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兒魅 第二章
    天朝,恆帝永安十年。

    這一年,天下各處天災異象頻傳,早已惹得人心惶惶。原來該稻穀豐收的時節,先是下了沒日沒夜的半月大雨,把農人辛苦栽種即將要收成的稻作幾乎全淹死;再來北方連日暴雪未停,地方官員回報朝廷,百姓凍死的人數不斷增加;而乾旱的地方不見一滴雨絲落下,就連被天雷打中引起的一場森林大火,也已延燒了近月仍無法被撲滅……以上大大小小的災難,在這一年間不斷上報到朝廷,也直達了天聽。

    太平日子過久了,缺乏年少時的積極冒險精神,恆帝手邊光批閱著官員呈上來的奏折就看得焦頭爛額──而且還儘是災禍不斷的內容,簡直恨不得拿這些奏折去質問老天爺,-最近是在搞什麼鬼?

    沉目威儀地翻著手上的奏折,再看到上面寫到南方的蟲害,恆帝不由撫了撫微微作痛的額際,而他儘管保養得宜卻仍無法完全抹去歲月痕跡的面容上憂愁盡現。

    「去請封先生過來!」想到封澈似乎已回宮了,恆帝立刻要人去請他來。

    一會兒,就見御書房門口走進了一名俊爾絕倫、渾身散逸著一股神采灑脫氣息、額心上方還奇特地多著一綹耀目銀絲的藍衫男子。

    看著來人彷彿完全不受時間的影響,十年前來到他身邊時是這副模樣、十年後還是沒變的面貌,恆帝不想心生妒意都難──就連他也搞不清楚,這男人到底是幾歲了?!

    十年前,上一位守護先帝的守護師阿增老人,隨著先帝的故歿跟著消失無蹤;而就在他登上帝位之後,接任阿增老人的守護師封澈,立刻出現在他面前。身為天朝的天子,他自然明白守護師對天朝和他的重要性。沒有守護師也就幾乎等於沒有天朝,所以自他的先祖輩起,他們便尊崇禮敬著天朝的守護師。

    天朝和黑暗界那些鬼魅間的爭戰一直未停,前幾代身有異能的守護師的力量已消滅了大部份的鬼族,並且在各地布下封界防止地下的鬼族向地上的人侵犯,也因此數百年來,大部份的人已難再見到鬼族人,更差不多漸漸淡忘了千百年前人與蚩氏鬼族的慘烈戰爭,甚至還將它們當了傳奇故事看待。就因為這樣,擁有神人般力量的守護師,便成為人們口中的「傳說」,直到近百年,除了天朝的帝王和少數人,幾乎不再有人認為這世上仍有「守護師」的存在。

    而同樣身為守護師,封澈的神秘就和阿增老人差不多。沒有人──就連他恆帝,也從來不知道他從哪裡來?那張彷彿永不老去的面容下又藏著多少智慧?更別說知道在他身上擁有著什麼樣的神奇異能了。

    當然,既然身為守護師,只要有著關乎異象詭象、斬妖除魔的事,就統統歸封澈管。而近來這些不尋常的災象頻在四處出現後,他也立刻請封澈去查了。封澈給他的答案,果然跟他想的差不多──這些災禍全跟黑暗界的作怪脫不了關係。

    唉!他們已經和地下那些傢伙糾纏近千年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個了結?

    「封先生,你這回出去了幾個月,究竟有沒有收穫?有找到你要的狩獵人嗎?」恆帝暫把桌上的奏折推到一邊。看了一堆壞消息,他只希望能來點可以聽的。

    幾個月前,封澈突然跟他表示要去尋找出狩獵人。而所謂的狩獵人,便是和他一樣擁有不平凡的力量,同樣能鎮住黑暗界勢力的人。只不過這些狩獵人性喜自由、不受拘束,其中雖然有不乏將對付黑暗界當目標的,可多數的狩獵人還是各自為政。

    清冽的黑眸直朗朗地看向恆帝,封澈的神情沉穩平靜。

    「陛下,您請放心!我已經找出了一些人,足以暫時壓下四方黑暗界的侵犯擾亂……」

    恆帝哪完全放得下心?「暫時?你的意思是,靠他們也壓不了那些鬼魅多久?」雖然他被封澈保護得很周全嚴密,從登上帝位至今為止才零星跟那些鬼傢伙打過兩次照面,不過就那兩次也已經夠他惡夢連連了。

    「其實他們是沒問題……」封澈早已察覺不對勁。「由我親自找到、挑選出的狩獵人能力全是一等一,就算要他們應付鬼族中最強的夜氏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只不過我發現這一年來所發生的亂象,和以往黑暗界發動的攻擊差異很大……」

    之前的鬼族雖然在他的鎮守下仍不時偷襲挑釁,不過那也是零零星星的行動,而且力量也並不大,頂多他們之中也只有最強大的夜勉強可以與他抗衡,但也不致強過他,進而干擾整個人間界。可是這一次,在觀察了近來的連串異變後,他立刻知道了哪裡不對──恐怕前所未有地,黑暗界已經出現了足以驅雷掣電、呼風喚雨的鬼了!

