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一雅少 第九章
    織房

    「這幾日不是好端端的,怎麼又說要悔婚?」原絲裘無力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婚禮就在五天之後了?日子是你自個兒挑的,是你自個兒說要趕在大年夜前的,你可不能在這當頭反悔!」

    笑話,大夥兒忙得人仰馬翻是為了誰來著?        

    她現下拗著性子說悔婚就悔婚,那她們這一干人忙得不可開交,到底是為哪樁啊?

    「可是……」淳於後扁起嘴,別過臉。

    「後兒,招親是你自個兒說的,日子是你自個兒選的,其他的事,咱們全都替你張羅了,若是你在這當頭說要悔婚,好歹你也端出個像樣的說辭,要不然,咱們怎麼丟得起這個臉?」

    雖說淳於家並非是達宮顯貴之流,可御繡莊好歹也是長安城裡首屈一指的第一繡莊,而御繡莊第一傳人的婚事早已傳遍大街小巷,如今真要悔婚,哪裡丟得起這個臉?

    「我親眼瞧見他跑進下流的酒肆。」這算不算好說辭?

    「那又怎麼著?」原絲裘覺得好笑。「以往你爹上酒肆時,怎麼就沒聽你說過半句他的不是?」

    「爹去的酒肆就像是一般尋常的酒樓,可不像他去的那一種有曲倌作陪的酒肆。」啐!怎能拿他和爹擺在一塊兒比較?這會壞了爹的名聲的!

    「那又怎麼了?」原絲裘感到無力極了。

    為了她的婚事,她把自己給忙得像條狗,她大小姐心情好便乖乖的,心情一擰便拗性子,嚷著說要悔婚,如今就連這種說辭都給搬了出來。

    淳於後不禁揚高聲音道:「裘姨,尚未成親,他便跑到那等下流酒肆去風花雪月,難道我也要容許他去嗎?」

    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

    「男人風花雪月,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者,有哪一個男人不會上花街柳巷晃晃的?」根本就是大驚小怪嘛!

    「可是……」那個抓住他的女人穿著露胸的大襦衫。淳於後欲言又止的。

    「沒什麼好可是的,不管他對你有什麼企圖,只要他不是要謀財害命,那就可以了。」

    「裘姨!」淳於後忍不住跳了起來。

    「我說錯了嗎?」原絲裘沒好氣地睇著她。

    淳於後咬緊了唇,難以反駁,岡為是事實,所以無言以對。

    可是,她就是不要嘛。

    「你向來不是嫌他嫌得緊,如今他願意去風花雪月,你應該要感到開心才是;只要他能讓你傳子嗣,其餘的時間都別煩你,這不就得了?」原絲裘打開天窗說亮話,說得又白又亮。

    「裘姨!」淳於後羞紅了粉顏。

    這夫妻之間只是為了傳宗接代嗎?然,她招贅不就是為了子嗣而已?

    裘姨這麼說一點也沒錯,畢竟她要的只是子嗣,倘若他不會傷害她,又可以保護她,對他似乎真的沒得挑剔;但不知怎地,就是有一口氣悶在胸口,教她難受得緊。

    「你很在意他?」原絲裘大膽推測著。

    「誰在意他?」淳於後想也沒想地回嘴。「我才不管他到底要上哪兒去,只求他別老是煩我就成。」

    「那不就得了?」        

    「這……」可就是有點不太對勁,而且是她不太對勁。

    「在聊什麼?聊得這般開心?」

    身後突然傳來他爾雅圓潤的嗓音,淳於後連頭都不回一下,只是微惱地扁著嘴,直瞪著花機。

    他那雙眼是瞎了不成?哪一隻眼睛瞧見她開心來著?

    她惱得都快要發火,他居然還說她開心,真是的!一見著他,便想到昨天晚上,他就更惱了。

    「在聊婚禮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趕明兒個便能把喜服給弄好,到時候先試穿一下,若是不合,再趕緊改。」原絲裘順口搭上他的話,顯然把淳於後的抱怨當成娃兒的拗性子看待。

    「勞煩裘姨了。」君逢一笑容可掬地輕聲道,隨即走向倚在花機旁的淳於後。「這就是你織十二錦綾的花機?」

    淳於後默不吭聲,連瞧都不瞧他一眼。

    君逢一斂眼瞅著她淡漠的粉顏,揚起手,把握在掌心已久的好東西給擱到她的雪白頸項上。

    「你在做什麼?」淳於後微惱地抬眼瞪著他。

    雖說在織房裡頭共有四個人,可就算只有她和他獨處,他也不該做出如此造次的行徑。

    「我怎麼了?」他佯裝無辜地道,唇角卻稍稍洩露了惡質的笑意。

    「咦?」淳於後不由得一愣。

    他離她大約有一步之遙,可她方才真的覺得有一股古怪的氣息拂上她的頸項,難道說……

    她吞了吞口水,感覺頸項上那股古怪的觸覺似乎正在緩慢的蠕動,而且以極為詭異的動作往她的胸口移動,她瞪大圓眼,情非得已地往下一看,果真見著一隻蟲正放肆地朝她的衣襟逼近。

