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晏 第二章 動亂中的險惡官場 第02節 初遭打擊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永王謀反被平定後,劉晏由於固辭永王,並堅守餘杭,抗擊永王,更加得到肅宗的重用和提拔,「召拜彭原太守,徙隴、華二刺史,遷河南尹」。他對於自己的功績,頗具儒學的謙恭道德修養,寧可多幹,不可多說,或者只幹不說。史書稱他是「終不言功」。(1)

    這一年,對唐王朝來說是大吉大利的一年。正月,安慶緒勾結御史大夫嚴莊,指使閹官李豬兒謀殺其父安祿山,繼承了帝位。九月,唐朝官軍進行戰略反攻,收復長安;十月收復洛陽。安慶緒率步卒不過千人,騎軍不過三百,逃往黃河以北鄴城(今河南安陽)。安祿山的主將史思明也率部投降,被肅宗封為歸義王。官軍大舉反攻,河北、河南大部平定。十二月,唐玄宗、唐肅宗父子在長安「二聖相見」。長安、洛陽終於光復。第二年(公元758年)二月,改元「乾元」,舉國一片歡騰。

    但是,「歸義王」並沒有歸義。乾元元年(公元75S年)六月,史思明在范陽殺死唐朝使者,重新叛亂。當初不過是為重整旗鼓,玩弄假投降的花招而已。十月,唐朝官軍包圍鄴城,安慶緒以讓皇位為條件向史思明求援。

    史思明率兵十三萬再次南下中原。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四月,史思明設計殺死安慶緒,北還范陽稱帝「大燕」,改元「順天」。九月,又南下奪取鄭州,再陷洛陽。唐肅宗面臨唐玄宗在洛陽初次淪陷的境遇。東都洛陽幾經易手,飽受戰禍浩劫,土地荒蕪,連年饑荒,物價騰昂,百姓士庶陷了極端困苦的生活之中。上元元年(乾元三年閏四月改上元,公元760年)二月,唐王朝監軍魚朝恩錯誤估計形勢,強逼李光弼在邙山與叛軍作戰,叛軍史思明大勝。同年三月,史朝義殺其父史思明,竊據洛陽稱帝,改元「顯聖」。

    但是,唐王朝的日子也不好過,主要問題是國家軍費開支浩大。至德元年(公元756年),肅宗派御史大夫鄭叔清前往江、淮,將富戶豪商的所有家產,按五分納一,叫做「率貸」,但仍不足以當軍費。長安、洛陽兩京收復後,國庫空虛,軍費不足。

    戰爭時期似乎更需要鐵腕人物。不久,鄭叔清調往長安任京兆伊。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三月,戶部侍郎第五琦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於戰爭經濟的需要,「以國用未足,乃請鑄乾元重寶錢,以一當十用之。

    及作相又請更鑄重稜乾元錢,一當五十,與乾元錢及開元通寶錢三品並行「。

    (2)這一搞,貨幣政策亂了套,谷價騰貴,老百姓手中的開元錢迅速貶值,以至於斗米賣至七千文,飢餓死亡的人枕臥於道。同時,盜鑄錢幣的現象猶如洪水氾濫,長安城裡的寺廟庵觀中的銅鐘、銅像被就地化為銅錢,犯禁的人擒捕不絕,冒死相犯。京兆尹鄭叔清採取強硬措施,數月裡,僅用杖榜就打死了八百多人,哭號聲長夜不絕。京城長安弄成這個樣子,鄭叔清只有下台,第五琦也被指責為變法之弊。肅宗於當年十一月將第五琦罷相,貶為忠州長史。

    鄭叔清的下台給劉晏帶來了機會。(閏四月改上元元年,公元760年)

    五月,劉晏「進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度支鑄錢鹽鐵使」,並「兼京兆尹」。

    (3)

    劉晏自天寶元年(公元742年)出京城任夏縣縣令,已整整十八個年頭,親歷了安史之亂,經歷了大唐王朝由盛到衰的過程。他當年走出京城長安是二十五歲的青年,再回京城已是年過不惑的中年人,時代把他推上了國難當頭的歷史舞台。命運往往捉弄一個誠直的忠臣,他第一個跟頭就載在京兆尹的官職上。

