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溫柔 尾聲
    由飄著細雨的陰濕台北沿著國道一路南下,雨絲漸漸停止,天空中的烏雲也逐漸散去,到了目的地,羅冠奕將車停下,下了車,等著他的,是一片燦爛陽光和蔚藍天空。  

    他和紫伶的情況,可能如此撥雲見日、雨過天青嗎?羅冠奕略帶苦澀一笑。  

    “冠奕。”聽見屋外動靜而由屋子裡頭出來的吳秀月見著了他,笑容滿滿地喊。  

    “柯媽媽。”羅冠奕有禮貌地喊了聲。  

    “快進來坐、快進來坐,上回你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連一句都還沒聊上呢!”吳秀月熱情招呼他,領他進屋坐下,不一會兒,手腳俐落地送上一盤水果。  

    “柯媽媽,紫伶……”  

    “那丫頭每天下午都出去,就帶了本書,天黑了才回來,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來,吃水果,別客氣啊!”吳秀月將牙簽塞到他手中。  

    “對不起、我想先去找紫伶。”  

    知道她回老家,是為了想一個人靜一靜,他也如她所願地一個禮拜沒有找她,但現在來到台中,就在她咫尺之處,再多等一秒,都是難忍的煎熬。  

    “不急、不急!先吃點水果,柯媽媽好久沒見你,好多話想問問你呢!”吳秀月笑裡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縱使坐不住,羅冠奕仍勉為其難地吃起水果,她擺明了要問訊,他是該給她一個交代的。  

    “小兩口意見不合,吵架了?”吳秀月揚起眉毛。  

    吵架?羅冠奕怔忡了下。  

    如果是他,絕不會用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形容他可能失去紫伶的危機,但看在別人眼裡,確實是“意見不合”,所以“吵架”了。  

    “嗯!”他應了聲,努力將桌上的小番茄一口一口往嘴裡塞,吃完了,就能去找她了吧!  

    “哼!那丫頭平時回家,待不過兩三天就想回台北了,這回竟說要住一陣子,還剪了長發,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我就知道……”吳秀月哺哺自語。  

    看來紫伶並沒有將事情原委告訴家人。  

    “是我不好。”羅冠奕垂首,想起自己曾經多麼殘忍無情地傷害她,就覺得自己幼稚得可笑可鄙、荒謬至極。  

    “當然是你不好。”吳秀月掃他一眼。“我一個好好的女兒,為了守在你身邊,連我們兩個老的都不要了。”  

    “對不起。”羅冠奕低聲下氣。  

    “冠奕,不是我要說你,你們年紀也不小,又交往了這麼久,這麼大的人了,要說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打死人家人家都不相信的。”她那女兒就會傻傻的、癡癡的戀,連個男人都控不住,這回,好不容易再見到未來女婿,為了女兒的將來,說什麼都要把話說清楚。  

    “柯媽媽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現在時代不同了,同居、試婚、婚前性行為的人多得是,但我們紫伶是個死心眼的女孩,你如果沒有娶她的打算,趁這回吵架順便分一分吧!”吳秀月開門見山的說。  

    羅冠奕的心沉了沉。看來,她對他們之間的情形,也不是全然懵懂無知。  

    “我會好好想想柯媽媽的話。”羅冠奕抿緊了唇。  

    “那好。”吳秀月綻開自得的微笑。“最好不要想太久,隔壁的大嬸多熱心啊!送來幾個男人的相片,說要幫我們家紫伶相親呢!”  

    “她不需要!”羅冠奕倏地起身,差點撞翻了身後的椅子。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當女方家長似乎挺好玩的,可以像日劇裡頭……”紗門砰的一聲,吳秀月停了嘴邊的話,改揚起一抹滿意的淺笑。  

    T_T  

    風華高中校園因放暑假而空蕩無人,黃昏的夕陽下,青翠的草地上,巨大的榕樹下,紫伶倚著粗壯的樹干,隨意翻著精選新詩集,隨著踩在草地的悉萃腳步聲漸傳漸近,她的心也愈揪愈緊。  

    一抹身影落在她書上,一雙皮鞋停頓在她身前,用不著抬頭看,她知道是誰。  

    “讓開點,你遮到我的光了。”紫伶輕聲道,雙眸緊盯著書本上一個個的字,一瞬也不瞬。  

    出乎她意料之外,羅冠奕轉身,在幾步外的草地上坐下,什麼也不說,只用兩道熾熱的視線,專心一意地注視她,仿佛那是他眼前最重要不過的事。  

    像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時。  

    很快地,夕陽在習習涼風、眾鳥啁啾間隱沒,紫伶啪地一聲合上厚重的詩集,起身,直直走到他面前。  

    “你找我有什麼事?”紫伶強作自若。  

    七年前,她就是這麼心跳飛快,卻強作平靜地走到他面前,走進愛他的深淵。  

    羅冠奕暖暖起身,眼睛始終緊瞅著她,絲毫不離。“我希望和你交往。”  

