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來的愛人 第二章
    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怪滋味,但是理查明白自己的一雙眼眸無法自大廳裡那抹狂肆倨傲的身影上離開。

    那人有飛揚的濃眉,詭譎的深藍色眼瞳,似笑非笑的薄唇,完美地組合在一張立體的面容上,令他不自覺地將夢中那男子與他的身影交纏在一起,放縱這兩抹身影飄飛,直到重疊在一起,才震回他的心神。

    他到底是誰?

    為何那一雙深藍色的眼眸像極了夢中那一對孤傲的眼眸?那狂妄而不羈的眼眸像是刺寒的春雪刺入他的心窩,震懾而令他心痛不已,甚至連不完整的靈魂也為之憾動。

    「理查!」

    耳邊傳來克裡斯的喚聲,令理查不得不強迫自己將視線調移,無神地落在克裡斯的身上。

    驀地,他才發現自己有多失禮。

    「理查,你是怎麼了?」克裡斯有點不解地瞅向理查。

    這真是太古怪了,他從來不曾見過恁地失神的理查,不禁疑惑地望向他蒼白的臉。

    理查瞅了克裡斯一眼,努力地強振精神。

    「爵爺,是理查失禮了。」他淡淡地說著,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越過克裡斯,落在他身後坐在沙發上的詭魅男人,儼如鬼魅驅使,他沒有半點抗拒的能力。

    是那一雙眼,正在瞅著他的深藍色眼眸令他無法自己地窺探他;那眼眸的顏色若是再深一點,便與夢中的男子一般了,不禁令他抑制著幾乎無法遏止的淚水,抑制那只有深夜裡才會爆現的恐懼。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裡像是蟄伏著什麼,竄動著什麼,急欲尋找一個出口,好讓他可以將幾欲將他淹沒的悚慄與悲切一同釋出。

    亂了,只覺得心頭一片慌亂而無法收拾,彷彿生命之中,等待的便是這般驚心動魄的悸動。

    他到底是誰?

    「理查,我為你介紹。」克裡斯瞅了他一眼,逕自坐到那位男子對面的沙發上。「這一位是蘇格蘭的奧裡西斯公爵,是這一次為了與西班牙對戰,而由蘇格蘭派遣與我國一同商榷議事的蘇格蘭第一公爵,你可不能失禮。」

    理查怔愣了一會兒,旋即瞭解。近日來與西班牙的海上征戰已到了愈演愈烈的情況,也是該正式出兵的時候了,所以看到這一位蘇格蘭公爵的到來,他不該感到訝異而失禮的。

    儘管英格蘭與蘇格蘭一直交惡,但由於伊莉莎白女王施以聯婚政策,倒也已經讓兩國之間的關係轉好,不過……

    他沒有國界隔閡,他有的是莫名的心悸與熟悉,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認識他一般似的。

    甚至在兩人對眸相望之時,他可以感覺到靈魂的共鳴,像是歷經千年的等待一般,令他心碎欲死。

    是一種淡淡的,卻又在極細微的地帶裡充塞著無以言喻、濃烈得化不開的私情,這一份他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狠狠地揪住他的心,讓他慌亂不已。

    「好年輕的管事。」奧裡西斯公爵驀地開口,粗哽而低沉的嗓音中,有著某種理查無以理解的喜悅。

    他瞅著理查看,肆無忌憚而放蕩不羈,令理查不得不挪開視線,試著以最基本的禮儀挽回他的失禮,可是才想開口,卻發覺喉頭乾澀得開不了口,仿若只要一開口,滿腔的痛楚便呼之欲出。

    「理查?」克裡斯一直等不到理查的問安,不禁擰眉回望著失常的他。

    今天理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表現得如此古怪,如此地今他難解?

    「歡迎奧裡西斯公爵的來臨。」

    本來應該是非常客套、非常公式化的問安,可從理查口中說出時,不知為何卻變成了最簡短的話語,像是極不歡迎他的到來。理查雖然不懂心口的疼楚為何,卻知道心底有個聲音在提醒著他,要他別再靠近奧裡西斯公爵,也別讓他接近自己的身邊;像一種警訊沒來由地襲上他的心頭,告訴他一切都太遲了……

    太遲了?到底是什麼東西太遲了?