    看來,在十年前他消滅了鬼族的夜之後,鬼族已經很快又找出另一個「夜」了。

    對於鬼族生生不息又頑強不已的能力,老實說,他還真有些佩服。

    恆帝自然也感受得出不尋常。「嗯,他們的破壞力是好像增大很多……」撫著白鬚沉思道。沒錯!以往他們的力量至多也只到施出幻術折磨人至死而已,沒想到他們現在已經強到可以改變天象了……想到此間的嚴重性,他突地盯住了眼前仍舊氣定神閒般的封澈。「封先生,你……難道還不能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對於恆帝的不安與疑惑,封澈笑了笑。

    「如果我的預感沒錯,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我猜測的對不對了。」

    「你的猜測?」好奇極了。

    「陛下印堂發黑、烏雲罩頂,恐怕不久就要大難臨頭,所以我想,由陛下身上或許就能抓到線索了……」

    封澈,溫文俊雅的臉龐上燦笑宛如朝陽,以致令恆帝一時無法對他近乎「詛咒」的預言做出究竟該氣,還是該笑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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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靜。

    皇宮,戒備森嚴,一隊巡更的御前侍衛才剛在帝王的寢宮門前交接過。

    夜,再深。如鉤的銀月已至天中央。

    幽深的寢宮內,只點著一盞如豆的小燭。重重的織帳後,馥麗的床榻中間,被子微微攏起,一個模糊的人影便是躺在裡面。

    就在這時,毫無預兆地,一抹比黑暗更黑的影子彷彿鬼魅般,平空自一面空牆裡浮出。接著,這抹深黑卻又詭譎地微微現出透明的影子,緩緩移到了那張躺著人的大床前。

    屋內的溫度,似乎就自詭影出現的那一瞬間一下子降到了冰點。而直到影子移至了床邊時,屋裡的空氣也宛如被凍結了住。

    黑影,彷彿是一團虛幻的迷霧。隱約地,只能見到這一團似人形的黑色迷霧正慢慢以俯身的姿態傾向床頭,似乎是要將躺在床上、裹在絲被中只露出半顆後腦勺的人確認仔細……

    氣氛,死寂詭異。

    突然,就在間不容髮的-間,一道白光從被窩內準確地疾射向黑影。

    而黑影,也不知道是否早已察覺床上的陷阱,就在那道白光初閃的一瞬,黑影便已在倏忽間整個淡掉──就在空氣中消失無形。至於那道耀目凌厲的白光自然撲了空。

    黑影淡去,隨即又在另一頭凝聚成形,而一直躲在被窩裡的人也在轉眼間掀被躍下。

    微弱的光線中,只見床前多了一個俊碩溫雅的藍衫男人──當然,他不是這張床的主人。這張床的真正主人,早就被他暫時請去另一處了。

    男人。封澈。總算等到他要等的了。

    俊臉微微泛著湛然的笑,他的雙手在虛空看似漫無意義地轉了一圈,接著他的十指出現了淡淡美麗的銀白色光輝,而此時,就連他的全身也似乎沐浴在一層柔和的光圈裡。

    「夜?!」封澈不動地直看著前面也同樣沒動的黑影,幾乎是肯定地問。

    黑影,原本半透明的形體仍像一團變幻不定的虛雲。不過突然間,黑影上方接近頭的位置,一雙彷彿才打開的眼睛映進了封澈的眼中──一雙紫得妖異、紫得攝魂奪魄的眼睛。而這雙紫色的眼睛便是這團黑影唯一呈現出的清楚實體。

    而封澈,一看到這雙紫眸的同時,某種感應立刻如電殛般擊上他的心──

    他的笑容一斂,眉峰皺起。

    「甜兒……」他歎息般的低喃出聲。

    十年前在破廟被救的那個愛哭無邪的小娃兒、那個日後能毀了他卻仍讓他一時心軟沒殺掉的小娃兒、最後被她那驚慌返回的平凡人類父親帶走後再也消失無蹤的小娃兒……

    是她!

