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海咒情 第十章
    夜裡,隔著牡丹花鳥屏風,耶律熙與天玉兩人沉默相對。

    隔閡突然地產生於他們兩人之間,在屏風後,倚著條幾的耶律熙變得令人難以了解,或者真正的他其實一直是躲在屏風後的,只是天玉看見的一直是站在屏風前面,戴著溫和面具的他。

    沉默,籠罩了整座行宮,最後終於在天玉心中引爆,她大步走到條幾前,伏在幾上,兩眼直視著耶律熙。

    “請問,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耶律熙微抬眼,回避她那炯亮的注視,陷入紛亂的沉思中。是啊,她做錯了什麼?不僅沒有,她還懷了他的孩子,現在全皇室的人,包括自己的父母,無不視她如珍寶。

    “你沒有做錯什麼。”

    “那麼是你囉,你做錯了什麼?”

    這麼直率的問法讓耶律熙心中不由得一陣揪緊。

    是的,他做錯了!他以為自己毫不在意詛咒,但是隨著對天玉與日俱增的感情,他開始相信,並且因為害怕而讓自己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恐情緒裡。

    所有可怕的詛咒在他心裡織成一張網,不留余地的籠罩住他,耶律榮、蕭雁、玄玉的輪廓相互交替映現於網上,輪流恫嚇著他。

    他苦澀地看著眼前這張動人的臉,一想到有可能失去她,痛不欲生的感覺就猛地攫住他,迫使他無法呼吸。

    “干什麼這副表情啊?”天玉捧著他的臉,在他好看的嘴角輕啄。“不要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啦!記得以前父皇說過,一直想著過去的對錯,只會影響未來前進的腳步,所以我們別想過去,想想未來好嗎?”

    她拉著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我要當母親了……”她一臉幸福的笑,“那你呢?你要當什麼?”

    父親!耶律熙心中一動。

    是啊!他要為人父了,但為何這種喜悅反而會增添他的恐懼呢?

    玄玉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虛弱的、不甘心的,一如她病逝前的聲音——

    答應我,我是最後一個讓您悲傷的人……您再不要愛人,再不要對人付出您的真心了,一旦您付出真心,您所愛之人就會離您遠去,您答應我啊!我是最後一個,答應我……

    “不——”耶律熙低喊,輕抖了起來。

    他眨眨眼,天玉的臉疊上玄玉的,而玄玉的臉正逐漸模糊,天玉的卻越來越清晰。他失神地叫著:“玄玉……”

    “玄玉?”天玉重復他的話,驚覺他的手變得冰冷,而且在微顫。

    現在只剩下天玉的臉了,如果有一天這張臉也因為他的愛而消失的話……

    恐懼終於擊垮他的理智,耶律熙一腳踢翻條幾,畏縮地躲到屏風的另一邊。

    他雙手爬著頭發,懊惱地想揮去不祥的念頭,無奈幾乎已經自他記憶中消失的耶律榮的輪廓卻越來越清晰地浮現。他不自主地按住腰刀,隨著一聲歇斯底裡的怒吼,牡丹花鳥屏風被腰刀砍成兩截,他維持揮刀的姿勢喘著大氣,直到天玉低微的啜泣聲響起,他才自瘋狂中回過神來。

    天玉倚在被打翻的條幾旁,一臉飽受驚嚇的模樣,嚶嚶啜泣著。

    “天玉……”耶律熙走過去,蹲下身愧疚地擁住她。“對不起,天玉,對不起……”老天,他在做什麼?他嚇壞她了。天玉縮進他的懷裡,微弱地抗議道:“你到底在干嘛?情緒波動這麼大,你知不知道御醫說懷孕的人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耶!”

    耶律熙閉上眼,額頭抵著她的,心痛地撫著她的頭,沉默地緊緊抱住她。

    “我知道你害怕那個女人說的話,可是我一點也不在乎啊!”天玉攬住他,在他的頸間泣訴,“你也看到了,我根本就死不了,沉船、摔馬、中箭,哪一樣要了我的命?我不管詛咒,不管你以前的妃子是如何薄命,可我不一樣,我生來就什麼都沒有,有的就是我卑微卻強韌的生命力;我娘對我說過,我是最不起眼的小草,但是既然老天給了我生命,她就會給我活下去的力量。

    我以前總是傻傻的過日子,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你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為了你,我怎麼樣也會活下去的……”

    她緊緊抱住他,哭泣使她的聲音變得哽咽,可她有很多話要對耶律熙說。“如果你真的怕我會死,那我什麼危險的事都不做了,我都聽你的,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叫我不要做什麼我就不要做什麼,我不會再跟你爭辯,你要我整天躺在床上都不動也行……你不要變成這個樣子,我好害怕喔!”

