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情郎 第七章
    香水小樓

    水晴原以為蘇行刀把她安置在侯府裡,多少也會抽空來探望她的;可是沒想到他真只是讓她在府裡「吃飽、喝足、穿暖、睡好」,除了衣食無虞之外,連過來走走也沒有。

    難道她的美麗對他絲毫不造成任何吸引嗎?

    她不相信,像他們這樣自以為風流的紱旁子弟總是逐美色而居,怎麼可能會無動於衷?

    看來她要主動出擊了。

    這一天,水晴換上了一件雪白色的宮裝,黑髮綰成高髻,別上了一枚五彩繽紛的寶石花鈿,輕輕巧巧地來到了風陵醉樓。

    行刀正在書房裡批聞公文,他英挺的眉毛微微凝蹙,看起來專注而迷人。

    如果他不是殺妹仇人,她甚至有可能會愛上他的……

    水晴一震,揮開了心頭隱隱的怦然。

    她一揚下巴,露出了自認最動人的笑容,「我可以進來嗎?」

    行刀頭也不抬,請進。」

    她婷婷裊裊地走了進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牆上那幅龍飛鳳舞的墨字吸引住。

    「意如刀轉,念若劍飛,」水晴輕吟,「好瀟灑的意境。」

    行刀有一絲訝然,總算抬頭,「多謝誇獎。」

    「沒想到侯爺能文能武,實在令人佩服。」水晴意有所指地說道,「當年水晶也是因為如此才拜倒在侯爺的風采之下吧!」

    「對水晶後來的事,你瞭解多少?」他突然問。

    她微微一怔,「我不明白侯爺的意思。」

    「感覺上,你對我似乎有諸多怨懟。」行刀冷靜地探詢,黑眸深邃。

    她有一絲狼狽,「怎麼會?侯爺為什麼會有這種錯覺?是不是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行刀緩緩闔上公文,沉著地日道:「不,雖然我們以前只是匆匆見過面,並未深談也無深交,但我記得你與水晶一樣,是個性格磊落直爽的女子,可是這一次再相見,你的性情有了巨大的轉變……又何必事事逢迎討我開心?」

    她臉色變了變;沒想到他的眼力如此敏銳,腦筋也不差,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異狀。

    可是她不會就這樣打消復仇念頭的!

    水晴輕輕笑了,強忍住內心的驚惶。「侯爺,假若我真的對你心存怨懟,又何必事事逢迎?」

    他深黝的眸光好似可以望進她內心深處。「你願意告訴我原因嗎?」

    她向後退了一步,隨即站穩身子,勉強一笑,侯爺,既然你對我有這麼多的質疑和不放心,我不如就此離開鎮南侯府吧!雖然你與水晶曾是舊識,可也沒有義務非收留她的姊姊不可,離開了侯府,我還是有法子活下去的。」

    她故意以退為進,就是要看他作何打算。

    行刀凝視著她,看得水睛坐立難安,最後才淡淡地開口,「如果我對你不放心,就不會將你接進府裡了,無論如何,我對水晶有一份愧疚,還有一份責任。」

    當初他實在不應該一時心軟,就這樣放開她……不過事已至此,再後悔、再槌胸頓足也無濟於事。

    「侯爺這話是在挽留我嗎?」她屏息。

    「我從沒有趕過你。」他微微一笑,「我說過了,你大可以放心留下。」

    他的語氣雖然不溫柔,卻自有一種令人心折的安全感,水睛心兒一蕩,臉蛋微微羞紅了。

    她盈盈欠身,低低道了聲謝,「多謝侯爺。」

    「不用那ど多禮了。」和她對談實在艱苦,他情不自禁想念起和金兔對話時的自然暢快。

    沒有扭扭捏捏的交際辭令,更不用打官腔,他從以前就最厭惡和人講冠冕堂皇卻空洞不實的客套話,自從金兔出現之後,他可說是鬆了口氣……她是除了鳳子丹和黎海瀾以外,第一個能讓他敞開心胸恣意交談的人。

    雖然她老是沒大沒小,氣得他牙癢癢的,但是和她說話充滿了生趣盎然的快樂。

    一想到金兔,他唇邊不由自主浮起了一朵笑意。

    水晴豈會看不出他唇邊那朵笑是為誰而綻?