    十年前的那個小娃兒,竟是眼前正與他對峙的夜氏鬼族人!

    因為曾在小娃兒身上深埋進屬於他的印戒,所以在她的雙眸一破出封界後,他立刻知道了是她!

    甜兒!

    被封澈喚做「夜」,又叫「甜兒」的紫眸黑影,彷彿籠罩在迷離-暈中的身形不見動作,而就連那雙紫眸也依然閃動著妖邪、未曾相識的詭焰。

    「封澈?原來是你!你是來代替那蠢帝受死的嗎?」似乎由他的那綹銀髮認出了他的身份,似男似女、似人似魅的聲音不像出自黑影的口,卻如由四周迴盪壓擠過來。

    標準的魔音穿腦。

    封澈掏掏耳朵。

    顯然,十年前甜美可愛又惹人憐的小娃兒,已經消失得連一點渣也不剩了,如果眼前這只「鬼」真是十年前那甜甜娃兒的話,他真的會非常、非常後悔當初任由她父親抱著她走的決定……可糟糕的是,他根本無法改正眼前這個事實。

    看起來,這十年間小娃兒被黑暗界改造得非常成功!

    「對!封澈真的就是本公子我。」容他感慨一下:「可是我記得你小時候是又甜又逗人地叫我叔叔的。」

    「叔叔?」黑霧似迷暗正一點一點撤開,兩道柳眉、光潔的額心上一簇火焰似的印記,和雪皙色的鼻樑逐漸若隱若現。「想不到被那蠢帝奉為守護師的,原來還是個詭計多端的膽小鬼!你以為跟我攀親帶故,我就會饒你一命嗎?」

    瞧瞧,瞧瞧!這是人說的話嗎?

    這該打屁股的死小孩!枉他還哄過她、抱過她,讓她-蹋當馬騎呢!

    不過……咳咳!他忘了她還真是「非人」。

    封澈總算由原來的震撼與惋惜中回復過來。

    「娃兒……不對!你現在是夜氏鬼族的夜……」看了看她額心屬於夜的印記,他再怎麼捶胸頓足也改變不了兩人此刻已站在敵對立場的事實。而且顯然,娃兒對他這「叔叔」早已一滴記憶全無,更別說她會看在他們舊識一場的份上「饒他一命」了。「好!現在就讓我來看看,我們究竟是誰饒誰的命!」面色一肅,動手──

    封澈掌中光芒大熾,隔空揮向紫眸黑影。至於同時,黑影也毫不退縮地劃出一面圓黑如漩渦的牆。

    只見,銀光打進黑色漩渦裡,立刻迸發一陣激烈的糾纏鬥戰。一時之間,雙方似乎勝負難分,不過在當封澈另一手再送上一輪刺目耀眼的光印後,黑色漩渦隨即在瞬間瓦解潰散。

    不過被散掉黑漩的黑影仍未見敗象,一記又一記刮骨殺煞的罡風迎擊上封澈打出的光印。

    短短時間裡,偌大的帝王寢宮內,光與暗影交錯激戰、狂風大作。

    而這場毫不容情的戰鬥也由屋內打到了屋外,銀、黑對立的兩抹影子一閃上了琉璃瓦的屋頂。

    在慘淡的月光下,只見閃光與烈火交擊迸出了令早在屋子外待命的團團皇宮護衛幾乎睜不開眼睛。

    「師父!我們來了!」就在這時,趕來助陣的數條人影立刻躍上屋頂,毫不猶豫地加入戰局。

    此刻,就見四名新加入的男女和封澈,包圍住了中間一團令人直打戰慄的黑影。

    手持神兵利器的男女絲毫不畏懼地配合封澈,以四道劍氣困住黑影。至於封澈,則一手劃向上空,接著,一道雷鳴隱隱在半空中發出悶響──

    黑影立刻有所警覺。不過即使已倏生警覺地防範,卻仍快不過那一道由空中劈下的電雷。

    「啊!」一聲讓下面的人不得不-住耳朵,並且打從心底恐懼的魔音駭吼之後,那被雷電擊中的黑影仍以極不可思議的速度衝破劍氣的包圍,如流星般往北的方向一閃即逝。

    四名男女皆一怔,不過封澈已在他們閃神間毫無一絲猶豫地追了上去。

    藍魅的身形在-間已隱向北方的黑暗中……

    在下一刻回過神的四人,想也沒想立即同時展開行動跟隨而去。

    於是,只見在前一刻還風雲變色的戰場,此刻只剩下一大群還呆立失神的皇宮護衛。不過他們的頭,倒是一致面向那些人鬼神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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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城荒野外。

