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的邂逅 第十章
    一個小時過去,除了呼吸幫浦規律的聲音以及儀器的運作,四周陷入一片窒人的沉靜當中。

    站在急診室外,聶單揚煩躁地在門外來回走著,桑皓凝則強忍著淚水通知父母前來醫院。

    未多時,裡頭的護士掀開水藍色的布簾,紛紛走了出來,聶單揚與桑皓凝連忙迎向前去。

    「醫生,傷者現在的狀況如何?」一看見尾隨在護士身後的醫生,聶單揚急急開口。

    醫生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緩緩取下口罩道:「患者送來醫院時,身上沒有什麼外傷,但她腦部內出血的狀況十分嚴重,不過現在情況已經控制住了。」

    醫生的話讓兩人同時鬆了口氣,但僅片刻他又緊接著說:「雖然狀況已經控制住了,但今天晚上是關鍵期。」

    「什麼意思……」桑皓凝擰起眉,心在瞬間又提上了喉頭。

    「熬不熬得過就看今晚了。」醫生無奈地搖搖頭,朝他們微微頷首。  「請你們幫傷者辦住院手續吧!」

    「碰」的一聲,聶單揚的拳頭落在身後素白的牆上,深深的懊悔攫住他的胸口。

    當春語搭乘的班機平安抵達小港機場後,她便撥電話給桑皓凝報平安,更體貼地要聶單揚別特地過來接她。

    春語知道週末假期剛結束,這一來—回鐵定會讓聶單揚耗不少心力,於是她叫了台計程車,準備到火車站附近搭客運回家。

    卻沒想到在路上,計程車竟被一台酒駕的小貨車撞上,計程車駕駛當場身亡,而坐在後座的春語被送到醫院時,情況也很下樂觀。

    一切的一切,由發生到結束下過幾個小時,所有過程倉促地讓人消化下了,便得直接面臨結果。

    聶單揚頹然地坐在地上,思緒一片茫然。「要是我去接語姊,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我可以進去看她嗎……」桑皓凝如遭電殛地僵在原地,殘淚才剛凝在眼角,新的淚水又重新湧上。

    護士指引她方向,她一步步走去,腳下彷彿被扣上鐵鏈般沉重。

    這是開玩笑的吧?

    幾個小時前,電話另一端還傳來春語爽朗的笑聲,不用看到人,她便可以想像春語那張如陽光般的燦爛笑臉。

    春語熟悉的笑聲輕而易舉驅走了她的憂鬱;春語的熱情融化了她對言亦桐築起的冰牆。她的一切、她的美好,此時此刻卻靜止在這張病床……

    桑皓凝無意識地移動腳步,緩緩走進水藍色布簾之後,怔怔看著那張她所熟悉的沉睡臉龐,沉痛到無法言語。

    即使在此刻,春語的臉上依舊看不到半點痛苦的神情,她的眉心、唇角還是懸著微揚的弧線。

    桑皓凝趴在春語身邊,眼淚一滴滴默然地滑落,根本無法面對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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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過去,春語依然昏迷不醒,沒有惡化也沒有甦醒,她看起來就像是睡著般安詳。

    春語的主治醫生對他們說:「傷者或許會醒來,也或許就這樣一直沉睡,結果如何,就得看傷者的造化了。」

    這樣的結論加深了眾人的難過,誰也沒料到跨越過生死關頭後的喜悅,換來的是更漫長的等待。

    桑皓凝緊緊抱著春語,無法置信地擰起眉,哽咽道:「語姊,別再睡了。」

    她顫聲喃喃說著:「一聽到你要回來,我真的好開心你知道嗎?你說要告訴我關於你遠赴澳洲的約定,而我要與你分享這一個月在『Blue  Tempo』的點滴,我們說好的……不是嗎?」

