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中) 第五章
    此人正是嚴史。  

    嚴史在牢中坐了數年,受盡苦熬。獄卒如蠅,錢如血,乃是天下最貪最狠的官吏。而死刑重獄之中,也為天下最黑暗骯髒的地方。他藏了身份找不得保人無法贖身脫身,只能閉口啞忍。嚴史在獄中前後坐了三年,卻是眼睛先染微恙慢慢加重,缺少治療最後竟已壞掉了。  

    本來他的名姓極為緊密,知道他身份的人也只知其一,不能將他與「-襄大案」牽連。  

    但是,萬事皆有因。  

    就耐不住細心查。  

    羅敖生接了太子遞過來的案子,首先尋找當事人。雖然莊簡的家鄉早成了灰燼,名義上此人已死。漢人通常一句老話「無論人做再大的惡,一死百了。」  

    但如今從太子那裡知道莊簡未死,自然還要從莊簡的老家先翻案出來。先順通了他的家世、朋友、來往親友。這一層層細細搜檢下去,莊簡的老底便揭露了出來。  

    萬事開有頭行有序,自然先從莊府本身查起。  

    不但莊家徹底清查,但凡與莊家走近來往的親人好友其他人的家史、來往、金錢、行業都要如細梳子篳髮絲一般細細的一一篳過檢核。  

    這案子僅過了十年,咸陽城中老人們對那番兵亂大火猶自記憶清晰。這般又看了大批京城大理寺的京官、捕差們自京城裡又成群結隊的捲土重來,將莊府的廢墟、房基,土牆、墳坑全新扒開,掘出來挨個搜尋,細察,又把得咸陽城弄得人心惶惶。  

    一些自認為與莊府有過紋絲瓜葛的人,免不了逃得逃躲得躲,生怕又被十年前的血案牽連進來。於是又被咸陽太守府衙和大理寺的差官們一陣抓捕,弄得雞飛鉤調也一無所獲。白白浪費了時日。  

    羅敖生看著咸陽處府衙的緊急傳書,也不著急。這些人做了通天的大案自然不會再露面,怕不了隱名埋姓換了張頭臉再現人世。而且公門捕頭有句老話說得好。  

    案不必破,三年自落。  

    案犯做了大案,通常是忍不住手不再做的。你不必去急,他自然再做時做的多了便會漏出馬腳。  

    羅敖生捏著回承來的莊簡的案頁細細思量。  

    不過短短兩頁,一個叛經離道的紈褲少年便躍然他身前。出身名門之家,那即是教養習慣良好。清廉御史之家,自然心性分得清善惡。終日被御史責打,定有不巡正統之處。和一個叫嚴史的人出雙入對,那定然同相-襄之案有因緣。這莊簡明明未死,卻檢核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各郡縣進出城通牒之上,也未有類似人形。這才叫不怪自怪。若是沒有鬼何必藏得如此嚴實?  

    太子只命追查莊簡,卻不明說是昔日-襄之案。  

    羅敖生一笑,想必這昔日的襄陽王劉育碧今時的太子劉玉,十年間一日也未忘了這殺身大禍啊。  

    既然查不到小心謹慎未做下任何扎眼事情的莊簡,那就迂迴過來不浪費時間。想必是不是每人都能做的不顯山現水。  

    羅敖生當機立斷命人自咸陽城中撤出,轉向搜查嚴史。另一方面令人將各郡縣所有現行衙獄暫壓的輕重犯人統統挨個濾一遍。令人在獄中明查莊、嚴二人,與十年前-襄中案的相關人等,凡是檢舉得出一絲有關訊息的,大理寺卿定會按律赦免其罪。  

    這一招做的厲害。這獄中便是黯黑社會之底層,犯人個個為凶狠歹徒,玩命的彪漢。交遊雜亂識人極多。而嚴史不似莊簡出身世家,他流民兇徒交遊甚廣。昔日之同僚相識之人便自出來檢舉。  