    一束隱隱泛著銀光的人形光影,突地毫無徵兆出現在這處陰涼黑黝的亂葬小丘中。

    被光影所覆的人,漸漸顯出男子挺拔頤長的身形輪廓來,接著一轉眼,光影淡去、消褪,於是月色黯淡的黑暗中,男子的身影也幾乎被藏去。

    不過看來,黑暗對他的眼力似乎影響不大。

    只在原地靜立了一下,彷彿感應到了他要的,他隨即謹慎地走向左方。經過了無數的墓墳後,最後,他終於停在一個顯得與這裡其它處大不同、孤零零卻又富麗堂皇的墳塚前。

    封澈蹙蹙眉,然後又微笑了起來。

    躲在這座空墳裡嗎?

    伸出雙手,他毫不遲疑地在這座孤墳四周施出封印。不過,就在他為此全神貫注之際,他的身後突地襲來一道冰魄寒氣──

    就連思索的時間也沒有,封澈立刻身子一歪,同時隨手便向後方劃出一圈光印。

    而就在他站好至轉身短短的電光石火間,他已遭到了至少十記的攻擊。

    封澈的嘴角抿成一條硬梆梆的直線,一掌一個,全力向她藏身的石群轟去威力十足的雷印。

    不過,就在一陣轟隆聲停止後,他立刻發現一件事──

    他感應不到她的存在。

    她又跑了!

    封澈慢慢放下了手,可他忍不住有些挫折地用指腹揉了揉自己就快打結的眉心。

    很好!這娃兒,至少她還曉得要逃!

    「師父!」這時,一下喚聲喊來,隨即有幾條人影先後朝他奔來。很快地,四名高矮不一的男女圍到了他的身邊。

    「師父,人呢?」首先,其中一名樣貌穩重、魁梧高壯的方臉漢子開口問。

    「對呀,師父,怎麼沒看見那隻鬼?」另一個看來年紀最輕的嬌俏少女仍不時東瞧西看尋著四周。

    「我想一定是師父已經把鬼打跑了!」肩上扛著長刀的秀氣年輕人毫不猶豫地下結論。

    最後出聲的是名白皙清麗的女子:「師父,那真的是夜氏鬼族的人嗎?」因為他們從未遇過在師父和他們四人連手的圍攻下不立即灰飛煙滅,還撐著逃得到這麼遠來的鬼族,所以她才會如此驚異。

    四雙眼睛就這麼看著封澈,等著他的回答。而他倒是沒令四個徒兒失望。

    「你們剛才有幸見到的那個,是夜氏鬼族的夜,她跑了!不過大概也傷勢不輕……」要不是傷重,她恐怕也不會用偷襲,恐怕也不甘心就這麼跑走吧。封澈摸摸鼻子,對四人溫暖愉悅地微笑。「好了!雖然被她跑了,可我們至少也明白黑暗界果真又出現了一位夜,從現在起,你們更是得努力用功,因為這個夜,可是我們前所未有的可怕敵人哦!」

    夜,確實是他前所未見的大挑戰,而他沒告訴平涯和水雁兩個徒兒,這個現在與他們對立為敵的夜,正是小時候曾和他們玩在一起的可愛小娃──還是暫時別讓他們知道傷心的好──不過,世事的變化也真是大呀,不是嗎?

    當然,他依舊沒忘記那個關乎他和她命運的預言──

    她會毀了他!

    的確,若以她如今的實力,這句毀滅性的預言確實已具有五分的可看性。那麼接下來,難道真的是要看究竟是她死或者他亡?!

    封澈不禁在心裡無力地歎了口氣──不好!娃兒小時候那副可可愛愛、惹人憐的模樣一直在他腦子裡閃來閃去。看吧!昔日一時的心軟果然為將來自找了一條死路!