    理查不懂,儘管神色自若、氣定神閒,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心早已經亂成一團,就連靈魂也在心底深處悲鳴哀號,像是在苛責著什麼他抓不到形體的幻影,而待他欲理清、感覺自己彷彿快要握到那難懂的心思之時,他的思維卻被殘忍地中斷。

    「理查,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克裡斯望著他猶然失神的俊顏,不禁斥責著他,令他失了顏面,不過,這也算是幫了理查一個忙。讓他先開口斥責,總比等到嘉賓先開口罵人的好,是不?

    「爵爺……」一望見克裡斯佯裝的怒容,不禁令理查羞赧得抬不起頭。

    天啊,他到底是怎麼了?

    自他接管克倫威爾堡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以來,他不敢說自己做得極好,但是絕對不曾如今日這般的失常,而失了克裡斯的面子。

    「沒關係,他只是見到我,有點失了神,我一點都不會怪他的。」奧裡西斯公爵意外地替理查辯解。

    實際上,他是極滿意理查的反應,然而,他卻無法容忍克裡斯對理查的怒罵,這令他感到十分不悅。

    感受到奧裡西斯公爵眼中的侵略,克裡斯隨即打消了讓理查接待的念頭。「理查,這裡用不著你接待了,你先去忙你的。」

    克裡斯明白他是個男人,一個懂得狩獵的男人,而且還是一個意欲狩獵男人的男人,他怎能讓俊美的理查受到這等迫害?

    可是,據他所知,奧裡西斯公爵在蘇格蘭是出了名的淡漠無情,對任何人皆一視同仁,為何他一見到理查,眼中便頓現了狩獵的血腥味?

    「那可不行,我希望他可以接待我,否則……」奧裡西斯公爵扯開一抹邪氣的笑容,深藍色的眼眸裡有著絕對的威脅。

    英格蘭既然需要蘇格蘭的援助,那麼克裡斯便不能愚蠢得拒絕他的請求,否則一旦他拂袖而去,可不曉得誰才會是難堪的那一個。

    克裡斯一抬眼,正欲怒斥他,卻又覺得他眼眸中那一抹狩獵的血腥味已不見,不禁有些納悶,到底是不是他看走眼了。

    「克裡斯,讓理查接待我吧,我想得到好一點的服務。」奧裡西斯公爵淡淡地撇了撇嘴,「再如何懂得待客之道的僕人,又怎比得上一個管事?而且,我想他年紀輕輕便能當上克倫威爾堡的管事,想必有過人之處,才會受你的青睞,不是嗎?」

    他有他的用意,至少他現在還不想和克裡斯撕破臉。

    「這……」克裡斯尚有少許的猶豫。

    他太懂得理查對喜愛男人的男人,有多大的魅力,而這個男人太危險了,而且他的話中有著濃濃的命令意味,似乎一點也不容許他的抗拒,這種感覺,令他感到厭惡。

    「我可以的,爵爺。」而這時,理查則義無反顧地表態。

    他不知道心中為何有個聲音要他逃,但他向來不喜歡逃,不喜歡背對著問題,所以他決定正面迎接他。

    不管他是誰,不管心底的聲音,他告訴自己他只是一位客人,一位遠道而來、甚至對英格蘭極有幫助的客人。

    「可是,明天我便得先帶著卡倫一同到漢普敦宮,只留你接待……」不管怎麼想,他還是覺得不妥。

    「爵爺請放心,理查一定會盡其所能地接待奧裡西斯公爵,請爵爺儘管放心地去漢普敦宮。」

    理查淡漠的表情裡,也有著不容置喙的強硬,不禁令克裡斯搖頭輕歎。

    「好吧。」他將視線調回奧裡西斯公爵的臉上。「在我起程往漢普敦宮詢探陛下的旨意時,還請奧裡西斯公爵在克倫威爾堡等候我的消息。」

    「好。」奧裡西斯公爵爽快的答應。

    原本,他一點也不在意這一趟到英格蘭到底能夠得到什麼,因為他只是奉命行事罷了,只不過現在不同。

    他找到他尋找已久的人,這一趟路儘管遙遠難行,卻也變得極有意義。

    ?     ?     ?