    天玉伴隨著啜泣聲的一番話,是她真情流露的心聲,那雙手依賴地纏緊他,仿佛怕他突然消失一樣。

    剎那間,懊悔與罪惡感漲滿了耶律熙的心,他擁住她,即使知道這樣會讓她呼吸困難,他還是要這樣擁住她,他傻呼呼的妻子呵,

    他低頭猛地覆上她的唇,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對她渴望不已。

    天玉的舌頭在不斷被吸吮中逐漸發麻,他前所未有的熱情讓她興奮,也讓她有些恐慌,但她仍張開嘴任由他探索。

    像堅持與她一起燃燒般,他狂野地吻著她,雙手饑渴地撫摸她發燙的身體。

    天玉身上的衣服被撕成兩半,耶律熙的吻如雨點般灑落;像在加深記憶般,每一個都是充滿力量的深吻,邊吻邊小心翼翼地將她放置於地毯上。

    因為被他吻過的每一處都像著火般燒疼,天玉在羊毛地毯上不適地扭著身體。

    “嗯……”

    耶律熙從沒有像此刻如此渴望她的身體,即使御醫隱約暗示天玉目前的狀況應暫停房事,但飽脹的欲望已經讓他失去理智,他俯吻著一路向上,抓緊她的肩膀,將身下的那一團火熱延燒到她的身體裡。

    “啊……”天玉一面忍受著這突如其來的猛烈沖擊,一面驚覺自己正往另一層未知的、癲狂的境界攀升。她體驗到不同的美好,逐漸變得歡喜,無力地半張眼娣視他狂亂的臉。

    “喊我的名字,天玉。”

    “熙……”她勾住他的頸項,配合他的舞動。

    “說你愛我。”

    “我愛你……”

    “說你不會離開我。”

    “不會,我永遠不離開你!啊……”

    整晚,他們頻繁交合,在羊毛地毯上,在鴛鴦帳裡,像兩團互相較勁的火焰,互相碰撞、彼此摩擦,直至體內的熱情燃燒殆盡……

    沉睡中,行宮外的雪勢突然大了起來。

    白天的蕭雁變成晚上的惡夢,有著長指甲的手不發一語的指著天玉,引發她無限恐怖的想象,而身邊站著的無頭人,更讓她禁不住發出一聲尖嘶!

    她驚醒,淚流滿面地尋找耶律熙,回應她的是兩個新進宮的宮女。

    “太子妃,您怎麼啦?”

    “我……我做了惡夢。太子呢?”

    宮女互看一眼,其中一人機敏地回答:“太子妃您要多休息,安心養身,若是您心裡害怕,那奴婢們就守在您床邊——”

    “我不要!”天玉抱著自己的身體哭了起來,“我要太子,我要找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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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葉山,無論季節如何變化,它總是維持古老的莊嚴,與草為伴,同風訴說它那蒼涼、悲壯的過往。

    耶律皇族陵寢的規模如同他偉大的姓氏般雄偉壯觀,坐落於木葉山上。

    玄玉陵前的拱門射進一絲微弱的光線,照上耶律熙悲傷的背影。

    身後,一道不尋常的目光注視,令他敏感地回頭。

    “是你。”他皺眉,不用說,又是母後心軟將她放了出來。

    蕭雁披頭散發,如白天的鬼魅,陰森又有點畏懼地凝視著拱門內玄玉的墓碑。“你……你不要看第八座陵墓嗎?已經蓋好了,就在那邊——”

    “住嘴!”他已經查過了,那是耶律直的傑作,他嫌行軍帳太冷,所以荒唐地蓋了座陵墓當他的行宮。

    “我知道。”蕭雁自言自語,“有人在裡面,我去把他拖出來,那個地方又不是要給他住的,那是天玉要住的,詛咒可從來沒有停止過呢……”

    說完,她如風中之燭搖搖晃晃地走向另一邊,卻被耶律熙狂怒地喝住。

    “蕭雁,不許你過去!”

