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滴滴 尾聲
    與袁霏閒聊時,知道老大在這間醫院的十二樓精神科病房。我不得不感激醫院的體貼設備,在我與全身的骨頭做鬥爭時,無意間在衣櫃旁發現了折疊輪椅。除去轉動輪子時胳膊帶動身體的痛楚外,這個輪椅簡直幫了大忙。

    入夜的醫院總是透著一份詭異,獨自一人走在昏黑寂靜的過道中,難免有些毛毛的。濃重的消毒水嗆入鼻中,我不由敏感地用手指堵住了鼻孔。

    消毒水的嗆味……

    忽然腦海之中好像閃過什麼東西,只是太過迅速,我還沒來得及分辨它是什麼便一掃而過。我搖搖頭,甩去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全神貫注於我的目的地。

    當我提出將眼睛還給孫樂但不要殺老大的時候,孫樂並沒有做出過多的提示,只是輕輕的幾聲「滴答」聲後便沒有蹤影。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是默許?還是否決?

    但我知道我必須立刻去找吳凡,將一切告訴他。

    我在住院部的五樓,而老大在十二樓,雖然醫院有專門的斜坡通道便於輪椅病床的進出,但我不認為在我每動一下都要喘口氣的情況下,還能將輪椅轉上十二樓。

    聽著不遠方電梯的叮叮聲,我愣了愣,原以為電梯已經鎖了,沒想到還在使用中!我正想過去,忽然想到,值班室的護士們不會鬆散地讓我從她們眼皮子底下混過去吧……

    這該如何是好?

    「滴答」

    我驀然一顫,毛骨悚然的寒意慢慢從背後襲來,我僵坐在輪椅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輪椅慢慢地轉動了起來,我知道是孫樂在背後推,因為我能聞到那股嗆人的氣味又一次出現了。

    嗆人的氣味?

    腦中再一次閃過那個快速的念頭,這一次我抓住了它!我知道為何我會覺得這個味道很熟悉了,因為這個氣味是福馬林,我曾在生物標本室聞過類似的味道!

    為什麼孫樂的身上會有這股味道?一個死去的鬼魂為何會有味道?

    正確來說,一直以來,我看到的孫樂都是黑夜一般模糊朦朧的身形,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感覺。可是為何在他推著我的時候,我卻能感覺到『手』的存在?並且每在這種時刻,我便能聞到福馬林的味道?

    我越想,心底便越有發毛的感覺,急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亂想,生怕自己與常識脫節的大腦會想出太多駭人聽聞的解釋,在找到真正的答案前便把自己嚇個半死。

    轉動的輪椅慢慢走過燈火通明的值班室,我下意識地縮著脖子,小心冀翼地看了一眼。

    值班室內一片忙祿,幾名護士正在翻找著什麼,雖說如此。但她們沒理由聽不到輪椅在大理石地面滾動的聲響。可是,我就這樣從她們眼前滑過,好似透明一般,沒人注意到我。

    我早該想到,有他在我身後,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電梯門還在『叮叮』地叫個不停,每次想合攏時便好似被什麼觸碰到一般又打開,彷彿有誰在等待我……

    輪椅在電梯前停了下來,「滴答」聲再一次消失了。我咬緊牙關,轉動輪子駛進了電梯內,還沒調整過來,電梯門已經合上,十二樓的按鈕亮了起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亮起的十二樓按鈕,直至「滴答」聲在身旁響起,我才當即反射性地閉起了眼睛。

    他也在這裡……他就在我身邊……雖然我看不到,但他實在……

    短短的七層樓的距離,對我來說卻像黃泉路一般漫長。

    雖然我一直告誡自己,孫樂的目的是那些奪走他身體一部分的人們,我不在其中,可我還是不敢在明亮的電梯內去尋找他的存在……

    「謝謝你……」我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小聲說道。

    孫樂的這一系列舉動說明他接受了我的提議。只要吳凡將眼睛還給他,他便不殺他,所以他才幫我去十二樓找他。

    「滴答」

    我對他的恐懼是不是比我想像中降低了很多?雖然還是非常害怕,可是這種害怕已經不是對死亡的恐懼,多了一份不用擔心死亡的底氣。即使微乎其乎,甚至我還不能百分之百篤定他不會殺我,可我覺得安心多了。

    「叮咚」

    電梯終於到了十二樓,我轉動輪椅走進寂靜漆黑的樓道之中,一時間有些遲疑。我只知道老大在十二樓,但是在哪個房呢?袁霏沒有細說。

    「滴答」

    福馬林的味道再一次傳來,我下意識地僵直了身子。我對這個聲音已經形成了本能反射,當即便會進入警惕狀態,或者,應該說是待宰的消極狀態……

    輪子再一次輪動起來,我想孫樂比我更迫切地想要吳凡將眼睛還給他。

    可是,我卻還沒有想出當我見了老大後,要怎樣「討要」孫樂的眼角膜?將老大的挖下來嗎?