    「這兒便是克倫威爾堡招待嘉賓的地方?」奧裡西斯公爵跟著理查沉穩的腳步,直接走上二樓諸多房間中的一間。

    奧裡西斯公爵環視了絕美的房間一眼,腳踩著柔軟的長毛毯,緩緩地走向那一面七彩的毛窗,心底煞是驚詫英格蘭富裕的程度。不過是個貴族的城堡,竟能有此般華麗。

    「希望奧裡西斯公爵會喜歡。」理查將他帶領到房裡,讓侍僕將行李放在房內後,便打算與一干侍僕退出房間。

    「等等。」

    奧裡西斯公爵突地開口,深藍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他,眼底有著一抹他才會懂的喜悅。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豈會輕易地放他再次離開他的生命?

    不一樣了,一切全都不一樣了。

    這一世與上一世,全然不同,而他再也不是那一位年少輕狂的少年,反倒是一位比他年長許多、歷練許多的成年人了。

    「還有什麼事?」理查睨了他一眼,隨即揮手要一干侍僕先下去,自己單獨地面對這令他無端揪心的男人。

    他到底是誰,為何能夠無端掀動他心底無風無浪的海面?

    「你的名字是理查?」奧裡西斯公爵斜睨了他一眼,深藍色眼眸輕輕地掠過他金色的髮絲,來到那與他如出一轍的湛藍眼眸,不禁勾出一抹淡淡的笑。

    他必定是還記得他的,否則又怎會生成這一副他曾心動過的面容?

    儘管辜負了他三世,但這一世,他絕對不會讓令人心痛的一切再發生,不會再放他獨自飄零。

    「是的。」理查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湛藍的眼眸望入那一雙與他相似的眼眸,心底有著一絲窒礙的鬱悶。

    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何自己愈是接近他,便覺得心底那一抹刻意壓抑的痛楚更是狂亂而放肆地滋擾著?

    「你的眼眸很美。」奧裡西斯公爵淡淡地揚起一抹詭譎的笑,緩緩走向站在門邊的理查。

    不能再壓抑自己了,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兒即在他的眼前,要他如何能夠教自己的心平靜?

    他歷盡火噬之苦、冰寒之苦,不就是為了能夠與他再續前緣,否則他早已經自冥府之中逃出生天,豈能容得下自己再受那般折磨。

    這一切只為了一個他,只為了一個他……

    「公爵……」無來由的,理查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儘管臉上沒有任何詫愕之色,但心中已然是一片波濤洶湧。

    突地,他的背已然貼上牆壁,但是他仍挺直了背脊,湛藍的眼眸無所畏懼地望著已然貼到他面前的奧裡西斯公爵。他的鼻息沉重地噴拂在他的臉上,給他十足的威脅感。

    驀地,在理查尚無法反應之前,奧裡西靳公爵的吻已然狂傲地落在他的唇上,舌霸氣地竄入他的口中,誘惑他的感官,待他想起要反抗時,才發覺雙手早已然被鉗制。

    既然無力反抗,理查也不打算浪費力氣,只好等著他結束這個吻;然而,在狂情地逗弄之下,他非但不停止這個吻,甚至更加深、更加挑情,仿若要探入他的靈魂深處,引發他黑暗之中的孤寂一般。強烈的感覺如浪濤一波波侵襲而來令理查無法無動於衷,反倒是受到了牽引,緩緩地回應他……

    「我可以准許你喚我凱伊。」凱伊-奧裡西斯公爵猛地結束這個吻,粗哽地說著,深藍的眼眸像是暗夜一般的深沉。

    天,他是這般地銷蝕他的神魂,再這樣下去,他可沒有把握可以再把持自己。

    「凱伊?」理查仍有點迷醉地望著他,才突地發現自己剛才到底做了什麼;他的身子趕緊一閃,打算逃離他高大的鉗制。

    「你想去哪兒?」凱伊睨了他一眼,隨即拉著他的手,將他不算弱小的身子強行地納入懷中,貪婪地索求他的溫暖。

    「請公爵自重。」全身酸軟地被擁入他的懷中,理查只能極力控制自己幾欲迷失的心,冷言斥責著他。

    「你不記得我了?」凱伊突地望著他,有點不能理解他的淡漠。

    「我不曾到過蘇格蘭,所以我和公爵應該是不曾見過面的才是。」理查略揚俊臉,淡淡地說著,心中狂亂的浪潮已然被他冰冷地遏阻。

    他可以從奧裡西斯公爵身上感受到一股溫暖,像是等待已久的溫暖,像是等了妤久、好久,令他想念卻又感到沒來由的憤怒;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應該……