    嚴史曾在洛陽露面云云,他帶了財物後買了土地在閩南處做了地主員外。再後來聽說是爭田地得罪了本縣另一福戶,嚴史性子凶悍帶人打死了對方,跑掉了改做劫匪。後被大軍北上掃蕩時,捕獲刺配到了最遠川地鎮州一帶。  

    羅敖生得訊大喜。命了十名寺官帶了總捕頭等人,連夜兼程趕往川南。他們帶了大理寺的官印文書,直入鎮州,知會了當地太守,便直下重獄提了嚴史。緊接著又一路上旋風般的日夜往回趕,路途謹慎的氣都不敢大透,直到過了洛陽開封等地,與前來迎接的御林軍和大理寺的差役們會合了,方才一顆心穩穩當當得放在了肚裡。  

    這便是大理寺卿捕獲嚴史的經過。  

    羅敖生心想,莊簡此人的去向,以及-襄重案的蹊蹺都落在這嚴史身上追拿,怎能讓他閉嘴不語。  

    大理寺卿心中暗暗提勁,且看他羅敖生怎樣撬開他的鋼口鐵牙,令鐵樹開花啞巴說話。  

    他低頭一看,衣袖上有輕微的水跡。他微微一愣恍然驚覺。  

    這是周維莊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袖。  

    羅敖生低頭瞧了半晌,  他看了左右無人,竟然忍不住伸手指去沾了一下他的眼淚。  

    想不到這個厚顏無恥的花花公子的眼淚,竟是這般溫柔、脆弱呢。  

    ***  

    太子劉育碧與莊簡回到東宮。  

    劉育碧臉色煞白神情恍惚,他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窗外。莊簡也是精神委頓,他心中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身子就像是著了魔一樣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不停徘徊。劉育碧瞧著他卻視而不見,凝神苦思。  

    這兩人的奇怪狀態令王子昌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兩人跑了一趟大理寺,怎生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莊簡忍了半晌,太子依舊貌若癡呆他只好上前道:「殿下,天色漸晚了,請你歇會吧。」  

    太子驀然回首。他眼睛浩潔明亮的直愣愣注視著莊簡,猶如漆黑的燭火濯濯燒灼著莊簡。莊簡一下子楞住了,腦海中霎時一片空白。  

    被發現了嗎?  

    劉育碧矚目盯了他半晌,眼光自嚴厲慢慢趨向了柔和、沮喪和落莫。他抿住嘴唇垂下了頭不發一語。  

    莊簡嚇得腿都軟了,再也不能在他面前做出坦然狀態,急忙忙的轉身走開了。

    太子突然開口詢問:「周維莊,你看那嚴史為何變得如此落魄?」  

    莊簡的脊背骨都要折了,口中馬上推的乾乾淨淨的道:「微臣從未見過嚴史,也不知道他怎為何變得如此落魄?」  

    太子才仿若恍然大悟:「對,你可不識得那個囚犯。」  

    莊簡強笑道:「殿下想必是記得錯了。你這兩天太累了早點去休息吧。」  

    太子輕聲道:「或許是我記得錯了。」  

    然後劉育碧抬起頭喃喃皺眉:「怎麼回事?為什麼我那時幾乎對著嚴史沒有印象。但是當他來到我的面前,面容俱毀眼睛也瞎了,我還能立刻認出他。但是有另外有一個人,我天天在心裡不斷得默記著他,不斷的回憶他,生怕把他忘了。但卻在我的腦子裡這個人的樣子卻越來越模糊呢。」  

    莊簡閉緊了嘴巴不能回答。但是劉育碧的眼睛緊緊盯在他臉上,看得莊簡心跳身顫,不得不答話:「恐怕是時間久了,自然就會忘記他了吧。」  

    劉育碧搖頭道:「不是,那是因為我回憶的次數太多了,乃至都記不得他的長像了。」  

    「……」  

    劉育碧自說自話:「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是在幼年間的冬日,滿天大雪。那個人正好被吊在樹上挨打。他明明被打得全身青腫哭爹喊媽,一扭頭看見了我從走廊下經過,竟然還對我扮了一個鬼臉咧嘴一笑。」他臉上流露了一絲似冷笑似嘲諷:「第二次的見面已經是生死仇敵,處在你死我亡的生死搏鬥中了。」  

