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兩個人 第八章
——    又到上課時間,剛剛潮水一樣的人群一下子全不見了,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高哲和齊飛慢慢走到北區教學樓背後,那裡有很大的草坪,遠看平整得像塊綠色絨毛毯。有人在打羽毛球,球體在半空畫著漂亮的弧線,飛過來飛過去,飛到制高點的時候,因為陽光的關係高哲不得不瞇起眼看它。

    「沒課?」齊飛突然開了口。

    高哲想是有課的不過現在也遲了,教授八成講在興頭上去打擾人家多沒天理。嘴巴上就乾脆嗯了一聲。

    「等會—起吃飯?」

    高哲冷笑,「怎麼終於肯親自約我了?」

    齊飛上體肓課的毛巾還掛在脖子上,他回身的時候白毛巾微微有些晃動。「小刺蝟。」他笑著這樣叫高哲。

    高哲不理他。這個地方沒有高大樹來遮陽,兩個人都站在陽光下,腳底圓圓一個黑影。

    「喂!好是不好出個聲啊?」

    「什麼?」

    「一起吃飯啊!」

    「……隨便。」

    說了幾句兩個繼續走,也沒方向,就繞個大圈子回寢室。高哲這才想到話題被齊飛給轉開了,再想說什麼.又發得自己開口找話題有討好的嫌疑,面前這個人絕對不能讓他佔了便宜又賣乖去,便抿緊嘴不鬆口。

    「我去放東西,你書給我一起放我那,等會再來拿吧!」

    高哲皺著眉頭,猶豫半晌還是乖乖把書遞給他。寢室樓周圍靜悄悄的,學生會專樓附近更是沒什麼人經過。高哲一個人站在那裡,覺得有些寂寞。

    學生會專用的寢室樓是六層的建築,白色外牆剛剛粉刷過顏色鮮活。紅瓦頂上有接收信號的衛星天線,在陽光直射下一閃一亮。

    當初以處理事務方便的原由,高老頭同意將單獨一幢樓賜給學生會。樓所的條件很好,就是「交通」不怎麼方便,離皇庭中心有那麼點距離。加上學生會位高權重,一般學生像躲病毒一樣躲著這裡,久而久之,這幢樓周圍人跡罕至,難免有些悲涼。

    高哲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粗線條的人,秋末也未必會觸景傷情。而這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卻讓他覺得心頭上有小蟲在咬。他恨不得拔腿就逃開這兒,可偏偏腳重得抬不起來,眼巴巴看著齊飛下來走到他面前。

    「走吧!現在就去吃飯嗎?」

    高哲點點頭。他看著齊飛,欲言又止。

    「怎麼了?」

    「不……沒……吃什麼?」

    「你說?」

    後來的幾天高哲就一直和齊飛一起吃飯,當然齊真真和冉迪都沒有再出現過。高哲幾次想問早些時間午餐的巧遇是不是都是安排好的,可不知怎麼話題總會被齊飛帶過去。於是高哲一個人的時候便很鬱悶,就算是安排的齊飛點個頭他也不會這樣啊!幹嘛嘴牢得好像人家套他國家機密一樣。

    這麼想著的高哲有天就逮住了冉迪。

    找上冉迪可是高哲深思熟慮後的決定,經過他的計算,從冉迪口中套出真相的可能性是九十六%。如果找的齊真真,那女人和他老哥一樣狡猾,估計三句沒兩句高哲又會忘記他的原來目的。如果找冉然,嘿嘿,這個女人就更恐怖,事實恐怕不是高哲套她的話而是高哲會把家譜都說給他聽。

    這樣權衡得失後,當高哲站到冉迪面前,後者顯然愣了愣。

    「高會長,你沒和齊哥一起吃飯去?」

    吃飯吃飯吃飯!為什麼張口閉口都是和齊飛一起吃飯!而且聽聽這什麼稱呼?齊哥!弄得像黑社會一樣幹嘛!你們感情都好到兄弟相稱了?