    流利地道出當年求愛的話語後,像渴望了一輩子,他猛地將她擁進懷裡,緊得讓紫伶幾乎無法呼吸。  

    他的不安直達紫伶心上,詩集落至地上,她舉起雙手,遲疑地環住他的腰。  

    那是承諾,承諾我就待在這兒,不會把你推開。  

    他們的生命都有過太多懊悔的事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結果,再不要加添任何一件。  

    她接受了他的心,那顆好不容易才讓他發現,而試圖將它交出的心,羅冠奕霎時激動不已。  

    “紫伶,我會愛你,也會說服我媽媽去開刀,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再流連風花雪月的場所,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求婚——”  

    “求婚?”這是賄賂嗎?緊靠在羅冠奕胸膛的紫伶微擰眉毛。  

    “嗯!”羅冠奕放松了懷抱,看進紫伶眼裡。  

    “你想得真多。”  

    “我不得不想,你媽已經向我逼婚了。”羅冠奕笑裡帶著三分無奈。  

    紫伶瞪大了眼。  

    “她威脅我,若不娶你,就要帶你去相親。”羅冠奕一臉委屈。  

    “相親?”紫伶驀地失笑。“那是隔壁的大嬸一頭熱,媽跟我才不理她呢!”  

    那笑,讓羅冠奕看得出神了。“我終於又能讓你笑了。”他輕聲道。  

    紫伶看進他泛滿柔情的眼裡,心裡湧起無盡的心疼。  

    她悲傷難過,他也不好受啊!  

    “怎麼現在才來,我等你好久了。”紫伶柔柔地道。  

    “我怕你想自己一個人,我怕……被拒絕。”  

    “你以前從來不怕的。”紫伶輕柔地撫上他的頰。  

    “那是因為你以前從不曾拒絕我。”羅冠奕握住她的手。“留在我身邊。”他的聲音因強烈的渴求而低啞。  

    “我沒有要離開啊!”紫伶溫柔地說著。  

    “是嗎?海茵說你要離開我、離開台北那個傷心地,再也不回去了。”那消息如青天霹靂,現在仍舊清晰。  

    “她嚇你的。”紫伶微笑。“我只是……有過小孩,又經歷了那麼多事,突然很想多點時間陪陪爸媽。”  

    “所以,你……原諒我了。”  

    紫伶看進他滿是遲疑和期待的眼裡,緩緩開口:“即使你表現得冷酷無情,我一直知道,其實,你才是最善感、最多情的,因為善感,所以被傷得很深,因為多情,所以怕自己傷害別人、而封閉自己的心。”  

    那話直直撞進心坎裡,羅冠奕激動得再度將她緊擁進懷裡。“我始終認為,你最懂我,沒想到,你比我還更懂我自己。”天啊!這麼一個慧黠的女孩,是上天送給他最珍貴的禮物啊!  

    “奕……”  

    “嗯?”  

    “我想念我們失去的孩子……”紫伶在他懷中,低低切切地說著。  

    “我知道。”羅冠奕撫著她的短發。“紫伶,聽我說,這一次他離開了我們,是因為他的爸爸很愚蠢,沒辦法給他和他的媽媽幸福,現在不一樣了,注定了是我們的孩子,他會再來的。”  

    “真的嗎?”紫伶低問。  

    “嗯!”羅冠奕堅定地回答。  

    兩人沉默的擁抱中,夜幕漸漸低垂,星星一顆一顆漸漸浮現。  

    “你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呢!”良久,紫伶微微推開了羅冠奕,縱使心裡萬分不願意離開這久違的溫暖胸膛,仍然為他著想。  

    “放心,我把能請的年假全請完了,足足有半個月呢!”羅冠奕朝她眨了眨眼。  

    紫伶頓時傻眼。工作狂的心上人請了半個月的假,就為了陪她,她的心輕盈得幾乎起飛。  

    “伯母一定會很歡迎我住下來的。”羅冠奕兀自說著。  

    “不行,我們家沒別的空房間,你得住自己的家。”紫伶微微擰起眉頭。  

    “早就賣掉了,在這兒,我無家可歸,何況,我不需要空房間啊!”羅冠奕挑起一邊濃眉。  

    他言下之意,紫伶哪有不明白的。  

    “奕,那是我家,你不能睡在我房間。”  

    “可是我已經一個多月沒碰你了,我這輩子從來不曾禁欲過那麼久。”羅冠奕在她耳邊低聲說著,雙手往她臀部一壓,讓她感受自己再明顯不過的欲望。  

    紫伶霎時如遭電極,全身竄起電流,尤以小腹之處為最。“我還不是一樣。”她紅著臉低語,幾乎呻吟出聲。  

    “今晚,一起睡吧……”羅冠奕在她耳邊呢哺,隨後,雙唇印上她的,汲取她口中的蜜汁。  

    以前做慣了的熟捻動作,今日做來,竟出乎意料地誘人心弦,令人沉醉,一吻下來,羅冠奕雙眸氤氳,紫伶雙腿虛軟,幾乎站不住腳。  

    “走吧!回家了。”羅冠奕彎身撿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詩集,牽著她的手,就要離開。  