    我簡直不敢想像……

    輪椅停到了三零九號病房前,我輕輕地推了推門,門鎖卡嚓一聲應聲而開。我深吸一口氣,轉動著輪椅進入了病房之中。

    病房內的六個床位都有人,但我的目光卻藉著月光的朦朧看到唯一一個仍坐在床邊的背影身上。

    我微微一顫,慢慢地駛了過去,小聲地呼喚了一聲:「老大……」

    只見吳凡呆呆滯滯地坐在床前,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的月亮,對我的聲音充耳不聞。我看著這樣的老大心頭一酸,險些不爭氣地哭出聲來。

    我輕輕地握住老大的手,他的手很涼很涼,如果不是他均勻的呼吸,我會以為自己握住的不是一隻活人的手。

    「老大……我是蕭雨啊……你認得我嗎……」我帶著哭腔小聲地問道。

    老大依然呆滯的注視著前方,連一眼都沒有看向我。

    「老大……」我握著吳凡的雙手,沉聲道:「一切都是孫樂做的……你記得他嗎?去年暑假,那個跳樓自殺的孫樂……?」

    老大的手指猛地一顫,我愕然地看向他:「老大,你能聽懂我的話?」

    老大依然沒有吭聲,但他的神情已經起了變化,我急忙對他說:「他不是跳樓死亡的!當時他本可以獲救,可是小燦的爸爸為了救小燦而害死了他!那群混蛋醫生把他的身體切開,拿走了屬於他的一部分,然後,這些部份透過手術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我能感覺到老大的手開始明顯地顫抖,我哭著繼續說道:「老大……小燦拿走了他的腎,所以他被玻璃刺破腎臟而死。孔令林接受了他的血,所以他全身的血液都被抽乾而死。穆木接受了他的骨髓,所以高溫燒溶至連骨髓都分解而死。徐平移植了他的皮膚,所有全身的皮膚都被劃破而死。你明白嗎?老大?」

    我的哭聲本應驚醒病房內的其他人,可是他們都像陷入夢境最深處一般一動不動,我壓抑的嗓音充滿顫音,淚水混合悲傷,一滴滴落在老大的手上。

    「老大,我不記得你是哪只眼睛做過手術,可是那個眼角膜是孫樂的……他一定要討回來,他會殺了你的……你明白嗎?會死的,所以……所以……」

    我哭得泣不成聲:「還給他吧……就算看不見,至少你還可以活下來,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死去了,再也不想……」

    老大的手不知何時起已經不再顫抖,我抬起頭,用力抹去眼中的淚水。老大又一次用他呆滯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月亮,適才微微鬆動的神情再一次麻木了。

    我絕望地看著老大,目光鬼使神差的移向床頭櫃上的水果盤,如果那裡有把刀……

    我驚的一顫!如果有把刀我要怎麼做?戳瞎老大的眼睛嗎!?

    我被這個瘋狂而可怕的念頭嚇到了,渾身寒毛直豎。是誰把這麼可怕的念頭灌輸給了我?想要取回眼睛的執念竟是如此可怕……

    幸好,水果盤那裡並沒有水果刀。

    「老大,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我用微顫的聲音輕聲道別,我怕自己再待下去真會做出可怕的舉動。可是就算下次來……我又如何把老大的眼睛還給孫樂?

    我思潮翻滾地轉動著輪椅,快至門口時,忽然寂靜之中。

    吳凡微弱的聲音幽幽響起:「我見過……眼角膜捐贈者的同意書……」

    我驀然回頭,半晌才明白老大話中的含意,心中一痛:「是……偽造的……」

    一群被利慾燻黑了雙眼的瘋子,又怎會不為他們的暴利留下一個看似合法的偽裝?

    老大又一次陷入了沉寂,漆黑之中,老大的背影彷彿更加頹廢蒼老。我心中酸楚,輕輕地說:「好好休息吧,我走了,老大……」

    ***

    我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病房,只記得自己回來後便像條死狗一樣,趴在床上連半點力氣都沒有了。一夜無夢睡到天亮,睜開眼後,迎接我的便是警察拿著那七份檔案咄咄逼人的審問。

    「這幾份檔案在徐平失蹤那天便從校長室的保險櫃消失了,為什麼會在你這裡出現?」

    我做出一臉的迷惘狀:「我不知道啊。」

    「給你測血壓的護士小姐很確定在凌晨兩點半的時候,這幾份檔案還不在這裡,為什麼今早七點鐘查房的時候卻出現了,今天凌晨兩點半到七點之間你在哪裡?做了什麼?」

    「在床上睡覺啊,半夜三更的還能出去兜風嗎?」

    「你的輪椅為什麼會展開?凌晨兩點半的時候它還折疊在衣櫃旁邊。」

    「是嗎?半夜散開了吧?」

    我的敷衍態度引起了審訊警官的反感,目光不善到我真擔心他會嚴刑逼供。

    「凌晨三點至四點左右你到過十二樓的三零九室嗎?」

    我嚇了一跳,警官為什麼會這樣問?難道有人看到我了?