    他蹙眉接著說道:「好生奇怪。我明明告訴自己要使勁記住他,每夜都在用心反覆回憶他的長像,但卻越來越記不清他的長像,眉毛、眼睛、臉孔、嘴唇都越來越模糊了。後來整個人影都變得不清。我找人去畫他的畫像,再高明的丹青畫手都描繪不出我訴說的長像,都畫的似像似不像。到最後,我自己都不敢確認是否真有過這個人了。」  

    太子痛楚得說:「怎麼是好呢?周維莊,我若是忘了他怎生是好呢?」  

    「……」  

    劉育碧抬首望著他,輕聲說:「周維莊,你過來。」  

    莊簡抬步走到他近前。隔了他一臂的距離。劉育碧擺手,莊簡暗自咬牙,只好再走近一步。劉育碧仔細的看他的臉,看得上上下下的異常認真,莊簡臉色煞白,身子打顫卻是不能後退一步。  

    劉育碧伸手捏起他的下巴,微微瞇起眼睛看著他。說道:「周維莊,我才發現你長得很是好看。」  

    莊簡嘴唇微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劉育碧若有所思的說:「你是鵝蛋臉比較福瑞,眉毛尖細如畫卻是伶俐。嘴唇很薄能說會道。眼睛太活絡靈動了,旁人都看不清你矚目在何處?你總是透過眼前的人看到了遠方嗎?你笑多悲少喜多怨少,外貌無賴潑皮實則心腸厚道。像你這樣的人,以前的三十年都沒人曾經發現你的好處了嗎?」  

    莊簡手掌顫抖,強忍著不一巴掌把劉育碧的手打落一旁。  

    劉育碧喃喃說:「每次看見你,我都覺得好似哪裡見過的一番。好似我天生就很喜歡你這副長像一般。換是別人那麼多是非早就一刀殺了。只有對你,我忍了又忍氣了又氣,看到了你還是說不出的歡喜。」  

    太子輕輕的說:「你是誰呢?為甚麼會出現在我身邊,是冥冥之中上天補償我的麼?」  

    他柔聲說:「周維莊,你會永遠在我身邊,是不是?」  

    莊簡眼睛中慢慢地水汽上騰,一句話也說不出。  

    說什麼呢?  

    誰知道未來的事?誰能決定未來的事?  

    即使他想改變了將來,也回不到了過去。  

    即使過去可以重來一遍,他還是會去選擇去掙救家門為上?  

    劉育碧婦孺幼兒可憐可憫,難道他莊家該殺該死?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卻把他置於何地情何以堪?  

