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兩個人 第三章
——    午餐的氣氛依舊沉悶,彼此雙方似乎都沒有心思享用面前的美餐。高哲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直坐在那邊喝茶。

    「高哲,你減肥啊!怎麼不吃。」

    高哲差點把還沒嚥下去的茶水給噴出來,他偏頭靠近齊真真,壓低聲音無奈地說:「小姐,拜託你在敵人面前給我留點面子。我們現在應該一致對外,你別老來挑起內部矛盾好不?」

    齊真真很配合地回答:「好好,聽從長官命令。」

    兩人的一來二去的交流在外人眼裡十分親密。坐在對面的冉然出乎意料發問:「高會長,這位……」她用眼神示意齊真真的方向,「是你的女朋友?」

    什麼態度,齊真真火從心起。高哲瞭解她,搶先在桌子低下拽住她的手暗示她冷靜。

    這不啻是個十分私人的問題。

    冉然知道自己越矩,有些面紅。她看了看身邊的弟弟。

    「對不起,這個問題我不該問。」

    「沒關係。」高哲覺得有點累,今天一整天的場面偽裝加上抵抗齊飛的態度讓他身心俱疲。他勉為其難地微笑,「齊真真確實是我的女朋友。」不理會齊真真努力睜眼瞪他,高哲自顧自地把話題繼續。

    「這樣啊……」冉然也泛起美麗非常的笑容,「郎才女貌,確實相配。」

    「客氣。」高哲覺得自己的臉在抽搐,這樣的對話直接他想去撞牆。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如此虛偽,回首的時候,發現那些屬於自己的真實面貌早已全部湮滅。

    不管他是不是願意,他正在改變,以他無比痛恨的方式。

    「真的,高哲,你真好。」

    也許就是出於這個原因,此後高哲千方百計想要「更好」起來。他開始在意別人的態度,學會了客套的待人處事,最後接受高成就要他加入學生會的要求。他拋棄談漠的外殼,成為皇庭的風雲人物,大家如同眾星拱月般捧著他。

    因為嘗過被他人肯定的味道,高哲怎麼都忘不了那刻的甜美。他需要更多的肯定來雕砌他的優越城堡,直到他發現這城堡空有其表,所有皆非他所願時,時光已荏苒。

    不過兩三年,但記憶混亂,一切如夢般惶然。

    「高哲。」送走了朝商的各位,高哲剛想回他的沙子堆好好休息,又聽見齊真真的聲音如影隨形附上來。高哲幾乎要懷疑自己的名氣有一半是被她叫出來的。

    「幹嘛!」他的語氣不怎麼和平。

    「幹嘛那麼凶!我只是想問你有沒有發現朝商有個小子一直都盯著你看啊!」老天!齊真真的聲音居然放得比他還嘹亮,簡直是擴音喇叭。看到還沒離開的皇庭學生會成員,周圍上體育課的學生老師全體腦袋齊刷刷地轉過來,高哲現在就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也不管這裡是沙子堆還是水泥地。

    高哲趕忙拉著章真真跑開。

    「姑奶奶,你要害死我啊!」高哲都快要給她跪下了,「你又不是不知皇庭的八卦傳播速度,如果傳到高老頭那裡,說不定就變成『皇庭學生會長與朝商憂鬱百分百的纖細美少年一見鍾情正處於熱戀當中』,那他一定會定我通敵叛國的罪名!到時候我的逍遙人生就完了,他絕對會用很多很多工作來壓搾我,到時候到時候……」

    「喂喂,我說高哲,你都在想什麼?」齊真真及時打斷他的狂想症。「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呀?」難怪,誰讓剛才齊飛硬是自告奮勇地要送冉然他們回去。雖然齊真真認為哥哥並沒有什麼意思,但在苦戀中的人眼裡就未必了。