    呵!難怪剛才在和娃兒對戰時,他到了最後關頭,還是沒將神獸瑞喚出來咬她……

    「師父,你的臉色好像不大好看……你沒事吧?」一直注意著師父的流雲,終於忍不住出聲。「哎呀!會不會剛才師父和那鬼決戰時不小心受了傷了?!」想到這個可能,她馬上慌急了起來,趕忙跳到他身邊就要察看他。

    她這一喊,其它三人也不由面色正經凝重起來地齊打量向他。

    封澈的步伐未停,挑挑眉,好笑地-了-身上的袖,而未察覺流雲這丫頭太過異常的緊張和關心。

    「傻丫頭!什麼時候你看過師父我受傷了?」他慈愛地摸摸流雲的頭,簡直仍當她是還沒斷奶的小娃兒。「不礙事,我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露齒笑了笑。沒等她反應,他已極其自然地放下手,仰首看向微微露白的天色一眼,再轉頭看向四人,笑瞇了眼:「原來我們也忙過大半夜,天都亮了!那好!乾脆我們在外面吃完早膳再回去,怎麼樣?師父請客!」

    平涯第一個響應地歡呼一聲,立刻跳到他身邊,和江海一左一右跟著他離開這片亂葬丘往城裡去。

    至於仍呆立在原地的流雲,則被水雁牽著隨在他們身後走。

    「雲妹,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對師父生出不該有的心思……」水雁在心裡悄悄歎了口氣,輕輕對這懷著少女春夢的小丫頭道。

    和其它兩人一樣,她們倆也是自小就被師父撿來的孤兒。他教養他們,也依他們資質讓他們各展所能,而他們也是直到大點懂事了,才知道師父與尋常人有多不同,他會呼風喚雨、會飛天遁地、會捉鬼會除妖……他無所不能,而且也彷彿不會老、不會死;在他們、甚至其它人的眼中,他簡直就是個神人──這就是他們的師父!

    雖然師父是個非凡人,可是水雁早知道即使如此,師父的俊秀爾雅、永遠散發如朝陽般令人溫暖如沐春風的氣質,總是吸引無數姑娘對他的傾慕愛戀,就算當年的天真少女如今已成人老珠黃,他仍舊是她們心目中最美的那個夢──可是,沒錯,夢就是夢!即使水雁也曾在綺麗少女時作過喜愛上師父的夢,可她也醒得快。

    因為現實橫在眼前──師父不是凡人,她是!甚至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所以,她不會自討苦吃地愛上師父,至多至多就是敬愛崇拜嘍。哈!她可不想要自己都變成老太婆了,竟得面對另一半還是那張青春永駐、一絲皺紋也不起的臉的現實──而這肯定是天上地下最慘絕人寰的一件事。

    沒想到現在,世上傻瓜又多了一個!這天性活潑爛漫的小流雲……

    水雁其實在最近這半年,就發現了流雲不懂得掩藏的少女情懷,在暗地裡,她也好心勸過她幾次了,可看起來,她還是無法覺悟,還不肯死心。

    果然,流雲倔強地咬了咬下唇,俏靈水眸瞥了她一眼。「我……只是喜歡他,這也不行嗎?」

    水雁深吸了一口氣,自然知道她的話她根本完全聽不進去。算了!

    「行行行!當然誰都可以喜歡師父!不過等再過個幾年,當你和師父站在一起看起來像姊弟時,真的別怪我沒提醒你過!」最後一刀了。

    而這一刀果然威力十足。流雲當然也知道她和師父有多不同,她的俏臉也不由變了一變。

    她驀地一跺腳。「雁姐!你……就非要讓我連這一點夢也不能作嗎?」

    水雁深深看了她一眼,再將視線投向前面那抹她們自小望到大的軒昂背影。

    「作夢?是啊!我倒寧願你別再作夢,趕快清醒過來……」

    她甚至懷疑,在師父的眼裡心中,她們永遠都會是還沒長大的小孩,更別說他會將她們當「女人」看待了!不過她也很想知道,在這世上究竟存不存在一個配得上他的女子?若有,那也該不會是個普通女子!即使就連她此刻也無法想像以後她們會有機會喊「師娘」,可至少她可以確定,能讓師父看上眼的,一定會是非凡的!

    她們,肯定是無法陪著師父走到老,不過她希望,在師父的身邊能有個伴侶一直陪他走下去,和他一起變老、一起死去……

    至於這願望能不能實現──她希望她的命可以夠長等到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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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無邊無盡的黑暗。

    除了青森的磷光外,這個世界是暗的。陰冷的暗、沒日沒夜的暗。

    「唏哩……」

    這時,泛著森森幽光的一處深洞內,隱約傳來一下水聲。順著通往深洞的甬道往內走,光線愈來愈明顯。不過這樣的光線,只是比起洞穴外來得沒那樣完全漆厲的黑而已。

    進入了洞穴內,一映入眼中的,除了腹地廣闊的壁面詭異地閃著無數磷火外,只見洞穴中央,就那麼一潭冒著白煙熱氣、不見水面的大池。

    水聲,便是傳自洞內這一座大池。

    也因為這一座池,洞穴內比起外面的寒厲顯得熱度迫人。

    這時,由洞外甬道吹進來一股風,將散佈白霧氤氳的池面微微掀露出了一角,也正巧讓原來一直浸在池子裡的人影意外現身──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擁有一張絕艷、足以令人屏住氣息臉龐的女人。