    她微愣,仰頭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以為有人住進去就可以了嗎?那詛咒從來不會找錯人,裡面要躺的一律得是你心愛的人呀!哈哈哈……”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在空曠的木葉山上回蕩,把住在第八座陵墓裡的耶律直給引了出來,他一個重重的巴掌止住了蕭雁令人厭煩的笑聲。

    耶律直猩紅著眼暴戾地指著跌坐在地上的蕭雁,“你要再敢來吵我,我就一刀送你上西天!”搔著凌亂的頭發,轉身時他才發現在玄玉陵拱門前的耶律熙。

    “唷!不去陪活人,倒跑這兒看死人來啦?”

    耶律熙不發一語,沖天的酒氣、猩紅的雙眼,說明了耶律直現在的狀況,他不需要跟一個醉醺醺的人計較。

    耶律直隨地坐了下來,也不管滿地的積雪,咕噥著摸索腰身,摸到一壺酒,拿起來便灌了一大口,眼睛始終都沒有離開耶律熙的臉。

    “嘿嘿……”他知道為什麼耶律熙會突然跑來,這也是他的目的,他要利用這個活人陵墓來提醒他,以及他的父母自己的存在。“看來你很在意詛咒嘛!”

    耶律直滿意地看到耶律熙明顯震動的神情,但他更想看的是他驚慌害怕的表情,他要那裝出來的泰然自若從耶律熙臉上徹底消失。

    “知道我為什麼要蓋這座陵墓嗎?是耶律榮那家伙來找我,他知道我現在在管理木葉山,要我趕緊造一座陵墓,說你新任的太子妃將要住進來了,我若先把陵墓蓋好,也可以將功折罪……”他成功地看到血色漸漸自耶律熙臉上消失,那讓他產生一種復仇的快感,“我知道你不相信,‘那詛咒不過是耶律榮臨死前的掙扎罷了’,你心裡一定這樣想,對不對!”他又喝了一口酒,指著那七座陵墓,聲音陡地陰沉地道,“但是那七座陵墓是怎麼來的?”

    耶律熙大震,握住自己的手臂,他不敢看。

    耶律直追憶著,“我記得那一年你所寵愛的一個妃子,也是在這樣的冬初因小產而身亡,咦?那是第幾個呢?好像是第六個吧!”他指著第六座陵墓,就在玄王陵右邊。

    耶律熙被擊垮了,他狂吼的聲音自胸腔發出,像是要說給天地神明、說給耶律榮、說給那七座安靜的陵墓聽:“夠了!天玉不會住進來的,因為我根本就不愛她,永遠都不會愛她!”歇斯底裡的狂吼在拱門內形成詭異的回音。

    “不……”天玉微弱的聲音來自前方,她艱難地在雪地中行走,沒有侍女隨行,因著一種特殊的感應,她來到這個地方,卻聽到這番令人痛徹心扉的話。

    她不相信,但淚水卻無法抑制地流下來,她走不動了,疲軟的身體倒在雪地裡,目光仍有所企盼地凝視著耶律熙。“我不相信……”

    “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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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孩子……孩子恐怕……”

    一群御醫顫抖地跪倒在地,耶律熙揚手制止他們再說下去,絕望使他連發脾氣的力量都沒有了,坐在條幾邊的他手抵著額頭,懊悔的淚水不斷流下。

    “御醫……”李宮玉用手背抹去淚水,焦急地在裡面叫喚著,“你們趕快想辦法呀!為什麼血會一直流不停呢?”

    耶律熙心中一震,抬起頭,厲眸掃向仍然跪在地上的御醫們。

    “給我說!”他喝今。

    群醫無一人答話,更不敢抬頭看盛怒中的耶律熙。

    耶律熙起身,過度的心慌致使他腳步凌亂,他撲到床前,臉色蒼白如灰的天玉勾起他所有痛苦的回憶。

    盡管一再否認,天玉的血無法止住卻是個事實。

    李宮玉氣得朝御醫大吼:“你們在干什麼?快點來救她呀!”她抹去淚,轉向天玉,“天玉,你要勇敢,要撐下去啊!”如果治不好她,我就把你們殺了殉葬!耶律熙很想這麼大吼,但他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死亡的陰影將他整個人都擊垮了,他只能再一次看著心愛之人逐漸離自己遠去而無能為力……該死的為什麼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太子……”天玉費盡力氣才發出的聲音,仍然微弱得幾不可聞,“我……我不會死的……”