    劉晏奉旨趕往京城,一路所見,觸目驚心!正如李白所歎: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

    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4)

    又如杜甫所言,令人感慨萬千:萬國盡征戍,烽火被岡巒。

    積屍草木腥,流血川原丹。(5)

    我裡百餘家,世亂各東西。

    存者無消息,死者為塵泥。(6)

    唐朝留下的大量詩文都能見到血流如河、屍陳遍野,極其悲慘的描寫。

    「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杜甫:《石壕吏》)「四鄰何所有,一二老寡妻。」(杜甫:《無家別》)「處處蓬蒿遍,歸人掩面看。」(劉長卿:(《逢人歸魚陽》)「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

    (元結:《春陵行》)老百姓早食草根,晚食樹皮,連說話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可見生活悲慘到了何種程度!叛軍每破一城就燒殺搶掠,財物、婦女洗劫一空,老、弱、病、幼慘遭殺害。官軍也是如此。唐肅宗當初乞請回絕兵支援時,條件就是收復兩京後,土地、士庶歸唐朝,而錦帛、子女歸回紇。

    光復洛陽後,履約搶劫三天。最後,洛陽父老送一萬匹「錦帛」,才算罷休。

    就在劉晏任京兆尹後不久,上元元年(公元760年)十一月,污吏因公以貪求,豪強恃私而逼掠,江、淮發生了所謂的劉展之亂。十二月。淮南節度使鄧景山招引兵馬使田神功率軍協助平叛,神功軍「入廣陵(今江蘇揚州)及楚州(今江蘇淮安)」,大肆搶劫殺戮,大食(阿拉伯)、波斯(今伊朗)

    等商胡被殺達數千人。為了搶劫財寶,「郡內比室發掘略遍」(7),使潤州(今江蘇鎮江)、常州、蘇州、杭州等地均深受其害。逆胡、官軍是一樣無惡不作,士庶百姓身受雙重災難,國家和社會生產力遭到巨大破壞。它帶來的直接後果是「官逼民反」。鐵一般的血的事實也從反面教育了劉晏:只有民安,才能國泰。如何做到不擾民勞民而又能迅速恢復大唐王朝的昔日風貌,成為一個重大課題放在劉晏面前。

    劉晏就任京兆尹不久即去京郊視察。京城滿目瘡夷,京郊更是凋零荒蕪。

    恢復農業生產是大事。劉晏當晚秉燭夜書,上書一道奏折呈肅宗皇帝:「當府蒿荒地,其本戶有能復業者,請蠲免差科;如無復業者,請散給居人及客戶,並資蔭家,隨例納官稅,所冀田畝不荒。」(8)這無疑是恢復生產的積極措施,只有鼓勵農民生產,官稅收繳才有保證。肅宗很快批准,京郊生產開始有了生氣。它類似玄宗年代的檢田括戶,不同的是,基於戰爭平亂時期,沒有給予免賦六年的優惠條件,而是「隨例納官稅」。故史家對劉晏評價是:「總大體不苛,號稱職。」(9)

    國與民的利益常常是對立的,操國之算往往建立在損民的基礎上。如何公私兼顧,做到國與民的兩者統一,並非易事。由於第五琦策劃決定新鑄乾元重寶錢造成失誤,劉晏作為鑄錢鹽鐵使,立即採取措施,穩定幣值,抑制物價上漲。上元二年(公元761年)六月,劉晏給皇帝起草的詔書打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圓場,也寬容地為第五琦下了一個台階:「因時立制,頃議新錢,且是從權,知非經久。如聞官爐之外,利鑄頗多,吞併小錢,濫成弊,抵罪雖眾,禁奸未絕。況物價益起,人心不安。事籍變通,期於折衷。」然後決定:重稜乾元五十價錢,減作三十文行用,幣值降下來;開元舊時錢一當十文行用,幣值升上去。這種變通的折衷確是制定幣值高超能力的表現,既防止了幣值的大起大落,又安定了人心,言語之中對第五琦沒有任何責難,而是用權宜之計的「知非經久」一句話給予了解脫,可見劉晏能團結同僚,這對以後與第五琦分領鑄錢鹽鐵轉運方面,各管唐朝半壁江山,打下了長期共同合作的基礎。不過,劉晏是一系列政策的決策者,而第五琦是執行人,對唐王朝平亂後的經濟恢復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自古以來,京官難當。長安是達官豪門聚集之地,劉晏為官清廉,不會吹牛拍馬,又不善應酬,更沒有後台,在皇帝眼皮底下做官是很難的,任何觸動皇帝利益、天子龍顏的人,會頃刻遭到滅頂之災,輕則遭貶,重則傷命。