    言亦桐站在病房門口,沉痛地看著這一幕。

    桑皓凝垂下雙肩,撕心的痛苦在胸口蔓延。「別把『Blue  Tempo』丟給我,它是你的『Blue  Tempo』啊!」

    桑皓凝恍惚的想起她剛到「Blue  Tempo」時,春語對她說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只有皓皓可以幫我。或許「Blue    Tempo」有屬於它的生命,因為它可以感覺得到你是真心愛這個地方……

    春語的笑語還在耳邊盤旋,而現在卻……

    急診室的冷氣開得好強,桑皓凝感覺到皮膚泛起微微涼意,呼吸窒在胸口,她用力揮開那討人厭的感覺,輕輕搖著春語。

    「語姊語姊你起來,我不要接下『Blue  Tempo』,時間一到我就要還給你了,你起來……我拜託你起來好不好……」

    當命運之輪再度啟動時,他們就只能照著命定的安排,一步一步往下走?

    「我不要……語姊!如果當初早知道會這樣,我才下會答應你接下『Blue  Tempo』……」桑皓凝像再也承受不了更多,跌坐在地,向來神采奕奕的眸子失去了以往的光采。

    她低垂著眉,心酸地下想接受事實,縱使感覺到肩上落下一股力量,她也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皓皓,接受事實吧!」言亦桐的大掌落在她纖弱的肩頭上,他半蹲下身,強忍著心中的悲傷道。

    桑皓凝聽到熟悉的嗓音,緩緩抬起頭,渙散的眼中映入言亦桐不修邊幅的清瘦俊顏,淚滑了下來。

    忘了兩人的爭執,她緊捉著言亦桐,像是捉住汪洋中的浮木,慌亂看著他。「亦桐,你幫我打電話給帆兒姊好不好,你回『Blue  Tempo』把掉下來的串鈴補上,這樣語姊就會醒過來了……」

    言亦桐看著她,心疼地用力握住她的肩。「皓皓,語姊會醒過來的!」

    「會嗎?語姊會醒過來嗎?」

    桑皓凝的話落下後是一片窒人的沉靜,無力改變現狀的心酸與蝕心籠罩他們。

    這……便是人生,縱使血淋淋,讓人難以接受,卻還是得承受。

    這世上根本沒有永遠,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誰能保證?

    「皓皓,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言亦桐捧著她的臉,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幽黑的眸子逡巡著她憔悴的臉龐。    「你不會是一個人……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真的會有永遠嗎?」淚染長睫,桑皓凝充滿疑惑地看著他。「你不是上帝、不是神,為什麼能承諾陪我一輩子?」

    言亦桐怔住,輕斂下眉,沉吟好半晌才說:「就因為人生是如此短暫,我們才更要珍惜彼此相處的時間,難道你因為捉下住永遠便要放棄人生嗎?」

    桑皓凝疲憊地閉上眼,感覺到腦中有兩股力量拉鋸著。「我不知道……」

    她拒絕思考,身心俱疲讓她的聲音聽起來像風中的耳語。「你記得要打電話給帆兒姊……」

    「皓皓!」用力將她擁入懷裡,言亦桐的嗓音因為極度壓抑而愈發顯得低沉瘖啞,淚也無力地滑下。

    他將她攬抱入懷裡,如果逃避能讓她的心情好過些,那就由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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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後

    這天陽光正好,九月的陽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折射出千百道銀白光芒。

    在父母的訝異中,桑皓凝正式接下了「Blue  Tempo」,成為這家民宿的第三任主人。

    有時桑皓凝會想,在「Blue  Tempo」的這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場夢——

    她根本沒答應過春語來到「Blue  Tempo」,春語也未曾離開過,這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夢。

    至於春語到澳洲赴什麼約定?如今只能等語姊醒來才能知道了。

    桑皓凝的腳步落在可遠眺巴士海峽的窗台前,回想這一段時間所發生的點點滴滴、回想春語姊躺在病床上沉睡的模樣,心裡感慨萬分。

    「皓皓,我們結婚吧!」言亦桐望著桑皓凝順風飛揚的髮絲,語氣堅定地對著她說。

    桑皓凝訝異地回過頭看他。「為什麼要結婚?」

    這些日子來,他們因為春語的事,忘了未曾修補過的感情間隙,反而緊緊地密合在一起。

    但她還是沒辦法忘記春語的沉睡帶給她的震撼。

    她沒辦法相信愛情,無法期待永恆,既然注定不會有永恆,又何必自找那種失去的痛徹心扉呢?