    齊真真同情地看著高哲,總有一天他會被自己逼瘋的。

    表面上那種不在乎不放心上的態度也許騙得過別人也瞞得了自己,但事實上,高哲卻是越說不在乎卻越在乎的人。

    唉,皇庭風雲人物,怎麼都沒人發現他的狹隘。

    齊真真婉惜萬分地歎口氣。

    「誒誒,你說那個冉迪一直盯著我看?」

    「你沒發現?不對,你沒發現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冉迪。」

    高哲摸了摸下巴,女人的第六感果然恐怖。

    「嘿嘿。」身邊冒出的變調笑聲更是讓高哲毛骨悚然,他不自在地瞄著齊真真。

    「你說……」齊真真故作神秘,「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高哲垮了張臉。

    「幹嘛這樣的表情,被天真可愛的小弟弟喜歡不好嗎?哈哈……」

    這個沒人性的女人,高哲在心底詛咒齊真真。

    「你喜歡嫩的送給你好了,現在不流行姐弟戀嗎?」

    「送我?哈哈!」齊真真彷彿聽到更好笑的笑話,笑得愈加不可收拾。

    「敢情你已經把他當作你的所有物了?高會長,你還真自信吶!」

    「齊真真!你是太閒哦?」高哲瞇起細長的眼睛,「沒關係,校慶我會記得多給你安排點事做。」

    齊真真吐吐舌頭,完了完了,高哲真的生氣了。

    「不要嘛!高哥哥。你知道我管不住道張嘴,不要怪我啦!」齊真真扯著高哲的袖子,嘟起嘴巴,裝著一副可憐相。

    明明知道她的道歉沒什麼誠意,高哲卻沒有辦法不心軟。齊真真對他,不僅是開心果,更是最瞭解他的人。

    「好了好了,剛吃的飯要吐出來了,浪費國宴佳餚。」

    齊真真聳肩,明白高哲消了氣,也就跟著他一起走回去。

    「你真的不要接受我的建議?」

    辦公室門口,齊真真終於還是不死心地發問。

    高哲好笑地摸摸她的頭髮,他感覺自己比齊飛更像一個哥哥。

    「真真,你知道的,你哥那人……」

    多久前的話,原封不動奉還。

    齊真真看起來非常沮喪,好像失戀的那個人是她。

    「答應我。」她拉住高哲的袖子,「答應我……至少和我哥哥好好談談。」

    看著眼前如此慎重的表情,高哲沒法拒絕。

    「我會找他談的,只怕……他不願意聽。」

    「不會的。哥哥其實……」

    「我知道。」現下什麼狀況?高哲有些迷糊,為什麼變成他在這裡安慰人?難道需要安慰的不是他?

    「什麼都別說了,真真。齊飛他說不可能,那就這樣吧!我會忘記的,我本來就是很健忘的人。」

    沒有再等回應,高哲走進自己的房間。他隨手關上門,把齊真真一人留在外面。

    也許這樣是最好的了,沒能比現在更好。

    高哲站在落地窗前向遠方張望。時間過得那麼快,太陽已經要下山。

    原本還預計齊飛會揍他呢!可並沒有,不是嗎?天知道那天他怎麼會鬼使神差地告了白,他不是早就決定不會說出口的嗎?這樣的結果是自己應得,怪不得別人,齊飛更沒有錯。

    明天找他談談吧!高哲最後做下決定。

    而第二天,皇庭活動部長齊飛與朝商學生會主席冉然在拍拖的消息傳遍了兩個學院。

    「老哥!」

    放課後,齊真真在通往高年紀宿舍的林蔭道上截住了齊飛。今天的天氣很糟糕,雖然風不大,但天空十分陰沉,使得綠化密集的林蔭道在大白天都透著股寒氣。不過,這股寒氣仍比不上齊真真臉上的怒意駭人。

    「真真,有什麼事?」齊飛早料到齊真真會先於高哲來質問他,他妹妹是個行動派這個事實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齊飛不曾料想真真會那麼生氣。這件事從頭到尾本該與她無關,她只是與高哲合作扮演一年情侶而已。竟然合夥騙他,做哥哥的還沒生氣,她生什麼氣?