    腹誹不斷的高哲表情上不動聲色,微笑著說:「冉迪,有些事情想問你。」

    「啊?現在啊?」冉迪眼神開始向四周瞄,想為自己找個逃跑後能夠藏身的地方。

    高哲還是微笑著,「別看了。」他揪住冉迪的領子就走。今天就算天皇老子擋在面前,也要一腳把他踩在腳底直奔真相。

    高哲氣勢洶洶,後面的冉迪不能自己地跟上,淚眼汪汪。

    姐姐你在哪裡?!

    *

    「你知道我要問什麼哦?」

    坐在朝商的咖啡館裡,高哲一臉溫和。不愧為皇庭的死對頭,從裝飾到咖啡到服務生的長相全部沒得挑剔。他端著許久未喝到的Espresso,表情滿足。

    冉迪聽到他的問題後,看起來非常誠懇地搖了搖頭。

    「高哲你不請我喝咖啡嗎?」他說。

    「拜託,你是主人誒。」高哲白了他一眼,「別想轉移話題,我問你。齊飛究竟用了什麼辦法,把你們都收買了?」

    冉迪假笑兩聲,「你說這什麼話啊!」

    「怎麼?連你都心甘情願給他做事,這價碼不小吧!」

    「哼!」冉迪低頭,以剛好讓高哲聽見的音量說:「我不都為了你。」

    「為我?」

    冉迪歎氣,「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其實你找誰都一樣,那些巧合確實是安排的,不過不是齊飛的計劃,而是……」

    「而是我想的。」

    半途插進婉柔聲線讓冉迪喜上眉梢。

    「姐姐!」

    「我可以坐這裡嗎?」冉然禮貌地詢問。高哲無所謂地點點頭,看著她叫來服務生同樣要了杯Espresso。

    「朝商的咖啡比起皇庭如何?」

    「不錯不錯。」高哲敷衍地回答,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說皇庭的咖啡不錯還是朝商的咖啡不錯。

    冉然只是暗自一笑,「高哲,請不要介意我這樣叫你。關於齊飛的事……」

    高哲搖遙手,「今天這樣就不要打官腔了,多麻煩!」

    「呵呵。」冉然附和,「的確,真是太破壞氣氛了。」她放鬆身子坐好。

    「你剛剛問的問題我已經回答囉!那些巧合是故意安排的。不過跟齊飛他沒有關係,他是……」說到這裡冉然頓了頓,高哲覺得她笑得有些怪異,「齊飛他是有這心沒這膽,所以我才找冉迪和真真配合,讓你們每天都非常『恰巧』地遇上。齊飛自然是知道的,不過這是他希望的事情,他開心還來不及當然沒有理由反對。這樣說你滿意了嗎?」

    高哲皺著眉,「你幹嘛要這樣做?」

    「幹嘛?」冉然覺得這兩人簡直是裝白癡耍他們,「還用問幹嘛?撮合你們啊!你可別問為什麼我要撮合你們,你不是到現在還以為我和齊飛是一對吧?」看高哲點點頭,冉然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高哲想這表情也看著眼熟啊!想著想著恍然大悟。哦哦,原來野蠻也好溫順也好,女人總會有共同點,特別是母性情結大發的時候。

    「齊飛那個感情低能兒還沒跟你解釋清楚?」

    感情低能兒……形容的真是切確啊!高哲瞬間萌生「知音」的感覺。沒錯,這個詞真是太精癖了,簡直是為齊飛量身訂做。

    「真是的,一筆糊塗帳。」對面的冉然現出不耐煩的神情。高哲很想說其實他解釋過,但是就那麼一句他真是以為齊飛瞎扯來的。但再想想反正齊飛的罪名也夠多了,不差這一項,解釋還得浪費很多唾沫星子,就讓他們隨便誤會去。

    「你聽好。」冉然一臉嚴肅地盯著高哲,「我和齊飛,根本沒特殊關係。那都是別人傳的,你有聽我們當事人承認過嗎?」

    高哲搖搖頭,冉然滿意地繼續說:「就是。我們不解釋那是我們懶,反正我們都沒怎麼,就像你有個紅粉知己,不能不公平不讓齊飛有吧!我和他最多就是這樣了,跟他一起聽他嘮叨最多就是你,我要真是他女朋友我還不跟他急?」