    她對他萌生的一絲絲好感瞬間又煙消雲散了,眼底再度覆上冰霜,「侯爺,水晴跟你還不是頂熟的,怎能放肆?」

    他點點頭,「人各有志,罷了!你今日特意來找我,有什麼要事嗎?」

    侯爺,我在這兒住下也有一些時日了,卻一直只在香水小樓裡活動,今日陽光這般好,不知道你有沒有空陪我四處走走?」她希冀地看著他,「侯府這麼大,料想是極美麗的,如果我獨自一個人逛怕迷路了……」

    「江媽不是撥了兩個丫頭過去服侍你?難道她們都沒有陪你出來逛逛?」他蹙眉。

    「有,可是丫頭們也有事兒要忙,我只不過是侯府裡的客人,又怎麼能任意使喚她們呢?」事實上她早就支開那兩個丫頭了,否則礙手礙腳,她還能做什麼事?

    行刀緩緩起身,「既然如此……請。」

    她眸兒一亮,「請。」

    就在他經過她身畔時,水晴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目光。  

    鎮南侯府佔地遼闊,由東西南北四大宅包圍著,當中還有十幾棟雅致脫俗的小樓。

    在小樓與小樓之間,各式妙景庭園、清脆竹林、裊裊垂柳、杏花林和薔薇林……幽然密佈在每一個地方,更顯得景致繽紛動人。

    他們漫步在一池泛生紫色菱花的小湖畔,四周遍植了蔭涼的梧桐樹。

    嫩綠色的心型葉片透過陽光,在綠綠草地上印出了心心相印。

    水晴知道這個地方,她是故意將他引到這兒的。方纔她故作好奇,問他這條幽徑通  往哪兒,然後伺機讓他將由自己帶到這片梧桐林來。

    她看過這個地方,隱密而美麗,在這兒她可以使出渾身解數來誘惑蘇行刀。

    她無聲地跟在他身邊,突然停了下來,環視四周,「好美的地方……這個園子叫什麼名字?」

    「梧桐棲。」他回答。

    「梧桐棲,好美的名字。」水晴熱切地望著他,〔是你起的名字嗎?」

    「是金兔。」他微笑。

    她一怔,不是滋味地低喃:「金兔姑娘?這怎麼可能?」

    她怎麼想得出這麼雅的名字來?

    「我們早晨才來過,她神秘兮兮地說在園子裡探險有成,發現了一個到處都搖曳著綠色心的地方。」他儘管想裝出嚴肅的樣子,卻止不住唇邊的笑紋,「她說要為這裡起個名字,也不知怎的就讓她想到了"鳳棲梧桐"這個辭,索性就將這兒喚作梧桐棲了。」

    「原來是誤打誤撞,」她有點笑不出來,「看來……我和金兔姑娘還挺有默契的,同一日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這裡。」

    她和蘇行刀早晨來過,可有在這紫菱湖畔戲水?可曾在那厚厚的草地上打滾?

    一股沒來由的妒火升上水晴心中。

    「侯爺。」她喚了一聲。

    負著手走在前面的行刀驀然回頭,「嗯?」

    「金兔姑娘究竟是什ど身份?她在你生命中……好似佔了極重要的地位。」她故意如此問。

    行刀瞥了她一眼,只是笑笑,不想對她解釋太多,也不知該對她解釋什ど?

    金兔……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重,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又如何能對外人言?