    三個月後,上元二年(九月以後去上,公元761年)九月,劉晏的盡職之舉竟遭劾被貶。

    事情的起因在於老奸巨滑、詭計多端的司農卿嚴莊這個老官僚身上。

    嚴莊一直是安祿山的心腹,是安祿山身邊的孔目官太僕丞。范陽起兵,偽造唐玄宗「密旨」敕書,就是安祿山與嚴莊、掌書記屯田員外郎高尚等人共同密謀策劃的。嚴莊可謂安祿山的元老,多年鼓動安祿山反叛的罪魁禍首之一。

    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后,雙眼視力逐減,病情愈來愈重,脾氣越來越壞。

    到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正月,已是雙目失明。他暴飲無度,追求享樂,其胖無比,加上又生惡瘡,性情更加暴虐無常。嚴莊雖然得到安祿山的重用,但也不免時時嘗到安祿山掌耳光的滋味。安祿山對左右侍候他的人,凶狠暴戾,稍不如意即鞭打,甚至殺掉,弄得人人自危,心中十分怨恨。閹官李豬兒挨的打就更多了。李豬兒是安祿山的貼身宦官,是契丹人,十幾歲就投降了安祿山。安祿山見他聰明伶俐,要收他做宦官。據說,是安祿山親自閹割了他。由於被閹時流血過多,奄奄一息,安祿山連忙用草木灰止血,居然轉危為安,活了過來。李從此為宦官,深得安祿山的喜愛和信任。

    安祿山與愛妾段氏生了愛子安慶恩。安祿山寵妾心切,打算立安慶恩為繼承人,廢掉安慶緒。安慶緒為此惶惶不可終日,擔心自己有朝一日會被殺掉。嚴莊懷著個人目的,和安慶緒、李豬兒密謀殺掉安祿山。嚴莊說:「這實在是事不得己,機不可失的事情。」安慶緒沒有多少文化,只會騎射,缺少智謀,說話也語無倫次,對嚴莊是言聽計從,說:「兄想幹什麼事,我都敬從。」嚴莊又對李豬兒說:「你被打的次數,自己記得清嗎?不做大事,總有一天,你會被他殺死的!」二人指使李豬兒刺殺安祿山,李豬兒答應了。

    一天晚上,嚴莊和安慶緒帶兵守在房外,李豬兒提刀直人房內,用刀猛砍安祿山的肚子。為了防身,安祿山睡覺時枕邊總是放著一把刀。這時,他忍著巨痛,用手摸刀,由於眼瞎和慌亂,沒有摸著刀,搖著床緯大喊:「一定是家賊!」不一會兒,氣絕身亡。

    嚴莊、安慶緒見安祿山已死,便叫人在床下挖了一個數尺深坑,將安祿山的屍體埋在床下,嚴令宮中所有人不得洩露。第二天一早,嚴莊對外宣佈,安祿山病重,立安慶緒為太子。不久,安慶緒繼位,尊安祿山為「太上皇」,任命嚴莊為御史大夫,封馮翊王。