    顯然齊真真對齊飛裝模作樣的態度相當不滿。

    「你和冉然約會是確有其事?」

    「……」齊飛選擇沈默不語。

    「是真的?」

    「……」

    「不說話我當你默認。」齊真真向前跨進兩步,「你這什麼意思?你喜歡冉然那個女人?」

    「……真真,這件事你別管。」

    齊真真詫異地瞪著她哥哥,「你叫我別管?」

    齊飛這才正視她,「沒錯。我已經說過叫你不要和高哲來往,你還不聽……」

    「憑什麼!」齊真真打斷齊飛的話,「你就算不喜歡高哲也不用這樣!你知不知道他現在……」齊真真猛地頓住話頭,她似乎想到什麼,漸漸蹙起秀眉,略有所思看著齊飛,「……哥,你是故意的?」

    齊飛偏過頭去,躲開她詢問的視線,「這樣才能讓他完全死心……」

    「死心?哈哈!」齊真真被心頭急躁的怒氣逼得不得下來來回回走兩圈,然後才能繼續說話:「你明知道高哲是個死心眼。」

    齊飛只是垂下眼睛淡淡回答:「我想……這樣做對誰都好……」

    「好個屁!」齊真真怒火中燒地打斷他,死死盯著齊飛說:「你欺騙自己,你利用冉然,你會毀了高哲的,哥哥,你會毀了他。」你要把他最後的天真扼殺掉,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我不會。」齊飛說完轉身想離開。

    齊真真在他背後決定似地問:「你怎麼都不會和冉然分手囉?」

    停下腳步,齊飛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回答,「是的。」

    齊真真跟上一步,「那好,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她平靜了心情,臉龐現出堅定的線條來,「你放棄高哲,我不會。哥哥,你考慮好,就算你將來後悔,我也不會把他交給你。」

    齊真真說完再不看齊飛一眼。轉身離開的時候,她感覺眼眶熱熱的。她懂得哥哥的顧慮,可是,她無法看著高哲清亮的眼睛漸漸絕望下去。

    「高哲……」齊飛輕輕念著他的名字,抬頭時,陰鬱天空降下的第一滴雨水落在他臉上,滑下的軌跡如淚一般。

    *

    齊飛五歲那年,齊真真只有三歲。他們的父母在一次飛機失事中喪生,留下飛煌集團的龐大資產與無數新友間的勾心鬥角給兩個幼小的孩子。當飛煌面臨解體無以為繼的時候,皇庭世家的高成就向他們伸出援手。

    五歲的孩子,無論他曾經多麼幼稚,發和這樣的變故就已經可以懂事。他明白皇庭也許不過想給他們唯一的太子找個玩具,但如果沒有皇庭,他和妹妹恐怕會被送進孤兒院甚至流落街頭。皇庭保住齊家的血脈,但齊家卻不得已成為皇庭高家的奴僕。

    從小到大,他循規蹈矩就是為了扮演好符合自己的角色,即使他心底不甘願也無法改變的境遇,讓他在一瞬間告別了童年。

    五歲的孩子,齊飛已經恩怨分明。

    他並不奢望齊真真懂得他的苦楚,因為一切全部讓他一人擔負已足夠……

    上了樓梯,轉彎,通向自己房間的長廊,遠遠就看見斜倚在牆上的人。

    高哲閉著眼睛,聽見齊飛的腳步聲停在他面前才緩緩睜開。他的雙眼晶亮,和多少年前一樣,齊飛猶記得那個四歲的孩子雙手扶住扶手,睜大眼睛站在樓梯上好奇地看他。甩開管家拉著他的手,一晃一搖以讓人驚心膽顫的速度蹬蹬跑到他面前。

    直到現在,每當齊飛直視他清澈的眼眸,喉嚨還是會像那時被堵住了一樣。想說的話那麼多,卻無法整理出一個字。他只能看著高哲的眼睛,試圖從中挖掘出臉上看不出的思緒。平靜的氣裡鋰呼吸聲越來越清晰,他們靠得很近,氣息就在臉頰擦過。