    高哲忙不迭點頭,心想原來冉然話那麼多,淑女的外表根本是用來欺騙世人的嘛!還好齊飛沒有被蒙騙上當墮入溫柔鄉。

    「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冉然一副「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答」的表情。

    高哲遲疑了下,「那齊飛他……」他很想問齊飛現在到底怎麼想、想什麼、想幹嘛!但這個問題詢問第三者不是太奇怪了。

    冉然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齊飛他的想法……」她溫柔地微笑,好像第一次見面那樣,「你不是應該去問他自己嗎?」

    高哲看著她,為自己曾經對冉然有過的懷疑羞愧萬分。他想自己其實是多麼幸運。齊真真也好,冉然也罷,包括冉迪,都是那麼善解人意。現在冉然將祝福的眼神投注在他身上,冉迪更是一臉幸福的笑意。

    難道我的幸福就會是你的幸福?高哲在心底問冉迪,自然他得不到回答。

    「太遲了……」高哲的語氣有壓抑的悲傷,他看著眼前兩張臉孔慢慢變色,平靜地重覆:「都已經太遲了。」

    離開的時候,冉然只對高哲說:「好自為之。」

    冉迪拉住他問他那句「太遲」究竟什麼意思。高哲只是笑著,並不說話。冉迪有些急了,「怎麼會遲呢怎麼會遲呢?」他反反覆覆念。

    「冉迪。」高哲有些不忍地叫住他。

    「什麼?」他的臉色更是難過,高哲覺得自己罪過,變個戀愛竟然連累那麼多人。想起前幾日見到齊真真,也是一般憔悴。

    「冉迪……」他沈默很久才緩緩地繼續,「好好照顧自己。」

    冉迪一聽就悶了。這話怎麼那麼像他最近看的那些小說裡交待遺言的人才會說的話?難不成高哲說太遲了是因為,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得了絕症!?

    轟!冉迪的腦子像原子彈爆炸後一片轟鳴。不會的不會的,他想拉著高哲求證,可哪裡還有高哲的身影?

    *

    回到皇庭的高哲想去看看齊真真,結果剛巧這會她有課,沒碰到人高哲只能慢慢晃回去。

    「會長。」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叫住他,他回頭一看,安澄翩然地站在那裡。

    大概是體育課,安澄一身運動裝。披肩的黑髮紮了個馬尾,走過來的時候左右晃蕩。清秀的臉上不施脂粉,高哲感覺交往過的女子離開後他才發現她們美麗。

    「怎麼了?狀態很不好的樣子。」

    高哲訕訕,「那麼糟嗎?」他說。

    「有心事?」安澄給人的印象平靜而柔和,內外一致,與齊真真冉然之流隔著天與地的距離。自然與高哲的距離更遠些。高哲對於她的評價是,止於遠觀。安澄知道後也不曾氣惱。他們曾經靠近過一段日子,但正因為靠近才益發感覺到彼此的不可接近。

    如今相敬如賓倒也愜意,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說而是根本無從說起。何必多拉個人進這爛攤子。高哲對於安澄的關心懂懂搖頭示意。

    安澄瞭解地一笑,「怎麼都這樣?真真看起來也滿腹委屈,問她卻什麼都不肯說。」

    「她最近好嗎?」

    「你沒見到她?」安澄理理被風吹亂的髮絲,把它們夾到耳朵後面,「沒你跟她鬥嘴看起來安靜了很多。對了,你怎麼都不來學生會?」

    「辭了。」高哲淡淡地說。

    「辭了?說假的吧?」安澄驚訝地張大雙眼,「那麼大的事情不可能學生會沒人知道。」

    高哲淺笑,「是真的。很快就會批下來,明天高老頭就會頒布調令。」

    安澄深深地盯著高哲,像要從他臉上看出點玄虛。

    「不管發生什麼事,高哲,我們都是你的朋友,如果需要就來找我,別客氣。」

    高哲欣慰地點點頭,看著安澄遠去,心中一片空茫。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有人能幫他,只是感情向來只是一個人的事情,而且付出與否並不受他控制。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打算去上課。時間還是過得很快,轉眼他與齊飛相識快十五年。他以為能夠一輩子這樣下去,從來沒想過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分開。而現在,分別就在眼前,沒有人知道,只有他獨自告別。