    他無話可說。  

    太悲情了。  

    對我不公,對你也不公平。  

    莊簡臉上,終於現出了痛楚地神色。  

    他硬生生的把臉轉向一遍,輕聲道:「殿下,我要回家一趟。好久沒有見小復了,請殿下恩准。」  

    劉育碧眼中現出柔情道:「天色近晚,你回去住了一晚明天再回來。」  

    莊簡不敢看他眼光,只覺看得越多心越亂。  

    他最近動輒心軟,心中綿軟的像一塊陰潮之地。處處都能陷了進去,他不斷掙扎的往外爬,卻越爬越累,整個人都疲倦恨不得閉上眼睛,然後沉陷下去。  

    但他不斷告誡自己。  

    一旦陷下去,那就真的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了。  

    ***

    莊簡出了東宮回到了周府。  

    他叫來了周復跟他說了些閒話就打發他去睡了。又叫了雍不容過來,吩咐他道:「若是我明早還未回府,你便帶了周復離開這裡,去他的養父母家暫避一時,我去找你們。」  

    雍不容看著他,卻不說話。  

    莊簡輕歎:「放心吧,只要你暫時忍耐著好好看待周復。定然有一日會有極大的恩惠。這孩子天生的仁厚福澤,可不是你我之流能比。」  

    雍不容道:「不必擔心我。我卻是擔心你。你同我們一起走比較好。」  

    莊簡苦笑,他揮了揮手轉身回到書房。他想了想從櫃子裡取出了一把匕首貼身藏著。轉身就出了周府。他拿匕首卻是無用,但是懷裡揣了兵器就像是不善打獵的獵戶多帶了弓箭一般的安穩放心。  

    莊簡出了周府,直接騎了馬直奔到大理寺來了。  

    他在轅門之外就停馬下來,有兩名門禁差役將他讓至門房處等候著,然後就速速奔向大理寺的後殿,寺卿處報信去了。  

    後殿燈火一片通明。羅敖生便在偏殿內正在徹夜提審嚴史。  

    此時,案犯已經受刑,羅敖生已審過了數堂。那個死硬之徒嚴史卻無論你怎樣威脅利誘,卻是咬緊牙關一個字都不說。而羅敖生始終不急不躁,慢慢地用言詞和刑法交替熬他,與他較心勁兒。  

    他提審了一陣,便即換著施大刑下去,案犯受刑不過暈闕過去便即停手,再接著問話。這逼供的大刑一項項來,由輕至重慢慢施展。他不想把嚴史一下子被重刑整治成廢人,死人。所以就拿捏著分寸勁道,急一陣緩一陣,不逼他至死,慢慢用紋火燒他始終不停。  

    他和少卿張林親自訊問,兩人輪換著提審著嚴史。自太子來前便即開始,到此刻午夜將近已經是連續一日一夜了,絲毫不帶停過。羅敖生心中主意拿定,這犯人一刻不吐真言今日大審便是一刻不停,磨也要磨出來熬也熬出來口供。  

    天下大理寺乃是國家重獄。單不提杖責鞭撻等痛刑,光是千奇百怪的逼人開口的法子花樣就層出不窮花樣迭出。這諸般法子輪番都用在案犯身上,只把犯人整治的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只恨身子上為甚麼還有知覺痛覺聽覺感覺,零零碎碎的受著煎熬,連乾脆一死都是人間奢求。  

    而這刑懲之法本來就是天下酷刑,專生法子攻人身心之弱點,這日夜十多個個時辰連番不斷地下來,嚴史早已不成人形,只把一條久經生死的漢子逼得跪在地上嘶嚎不止只求速死。整個人都成破麻袋一般俯在堂上任人宰割,連喘氣嚥氣的氣力心勁都失去,尊嚴自信求生慾望通通盡失。  

    嚴史全身都感受著自己血肉一片片離體,每多挨得酷刑多一分,便離死多近了一分。卻偏偏意志清醒,身上各種屈辱痛楚都清亮亮、明晃晃的切身體受,如受萬蟻躥心之痛,又如蒸籠上萬火烹煮之苦。這下子,嚴史可真真切切的吃到了大苦頭。  

    大理寺羅敖生坐在堂上太師椅上。他手扶臉龐微側著身子伸手拿著卷宗看著。嚴史眼盲他也不需要正襟危坐。而他連續著一日一夜不眠不休卻也累了。他瞧著嚴史重刑之下,嚎啕聲連著嘶吼聲,眼見得就要身心崩潰撐不住熬不過了。羅敖生心中更是提勁,緊盯著這場大審連聲逼催,非要一鼓作氣的做法下去,即使得大羅金剛今夜也得逼得他張口說話跪地求饒。  

    突然,殿外有人過來,附耳低聲說:「禁國公周維莊求見。」  

    羅敖生眼光一跳,眉頭一皺。他正在案審的緊要當口。眼看著當堂案犯就要供出口供證言。這千鈞一髮之際周維莊夜半三更找他作甚麼?  

