煜承諾日後她可以倚靠他。

    范穎楓和范穎菊總算沒有枉為人女,雙雙回來奔喪;范穎菊是遍體鱗傷回到娘家的,會是這等模樣,全是簡群義那沒人性的人所為。

    返回伉州的時辰到了,范芙蕖知道自己終究得回去,況且此番她有章頌煜的陪伴。

    「答應岳父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離開之前,他深情的對她說道,讓她打自心底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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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後,他們回到杭州。一路上,竟頌煜總是小心翼翼的陪伴著范芙蕖,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一步。

    章頌煜發現這是他頭一次主動愛上一個女人,唯一不確定的是,他不確定自己是何時愛上芙兒的。

    是兩人的新婚之夜嗎?還是他進京的那一個月?或者是他發現了她隱藏秘密的苦衷?

    最有可能的是他遇上她的第一眼吧!

    但是她呢?她可有一點愛他?

    憶起芙兒初夜的那一晚,他簡直像個混蛋,更過分的是不斷的拿著「她的前夫」和地做比較,實在不應該!

    困擾的人又何止章頌煜,范芙蕖也在猜測著他的想法,但她不想開口,只因他的懷抱,讓她覺得此刻的自己是幸福的。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唐苓一眼就看穿兩人彼此相愛,看見范芙蕖依偎在章頌煜的懷中被抱下馬車,她心中就有一股氣!

    半個月前,她之所以好心的為范芙蕖張羅一切,幫著她回諸暨,便是要讓煜爺回來發現她竟去諸暨會「前夫」,大發雷霆之下乾脆休妾,沒想到竟是讓他們兩人卿卿我我的回來,這……

    唐苓心中有成千上萬個不解。怎麼事情到最後,竟是義女婿為老丈人治喪?

    就這麼地,一大家子的人像是呵護寶貝般的安慰著范芙蕖,讓唐苓更是妒恨。

    嫉妒、傷心之餘,她回到倚香閣。

    「苓夫人,您別傷心了!」馨兒見狀,如此安慰著她。

    但唐苓是滿肚子的委屈與心酸,淚水流個不停。

    她當真要被煜爺打入冷宮了嗎?可是她膝下猶虛啊!

    「我……我就要被……被煜爺打入……入冷宮了!」她泣不成聲的說。

    「苓夫人,不會的!」馨兒保證著,「真的!苓夫人,您千萬不要這麼想,情況沒有那麼糟的。」

    「為什麼?」從枕間抬起頭來,唐苓紅著鼻頭,嗤之以鼻。

    馨兒提醒著,「苓夫人,不知您有沒有發覺,他們雖然愛著對方,卻沒有說開來?」

    唐苓聞言,拭去頰胖的淚;她望著馨兒,腦子不停的回想著。

    范芙蕖怎麼樣,她不怎麼曉得,但是煜爺,她就能肯定了。

    煜爺還有矜持、還有保留……對!沒錯,從他的言行之間,她多少可以看出。

    唐苓眼中又透出了些許精光,她望向提醒著她的馨兒,馨兒也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對!她還是有希望的,只要那兩人還不清楚對方的心意,她還是有機會將范芙蕖趕出穗軒莊,趕出煜爺的生命!

    「但是……馨兒,妳可有好法子?」唐苓握住馨兒的手問道。

    馨兒點頭說:「有!當然有!」她笑著拍了拍主子的手。「方法當然有,但要慢慢來。」

    「慢慢來?怎麼說?」唐苓不解的間。

    「向苓夫人透露一些事囉!」馨兒話中有話的說。

    「馨兒!」唐苓沉不住氣的打斷馨兒的話。

    馨兒笑著安撫主子,「苓夫人,您別急,辦法是這樣的……」她細細將自己的辦法說出,「就是這樣了,您慢慢對苓天人透露煜爺禁止您懷胎生孩子的事。」

    「這樣啊……」

    接下唐苓狐疑的目光,馨兒接著道:「相信我,若有聽錯的話,這個月會有件驚天動地的事發生!」

    「什麼事?」唐苓還是不放心。

    「苓夫人,您先別問,妳只需要照我的話去做,因為這是很重要的第一步,有了這一步,才能再走第二步。」馨兒胸有成竹的保證道。

    縱使無法完全得知馨兒的計畫,但現在沒別的方法,唐苓只能依照馨兒說的辦法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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