    他們還是彼此沉默。

    「昨天……真真她要求我和你好好談談。」高哲開口,說著好像無關緊要的話題。

    齊飛沒有說話。

    高哲繼續說:「我答應了。」他側過身去不再看他。

    「但是看來現在沒這個必要。」高哲的聲音似乎哽咽,齊飛愣了下想拉住他,手探出一半卻停住半空不能前進。

    高哲頭也不回地離開。

    然後他全身心栽進校慶的準備工作中。

    「高哲,你是暴君!」差不多橫在辦公桌上的齊真真這樣罵高哲,一旁的安澄點頭稱是。

    安澄是個和齊真真完全不同的女孩,至少表面看起來絕對如此。她和冉然屬於同一類型,一頭披肩的黑髮,眉眼溫順,安靜而成熟。

    可是這樣的女人給高哲太大的壓力,他雖然討厭小孩子,卻也不喜歡找個大姐姐。安澄當初說他刻意保持距離根本不像談戀愛所以要求分手。高哲對此只能喊冤,誰相信他只是天性習慣和任何人保持距離。

    他希望找個相似又互補的愛人,疼他又讓他疼。

    那個人不給他機會。

    「會長大人啊!你沒事幹也別出那麼些餿主意折騰我們?菜要現場燒現場炒,你讓我們全自費去考廚師?」齊真真要朝天翻白眼了,那些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公子小姐,聽到要他們親自下廚是不是會持勺子造反?

    別說他們了,就算自己本來也想找「公寓房」關係不錯的某大廚弄兩個菜來完成自己班級的任務,現在可好,當場啊當場!國宴大廚都得為上級服務,他們這些受失戀的學生會長欺壓的勞苦大眾就慘囉!

    高哲心神不動地掃了齊真真一眼,「有問題?」

    「有!有很大的問題!」齊真真還沒繼續,安澄怕他們又吵起來,便接過話。

    「齊真真說的沒錯,高哲,就這兩天時間,你想要那些學生全部聽話很難,要讓大家學烹飪更不現實。」她頓了頓,察言觀色地說:「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遷怒可不是你的作風哦!」

    高哲靜靜地不說話,就在安澄想先離開給他空間好好思考的時候,他決定說:「好吧,允許他們帶廚師。」

    安澄和齊真真相視而笑。

    「說好!」高哲最後規定,「每班只准帶一個。」

    「是是。」

    對於小班分組的皇庭來說,一個廚師就太夠了。

    校慶在二天後,無論皇庭或者朝商,兩者表面上看來都熱火朝天的,其實並沒有什麼學生在意這次活動。要玩不能玩,要鬧不能鬧,大家完全意興闌珊懶懶散散的樣子。既然每個班能帶廚師,他們就更不把什麼西餐會放在心上。

    西餐中餐,有什麼是這些孩子沒有吃過的東西?

    所以除了校長外,為了校慶全力以赴的,也只有高哲這種希望能忙得什麼都不用想的異類了。

    即使沒什麼人期待,三天後,在隆隆禮炮聲中,皇庭與朝商的七十大壽還是格外引入注目地拉開帷幕。

    高哲沒有參加西餐會。他站在屬於自己的辦公室裡,從落地窗向下看著燈火絢爛的操場,紅男綠女交織成一副色彩斑斕的畫面,他卻只覺愈多繁華愈加蒼涼。人來人往的喧嘩無法讓歡聲笑語穿透厚厚的玻璃來到他身邊。幾日的疲累與失落累積至今日終於無法抑制氾濫的悲傷,當第一朵煙花在半空炸開,他無聲的淚水也隨之落下。

    「喂,臭小子你真躲在這裡啊!快下來陪爺爺看煙火。」

    「老頭年紀一大把了別學人家年輕人玩浪漫。」高哲邊講電話邊擦擦臉。

    「那你這年輕人的窩在房間裡幹嘛?快下來,說不定那個妹妹看上你,你下輩子幸福就搞定了。」

    幸福?高哲在黑暗的房間裡自嘲地笑。

    高哲唯一的親人高成就雖然已經頭髮花白,但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高哲甚至認為他比自己更有活力,更懂得享受生活。

    心已遲暮。如果這還不是愛情,那為何會為他耗盡芳華。

    我竟是如此愛著你。

    掛斷電話,高哲去盥洗室洗了把臉。鏡子裡的人有些憔悴,雙眼微紅。他把毛巾浸在冷水中再敷上眼睛,冰涼的水稍微喚回了他的神志。最終他還是打開房門,走進不屬於他的癡狂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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