    她不死心地追問:「侯爺,難道我比不上金兔嗎?」

    他腳步一頓,詫異地回頭,「你說什麼?」

    她吞了口口水,輕輕將頭微偏,露出雪白玉頸和一邊的肩頭,「侯爺莫非還感受不出我的心意嗎?」

    行刀眼底的驚異一閃而逝,面龐又恢復了冷漠,「你們不同。」

    「這是什麼意思?」她比不上金兔漂亮嗎?

    「我的確不明白你的心意。他淡淡回應,銳利地盯著她,。我也不想明白,你懂我的意思嗎?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的牽絆,如果你的心意是這方面的,那ど我不得不教你失望了。」

    「為什麼?是因為金兔嗎?」她一個箭步向前,緊緊攀住他的胸膛,仰首祈求道:「侯爺,這些日子以來……我發覺我已經不能自抑地——」

    行刀沒有絲毫動靜,沉穩如石地低頭看著她,「水晴姑娘,請自重。」

    她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都已經表白得這般清楚,她的舉止也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為什麼沒有半點受到蠱惑的樣子?

    她不夠迷人嗎?

    「我不祈求能夠成為你的妻子,也不奢望你的地位,我只是想要陪在你身邊,就算做妾、做丫鬢都可以,只要能這樣守著你、看著你……」

    他還是動也不動,眸光由銳利轉為憐憫,語氣依舊冷硬,「我沒有趁人之危的嗜好,更沒有興致娶妻納妾。」

    「那麼就讓我也變成你的丫頭吧,就像金兔一樣!」

    「金兔不一樣,你也不一樣,」他濃眉微摔了起來,「水晴姑娘,何必要將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如果你是為了我收留你而以身相許,那麼你現在可以走了,離開鎮南侯府,你就不欠我任何恩情了。」

    她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說,這樣果斷!這樣絕情!

    「侯爺——」

    「如果住在縝南侯府會給你帶來這麼大的精神負擔,甚至讓你不惜獻身以圖報答,你不如現在就離開。」行刀輕輕推開她,就事論事地說,「我會讓總管為你備上千金盤纏,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至於生活困頓不濟。」

    水晴驚恐萬分地瞪著他,完完全全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

    「你要趕我走?」

    「我最受不了以身相許這回事,很簡單的兩條路由你選,一是留下來,直到你擇一良婿出嫁。二是離開,身攜千金走天涯。無論是哪一條路,我對水晶都交代得過去,」他挑眉,「是留還是走?」

    他的手段太強硬了,竟沒有半點轉團餘地?

    水晴狼狽地敗下陣來,臉一陣紅一陣白,好半晌才擠出聲音,「我……」

    他瞇起眼睛,「嗯?」

    「我……」她猛一咬牙,「我還是要留下來。」

    留下來,她才有機會施行她的計畫……看樣子蠱惑這一計策行不通,她得採取必要手段了。

    「很好。」行刀靜靜地點頭,「我們到下一個園子去吧!」  

    金兔坐在摘星小樓的欄杆上,又是一陣發呆。

    「丫頭!」行刀遠遠走進園子裡,一抬頭就看見她兩腳晃在半空中,僅有小屁股穩坐在二樓欄杆上,一見之下、心臟差點停掉,忍不住大吼一聲,「你……你在幹什麼?」

    金兔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身子一個不穩,整個人瞬間往下掉。「哎喲!」

    他的呼吸驀然停止,慘白著臉飛身躍上,恰恰在半空中接住了她下墜的身子。

    直至日到硬邦邦的地面」,行刀還是渾身冒冷汗、腦袋發暈……

    「你……」他連連喘了好幾口氣,這才擠得出一絲絲聲音,「你存心嚇死我嗎?」

    金兔小臉兒發白,餘悸猶存地拍拍胸口,「我才被你嚇死呢,又動不動就對我吼。吁!」

    他環抱著她走進了一樓花廳,邁步間還有些腳步虛軟。

    天!如果他剛剛沒有接住她,如果她真的摔著了……他閉了閉眼睛,覺得豆大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反倒金兔替他擦了擦冷汗,笑著安慰道:「傻瓜,差點摔傷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怎麼嚇出一身冷汗?」