    「十二樓?警官,您不是認為我在這種狀態下還能跑到十二樓看風景吧?」

    審問的男警官終於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情:「蕭雨!請你配合調查!三零九室的吳凡凌晨五點的時候被人發現倒在病房內,右眼球已經被毀壞!而本應被護士反鎖的門卻是開啟的!我們有絕對的理由相信有人到過三零九室!」

    我劇烈一顫,一把抓住警官的胳膊:「他怎麼樣了?是誰做的!?老大有沒有事!」

    難道因為我未能將眼睛還給孫樂,所以他自己動了手?那老大有沒有生命危險!?

    我過激的反應令警官怔了怔,態度竟有所緩和,轉而安慰起我來:「他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右眼球已經完全毀壞,只怕失明是再所難免了……」

    我長舒一口氣,沉思了一下:「是誰做的?」

    男警官看著我,定定地說:「雖然表面上看,像是吳凡自己摔破了水果盤拿碎片刺穿了瞳孔,但是他的精神鑒定醫生表示吳凡對玻璃碎片有莫名的恐懼感,很難想像是他自己動的手。再加上確定反鎖的門被打開,所以我們不排除是有人偽造了現場來誤導警方的判斷。」

    我緊咬牙關,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是老大自己做的……他刺破了自己的眼睛……

    老大……

    「昨晚的值班護士說電梯有過異常情況,似乎被人使用過,但電梯內的攝影機在凌晨三點至四點之間的影像都莫名損壞。這一切的巧合讓我們可以確信,有人在這期間做了些什麼導致所有情況的發生。」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鬆了口氣,至少,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我曾到過吳凡的病房,最起碼,我不會由「嫌疑犯」變為「兇手」……

    「你們不是認為我這樣的傷患有本事從值班室的眼底下溜過、毀壞電梯內的攝影機、撬開反鎖的病房門、對一個比我還高大的青年下毒手吧?」

    男警官的神情變了變,我能看出他也覺得這個假設太沒有說服力。而現在唯一讓他們懷疑我的原因便是出現在我的病房內的檔案、以及那輛展開的輪椅。可是,這樣的證據形同虛設,等於沒有。

    男警宮繼續調查著,我雖回答敷衍,但口吻「誠懇」了許多,警官的態度也有所緩和,寫完記錄後我按了手印,他便離開了。我躺回到病床上,怔怔地用手搓著大拇指上的印泥,眼前漸漸被水霧浸濕了。是不是……可以結束了……?終於……

    我繼續在醫院養傷,袁霏的傷勢比我輕得多,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便出院了。後來便頻頻的跑來看我,是我與外界維持聯繫的唯一通訊員。

    我的父母從國外趕回來看了看我,在我拚命表明沒事後,這才幹叮嚀萬囑咐地趕回公司。幸好他們身在國外沒有聽說過我們寢室的事情,而且在袁霏的有意誤導下以為我只是失足摔下樓梯,不然非把國外的公司結束了回國不可。不對,搞不好直接把我接出國了。

    老大的右眼永久性失明,可是精神狀態穩定了許多,大概半個多月後便被家人接出院了。聽袁霏說,老大因為右眼的失明導致左眼視力急劇下降,原本醫院方面提倡手術,卻被老大拒絕了。理由是:他除非親耳聽到捐贈者答應捐贈眼角膜,否則,就算有同意書也絕不接受。

    這樣的要求形同拒絕手術……

    後來,老大並沒有回學校上課,很快便辦理了休學手續,和家人辦理了出國移民,去了德國。

    關於三零八寢室連續殺人案似乎便這樣沉寂了,最後一個被害人徐平的屍體在他「失蹤」十天後在校長室外被發現,恐怖的死狀又一次令校園內外一陣恐慌,兇手及動機依然不明。

    毫無進展的調查又堅持了一個多月,明顯陷入死結當中,對於我和袁霏的調查也無疾而終,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問號後,調查小組最終解體,這個案件沉入水底。

    如果中國也有一本X檔案,我相信我們三零八寢室發生的一切也會被記錄其中。

    我住院兩個多月後,終於可以正常行走,袁霏興奮的抱著我在病房轉圈,結果被護士姐罵得狗血淋頭。

    真是輕鬆又開心的兩個多月,因為我再也不必擔心黑夜中那個模糊的黑影,再也不必害怕那個如同附骨之蛆的「滴答」水聲。每個夜晚我都睡得酣甜快意,沒有一次被夢魘驚醒。每天我都是微笑著迎來晨曦,微笑著送走夕陽,護士小姐很好奇我為何天天笑個不停,到底有什麼事這麼開心。

    為什麼不開心呢?如果你一直在一片一望無垠的沙漠中艱難前行,乾澀的飢渴已經讓你連眼淚都無法淌出,最後的力氣已經不足以支撐你再多走一步時,你忽然看到了一片廣闊的綠洲,不是臨死前的海市蜃樓,而是真真切切的天堂!那時你會怎麼樣?