    雪色的香肩半露出、濃黑的一頭長髮如扇般浮散在水面上,絕艷的女子閉著雙眸,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泡在池子裡。

    光是這幅活色生香的一幕,就夠讓人血脈僨張、想入非非了。

    而果然,由洞外終於躡手躡腳地偷溜進來的男人,如願見到池子內香艷刺激的這一幕,口水差點就流下來了。

    不過,就當這一身黑衣華服、頭戴一頂王冠卻相貌尖銳似鼠的男人,好不容易接近池邊,正要伸長手從後面一把將這他垂涎已久的女人抱住之際,突然,一陣利如刀刮的旋風由前面掃向他,並且立刻將他沖拋往後撞上洞壁──

    「碰」地一聲。

    「哇──哎呀!」結結實實地被騰空丟起來砸上堅硬的石壁,男人吃痛地迸出一下慘叫。

    然後,偷香不成反被摔的男人頓時委靡在地上。

    至於那一直浸在池中、彷彿不曾有動靜的絕艷女子,此時仍閉著眼睛,臉上的神情依然平靜未起一絲波動──就好像她完全沒意識到發生在身後的事;就好像男人的意外完全與她無關。

    不過這男人卻十分清楚兇手是誰──

    「……你、你……咳!可惡!你這該死的夜宿,你竟敢對本王……無禮!咳……」一邊仍痛不成聲地咒罵著,男人一邊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怒火衝冠地瞪著池子裡的女人。

    而絕艷的女子,臉上漸漸凝聚上一層令人心驚膽戰的寒氣,就連浮在她額心的火焰形記也彷彿跟著隱隱跳動著。

    驀地,她張開了眼睛。她張開了一雙紫色妖異、閃著詭譎媚光懾人心魂的眼睛。

    她朱唇一勾,笑了,笑得邪氣妖嬈。

    「夜宿是對王無禮了。不過王如果再繼續待在這裡,恐怕王只會看到夜宿對王做出更無禮的事……」低低柔柔的聲音彷彿是情人在耳畔的喃語傾訴,不過其中的威脅警告意味卻完全與之不符。

    但偏偏,急色入心的男人就是不信邪,也一再忘了記取先前無數次的教訓。

    慢慢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再接近她,男人嘿嘿笑著。「什麼無禮的事?反正將來你會成為我黑暗王蚩梟的王后,你早晚也是本王的人,所以本王一點也不會在意你這小小的無禮舉動……」他的手指往她的凝脂香肩碰去。「夜宿,來!讓本王現在就好好地疼惜你……哇!」句末突地以一聲尖叫終結。

    一觸到面前美人兒的香肩,蚩梟的手指卻宛遭火焚般一燙,接著冒出火花。他立刻又驚又駭地慌忙甩著手跳開。這下,他跳離得她遠遠地。

    「……夜宿!你這該死的女人!你……哇!哇!你還不快幫我把火咒解掉!該死的!啊……快解掉它!」手指上的火不但沒在他的咒語下熄滅,反而更見旺盛,痛噬連心之下,他再顧不得維持尊嚴地趕忙向她哀號求饒。

    原本一直背向這邊的絕艷女子,終於在池子裡緩緩轉過身來。她簡直像在欣賞一齣好戲地看著那拚命揮著自己著火的手、在地上打滾的男人。接著,她由池子裡站起來,再慢慢移上了池邊。

    不過這時,那受焚火之苦的蚩梟即使對眼前這晶瑩,完美無瑕的胴體瞪直了眼,他卻一點也激不起興致了──

    「夜宿!快解開火咒!難道……你真敢燒死我?」他痛吼著,紅著眼地揚頭看向那仍一絲不掛、正用那雙紫妖的眸子盯著他的女人。

    而她,竟然在笑。

    「燒死你?呵呵……我怎麼敢?您可是我們黑暗界的王呢!我們所有鬼族、包括我『夜』,全是您最忠貞的僕人呢!」半跪下,她將一張媚顏逼近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前,一隻纖手挾住了他冒著青焰的那一掌。「不過,我還是希望王能記住一件事,那就是……」她把在他指上跳躍不熄的火挑轉到她的指尖。「別惹我生氣!因為,我一生起氣來就會忘了誰是誰,就連我的王……也不例外,懂嗎?」她的輕喃細語依然不曾揚高半度,不過卻足夠他汗如雨下、寒毛直豎了。

    「懂懂懂!我懂了!我懂了!」一迭連聲,發現她將火焰一弄走,他立刻忍著氣痛得連滾後退,再跳起來往外面倒著跑。「你你你……你慢慢泡水……我我我……本王不打擾了……」

    這筆帳咱們留著以後再算!臭娘兒們!他就不信沒有辦法整死她!