    他從窗口向外張望,如同那日的煙火晚宴。齊飛的態度總是模稜兩可不說清楚,愛或者不愛,他獨自一人又如何能分辨。他只能確定自己的愛或不愛,然後從另一個人的態度中揣測不安。

    很累,高哲真的覺得累了。他想放手,那個人卻又追上來。

    高哲原本以為自己瀟灑,原來也不過是脫不了五指山的孫大聖。

    電話鈴聲了很久高哲才意識到要去接,他拿起話筒聽見齊真真的聲音清亮如往常。

    「高哲,你怎麼了,我聽安澄說你看起來很不好。」

    「不,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彷彿怕對方不相信,反覆訴說確定著。

    「還有……」那頭的人猶猶豫豫,「你不做學生會長了?」

    「這也說了?」高哲的聲音平靜依然,「安澄也八卦我倒沒想到。」

    「高哲!」聲線拉高,「人家關心你誒!」

    「我知道我知道。」安撫的口氣,「真真……」

    「嗯?」

    「如果我不在了……」

    「你說什麼!?!」

    高哲趕緊把話筒從耳邊移開,這個雜訊污染得勸真真好好改改。

    「如果啦!我是說如果我不在了,你替我好好照顧你哥哥。」

    「呸,我才不要照顧那麼大個臭男人,要照顧你自己照顧!」

    「真真……」

    「好啦好啦!我還有課,有什麼事再說。就這樣,拜。」

    「喂!」

    高哲無奈地聽著被掛斷的電話,嘟嘟的忙音十分刺耳。他放下聽筒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一手擱在桌子上,手指敲打桌面。

    過了一會他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打開門,拿出罐啤酒,盯著看了半天。

    那天的事情還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似乎自己喝了酒獸性大發,把可愛的冉弟弟給××○○了。 

    有一次高哲試探地問冉迪,那天我們到底有沒什麼啊?

    冉迪眨著漂亮的眼睛,圓圓的。什麼什麼啊?

    高哲倒很不好意思,就是那天啦!

    哦哦!冉迪拖著長音笑開,沒有啊!你以為有什麼?

    高哲抓抓頭髮,可是……

    可是什麼?冉迪截下他的話,我說沒什麼就沒什麼。

    高哲想反正吃虧的不是他,那麼你說沒什麼就沒什麼吧!

    於是事實真相到現在還是個迷,不過高哲會發酒瘋卻是一定的。

    高哲看著窗外開始昏黃的天,太陽在盡頭一個血紅血紅的圓。周圍的雲都染上了顏色,酒醉後的暈眩。

    高哲打開易拉罐咕隆咕隆地就給自己灌下去。真難喝,他想,果然葡萄酒要尊貴一點,那天晚上沒覺得酒的口感有那麼苦澀。

    他走回桌旁拿起電話順手撥個號碼。

    「喂。」電話裡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真實。

    「齊飛……」他很輕地叫他。

    「高哲,你今天去哪了?」

    「想知道?」在暗淡的房間中高哲笑起來,「想知道就過來。」說完啪地掛了電話,呵呵,不給他拒絕的時間。

    最後一次任性,齊飛你總該明白。

    *

    齊飛來得很快,快到高哲還來不及想萬一他不來他該怎麼辦。高哲還自認很清醒,看見齊飛皺起眉頭,就走過去倚在他懷裡伸手替他撫平。

    想了很久的事情借醉意終於敢做。高哲不知道該開心還是悲哀。

    「你喝酒了。」肯定語氣,有些怒意。他該是早從冉家姐弟那裡知道高哲醉酒的後遺症。

    高哲只是傻笑。

    齊飛歎氣,悠長而惘然,高哲聽見他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怎麼辦?誰知道,也許該如冉然所說的,我們之間終究是筆糊塗帳。高哲伸手壓住齊飛的後腦勺,把自己湊上去。

    這一次沒有什麼條件沒有高家沒有身外的任何東西。

    這一次請你好好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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