    笑,已經是表達你心中狂喜的最含蓄表現。

    此刻的我,正哼著小曲飛快地收拾行囊,因為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已經落了不少功課的我,懷著既興奮又掃興的心情準備結束米蟲式的生活,回到現實世界之中。

    「對了,臨走前我一定要多買幾包樓底小賣部的青豆,在別的地方沒見賣過,特好吃!」

    「喂喂喂,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還吃零食?而且豆子吃多了會放屁∼」

    「去你的!」我沖袁霏笑罵道:「快去買!」

    「憑什麼我去?」袁霏一臉不滿。

    「因為要你掏錢嘛!」我回答的乾淨利落。

    「憑什麼啊∼」袁霏還是裝腔作勢地直嚷嚷。

    「乖∼∼聽話∼∼」我摸摸他的頭,掂起腳尖輕輕地用唇碰了碰他的臉頰,然後急忙跳開,心慌意亂地說:「好了!給你獎勵了!快去快回!」

    袁霏摸摸臉頰,傻乎乎的笑了笑,美滋滋地走了出去。我則在他走後兩頰滾燙,心跳加劇,害我不得不用手拚命呼扇。

    「蕭雨啊蕭雨,你的臉皮越來越厚了!」我用手拍了拍嘴巴,小示懲戒:「以後不許再做這麼難為情的事!」

    「懲罰」完畢,我便再度開始哼著小曲收拾東西。

    突然。一個微乎其微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飄入耳中:

    「滴答」

    我手中的CD當場摔到地上,像被驀然丟入極度的寒水之中,整個人連同心臟一併凍結。

    怎麼會……

    不是結束了嗎?怎麼可能……

    是幻聽……幻聽……

    「滴答」

    熟悉的毛骨悚然感來到了我的身後,我聽到了牙關打顫的聲音。

    「為什麼……」我用前所未有的絕望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還是沒有結束嗎……這幾個月以來的幸福只是臨死前的假象嗎……?

    這是他折磨我的最後一種手段嗎?那他到達目的了,因為當在他再一次出現在我身旁時,所有的甜蜜幸福都頃刻間粉碎……

    我絕望了,徹底絕望。

    「都還給你了……為什麼還不走……」淚水順著臉頰流到我顫抖的唇上:「我還是……跑不了嗎……」

    空氣中飄起了一股似有似無的異味,漸漸濃重,那是……福馬林的味道。

    一隻類似於「手」的東西緩慢地插入我的發間,我全身的毛孔都在顫抖著,頭皮陣陣發麻。那種前所未有的觸感令我直觀地感覺到,觸摸我的,絕不是一個屬於人類世界的東西。而它還在慢慢的劃過我的頭髮……

    「滴答」

    「你是惡魔嗎……」我哽咽著。

    如果從一開始就注定要有今天,又何些讓我以為一切都已結束?在我開始享受平凡人生的幸福時,卻又一次粉碎了它。

    這樣玩弄人心的,只有魔鬼。

    「滴答」

    他似乎在賞玩一般惡意地穿插在我發間,我能感覺到頭髮一根根地劃過他的「手指」,明明害怕得恨不得拔腿而逃,卻好似腳底生根一般動彈不得。然後,那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撫向了我的耳垂。

    我再也忍耐不住,兩腿一軟癱倒在地,緊緊地抱著頭顱,低低地抽噎著:「不要再折磨我了……放過我或者殺了我……我受不了了……我會瘋的……」

    「滴答」

    不知是不是太過害怕的緣故,我的心跳開始不規則起來,很快便被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壓迫得眼前一陣昏黑。恍惚間,我好像站了起來,背後的「手」開始推著我往前走去,我木訥的順從了。

    這一次會去哪裡?還是天台嗎?

    可是不論去哪裡,我都只有服從不是嗎……?

    我呆滯地走著,一路上有不少熟識的人向我打招呼,他們擔憂地問我是不是不舒服,為何臉色這麼難看。我衝他們露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繼續被他們看不見的力量牽引著走向不知名的前方。

    盲目地走到了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更不知自己身處在醫院的何方。然後,他讓我停在了一間辦公室的門前,門,輕輕地打開了。

    我呆看著滿屋子的標本,雙頭嬰、畸形兒、未發育完全的小嬰兒、整顆頭顱、胳膊、大腿……如果這裡不是醫院,如果不是曾在學校見過類似的標本室,我想一般人都會在這種時刻失聲尖叫。

    背後的「手」推著我繼續向前,我呆呆的順著他的力道穿過一排排猶如異形世界的標本櫃,終於停到了其中一間標本櫃前。我慢慢地抬起頭,目光停留在倒樓第二階上那個泡在橙黃色福馬林中的一隻胳膊……

    「滴答」

    我的眼淚也隨著這個滴落的聲音而墜落了下來。

    「他們……真是畜生……」我咬緊了牙關,雙拳緊握。

    怪不得……明明無形的孫樂,卻可以讓我感覺到「手」的存在……怪不得每一次「手」的出現,都瀰漫著一股福馬林的味道……原來孫樂依然沒有拿回完整的身體……他的某個部位依然在人世間受苦……