    他一口回絕不見。  

    不多時,那門禁又回來回稟,一臉迷茫:「周大人一定要見。他說若是羅寺卿不見他。他就在大理寺門口大聲喊叫一首五字詩的奧秘!」  

    羅敖生心怒。他回頭看看案犯嚴史口吐著鮮血又暈闕了過去。於是揮手令眾人先放下案犯暫且退避。怒道:「有請。」  

    莊簡跟著門禁自長廊內走入,他為朝廷命官因此無人敢搜索他的身。  

    莊簡跨過殿門門欄,一股子血腥味道撲面而來。他抬眼便看見空蕩蕩的審訊正殿上,當中間一大灘血跡上躺著一人,枷鎖刑具俱在,滿身血污已分不出顏色,伏在地上喘息不止。若不是此人還喘著氣,那麼就是個死人了。  

    莊簡小心翼翼的提著袍子,他臉色慘白不敢看嚴史一眼,膽戰心驚的從嚴史旁邊走了過去。  

    羅敖生心雖怒禮節還周全。他自大堂座椅上緩緩站起來走了過來迎接他。  

    莊簡未語先笑,他抬頭看了一下頭頂,便即說話。但是旁邊的大理寺右丞搶先說了一句:「周大人,此為殿內而且今晚雲重無月。」  

    莊簡臉一紅,心想,這人怎麼知道我想說什麼?好生奇怪。  

    他咳了一聲,便想開口說話。突然,他們旁邊的空地上,鐵鏈嘩啦一陣地巨響,嚴史猛地從地上抬起頭來,滿臉血污黑洞洞的眼窩便朝向了莊簡!  

    這一下直嚇得莊簡睜大了眼睛,驚恐萬狀。他抬起手就摀住了張大的嘴巴!  

    嚴史竟然還記得他的聲音!  

    他只聽他咳了一聲就認出了他的聲音!  

    他驚恐地不住後退,卻一下子撞到了羅敖生的身上。羅敖生立刻警覺得一面扶他,一面看了看案犯。嚴史猛然動了牽扯到了脖頸的重傷,隨即發出了嗚嗚聲響栽倒了地上。  

    莊簡嚇得再也不敢說出一個字來。  

    他面孔慘淡,全身都嗦嗦而顫。  

    羅敖生伸手扶著他,引著他走到正殿旁邊的偏殿。一路上,莊簡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再也不敢回頭看向嚴史了。他的一顆心都要跳出口腔了。  

    羅敖生心中疑惑,這人在他審案的重要時刻打擾他,嚇得快死卻就是不走,到底有何目的?他連審了一日一夜早已疲憊不堪了。一顆心思還在嚴史身上只想著怎樣逼出他的口供,與太子交差。可沒有心勁和閒情逸致跟瘋瘋癲癲的周維莊蘑菇胡拉亂扯。  

    當下,他親自從偏殿桌上給客人倒了了茶,自己坐在椅上。  

    羅敖生尋思著飲完茶就趕他走。才好繼續提審嚴史。若是周維莊賴著不走,就找人先捆了他丟在臥房裡讓他睡覺,不准干擾他的重要事情。  

    他心裡拿了陰狠主意,臉上不動聲色,伸手拿了熱茶喝茶。  

    莊簡又驚又恐,心中繁亂。空蕩蕩的正堂偏殿只有他與羅敖生兩人,殿外站滿了禁軍和大理寺衙役。  

    看那羅敖生的意思,他肯定要連夜提審。嚴史卻是已經熬不過今晚了。  

    他伸手摸摸腰中暗藏的匕首,心中手腕都顫個不停。  

    羅敖生飲完了茶看他還不說話。眼睛抬起,清朗的看著莊簡,問道:「周大人,你有何事找我?」  

    這一聲不響卻把莊簡嚇得全身一顫。他抬頭看他,卻一下子呆傻了,全身都僵硬不動了。他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曾殺人滅口千里逃命。浪蕩江湖處處為生,風餐露宿亡命天下。算是一個見過世面,有過滄桑閱歷的成年男子。  