    言亦桐深歎了口氣。「你還在氣玢玢的事?」

    她拂了拂隨風亂舞的髮絲,搖搖頭。「沒有,你已經和我解釋過很多次了,你知道,我不想結婚並不是因為她。」

    就像她所說,很多事錯過就是錯過了。

    在她聽到言亦桐把林玢玢的破壞一五一十的轉述時,她的心已不如剛開始那般激動與委屈。

    很多感覺都被春語的沉睡給沖淡了。

    當他們因為林玢玢的刻意破壞而分開時,她就已經做了不再碰感情的打算。

    「這對我很不公平。」言亦桐用力握著窗台前的鐵欄杆,再也無法不慍不火,漠視他們之間所錯過的感情。「我愛你、我要你,我不要讓時間再由指縫流走,我不想再這樣耗下去!」

    桑皓凝逃避地別開他的注視,秀睫微顫,嗓音透著為難。「亦桐,拜託你不要逼我!」

    言亦桐無視於她為難的神情,雙手溫柔地落在她纖弱的肩膀,眼底蘊著如海般深沉的情感,深深看著她。「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想和你結婚嗎?因為我不想和語姊一樣—錯過與遺憾。」

    桑皓凝的眼淚因為言亦桐的話而落下。

    他的愛她怎麼會感受不到,只是……到現在,她還找不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坦然接受愛情的理由。

    「在我離開前,你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嗎?雖然我是聽到玢玢的轉述,但你知道我心裡的震撼有多麼強烈嗎?皓皓,你說你愛我!在我以為你已經放棄我們感情的時候,你這句話給了我多大的力量,你知道嗎?」

    言亦桐語氣輕柔的說出他心裡的感受,張臂抱住她的力量卻出乎意外的用力。

    「噓!皓皓別哭,我的用意不是要讓你哭。」他低下身,溫柔地吻去她睫上的淚,再一次臣服在她的眼淚當中。

    「我不會再逼你了,我會等你,等到你真的想嫁給我那一天。」

    「對不起……」感覺他熟悉的氣息緊緊將自己包圍,桑皓凝再也難以克制地讓眼淚潰了堤。

    愛與永恆,或許是世上最難解的習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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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皓凝最喜歡黃昏的海邊,一望無際的大海在黃昏的映照下,隨波蕩漾出一道熾人的光。

    遠方的漁船點點落在其間,勾勒出一幅美麗的黃昏景致。

    那一天和言亦桐深談過後,他真的不再提結婚的事,或許她該感到輕鬆,但心裡卻感到志忑不安。

    她的心情就像失去方向的漁船,茫茫不知所蹤。

    這些天來,言亦桐說過的話就像壞了的收音機,不斷在她腦海中反覆播送,使她猶豫不決。

    「午安!」已和桑皓凝十分熟稔的郵差,熱絡地對杵在木梯前發愣的她打招呼。

    「午安!辛苦你了。」她淺笑回應,順手接過那一疊郵件。

    老郵差朝她微微頷首致意,曬得黑黝黝的臉在綻開笑容時,可以瞧見那一口白牙。「要加油哦!再見!」

    桑皓凝微微笑著,不由得想,或許恆春鎮應該要改名為陽光鎮,因為這裡的人無時無刻帶著笑容輿陽光活力。

    她最喜歡的就是像老郵差那樣的陽光笑容,這總會讓她想起春語對著她笑的模樣……

    送走老郵差,桑皓凝深吸了口氣,拋開沮喪,開始整理郵件,卻在一堆廣告信裡發現了一封航空明信片。

    當她看見明信片的內容時,震驚地險些無法回過神。

    明信片從澳洲寄出,是春語寫給自己的。

    給回到台灣的自己:

    這一個約定在心中擱了五年,雖然來到澳洲的結局並不如想像中完美,但……我很開心自己是個重信諾的人。

    雖然……Ken出乎我所預期地已經結了婚,不過我卻未曾後悔當年做了回台灣的決定。

    我常想,如果五年前沒在大堡礁遇到失意的他,我們沒有經過那一場驚天動地的異國戀情,或是我答應了他的求婚放棄台灣的一切,那現在的我會在哪裡?