    安慶緒稱帝后,日夜縱酒玩樂,比安祿山更加昏庸,無論大小事情,皆由嚴莊決定。嚴莊則對眾將厚加官爵,藉以收買人心。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九月,天下兵馬元帥廣平王李豫領兵十五萬,「號二十萬」,與副元帥郭子儀會合扶風,與叛軍激戰香枳寺,十萬叛軍被斬首六萬級,被俘二萬人。「宮軍大勝,收復長安。十月,郭子儀、廣平王乘勝東進。安慶緒以御史大夫嚴莊為帥,統率洛陽全部駐軍,抗擊官軍。叛軍又大敗,後退五十多里,人馬互相踐踏,兵器戈甲,從陝郡到洛陽城丟得一路都是,被殺傷九萬人,被俘一萬人。嚴莊棄城東逃,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狼狽逃向洛陽,向安慶緒報告兵敗情況。第二天,安慶緒及其黨羽連夜從洛陽苑門倉皇出逃,退至黃河以北鄴城(今河南安陽)。官兵光復東都洛陽。至此,洛陽淪陷一年十個多月。

    善於窺測方向的嚴莊,此時斷定安慶緒已不成氣候,自己身為唐朝叛臣,恐秋後難以算賬,又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於十月率領殘兵敗將向官軍投降。

    十二月,唐肅宗在長安迎接從洛陽凱旋而歸的廣平王、郭子儀後,任命嚴莊為司農卿。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九月,時隔兩年,史思明再陷洛陽,唐王朝又一次震動。

    上元元年(公元760年)二月,唐王朝派李光粥討伐史思明。叛軍大勝,長安吃緊,實行戒嚴管制。三個月後,劉晏來到長安,任職京兆尹。

    京城的安危關係到唐王朝的興亡盛衰。劉晏怎敢怠慢!

    由於叛軍的勝利,唐王朝裡曾任偽職的官員及心懷不滿的人又在蠢蠢欲動。

    上元二年(九月後去上,以建子月為歲首,公元761年)建子月壬午,唐肅宗登朝受賀,突然有人告發鴻臚卿康謙通敵史朝義。他的女婿在史朝義任偽職,他本人原是胡商,天寶年間為安南都護,投靠楊國忠,提升為官將軍。據告,康謙暗中叛變投敵,而且事連司農卿嚴莊。於是,肅宗下旨,立即將康謙坐誅,並將嚴莊逮捕入獄。劉晏作為京兆尹,派遣官吏把嚴莊的住宅看守起來,監視他家屬的行動,防止通風報信,走漏消息。這完全是劉晏職權範圍內的防範措施,但招致了嚴莊的怨恨。唐肅宗原本對嚴莊的案子很重視,要加以嚴辦。可是經過上下活動以後,肅宗不但赦兔他無罪,而且當面召見,對他表示問候。嚴莊巧舌如簧,在肅宗面前反咬一口,誣劾「劉晏有野心,居功自傲,根本不尊重皇帝陛下,經常把皇帝在禁宮和他說的話,在外邊傳播取笑,對皇帝有抱怨之言」。唐肅宗心底狹窄,嚴莊的誣告正中弱處,心中十分氣憤,便信以為真,隨即下詔:「貶晏通州(今四川達縣)

    刺史。「(10)

    劉晏首任京兆尹不過一年又四個月,便遭到自八歲任秘書正字以來的人生第一次打擊。

    劉晏又一次離開京城長安,騎馬走上蜀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可這時劉晏卻深深感到,蜀道再難,也難不過官場的不測風雲,一切只能自當翼翼小心,斷不可妄自為之!

    一陣秋風吹過,鴉聲陣陣,北雁南飛。

    劉晏孤獨地走在蜀道上,抬眼一看,滿目蕭然,漫山蒿草已經桔黃,幾片落葉在身邊飄過。他不由歎息:人如草木春秋,有榮也有枯;看官場莫測,有沉也有浮。

    註釋:

    (1)《新唐書》149卷《劉晏傳》。

    (2)《舊唐書》123卷《第五琦傳》。

    (3)《新唐書》149卷《劉晏傳》。

    (4)《李太白全集》卷2《古風五十九首。第十九》。

    (5)《杜詩詳注》卷7《垂老別》。

    (6)《杜詩詳注》卷7《無家別》。

    (7)《舊唐書》卷124《田神功傳》。

    (8)《冊府元龜》卷678《勸課》。

    (9)《新唐書》卷49《劉晏傳》。

    (10)《資治通鑒》卷222上元二年建子月條,新舊《唐書》《劉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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