    怎奈何羅敖生積威太重了。他是一國獄官之首,雖不是武人不具備威武之氣,但他性情心中那股剛強、機敏、硬朗、霸氣天下第一。內在光華現於表皮,整個人都自內而外都散了一股子比之武氣還要暴瘴的凜凜殺氣堂堂官威。這威風煞氣卻把莊簡這種心中存鬼之人立時嚇得現出了原型。  

    莊簡全身一抖,緊接著他心中暗暗叫苦。原來他懷裡的匕首竟自全身一顫從他懷裡滑到了腰間。他微微一愕然,已感覺匕首那個硬物已經順著他的腿腳碰得一聲輕響落在了地上。  

    莊簡忍不住低頭一看,羅敖生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他見他目光相下望去,也順著他的眼光向下看去。  

    頓時,莊簡全身都瀉出了一層重汗。嗡的一聲腦袋哄然巨響全身都僵死了。  

    只便在瞬息之間,莊簡的頭腦中轉過了千種念頭萬種念頭。都不能解釋這現場現景。他的全部心智一瞬間哄然崩塌了。  

    他莊簡,隻身千里獨行。自十年前不停地奔逃,難道命中注定就要終止於今夜麼?  

    莊簡胸口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了。  

    他撲通一聲雙膝跪倒,跪倒在羅敖生的面前,壓住了那把匕首。  

    他雙手緊緊抓住羅敖生的深紫色朝服,仰面看向大理寺卿,嘴裡結結巴巴的說:「羅,羅大人,我,我一直,都在喜歡著你!從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了你!求求你,跟,跟我好吧!!」  

    ***  

    莊簡夜探大理寺,他心中存了探探虛實,隨機應變的心思。雖未能著做出殺人劫獄的決心,卻也有了捨身拚命的意味。這個人日常裡嬉笑潑皮,貪生怕死貌似沒有個正經形態,但是遇到了大是大非生死困境的抉擇之際,卻能夠挺身而出不計個人憑著良心做事。  

    他的這份「良心仁義」或者叫「愚昧不智」,令他這個人成也於此敗也於此。  

    他思忖著暫且不論嚴史與他有私情,單是他能夠自咸陽城中追隨著他直到荒山野嶺,冒著風險與他一同扛了這弒王大罪這份情意,現在叫莊簡放下了他任他在大理寺裡受盡酷刑自生自滅,他莊簡怎能腆著臉袖手旁觀不聞不問。他即便是死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無論嚴史供出他與否,這案子遲早是必須面對的事。逃也逃不掉脫也脫不掉干係。何必失了道義累及旁人呢。莊簡心想,事已於此,那就撐起這膽量親眼看看這天會不會塌?這局勢會發生什麼變化?  

    這人有時聰敏有時愚昧,有時心思慎密滴水不漏看得長遠;有時激情熱切只關注眼前,一步步睜著眼睛踏上畏途落入陷阱。  

    有失有得、有錯有對、有精明有迂腐、有付出有獲入。  

    不出差錯的那不是莊簡,那是天上神明。  

    他帶了的匕首本欲圖壯膽。關鍵時刻還沒用上,便就自動從袍子裡滑到地上。令他失了馬腳。也就是莊簡夠變通夠無恥,他竟然立馬跪在地上,跪於凶器之上口中求愛。  

    他袍子掩著短刀,手抓住大理寺卿的袍子,結結巴巴的說道:「請你,跟,跟我好吧!我,喜歡你好久了。」  

    羅敖生一瞬間睜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著下面跪著的男人。他臉色變得異樣煞白,又陡然變成鐵青,馬上又轉成通紅顏色。那張臉不住換著顏色猶如走馬燈,瞪著他都傻了。他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耳朵裡明明聽了周維莊嘴巴說著,什麼喜歡,跟他好的話語云云,他心中還是不敢確信:「你,你,在說什麼?」  