    五年是一段漫長的等待,我也曾設想過,也許Ken並不像我那麼在乎這段感清,畢竟對外國人而言,「承諾」兩個字只是口頭上的約定。

    即使如此,我還足固執的守著這個「承諾」五年。

    坦白說,能看到他重新振作並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時,我只有一個感覺——

    「活在當下,一旦錯過了,便追不回來」!

    或許在選擇離開時我就隱約知道,和Ken的愛情也許只能成為美好的回憶……

    看到此處,桑皓凝便沉重地再也無法繼續讀下去,原來……這是春語姊到澳州的原因。

    她心裡的漣漪卻隨著那一句「活在當下,一旦錯過了,便追不回來」激盪不已。

    春語對這件事,多少感到遺憾吧?

    眼淚悲愴地紛落而下,桑皓凝原本佈滿陰霾的心,像是映照入一道光芒似地,充滿了希望與方向。

    腦中盤旋著那一天言亦桐說過的話,此時她才霍然驚覺,他的想法與春語姊如此一致。

    她不禁想著,如果言亦桐突然消失在她的生活裡,那她該怎麼辦?

    從她來到「Blue  Tempo」後,言亦桐就像她的依靠、她的天使,總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

    如果……再錯過他,又或者再出現另一個林玢玢,那她是不是一輩子都得活在遺憾與後侮當中?

    拿著春語的信,她急忙跑出大廳,直接往「海亦藍」奔去。

    她知道言亦桐才剛下課,正在「海亦藍」準備明天上課要用的資料,因為太過著急,好幾次她差點被自己的腳給絆倒。

    終於在快到達「海亦藍」前,她瞧見言亦桐裸著上身往海邊走去。

    「亦桐!」她的腳步定在矮階前,大聲呼喚著他逐漸沒入夕陽的高大身影。

    聽到她的呼喚,言亦桐轉過身,還來不及反應,便被疾速奔來的倩影嚇到。

    「發生什麼事了?」他的心猛然一提,加快腳步迎向她。

    桑皓凝攤開雙臂,直接上前抱住他結實強壯的身軀。「我愛你!」

    言亦桐微微擰起眉,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告白露出了訝異的表情。「你怎麼了?」

    桑皓凝踮起腳,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臉上綻放出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我想問你,你還想娶我嗎?」

    言亦桐俯身望著她,被她釋放的愛意震傻在原地,臉上還感覺得到她微微的喘息。

    桑皓凝失色的唇辦輕輕勾起,用一雙澈亮如海的眸子,深深地望著他問:「雖然我知道我脾氣不好、又任性、愛鑽牛角尖,但……你還願意娶我嗎?」

    她這一句話,讓言亦桐欣喜若狂。

    「皓皓!」言亦桐抱起她,瘋狂地在原地轉著圈吼著。「你答應了!你答應了!」

    兩人笑倒在大草坪上,言亦桐氣息未定地抱著她,看著天上浮動的流雲,良久才深情款款地看著她。「皓皓!請你嫁給我。」

    他們的十指緊緊相扣,他輕輕吻上她的唇辦,既似承諾,也似為兩人的愛情烙下印記。

    「嗯!」桑皓凝全心全意領略他的溫柔。

    他細細吻去了她的淚,她知道他們比誰都幸福,因為他們的幸福是春語所促成的。

    微風穿梭在樹梢間,發出沙沙的聲響,簷上的串鈴隨風逸出淺淺的樂音,遠方的浪潮,亙古不變地傳送著海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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