    “天玉……”耶律熙雙眼模糊,緊緊握住她的手,希望能將自己的生命傳輸給她,他很想說些什麼,但所有的眼淚都哽在喉嚨,使他無法開口。

    天玉綻出一抹笑,一個不再嬌憨,對自己充滿信心的笑。“我不會死的,記得嗎?我是小草,老天爺沒有空閒來取我這卑微的性命。太子,你不要擔心呵!沒有什麼詛咒……我會用我強韌的生命力……來破除這個詛咒的……”說完,她逐漸陷入昏迷中。

    “天玉!天玉!”她沒有回答,被他緊握的手逐漸感覺不到她的力量。

    耶律熙無聲的哭泣,他好恨自己啊!在這麼重要的時候卻表現得如此怯懦,他為什麼不能像天玉一樣勇敢地破除詛咒的迷思呢?

    不——他在走投無路中想到這個辦法。

    “耶律榮!”他抬頭大喊,“你不能帶走她!她不是我所愛的人,你弄錯了,我娶她回來不過是想替我耶律家傳宗接代,我對她沒有任何感情……”忍著強烈的心痛,他必須繼續說下去,“我……我原來中意的是別人,我卻把她留在南國,讓她得以生存下去,你被我愚弄了你知道嗎?如果你真的帶走她,就等於破除了你自己的詛咒!耶律榮,你聽到了沒有?”

    他環視床帳四周,仿佛耶律榮就在某個角落看著他們。

    聽來十分可笑,這無疑是在說明他完全相信那個詛咒的存在,但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已經被逼到絕處的他,實在無路可走了。

    他用盡所有力氣吼出的話在床帳間回蕩,他把天玉的手抵在額頭,其實心底已經在絕望地等待那微溫的手逐漸變冷。

    這時,李宮玉突然一聲驚呼:“太子,公主她……”

    耶律熙心神俱裂,等著從李宮玉口中聽到“死了”這兩個字。

    “公主……公主她睜開眼了,還很生氣地看著你呢!”

    耶律熙扭頭,望見那雙原本沒有精神的眼正在凝聚力量,被他握著的手也重新有了力氣,最令人感到震驚的是,她居然還能開口說話,而且還算很清楚。

    “耶、律、熙,你……你竟敢說我只是用來傳宗接代……”

    御醫在一片震驚中不忘去查看她的狀況。

    “哎呀!奇跡啊,血正在慢慢止住呢!”

    李宮王首先醒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天玉這個人雖然自認為卑微,卻從來不許人欺騙她,欺騙她的後果就是會激起她可怕的戰斗力,非得跟你周旋到底不可,這就是她奇妙而固執的個性。

    她連忙附在耶律熙耳邊告訴他這個令她死而復生的絕妙方法,催促他繼續。

    耶律熙在驚愕中迅速組織詞匯,“你……你聽到了嗎?她不是我愛的女子,我……我愛的是別人,她……她一無是處、懵懂無知,又一天到晚給我惹麻煩,我怎麼可能會喜歡這樣的人?我一開始就是在騙她,我喜歡的根本是別人……”

    耶律熙睜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奇跡。

    那越來越被緊握的手,象征她源源不絕回籠的生命力;她目光中的譴責光芒越烈,就代表她活下去的意願越強烈。

    “耶律熙……”天玉氣得發抖,“你……你給我等著,我……我一定要活下來,向你……向你討回公道……”

    聽到這句充滿力氣的話,耶律熙不知道有多麼高興。

    他盈滿藍眸的淚水天玉無法明白,她只覺得身體快爆炸了,她一定要趕快好起來,揪著他的衣襟跟他問個明白,她一定要……她一定要……

    陷入疲累的睡意之前,她念念不忘的還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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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一定是要顛倒啦!你怎麼可能不去找耶律熙問個清楚就毅然離開呢?”李宮玉搓著凍僵的手,拉高聲調地喊著。