    「滴答」

    別哭了……孫樂……別哭了……

    「滴答」

    別哭……

    我掂起腳尖,用盡力氣才抱住那個不小的標本瓶,緊緊地將它摟在懷裡,生怕自己微顫的雙手會將它打破,粉碎孫樂最後一絲無法釋懷的執念。

    「滴答」

    「什麼人在這裡?」

    我急忙回頭,一個眼熟的白衣男子站在門口,看到我時同樣一愣,然後才猶豫地問了一句:「你是……蕭雨?」

    我恍然大悟。是他,小燦的爸爸……

    「伯父……」

    我無法用正常的語調去向好朋友的父親打招呼,因為他的自私,導致了所有悲劇的發生。

    「你在這裡做什麼?」金伯父見到是我,警戒的表情鬆懈了下來,和顏悅色地說:「抱著那個東西幹什麼?快放下,這裡不許外人進入的。」

    見他親暱地向我招手,我的心一陣刺痛。

    「伯父……你知道這條胳膊是誰的嗎……?」

    金伯父神情一愣,隨即笑道:「這裡的標本一般都是從屍體上取下的。至於到底是誰的我倒真不清楚,反正,不會是從活人身上拽下來的。」

    「不……這是從一個活人身上取下來的……」我對他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艱難的笑容。

    「什麼?」

    「是從一個叫孫樂的大學生身上取下的……」

    金伯父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一臉的困惑。我苦笑不已,原來,你連那人的姓名都沒記住便粉碎了他的命運,剝奪了他生存的權利……

    「我提醒你一下吧……他叫孫樂,是豫北大學的學生。去年的暑假,他跳樓自殺,從七樓摔下來,被送往這家醫院救治……」

    小燦的爸爸怔了半晌後,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

    「想不起來了嗎?那是小燦急需腎臟的那個暑假,你不會忘記吧?一個從七樓跳下來的大學生,腎臟配型與小燦吻合,所以。你對身為院長的父親說:『爸,小燦不能再等了……』」

    「住口!」金伯父驚恐地看著我,難以置信地後退了幾步:

    「你怎麼會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是啊……為什麼我會知道……」我的眼前一陣模糊,喉間閉塞:「你還記得小燦是怎麼死的嗎?伯父,世界上真的有報應……」

    金伯父驚愕地看著我。木訥地搖著頭:「不是的……小燦的腎臟是別人捐贈的……他的死亡是……是……」

    他無法說下去。因為我知道,那塊違反地心引力的玻璃刺穿的,正是小燦接受移植的腎臟。

    「伯父,你想知道我們三零八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覺得此刻的自己是一個惡魔,在慢慢侵蝕著一個父親的良知:「那裡遇害的五個人,都在去年的暑假接受過不同程度的手術。每個人都拿走了屬於孫樂的一部分,所以,孫樂一個、一個、又一個的要了回來……」

    「你閉嘴!」小燦的爸爸發瘋般衝我狂吼:「蕭雨!你應該去精神科檢查一下!你說的是一個死人!一個死人什麼都做不了!」

    「人,確實會死。可是,恨卻會留下來……」

    我苦澀地說道:「你沒有一絲的自責嗎?為了你的兒子剝奪走另一個人的生存權利,你的良知從沒有譴責過你嗎?為什麼?就因為孫樂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兒,沒有人會去追查他的死因,所以你就成了他的主宰?你有沒有想過他在臨死前的掙扎?他是懷著怎樣的恨意看著自己被人謀殺?是怎樣看著你們拿刀將他一點點肢解,用他的生命去換取金錢?如果你是孫樂,你會對這個世界懷有怎樣的仇恨?你不想報仇嗎?你不甘的靈魂不會化成怨魂向奪走你一切的人們報復嗎?」

    「別說了……別說了……」伯父頹然地坐倒在門口,老淚縱橫:「蕭雨……你不會明白的……一個父親,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兒子的生命在一點點流走卻無計可施,那種無力的感覺會把你逼瘋!那個時候,什麼道德、什麼人性統統都是空話!我只想讓小燦活下來,就算為此殺人也再所不惜!小燦是我們家的命根子,他死了,這個家也會崩潰,你明白嗎?小燦非常非常的重要,重要的超過我的生命,如果可能,我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可是……可是……」

    金伯父流露出心神俱碎的悲痛神情:「……小燦曾有一個親哥哥……同樣的病情……家裡只有我的血型與他相符,我毫不猶豫將一個腎給了他!可是,手術後卻發生了排斥反應……然後,小燦又被同樣的病痛折磨!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你用盡一切辦法,結果一切又回到原地!而這一次,我沒有更多的腎捐給小燦……我想救他,救我最後的兒子……」

    「可是最後承接報應的,正是你最不願傷害的小燦……」

    單純的小燦,如果你還在世,知曉體內的那顆腎是來自一個被謀殺的學長,你會不會傷心欲絕的痛哭流涕?