    莊簡心中暗歎,這無恥的話你要我說幾遍啊!他又跪進一步,臉都貼在他的身上了。他厚著臉皮恬不知恥的說:「我喜歡,你,你你,跟我好吧。我有錢,還,還有名。小復也很聽話啊。」  

    莊簡本來是個才子,就算是真是求歡也應該是舌綻蓮花、口吐珠璣、引經據典瀟灑倜儻,誰知他被羅敖生打得怕了又被眼下情勢弄得慌亂不已。雖然心裡明知要說的天花亂墜漫天繁星,但是口中說出來竟是結結巴巴全無瀟灑。竟像那鄉巴佬野漢村夫求愛一樣,不住的訴說著錢和名聲,還把心肝兒子獻寶一般的說出來。  

    羅敖生倒吸了一口冷氣,恍悟這周維莊未瘋他也未傻。原來他深夜三更跑到大理寺來,居然是淫性大發來跟他跪地求歡的!  

    羅敖生的臉騰然燒得通紅,幾乎要滴出血來。他全身都顫抖著,低頭瞧見厚顏無恥的周維莊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衣服袍子,臉都貼在他的腿上了。他驚的連怒都忘了怒了,抬手便要打他耳光。但卻揚手到半空中,突然想到這手打到他的臉上,不就是要沾著他的皮肉了嗎?真真是齷齪死人了。他還要不要這隻手了?於是他硬生生的把手又縮了回來。  

    他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身抽身往外走去。但是周維莊跪在他的面前,堵著他的路,他根本走不出來。又不知怎麼得瞧見他色迷迷癡呆的眼光他便手腳俱軟,又踢不開周維莊。他全身纏抖著,手按方椅扶手。便轉臉想叫來人。但是此為偏殿外面套著正殿,正殿外面才為庭廊院落,重兵把守。這般聲嘶力竭的嚷叫出來,眾人一擁而入。這不要臉的周維莊被妓院裡抓出來過,他無恥慣了與他無傷。但是他羅敖生還要不要做人了?!  

    真是這無恥之徒做的好事!竟然這麼下流下作!  

    莊簡看見了他吃不住撐不起的亂了陣腳的惶恐情態,立知其意。他行事放浪不拘小節做事匪慣了。這會子也不是假斯文的時候。他乾脆耍了潑皮不要了臉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就抱住了羅敖生的身子,嘴巴裡立刻一疊聲的心肝寶貝的胡言亂語起來:「我想死你了,一日見不到你就活不下去了,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命……」如此這般那番的滿嘴狂放著輕薄言辭浪蕩情話。  

    羅敖生哪裡聽得這種不要臉的調情之話。他臉皮本來就比較常人嫩薄,此時又驚又懼身子搖晃著堪堪幾乎要暈倒,還被莊簡死賴著抱著不肯放手。兩人這麼拉拉扯扯摟摟抱抱的又拖又拽著難看至極。他恨的幾乎要一刀砍死了自己死了算了。  

    他賭咒,若不一刀砍了周維莊這淫賊的頭!他就不姓羅了!  

    他再矜持也得伸手去推莊簡,梗著聲音倉惶道:「你,你你放手!」他猛地轉身掙脫了他,便向殿外想避開。  

    莊簡忙爬起來,又撲過來緊緊抱住他,死不放手就是不讓他走。兩人個子差不多,他一站起來臉孔便緊貼在羅敖生的臉上。他嘴巴裡還極力說著試圖打動他的甜言蜜語。一陣陣地熱氣噴到了羅敖生的臉上。只把羅敖生駭得幾乎要暈了過去,手腳身子綿軟,站立不穩連氣力都未有了。  

    羅敖生再也顧忌不到臉面了,再敢後退誰知道周維莊做出什麼不要臉的事?!他扭臉便張口要呼喝侍衛。莊簡見他要叫人嚇得魂都沒了。羅上卿叫進來了寺衙禁軍,下一個倒在地上被上了大刑的就是他周維莊了。  