    「啊!」她像是瘋了般的拔尖狂叫,什麼婉約、什麼端莊……全教她給拋到腦後,抓起他的手便往自個兒的胸口送。「抓起來,把它抓起來!」

    她幾近哭吼般地叫著,歇斯底里地跺著腳。

    君逢一有點微楞地睇著她,不敢置信區區一隻蟲便能夠教她臣服,甚至還抓著他的手,他原先不過是想要嚇嚇她,報復她昨兒個的淡漠,誰知道見著她這般慌亂無措的模樣,卻教他心軟。

    這是她頭一回自動地靠到他身上,而且還有求於他,這種感覺可真是暢快,教他感動。

    而且,手上不斷傳遞來的細膩觸覺,更是教他……

    突然,一旁的太葦忍遏不住的大笑一聲。

    君逢一微惱地瞪過去,太葦聰明地忍住笑聲;而他再回眼時,卻見她瞪著大眼,張牙舞爪地吼著。

    「蟲是你帶來的!」他故意欺負她!

    「我……」混蛋太葦,誰教他在這當頭笑出聲,他又是在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混蛋!」淳於後旋即抓起他的手,不由分說地咬上。

    君逢一瞪大了眼,眼見手泛起血絲,他卻是連吭都沒吭一聲,只是不敢置信地直瞪著她,不懂她為何這樣咬他。

    「你去死吧!」感覺到嘴裡一陣鹹澀,淳於後才悻悻然地跑開。

    君逢一楞在原地,呆若木雞地瞪著她飛也似地逃走,而那一隻該死的蟲正握在他收攏的掌心中,噁心地垂死掙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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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的前一日,御繡莊的准姑爺依然不見蹤影。

    打他踏進御繡莊裡整整一年,未曾見他外宿過,可不知怎地,打三天前,御繡莊的准姑爺便消失了。

    眼看婚禮就快要舉行,御繡莊上下莫不努力地尋找著君逢一的下落,唯有即將成為新嫁娘的淳於後文風不動,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可是,真的是如此?

    只見一抹行徑可疑的身影在無憂閣外頭走動;降下薄雪的街上人潮不多,天氣凍寒得直把人給逼進屋裡,而無憂閣裡頭不斷地傳來笙歌和喧嘩聲,教她不由得更加勤快地來回走上數趟。

    他應該是在裡頭吧,他不太可能回廣陵,唯一可能去的地方便是這兒;倘若不在這兒,那就算了。

    啐!他還以為她真的非君不嫁嗎?居然敢拿喬?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會突然失蹤,沒帶細軟就帶著向來跟在他身旁的太葦離開。

    哼!她倒也不是要逮他回去成親,只不過是想要把話給說清楚,說真格的,若是他願意離開,她還得感謝他,不是嗎?

    要想傳宗接代,並不是非要他不可。

    她……她只是順便到此逛逛,若是真遇著他,順便通知他她已經把婚禮給取消,而他也不用再回御繡莊了。

    她不過是想要先行通知他一聲,省得他到時候難堪。

    對!就只是如此而已,絕對不是要向他道歉那一日她罵過頭,或者是想要知道他來這裡,到底能玩什麼花樣。

    「這位爺兒裡頭坐呀!站在外頭,待會兒要是凍著,大娘我可是會不捨得。」

    淳於後正思忖著,卻突然被人一把將她拖進無憂閣裡,動作之迅速教她措手不及;而她就這樣給拉進裡頭,安置在靠街邊的雅閣。

    「爺兒要不要來壺溫酒暖暖身子?」衣大娘熱情地招呼著。

    「呃。」淳於後壓低嗓音回道。

    「馬上來。」衣大娘如花蝴蝶般地飛到另一頭。

    淳於後緩緩地抬眼,睇著這抹熟悉的身影,驀然發覺和那一日見著的背影相似極了。

    難不成她就是那一日的姑娘?瞧起來雖有些年歲,不過倒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不難猜想她再年輕個幾歲,會是多麼的美艷;而他若是對她動情,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想像之事。

    只是,與她何干,她想這麼多作啥?