    會的……我知道你會的,因為你很善良……可是,這份善良最終還是被父輩的罪惡吞噬……

    也許,懷著憎恨的孫樂,無比清晰地知道報復一個人的最好辦法,不是殺掉他,而是毀去他最重要的一切……

    所以,小燦的死會成為這個罪魁禍首最深切、最悲痛的懲罰。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伯父痛哭出聲,悲愴的哀嚎聲令我心如刀絞。我低頭看看自己所抱的標本瓶,走到他身邊,輕輕地放下標本瓶,沉聲道:」這是孫樂留在人世的最後一份執著,是你的決定導致了一系列的悲劇,所以,應該由你來為這場悲劇劃上句號。」

    我將他的手放在標本瓶上,用力地握緊:「讓孫樂安息吧,也讓這份仇恨、這場罪孽得到安息。」

    我走出標本室,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痛哭的金伯父。

    孫樂,你看到了嗎?那是他追悔的眼淚,也許來得太晚,但請你饒恕一個愛子的父親瘋狂的決定,因為他已經為此付出了最悲慘的代價,痛及脾臟,一生一世。

    我轉回身,大步的向樓外走去。

    「滴答」

    「滴答」

    「滴答」……

    清脆的水滴聲越來越遙遠,停留在了遠方,不再追隨著我。

    走出了大樓,強烈的陽光刺痛了我的眼睛,熾烈得我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蕭雨!你跑哪裡去了!讓我找得要死!」

    袁霏怒氣沖沖的聲音傳來。我睜開眼睛看向他。袁霏在看到我的神情後嚇了一跳,慌忙半摟住我關切地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為什麼哭了?」

    「因為陽光太刺眼了……」

    我緊抱住他,壓抑的情感終於得到渲洩,淚流不止:「讓我哭一下,把這輩子的淚水全哭完……以後我再也不哭了……好嗎……我好想哭,讓我哭出來好不好?」

    我又哭又叫的模樣嚇壞了袁霏,他緊摟著我不住地安撫:「好好好,想哭就大聲哭出來,有我陪你。」

    我放肆的盡情發洩著,像個瘋子一樣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袁霏溫柔的又哄又逗,但見我還是哭個不停,結果急得也紅了眼圈。最後我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臉上還掛著淚水卻大笑不止,惱得袁霏直罵我是小瘋子。

    第二天,我出院了。

    ***

    兩天後,人民醫院爆出驚人醜聞,院長的兒子向警方投案,供出一年前的夏天,某學校送至人民醫院的某位學生因其孤兒的背景而被院方蓄意放棄治療,將器官移植到病危的院長孫子的身上。

    頓時這則消息轟動了全國,警官順籐摸瓜之下又查出院內有多宗販賣人體器官的黑幕交易,涉及人數之廣超過一般人的想像。一時間,諸多醫院不為人知的黑幕也被各地報紙大肆報導,無數醫學界知名人士紛紛落馬,也有許多參與買賣的患者家屬一併接受調查,全社會爆發了醫院的信譽危機,人人自危。

    再後來,人民醫院內的幾位涉及蓄意謀殺豫北大學生孫樂的醫生都被一一判刑,金伯父原本應判死刑,但因他主動自首且有悔過之心,所以被判死緩,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金院長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其它涉案人員分別根據情節嚴重被判處十年以上、三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這樁震驚全國的醫界醜聞,在經過九個多月的審訊後,終於劃上了句點。

    我放下手中的報紙,鋪在草地上,剛坐下來,便聽到袁霏的大喊聲:「蕭雨!找到了!在那邊!」

    我只得站起來,將報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箱中。

    此刻,我和蕭雨身處城郊的一座陵園內,我們終於在肅穆典雅的骨灰牆中找到了屬於孫樂的那一方小小天地。

    袁霏放下手中的鮮花,點燃了香,對著孫樂的遺照輕聲道:「孫樂,我知道欠你的這輩子也還不清,所以,下輩子請你一定要來找我,這份情,我一定會還給你。」

    我靜靜地看著袁霏的側臉,神情虔誠嚴肅的他竟是這般帥氣,令人怦然心動。

    袁霏將香插到小香爐中,回過頭衝我咧嘴一笑:「別生氣哦,你下輩子也可以來找我!」

    「切,」我故作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別說下輩子了,這輩子我也未必會跟你怎麼樣,大人多慮了。」

    「你敢!」袁霏咬牙切齒地瞪著我,然後看向孫樂的照片說道:「孫樂,今晚你幫我進他的夢好好嚇嚇他,他老欺負我!」

    我笑著踢了他一腳,袁霏這才收起嬉皮笑臉的痞相:「你也上株香吧。」

    「嗯。」

    我應了一聲,點燃三根香,面向孫樂,一時間思潮起伏:「孫樂……雖然我不認識你。也沒有跟你說過話,可是,我真的很後悔……如果在你生前便認識你就好了,我們一定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其實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卻千言萬語只能化做一句:「希望下一輩子,你會幸福。」

    再不要遇到這樣悲慘的際遇,再不要對人世恨著這樣的仇恨,再不要用鮮血去洗滌罪惡……因為,下輩子,有袁霏和我的衷心祝福。

    我將香插進香爐內,這時,一男一女走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我和袁霏:「你們是孫樂的朋友嗎?」