    “不行,你不能住我們家,家裡有爸媽在!”紫伶急急說道。  

    “我們年紀也不小,又交往了這麼久,這麼大的人了,要說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打死人家人家都不相信的。”羅冠奕回頭,朝她笑道。  

    “誰說的?”紫伶擰起眉頭。  

    “真不愧是我的紅顏知己,你怎麼知道不是我說的?”羅冠奕擰了下她鼻頭,神情愛憐。  

    “那聽起來就像三姑六婆的台詞。”紫伶朝他皺了皺鼻頭,扮了個鬼臉。  

    “是令慈。”羅冠奕愉快地宣怖答案。  

    “我媽?”紫伶張大了嘴。  

    “是啊!柯媽媽真是個開通的好媽媽……”  

    星星朝他們眨著眼睛,月亮為他們笑彎了臉,一陣陣襲來的夜風裡,兩人手拉著手,那光景教人看了心裡直泛起一陣陣的溫柔。  

    ^0^  

    “這下你可放心了吧?”  

    兩位正主兒離開後,趙少傑大刺刺地由藏身的矮牆邊躍起,咧嘴大笑,斜睨仍跪坐在地上的海茵。  

    “嗯!”海茵微應了聲。  

    雖然從頭到尾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但光看肢體語言,用不著大腦想,也知道他們合好了,紫伶終於得到她要的,她讓她的頑石點頭了。  

    “沒想到我還挺有當偵探的本錢呢!”趙少傑伸了個懶腰,然後望向垮下小臉,仍跪坐在地上的海茵。“你干嘛還不起來?我可不像那幸福的家伙有半個月的假期,明天要上班,得馬上趕回台北了。”他一臉疑惑,眼底卻裝滿促狹的笑意。  

    海茵厲眼瞪他。“你瞎眼啦?沒看到我站不起來嗎?”  

    “哇!三個多小時耶!你該不會從頭到尾都跪同一個姿勢吧?”他一臉不敢置信,無法相信世上會有人如此沒常識。  

    “對啦!快拉我起來啦!”雙腿麻得她都快哭了,那家伙竟還樂成那樣,別人的痛苦是他的快樂,他是變態嗎?  

    “嘿!這是請人家幫忙的態度嗎?”厲眼狠狠瞪了過來。“OK!OK!我拉,我馬上拉。”趙少傑抿著笑,扳著她雙手,成功地將她拉起,然後放手。  

    “啊!”雙腿根本支撐不住自己的海茵尖呼一聲,若不是趙少傑眼明手快地扶住她的腰,這一跌肯定跌得不輕。  

    “這麼嚴重啊?看來你走不動了。”趙少傑語帶三分同情,七分看好戲。  

    “怎麼會這樣?”  

    海茵哭喪著小臉,捏了捏像已不屬於自己的腿,然後,又是一聲驚呼,她被打斜地抱起。  

    “喂!放我下來,我休息一下就行了。”她揪著他的領口,急急忙忙的說。  

    “不行,不行。”趙少傑邊跨開大步,邊朝她搖了搖頭。  

    “有什麼不行的?”海首凶巴巴地問。  

    “第一,我不知道你得休息多久才行,第二,我好餓,第三,我好想上廁所,第四,扣掉吃飯的時間,趕回台北,還得先送你回家,明天也不能賴床,因為有個早會,冠奕既然蹺掉了,我就死也不能遲到——”趙少傑愈說愈哀怨。  

    “夠了,用不著再說了。”海茵心虛的低下頭。話說回來,他會出現在這兒,也是應她所求,她再凶他,似乎對他太不公平。  

    這麼說起來,是她得了便宜還賣乖羅!海茵擰起秀眉。  

    “海茵!”昏暗的光線下,趙少傑輕喚。  

    “什麼?”  

    “我們才見第三次面沒錯吧?”  

    海茵偏頭想了想,“是啊。”  

    “我覺得我好像一直都在抱你。”他低頭,眼裡含笑。  

    “你以為這是誰的錯?”海茵瞪他。  

    “嘿!可不全是我的錯喔!”趙少傑連忙聲明。  

    “你想怎麼樣?”海茵揚起雙眉。  

    “沒有想怎麼樣,只是覺得,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趙少傑語調轉柔,柔得幾乎擰得出水來。  

    他那神情、那話,十分的意有所指,十分的耐人尋味,難道他是想……求婚!思及此,海茵霎時心咚地一聲,重重撞擊向胸口。  

    “你……是什麼意思?”她低頭垂睫,一副小女娃怯生生的姿態。  

    那簡直可媲美世界奇觀的羞赧,讓趙少傑一瞬間看傻了眼。  

    但那也只有一瞬間而已。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考慮減個肥什麼的……”他不安好心的說。  

    “趙少傑!”  

    咬牙切齒的怒吼聲響起,伴著一聲聲爽朗的大笑,這個夏夜熱鬧繽紛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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