    他雙手都抱著羅卿,騰不出手來捂他的嘴巴。情急之下便俯過臉去,張口一口親住他的嘴唇。  

    這無恥的一下子真是嚇死人了。  

    羅敖生心知不好。立時就覺得一張熱乎乎的嘴巴他在唇上臉上亂親一氣。果然是周維莊伸過來嘴巴在他臉上又咬又親。真正的是動手動嘴行那非禮的勾當了。他的心跳驟停,莫說喊叫連呼吸都不敢呼吸了。  

    羅敖生自小被譽為「遇事即神敏,秉性復剛勁,得古大臣風,行事不失正。」他性子端莊君子乃風非禮勿視、聞、言的,對這種情事是不沾不連不肯多顧一辭。人又理智眼如錐,無慾則剛,邪惡之人、或事素來就少沾他的身。  

    他少年時就因明理多能被推舉入朝為官,又做到了律司最高官。由此可是未吃過半點虧。更別提被人佔了便宜,動手動腳親來聞去。  

    這下子在自己大理寺內,被天降的淫賊周維莊緊緊抱在懷裡,一張嘴巴在他臉上親來舔去,耳朵邊聽著他不斷喘息,還不時的訴說著心肝寶貝之類的輕薄之話。羅敖生只覺嘩喇喇的撐天張蓋的圓柱都傾塌了,方如棋盤的地也裂開了。唬得他手腳俱軟,一絲一毫都掙扎不動了。他緊閉著眼目嘴唇,連呼吸都屏住了。  

    莊簡心叫慚愧,他為免得壞事只得出此下策,還真是做的猥瑣流於下乘。心中連道抱歉。但是明知心中不該卻是身子暢快。他吻他雙唇觸覺冰涼柔滑,茶味襲人。面孔清涼潤澤張口接觸,滋味大好。真若是欲仙欲死,恨不得一口將他整個人都吞下肚去,慢慢一寸寸都嚼化了。  

    他懷裡抱著羅敖生心頭先佔了熱切的心,又有了合適的理由說得過自己良心,自然就膽戰心驚的親親抱抱聞聞摸摸,圓了心願佔盡了便宜。反正橫豎是個死,他惦記著這位貌比盈絮、心比鐵勁的羅卿已經數月了。現在佳人身子柔若柳枝,軟玉溫香抱滿懷。就算是殺了他也要一親芳澤過了再去挨刀吧。否則他作鬼都不原諒他自己。  

    莊簡性格中天生帶了三分風流三分薄情三分輕浮。時時招蜂處處留情,好色好得登峰造極。所以在此嗜好上吃虧受騙也多了,偏他本人耐不住寂寞不思長進。下次看見了名花奇葩還是手癢想去採摘,移到自己的後花園裡。至於他命薄身寡是否能享受到滿園春色之美,那就不去管了。  

    先摘下來藏到自個兒袖子裡是真,至於將來頭斷幾次的一眾麻煩事,那就事到臨頭再作考慮了。  

    他正在魂飛天外之時,突覺得懷裡的羅敖生身子一沉,忙抬臉去看。羅敖生竟然面孔漲紅,緊閉著雙目暈闕了過去。這個阡成柳絮心則剛勁的人竟然硬生生的被他親得暈了過去。整個人都暈倒在他身上了。  

    莊簡大驚復又醒悟,羅敖生定是平生頭一遭遇到這陣勢,架不過這種曖昧荒唐事。他忙忙放下羅敖生,再也不敢輕薄心中連聲道歉。  

    好在以後再不相見了,擦肩而過。他也實在沒臉沒膽再去見大理寺卿了。莊簡脫下身上外衣鋪在偏殿室角的矮塌上,將羅敖生放在了上面。  

    他斂住心神不敢造次。急匆匆地跑出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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