    蚩梟在轉眼間逃離這裡。

    至於洞內,自然再度只剩下絕艷女子獨處。

    絕艷紫眸女子夜宿,在趕走蚩梟後,原本站直的身子隨即再無法掩飾地晃了一下,雪白的臉色更白,她終於不用再強撐地護著最後一口氣,將自己又移進了熱池子裡。

    一讓溫熱的池水將自己包圍淹沒,夜宿閉上眸,緩緩再進入療傷修復身子的狀態。

    剛才被那蠢蛋驚擾,令她差點前功盡棄、走火入魔。這下她非得加緊回復她的力量不可。至於報仇……這仇當然她會找他報!

    就是封澈的那一擊雷極害她此刻身受重傷。

    封澈!

    她終於和這鬼族的頭號敵人交上手了!

    傳言這毀了她無數鬼族人的天朝守護師,力量高強更勝任何一個以往的守護師,所以她才一直想會會他,和他一較高下,沒想到她正想解決掉那個天朝的蠢帝再去找他,他倒自己代替那蠢帝出現了……

    果然!能毀了她們的前一位夜,封澈的能力確實不容小覷,就連她這鬼族以來力量最強的夜,一時也鬥不過他,還險些命喪在他的手下。看來,要對付這棘手的敵人,她得再想辦法才行。

    猛地,她腦際急劇地湧上一下的尖銳刺痛打斷了她的心神守一。身子一顫,她不由雙掌壓上了突然在這時傳出莫名一痛的額心。

    而這彷彿有股力量要強行由她的腦心掙出來的炙痛,雖然只是短促的一下便徑消逝無蹤,不過卻令她有好一會兒的恍惚失神,並且腦中直有種讓她既熟悉又懷念的柔和光影盤旋佔據……

    失去意識般的,她的身子往水底沉了沉,接著,就在溫泉熱水浸過了她的頸項、她的下巴和鼻眼,正要淹沒她的頭頂之際,她終於倏然驚醒,腦中的光影瞬間褪去在水裡仰起頭來吐出一口氣,雙腳再在池底站直,夜宿重在熱池中站穩了身。

    濕透、仍淌著水珠的臉上再次籠回邪寒陰騖,夜宿依然可以感到自己剛才竟被那股光影控制,她甚至可以感到自己的心的軟弱和不設防……

    該死!她怎麼會……

    紫眸冷銳地一瞇,她的思緒回溯,很快便找到了源頭。而果然,就在她一想及封澈時,額心再度響應般的一抽痛,立刻令她的眸光、面色更見殺戾。

    抬手,指尖冷冷地壓上自己的額,一道泛黑的輕煙由指尖鑽入其間──很快地,她成功滅掉腦中同樣出現、那讓她不舒服的光影。

    她閉上眼,再慢慢張開,此時她的眸子已經重現冷靜,不過卻更添幾分邪韻的光芒。

    封澈!

    看來她的腦中不知何時被下了一個光印──暫時無害,不過卻足以擾亂她的心。

    而那個人,肯定是他!

    叔叔?

    憶起昨夜和他交戰時,他對她似曾相識和莫名其妙的話,她不由有所警覺,莫非,她在某個時候曾遇見過他?

    如果真如他所說,在她小時他們已相識的話不是謊言,那麼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無?不過,果真他見過以前的她,照理身為守護師的他不是應該會殺了她這鬼族之人,又怎麼可能放過她?

    哼!看來他真是個騙子!

    想到這點,夜宿的神色更厲。

    不過不管封澈是不是騙子,不管封澈究竟在何時用了什麼手法在她身上動手腳,她要用盡一切力量殺了他的決意從來未變;況且,殺了阻礙他們黑暗界的守護師,向來就是他們身為鬼族、她身為夜的使命!