    我不由看向這個陌生的男人,他爽朗地笑了起來:「你們好,我是孫樂的同學,以前他班裡的班長,我叫王萌。」

    「啊,你好。」我和袁霏急忙同他握了握手。

    「真難得,我以為除了我和她以外沒人會再來了,沒想到你們還記得他,真是有心了。」王萌笑著指指他身邊的女子說道:「這是我妻子,馬小瑩,她的初戀情人就是孫樂,所以到現在也纏著我帶她來呢。」

    馬小瑩又嗔又羞的捏了王萌一下,王萌誇張地嗷嗷直叫,逗得大伙都笑了。

    「對了,還未請教……」

    「啊,我叫袁霏,他叫蕭雨。」袁霏說完後,笑著說道……

    「以前我聽孫樂提到過你,他說他在班上的人緣並不是很好,但你一直很照顧他,他真的很感激你。」

    王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咧著嘴笑了起來:「他真這麼說?嘿嘿,那我付出的心血沒白費嘛,那傢伙整天都不肯多說一句話,問他什麼話吧,他又光一個人抿著嘴微笑,害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討厭我還是當我是朋友,鬱悶了很久呢。」

    說完後,王萌上下打量著我,忽然說道:「你以前是不是高中部的?三班的蕭雨?」

    我有些驚異:「對。你怎麼知道?」

    「真是你!?」王萌頓時開懷地笑了起來:「原來你和孫樂真是朋友啊?那個孫樂平時說話很少,但一提到你就話特別多,還說這輩子最想畫的一個人就是你,很想跟你說說話,就是不敢。我以他帶著這個遺憾走了呢,沒想到你們已經認識,太好了!」

    我瞪圓了眼睛,他在說什麼?

    王萌嘖嘖道:「孫樂很擅長畫風景畫,卻很少畫人物。其實,他畫的人物非常傳神,只是他說有讓他想畫慾望的模特兒太少了。我說怎麼看你這麼眼熟,原來你就是蕭雨,他那本人物寫真上只有你一個人的畫像,有開心的、生氣的、快樂的、悲傷的。我就一直說你倆一定很熟,不然他怎麼畫出你這麼多種神情?他卻非說連話都沒跟你說過,只是想像著畫出來的。」

    我呆呆的,不知該如何反應。

    說到這裡,王萌忽然不好意思搔搔頭:「你也知道孫樂那小子長得很好看,所以老有人懷疑他是同性戀。結果就有人問我他是不是有情人……哎,想想也蠻對不住他的,當時我也懷疑過他,就想到了你,所以告訴他們孫樂對高中部的一個男學生很有好感。結果越傳越離譜,到最後全說孫樂有個高中部的情人,幸好當時沒說出你的名字,不然可麻煩了!」

    「原來……那個高中部的學生是指你?」

    袁霏怔怔地看向我,那個令他與孫樂相識的契機,竟是我?

    其實,在不久前,我已經明白過來了。孫樂從沒有打算傷害我和袁霏,所以,他一直跟隨在袁霏身後,在黑夜之中情不自禁地去觸摸袁霏。這並不是報復,而是一個深愛袁霏的靈魂所能表達出的愛意。而我,一個對於他來說應該是第三者的存在,卻從沒有真正意義上陷入過危機之中。

    唯一的一次,便是孫樂將我拋下樓梯,而那時,是因為我出賣了袁霏令他生氣吧?畢竟,袁霏對我那樣的好,孫樂看在眼裡,所以才會對我在危急關頭背叛袁霏而氣憤得險些殺了我……

    從一開始,孫樂的目標便不是我們,遇到危機的也不是我們。只是,我和袁霏帶著對另一個世界的恐懼而將孫樂妖魔化,對他的存在懷著濃重的驚惶,所以拚命地逃著、躲著。

    在一次次近乎崩潰的恐懼尖叫聲中,沒有一次是他對我們做出實質性的傷害。他只是默默地跟著我們,靜靜地看著,也許……是想從我和袁霏的身上尋找一份他未能圓的夢吧……而我們,卻將這個可憐的靈魂當成了噩夢。

    而現在,我知道的更多。原來孫樂選中我並非沒有原因,早在我知道他的存在之前,他便在觀察我。也許,那次令我誤以為穿著袁霏的衣裳才被孫樂觸摸耳垂的事,本身就是我想錯了。孫樂又怎麼會分不清他所愛的袁霏是誰呢?他那天的舉動,只是因為他真的想觸摸到我吧……

    那天在醫院的最後一次,他用手輕輕地撥弄著我的頭髮,而我,卻因為害怕而癱坐在地,問他「你是惡魔嗎」……那時的孫樂,懷著怎樣的心情聆聽我說出這句話?他沒有傷害過我,相反,我卻一直用言行來傷害著他、誤會著他。

    我錯了,從一開始我就全猜錯了,對於孫樂,我沒有一次猜對……

    「蕭雨?你怎麼了?臉色很不好。」王萌關切地問道。

    我慢慢扯動嘴角,露出一絲深深的微笑:「我和孫樂是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啊?」

    王萌大概不明白我為何會沒頭沒腦地說出這一句,但我不在乎,我只希望用最至誠的心情說出這句話,讓孫樂聽到這句發白肺腑的真心話。

    如果,早在你出事之前,我便與你相識,也許今日的結果便會截然不同,對嗎?孫樂?