    先前還不知道該怎麼混進來,幸好有她拉她一把,讓她不費吹灰之力便混入其中,不過這也要慶幸她這一身男裝打扮。

    湛藍錦綾外袍,上頭織出蟠龍花樣,下擺繡上祥獸獻瑞,外頭再搭上一件灰色皮草,她這裝扮活像個富家子弟。這是當年爹一時好玩,替她做的一件男袍,給她偷溜到外頭玩時穿的,沒想到她竟是在這當頭才用上它。

    啐!又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她該趁這個時候四處探探他在不在這兒才是。

    打定主意,她一雙瀲-水眸隨即往另一旁看去,才發覺這酒肆裡頭極為雅致,從門口踏進是一條長廊,而長廊兩邊皆是雅閣,盡頭則是櫃檯,中間還搭了個戲台。

    雅致舒服不奢華,感覺倒是不錯,只是,他到底在不在這兒?

    她放眼瞧著長廊對頭的雅閣,睇著三兩人一桌,大夥兒都莫不熱鬧地高聲喧嘩,東南西北地聊得天花亂墜,而裡頭紅彩高結,紅燭滿綴,有著幾分喜氣;而與其說是年節的喜氣,倒不如說是婚嫁的喜氣。

    真是古怪,這裡頭有人要嫁娶嗎?

    她不由得斂下眼,唇角抹上淡淡的哀愁,人家嫁娶是興高采烈地張燈結綵,可她呢?招親的相公跑了,她居然得在寒夜中獨自外出尋他……不,不是尋他,是要同他說個明白,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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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傷是怎麼一回事?」

    「干你何事?」

    一道粗嗄而微怒的嗓音驀地自後方穿射入她的心頭,淳於後猛地一顫,微微側眼往後一探,見著兩抹身影,一個正對著她,一個背對著她,而那個背對著她的人,似乎就是他……雖說聲音聽得不是很清楚,然這嗓音就像是他惱怒時的聲音,她雖只聽過一回,卻教她難忘。

    原因就出在他原本的嗓音太過圓潤多情,仿若摻上了淡淡的造作和虛假,就如同他那一張過分爾雅的皮相一般。

    「你到底是怎麼了?已經待在這兒三天,難道你打算一直待下去?」君不二見他不斷地斟酒,不禁動手阻止。

    「不成嗎?」君逢一毫不掩飾惱意地瞪著他。

    「這不是成不成的問題,而是你都快要成親了,你卻一直沒回御繡莊,這不是古怪得很嗎?到時候要是功虧一簣,豈不是白費了那一掌?」君不二硬是將他手中的酒壺搶下。

    「啊!說到那一掌,我才想到我還沒找你算帳。」君逢一濃密如扇的長睫,黑沉的眸子帶著幾分醉意和怒意。

    「算什麼帳?」真是哪壺不提提哪壺啊!早知道就不說了,可他這一張嘴……

    「你那一掌可犀利了,教我躺在床上近個把月。」君逢一撇嘴笑得邪冷。

    「倘若不犀利可就不真了。」君不二趕忙陪笑斟酒。「再喝一點、再喝一點,這幾日來可是凍得很,喝點暖暖身子。」

    「這酒暖得了嗎?」君逢一冷哂道。

    他倒覺得心都教外頭的霜雪給凍傷,凍得他無心思想。

    「到底是怎麼了?出了什麼問題,你好歹說說,兄弟我替你想法子。」瞧他這般消沉的模樣,他會怕耶。

    「你那顆腦袋裡頭裝的全是一堆餿主意,我若是再聽你的法子,下次不知道會把自個兒給搞成什麼德行嘛。」君逢一壓根兒不領情,拿起已斟滿的酒杯,一口飲盡。

    「喂!你怎麼這麼說。」君不二忍不住氣地道。「我可是基於兄弟情誼,特地為你兩肋插刀的。」

    天曉得他要痛下毒手時,他有多害怕日後他會跑來找他報仇。

    「可真是為難你了。」君逢一冷冷的瞅他一眼。

    君不二扁起嘴。「就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不過是偷件東西而已,犯得著搞得這般大費周章。你以往不是這樣的,你向來是最聰明,知道要怎麼拿捏,可這一回就真的教人猜不出你的心思。」

    義父之所以特別倚重他,自然是因為他的辦事能力最好,如今不過是偷件東西罷了,東西得手就準備走人,何苦再糾纏下去?

    「要是教你猜出心思,大哥就是你而不是我了。」君逢一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就連他都不懂的心思,他人又怎會懂得?

    而這一份不懂的心思,仿若就潛藏著他不欲人知的秘密?是他真的不懂,還是他不願意懂?

    難不成,真如他猜測的一般?

    唉!這秘密,壓得他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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