    她和天玉正冒著風雪,騎馬往回南國的路途中。

    天玉在前頭,垮著肩膀的背影看來十分沮喪。

    李宮玉一直以為天玉身體好轉之後,應該是會牛脾氣大發,揪著耶律熙問清楚才對,沒想到她一反常態,居然說要靜靜的離開北國。

    她哪能讓她一個人離開呢?沒有她的協助,天玉這傻姑娘哪裡也去不了。

    “到底是怎樣啦?你總得給我一個跟你一起放棄錦衣玉食的生活,在這該死的鬼天氣裡孤單獨行的理由吧!”李宮玉驅馬向前,望見一張比她想象中還要沮喪的臉。

    “我哪還有臉去質問他啊?”她盯著馬鞍,毫無力氣地解釋,“我也很氣啊!可是……可是我想想自己也的確是那個樣子……一無是處、懵懂無知、只會給他添麻煩、連懷個孩子都懷不好……”想到孩子,她的眼淚又不聽使喚了。

    “唉,別哭啊,等一下眼淚凍僵在臉上就有你受的了。”

    天玉抹掉淚,哽咽地道:“我知道他原來喜歡的是誰,是天羽。我知道……她樣樣都好,不像我……我離開了,他就可以去娶她回來當太子妃。這樣很好啊,反正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也沒有什麼好傷心的……”說這些話時,她忍住椎心的痛楚,凍結的淚很快又被熱淚融化。

    “哎喲,太子不是說了那是為了讓你身體好起來才那樣說的嗎?你卻固執的不肯相信,怎麼你就是不肯聽他解釋呢?再說你要離開也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嘛!至少……至少也得讓我有時間准備這一路上的吃吃穿穿啊!這麼匆促的離開,害我差點就來不及通——”她捂住自己的嘴,幸虧天玉仍然沉浸在她的沮喪情緒中。

    她不動聲色地用耳傾聽四周,怎麼還沒追來啊?

    過了一會兒……

    “咦?”天玉猛然抬頭,“什麼聲音啊?轟隆隆的,宮玉姐姐,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啊,不知道是什麼喔!”其實她心裡正在暗罵,來得這麼慢,害姑娘我差點凍僵了!

    天玉回頭一看,自遠方雪地上冒出一點一點狀如螞蟻的黑色,密密麻麻地充斥遠方平坦的雪地,正以極快的速度向她們靠近。

    “宮玉姐姐,那會不會是盜賊啊?”這句話隨著那面再熟悉不過旗幟的出現,而有了進一步的答案。“是耶律熙!完了、完了,我要趕快逃走……”說著她慌忙策馬便走。

    李宮玉動也不動地喊著:“天玉!”又不是做壞事,她干嘛逃走?

    耶律熙很快地來到,在李宮玉面前煞住馬,一臉的焦急。“天玉呢?”

    李宮玉指了指前面的林子,耶律熙立即策馬入林。

    她在心裡笑著,可真是有心啊,這軍隊用來攻打一個國家都綽綽有余了。

    轉頭望見耶律紂,她不滿地嚷道:

    “看你這人平常還挺機伶的,怎麼這次動作這麼慢啊?害我都快凍死了!”

    耶律紂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解下自己的大衣為李宮玉披上。

    =====

    “你打算這樣一輩子都不下來嗎?”

    他們兩人已經這樣僵持了好一陣子,天玉還是固執地躲在樹上,抱著樹干不肯下來。

    要不是顧及自己的體重可能導致她所站立的枝干會提早斷裂,耶律熙早就上去把她捉下來了。

    “你……你走開啦!我不要見你!你回去啦!不要管我。”

    “我怎麼可能不管你呢?”耶律熙的聲音低柔,蘊含無限情意。“從我決定選你為妃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要管你一輩子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天玉眼淚就嘩啦嘩啦的掉,忍不住趴在樹干上哭泣。

    “我知道我是要用來生孩子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啦,我一無是處,又很會惹麻煩,連懷個孩子都懷不好,當不好你的妻子,這些我都知道……嗚……你去娶你喜歡的人啊!不用管我了!”

    耶律熙無奈地搖頭,重復他說了上百遍的話:

    “對不起,都說了我說那些話是為了激怒你嘛!你看,要不是我說了那些話,現在的你哪能盤踞著樹干固執的跟我對抗呢?我若是真的不喜歡你,就干脆讓你離開了,干嘛率領幾十萬大軍來找你?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為你做的你真的完全感受不到嗎?”