    「對了對了!」王萌得意洋洋地摸著馬小瑩的肚子說:「……悄悄告訴你們哦!我要當爸爸啦∼」

    口吻完全像個炫耀的孩子。

    馬小瑩嬌瞪了他一眼:「還悄悄的說呢,你就差全世界廣播了!」

    袁霏笑著恭喜他們,我怔怔地看著馬小瑩微微凸出的小腹,忽然湧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就如同以前孫樂給過我的無數次暗示一樣。我的嘴角,慢慢、慢慢地揚了起來。

    「名字取好了嗎?」袁霏問道。

    「沒呢,真頭疼!」王萌皺了皺眉:「也不知是男是女,要準備兩份名單呢!」

    「不如……」我輕輕地說:「……就叫他樂樂吧,希望他永遠開心快樂。」

    「樂樂?」王萌和馬小瑩互相對視了一下,都笑了起來:「王樂樂,是個好名字,不管男孩女孩都能用。」

    「就這麼定了!就叫王樂樂!」王萌笑著握住我的手:「多謝你啊蕭雨!滿月酒時一定要按時來!」

    「你這個人,八字還沒一撇呢又想到天山去了!」馬小瑩笑罵道。

    四個人又輕鬆地閒聊了一會兒,我和袁霏才向王萌夫婦告別。轉身準備離開時,王萌忽然叫住我們:「對了!差點忘了!學生會那個叫吳凡的學生還在不在了?最近怎麼樣?」

    我一愣:「吳凡?他去德國了……」

    「是嗎?真可惜啊……」王萌說道:「當年孫樂出事後,本來校方在火化後便想草草了事,是他動員我們班的同學聯名上書要給孫樂在陵園購置一個靈位,爭取了很久才在這個風水寶地買下一小塊,孫樂這才有了容身之處。真的很感激他啊,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這麼盡心盡力。」

    我怔了半晌,才慢慢說道:「是嗎……吳凡真是做了件好事啊。」

    「那當然!好了,我們過去了,你們慢走啊!」

    「再見。」

    再一次與王萌道完別,我的嘴角又一次揚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難怪孫樂給了吳凡額外的機會……難怪吳凡成為了幾人中唯一的幸運兒……

    「你在笑什麼?」袁霏好奇地問道。

    「我只是在想……」我衝他溫柔地笑了笑:「……這個世界上,沒有偶然,只有必然。」

    「啊?」

    我不理會張嘴愣住的袁霏,快步地跑了起來,袁霏喚著我的名字從背後追來,我笑著更加快速地奔跑著,直到一個聲音貫入耳中:

    「滴答」

    我驀然停住了腳步,追上來的袁霏立刻緊抓住我的手,緊張地說:「蕭雨,一切都結束了!」

    我仰起頭,看著一臉擔憂的袁霏,好笑地笑了起來。我輕輕掙脫他的手,走向陵園為遊客準備的洗手池,堵住的下水道令洗手池變成了一個水槽,未關緊的水龍頭彙集了慢慢淌下的水珠,輕輕墜下,「滴答」

    我把手放在水龍頭的開關上,拚命克制條件反射所帶來的顫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前像過電影一般迅速閃過從那個遊戲開始的一切,一切的悲傷、痛苦、折磨、恐懼都已是昨日的噩夢,我慢慢地將深吸的氣緩緩吐了出來,彷彿將這段經歷帶給我的負面情愫,都隨著這長長的吐氣一滴不剩的從我的腦海驅逐,只留下那些震憾的、刻骨銘心的。水生難忘的……

    我輕輕地擰緊了水龍頭,看著最後一滴水滴入水池:「滴答」

    我知道,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

    我轉過身,看著站在不遠方一臉關懷的袁霏,忽然想起某一天,他無比認真地問過我的一句話,而我並沒有回答他。

    於是,我笑著對袁霏說道:「不要再分開了好嗎?」

    袁霏愣了愣,臉上的神情明顯發生了變化,又驚又喜。我心中暖洋洋地看著他的這個小變化,誰知,他忽然臉一沉:「我現在不回答你。」

    「為什麼?」我意外地失聲叫道。

    「哼,因為我當時問你,你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等了九個月又二十八天才回答!」

    「……」我翻了個白眼:「只有小氣鬼才會算這麼清楚。」

    「我就是小氣鬼!」袁霏哼哼道。

    我噗哧一下笑出來,幾步跳到他身邊,輕輕地握住他的手,小聲道:「那我也等你九個月」。

    袁霏笑著點點頭,用力的反握住我的手。

    我臉上笑的毫無心機,其實已經在心裡暗暗說:我最多給你九小時又二十八分,逼你自動向我投降!

    打定了主意,我笑得更加甜蜜。

    慢步向陵園的出口走去,身後的水龍頭內一滴水珠慢慢、慢慢地垂了下來,晶瑩剔透,悠悠墜下,落入水中激起了一圈漣漪,發出清脆的聲響: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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