    「你——」凱伊像是極驚詫一般,雙眸難以置信地瞅著他。

    「如果沒有事,我先告退了。」理查漠然地睨了他一眼,隨即不卑不亢地走出房門,再恭敬地把門關上,把一室的靜寂留給門內的凱伊。

    凱伊詫異不已地望著那早已關上的門板,心底亂成一團。

    為何他不記得他了?

    他記得他上一世的臉,記得他上一世的眼眸,記得他所許下的誓言,為何他卻認不出他來了?

    難道是他把他給忘了?

    ?     ?     ?

    理查走出了凱伊暫居的房間,腳步顯得有點踉蹌,神色有點無法恍惚,像是神魂幾欲蹦出體外,抽離他的身體。

    好痛苦……

    愈是靠近他,便愈覺得痛苦得無以言喻。

    他到底是誰?為何能夠輕易地挑動他平靜無波的心湖?

    他感受到一股難以抗拒的威脅靠近,逼迫著他卸下心房,不住地想要探索他更多,但是,一旦真正接近他,又覺得拚命想逃;想要逃出他的身旁,逃出那一雙深藍色眼眸的凝視,卻又不僅自己到底為何而逃。

    只為了那一雙詭譎而邪魅的眼眸,他卻像個傻子一般,連自己的心也為之震懾不安。

    「理查?」

    耳邊突地傳來馬克錯愕的呼叫聲,不禁震回理查浮動的心神。

    「馬克?」理查瞪大湛藍眼眸,卻又突地恢復一貫的冷漠。

    「你變了。」馬克驚奇地望著他,綠色的眼眸像是找到了什麼天大的寶物一般,熠熠發光。

    「你怎會在這裡?」理查避開他的眼神,眼眸比以往更是冷上幾分。該死!全都是那奧裡西斯的關係,令他在須臾之間,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若不是他強行克制,只怕又回到了暗夜之中的那一個他。

    「我原本便是在這裡的呀!」這下子,馬克更是驚詫,而後卻不斷地發出笑聲。他不管今天是誰讓理查這麼失魂落魄的,不過,他是真摯地感謝那個人,讓自己有幸見到理查淡淡浮動的表情。

    理查抬眼望了四周,這才發現自己正走在廚房外的長廊,也莫怪馬克會有那種古怪的反應了。

    雖然氣惱自己的反應,但是理查仍是緊緊地將心思與躁動的心緒全都埋到靈魂底下,絕不讓人有機會窺探他極脆弱的一面。「我聽愛倫說,那奧裡西斯公爵似乎對你挺有意思的,執意要你接待,你說,他會不會是對你這一張臉有興趣?」

    馬克不知死活地提起理查最在意的事,他嘻皮笑臉的態度,不禁讓理查冷冷地勾起唇角,冷漠地說:

    「你若是對廚師的工作沒興趣,我倒是建議你可以把包袱收一收,帶著你心愛的米娜與愛倫到城堡外去當個包打聽,你覺得如何?」

    理查冷冷地撂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打算走出這令他煩悶的屋子,到外頭的庭院裡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你不能這麼做!」聽到理查毫不留情面的說法,驚得馬克臉色刷白,趕忙追在他的身後。

    「我能。」理查緩緩地轉過身來,一如往常地面無表情。「侯爵已經到漢普敦宮去了,現在堡裡所有的一切全部由我全權負責,你認為我能不能?」

    其實說真的,他很明白自己是惱羞成怒,但偏又無法壓下現在仍在他心頭胡亂竄動的心思。

    不再理睬馬克誇張的嘴臉,理查睨了他一眼,隨即繼續跨步往前走去;他現在只想著該讓自己如何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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