    「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他喉頭梗住了,用盡力氣也發不出聲音。

    老天,他不敢想像。

    金兔癡癡地望著他,被他眉眼間深刻的擔憂和焦急撼動住了。

    「可憐的行刀,」她輕輕地拭去他額上的汗水,憐惜地看著他蒼白的唇,「你好害怕我真的摔著了,是不是?」

    行刀想迴避她清澈洞悉的溫柔眸光,卻又不能自己地與她眸光相觸,「答應我,以後絕對不再做這麼危險的動作了。」

    金兔輕輕笑了,愛嬌地嘖道:「傻瓜,我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我是——」

    兔子仙呀!

    他緊繃著臉,表情又冷硬了起來,「不要說那個字。」

    「哪個字?死呀?」她天真地問。

    他急急摀住她的嘴巴。「教你別說,你還說。」

    她「咿咿嗚嗚」了老半天,拚命打著手勢表明不敢了,他才緩緩放開手掌。「你還沒答應我,以後不再做這麼危險的動作!」

    金兔大大吸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吁!好好好,保證。」

    他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抱著她坐入太師椅內。「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成功將三顆栗子同時塞進嘴巴裡去嗑。」她得意洋洋,「很了不起吧?」

    他臉色又難看了起來,「你不怕噎死嗎?不准!下次也不准做這個!」

    她抱怨地睨了他一眼,兀自嘟嘟嚷嚷地「還教我不要說那個字哩,自己不是講得不亦樂乎?好奇怪,能夠一次把三顆栗子放進嘴裡去嗑是件了不起的創舉,你非但不讚美我還要罵我。」

    他啼笑皆非,「這算哪門子創舉?你是閒到太無聊了嗎?」

    「你現在才知道?」她很哀怨地瞥了他一眼,「每天坐在摘星小樓裡很無聊的,不是吃就是睡,下輩子投胎我可能會變成豬吧?」

    行刀臉色蒼白,「呸呸呸,什麼下輩子……你這輩子還長得很,別亂講。」

    她摸著他的臉頰,關心地問道:「怎麼了?你今天很緊張呢,我說這些話沒有別的意思呀,你不必這麼擔心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忍不住長歎;老實說,方纔那一幕的確是嚇壞他了,也讓他驚覺到假若她消失在他的生命裡……那種巨大的恐慌和痛苦就算用千年的時光也填補不了。

    行刀突然緊緊地抱住了她,臉龐深深埋進了她香嫩的頸彎裡,低沉地懇求道:「求求你,答應我,永遠別離開我身邊……永遠別讓我看不見你、聽不見你……」

    金兔一震,心頭頓時湧現了萬斛柔情,甜蜜和微微的酸楚感緊緊包圍住她,顫抖的小手輕輕地抱住了他的頭。

    「我……不會離開你的。」她心疼地應允撫慰。

    心頭隨即重重一沉,猶如千萬支繡花針同時鑽刺起來。

    能永遠留下來嗎?不不不,明知這是不可能的呀!

    她是廣寒宮嫦娥養的一隻兔子仙,與他相距何止千萬里遠?而且她拿到了瑰瑪就得回去覆命,繼續在廣寒宮裡度過漫漫長日……

    永遠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個認知讓金兔心痛如絞,鼻頭一酸,熱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不不不,她不能哭的呀,一哭……他就會發現異狀了,如果知道了真相,他會更傷心的呀!

    金兔緊緊咬著唇,拚命嚥下所有的淚水和痛楚。

    她輕輕撫著他烏黑的發,癡癡地低語:「我不會離開你……不會……」

    盡情歡笑吧,就讓每一分、每一寸的相處都化為最銷魂蝕骨的甜蜜吧,這樣當她必須離開的時候,她就能憑籍著與他相處時的點點滴滴,支撐她繼續活下去……

    金兔最後還是抑止不住,讓淚水迷濛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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