    幾個連續的問號問得天玉頭昏腦脹,她微抬臉盯著樹干,陷入短暫的沉思中。

    望著她在樹上的身影,耶律熙的思緒陷入回憶中……

    那一年,他寵愛的一個妃子因為好奇樹上的鳥窩而爬上去,在結冰的枝干上滑倒摔落,不治死亡。

    抬頭看天玉,他心裡竟沒有一點擔心了,因為他知道,當她摔下來時,他一定會穩穩地接住她。

    “天玉……”他的語氣不知道有多溫柔,“如果你懷疑我對你的愛,那就下來,留在我身邊,讓我用時間證明給你看。”

    天玉俯下眼,看著那一雙盈滿深情的藍眸,她發現自己無法不相信他。

    “你是說真的嗎?”她明明已經相信了,卻還是傻傻的問。

    “下來,讓我有機會證明。”耶律熙用誠摯的湛藍眼眸向她告白。

    他的語氣是那樣懇切,身為一國太子,對一個卑微的她說出這樣的話,她還懷疑什麼?

    天玉當下移動腳步,迫不及待地想投入他溫暖的懷抱。

    但這下雪的冬天,的確不是爬樹的日子,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爬樹亦然,她腳下一滑,人就整個跌下樹去……

    “哇——”一聲驚呼,接住她的不是耶律熙壯實的手臂,而是剛剛才累積、高度及膝的雪。

    幸好她來不及爬很高,也幸好剛下的雪還沒完全結凍,天玉狼狽地拍去身上的雪,抗議地朝耶律熙大叫:“你怎麼沒有接住我?真是的……”

    還在拍著身上白雪的她被耶律熙一把抱起,緊緊地護在懷中,開心又激動地道:“心愛的天玉啊,我不愛你怎麼行呢?這樣你都能沒事,這詛咒非得你這樣的人來破除才行啊,哈哈哈……”

    =====

    林子外,耶律紂神情十分緊張地問李宮玉:“要……要不要打賭啊?”

    正擔心的李宮玉一聽到賭,整個神情都不一樣了。

    “賭,當然要賭!”

    “老……老方法,你……你賭太子妃贏——”

    耶律紂話沒說完,就被李宮玉搶去,“不不不!這次換了,我要賭太子妃輸!”

    她等著耶律紂制約式的回答:一兩是吧!

    然而很久很久他都沒有出聲,她轉過頭去,不意撞進他一雙如寶石般深藍的眼裡去。

    從來沒有注意到原來耶律紂有一雙這麼好看的眼睛,下巴胡渣難得剔干淨的他,竟有一張俊美不輸耶律熙的臉,令李宮玉一時看呆了。

    “這次……賭注也要換。”

    她從來沒有留意到的還有一件事,原來他的聲音這麼渾厚低沉、性感好聽。

    “如果我輸了,就把自己輸給你;如果你輸了,就把你輸給我,好嗎?”耶律紂鼓足勇氣一口氣說完,然後目不轉睛地凝視她。

    這次滿臉通紅的換成是李宮玉了,她盯著馬鞍的眼其實已經濕潤,她能感覺到耶律紂的眼正散發著溫暖,柔柔地凝視她,比他的大衣還令人溫暖的眼神。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幸福,原來跟著傻傻的公主,幸福就會傻傻的自己找上門可……

    =====

    冬天沒有遲疑它的腳步,再度規律地進行它每年造訪北國的行程。

    行宮外,耶律敬一手一個,牽著他兩歲與三歲的小孫子,漫步在雪地上,嘴裡喋喋不休的照舊是他輝煌的戎馬生涯。

    述律真依舊安靜地跟在他身後,手裡抱著剛滿周歲的小孫女,她正睜著她美麗的大眼,好奇地看著她生命裡的第一場雪景。

    太子行宮內,耶律熙纏著天玉,半強迫地求歡。

    “父皇說了喔,不生下第四個子嗣就廢了我的太子地位,而且要奪回我的兵馬大元帥印……”

    天玉笑著躲開他的吻,不依地槌著他的胸。

    “又來騙我!每年都是這一套。”

    “哪有啊!”他解開天玉的衣裳,迫不及待地吸嗅她肌膚的馨香。

    行宮外。

    “哈哈哈……”耶律敬的聲音從雪地中傳來,是一個老人對生活發出的滿足笑聲。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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