    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阻擋她除去封澈的決心。

    守護師與夜,是光與暗,原本就是該對立的兩方──她從來沒懷疑過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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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恆帝,毫無預兆地在睡夢中駕崩。天朝皇宮中,也因為帝王的驟逝和帝位的繼承問題而瀰漫著一股明著哀慟、暗著緊張的氣氛。

    恆帝因為存心考驗十數字皇子的品德才能,所以一直未明確立下太子的人選。而在他突然駕崩後,天朝不能群龍無首的迫切問題自然首當其衝。不過問題是,究竟哪位皇子才是先帝心目中最滿意的皇位繼承人?究竟哪位皇子最能夠使百官心服口服地成為新一任的帝王?

    只不過這個問題,在百官眾臣的心中,似乎已經有了一個不令人異議的答案了。

    就在天朝隆重地將先帝移至皇陵安置,所有喪典活動告一段落後的清朗秋晨──

    遠離皇宮內苑中心,一座被充滿生機的樹林和奇花異草包圍住的雕樑畫棟華樓中,其間一個門扉緊閉的房門前,正有兩名年輕的男女壓低了聲音在討論著──

    「師父從來沒睡這麼晚還不出來,說不定他又丟下我們,自己偷偷溜出去找好玩的了,我要進去看看是不是,說不定我們還可以跟得上他。」執意要闖進房裡的是其中的嬌俏少女。

    「喂喂!那要是師父根本還在睡呢?」一副鬼靈精怪模樣的年輕人毫不退讓地擋在房門口。「倒是你!我說雲妹妹,我忽然發現,以前不怎麼聽師父的話老喜歡自己往外跑的你,最近怎麼反常地老愛黏著師父?喲,怎麼啦?小丫頭又想回頭吃奶嗎?」年輕人──平涯──半是奇異半是調侃地道。

    少女──流雲,立即心虛地俏臉一紅。不過她很快地瞪了平涯一眼,叉起腰、蹶起嘴地以一種受到挑釁的姿態輕易掩飾過去。

    「什麼吃奶?你才是還沒斷奶呢!哼!也不知道是誰在捉鬼的時候老是對那些邪鬼痛不下殺手,我看你根本還沒長大呢!」

    「嘿嘿!我沒長大?那你這小我幾歲的丫頭不就更該叫小鬼了?」平涯和這任性的丫頭從小就是不對盤,相親相愛更是免了。不客氣地,他伸出手,一指戳到她的頭頂上。「對啦!你師兄我自小就對萬物充滿仁愛心,沒對那些鬼東西一刀殺下只是因為我的善良,我可不像某人沒愛心到把人家討錢的可憐乞兒一腳踹開,之後讓全城的所有乞兒只要遠遠見到某人來到就自動躲起來閃邊去……」就有一回為了追殺鬼族,這丫頭根本把一切擋在她前面的東西視做障礙物地掃盪開──就算人也一樣,所以他才有回報她的題材好發揮。

    至於他的痛不下殺手嘛……唉!真的是小時候遇上一個可愛到不行的小鬼的後遺症!.

    流雲討厭地一掌打掉他的手。「喂!我已經警告過你不准再碰我的頭,你不怕我告訴師父去?」

    「愛告狀的小鬼,你去啊!」平涯可不在乎,還笑得大剌剌。

    「哼!你以為我不敢?師……」流雲就氣他的耍賴得意樣,立刻不顧一切張口就要喊師父。

    這時,突然感到不對的平涯眉色一收,對著她一搖頭。

    「慢著!」接著他把注意力轉回面前依然毫無動靜的門扉上。「我們說話這麼大聲,難道師父還睡得下去?」

    一時住口的流雲,也一臉古怪正經地和他一同注視著眼前緊閉的門。

    「我想……我說的也許沒錯,師父他……早就不在房間裡面!」心動立刻行動,她伸手撥開擋在門前的平涯就要闖進去。不過她心急,平涯的動作也不慢,她的手才碰到門,他就「啪」地一聲用力推開了它—

    兩人爭先恐後跑進屋裡。

    整齊簡單的屋內,前前後後杳無人影,當然,更別提封澈那張毫無睡過痕跡的床上有他的蹤影了。

    站在師父的床前,平涯和流雲兩人此時面面相覷,心裡同時生起一個疑問──

    師父人咧?

    再互看了一眼,兩人突然一起跳起來往外面沖。

    師父不會真的又自己溜出去找好玩的吧?快快!找江海、水雁問去!

    沒一會兒,他們真的在江海口中問出了答案。

    「在皇后娘娘那裡?咦?師父什麼時候又跑去跟皇后娘娘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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