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幸福 第四章
    輾轉難眠的一晚。

    想起方才羅琳的眼神,心中便忐忑得厲害。他想起一年前的某樁毒品案,為了抓住幕後黑手他孤身一人獨闖毒穴,在身份暴露後被十幾個高手帶槍追殺,事後回想起來可謂驚心動魄,但和現在的情形此起來,他忽然發覺前者解決起來要輕鬆得多。

    棘手的事總是與耶理有關,還是一牽扯上耶理,自己就變得不知所措了?

    這個世上,他最想保護的人就是他!如果真的要走,至少要幫他解決掉所有的煩擾。雖然他明白,最讓他煩擾傷心的人,是自己。他不知道羅琳究竟知道多少,如果只是根據被她目睹的一吻而臆測他們的關係,他有自信能解釋清楚。

    腦中揣摩著各種可能的狀況和對策,他也在考慮行程的安排,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的,如果事情解決不順利,他絕不能就這樣扔下他不管。

    鼻息間隱約聞到燒灼的火炭味道,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情況有點不妙,他跨步到陽台上,循著氣息探身望下去,東面傳來的異樣的火光,那應該是儲藏室的位置,四十五度的拐角阻擋了視線,並不能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直覺的經驗還是讓他在瞬間判斷出狀況——儲藏室著火了!

    樓下很快傳來了聲響,驚慌的呼喊和凌亂的腳步聲,三四個傭人從房間裡衝了出來。突如其來的事故,月光下他們東西亂竄,看著著火的屋子驚恐得不知如何應對。

    火勢比他看到的還要猛烈,康洛影打開房門才知道樓下人的驚恐並非誇張,迎面的高溫讓人難以呼吸,他屏氣衝出去,慶幸樓梯還沒被火焰完全吞噬,現在下去還來得及,耳邊傳來劇烈的咳嗽聲,是母親的聲音,他瞇眼循聲找過去,無措的人正像無頭蒼蠅一樣原地打轉,看到他過來,被火薰得流淚的雙眼立即遇到救星般發出亮光。

    「媽!」

    「阿影……你沒事吧……」

    「沒事!我們趕快下去!」

    扶起母親,手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碰觸的地方,火熱的感覺蒸騰開來,踩著著火的樓梯下來,這才發覺整所房子已經全部浸在了火裡。劈啪的聲音不絕於耳,不時還爆出巨大的聲響,有人捂著濕毛巾等候在大門附近,在看到他們過來時,立即上來撲滅身上的火星,人群裡發出了驚歎和慶幸的唏噓。

    「耶理、耶理呢?」羅琳撥開圍在身邊的人衝過來,散亂著頭髮對他咆哮,「我老公在哪裡?你為什麼不把他帶下來?」

    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她的手和嘴唇都在顫抖,鑽心的疼讓康洛影的腦子「嗡」得一聲爆裂開來。

    他還沒下來?上下樓有兩個樓梯,火勢從東面發起的,處於西邊的樓梯的情況應該沒有他們糟糕才對。如果他們都下樓了,為什麼他還在樓上?

    「阿影」

    似乎已經意識到他的行動,母親搶先一步抓住他攔在他面前。

    「這麼大的火,你會沒命的!」

    「耶理還在裡面……」

    「再等等,就等一會就好……田嫂他們已經打過救火電話了,很快就有人來救他了……」

    無盡的擔心和恐懼,對失去他這個兒子的擔心和恐懼,從她的眼角深深地流露出來,他能理解她的心情,只是,跟她的擔心比較起來,眼睜睜地望著耶理葬身火海的悲傷和疼痛,讓他死在他能伸出援手的範圍內的悔恨和自責,會讓他無法活下去。

    一定沒法繼續活下去……

    「二少爺……二少爺出來了——」

    人群中又是一陣歡呼,像方才一樣夾雜慶幸和激動的驚歎和唏噓聲,康洛影箭步飛奔過去,薰黑的臉龐和半邊被燒焦的頭髮,睡衣上也破了好幾個洞,氣息很急促,但是並沒有大礙,稍稍寬下心,伸手準備扶起他,卻被風一樣跑過來的羅琳擋開了。

    「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裡?是不是很痛?有被煙嗆到嗎?要不要趕緊去醫院……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

    她嗚嗚地哭起來,不管他是否支持得住,掛在他身上拚命地擦起淚水。多麼動人的景象,為丈夫掛心到這種程度,也許大家都沒想到吧,除了劈啪的火聲和哭泣,四周居然一時變得很安靜。

    「戒指……」

    「……什麼?」羅琳止住哭聲,抬起頭來看他。

    「我的戒指……還在裡面……」

    遊走在康洛影臉龐的視線,嘴裡喃喃地念叨著。康洛影意識到他的不對勁,但還是遲了一步,伸出的手並沒有抓住他,眼看他掙脫開羅琳的手,轉身又衝進了熱浪滾滾的屋子裡。

    羅琳尖叫起來,跟著也要追上去,康洛影一把拽住她,把她推到後面,順手拿過傭人手中的濕毛巾,毫不遲疑地邁進了屋內。

    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連最簡單的裹條濕被單都沒有,身後溥來了母親撕心的哭喊,混合著羅琳的哭叫和眾人的呼喚,在火光映天的黑夜中,顯得格外淒厲。

    眼睛根本無法睜開,更別說尋找耶理的身影,臉上和身上被火烤得火辣辣地痛,他憑著記憶摸索著找到樓梯,剛才下樓的樓梯已經吞噬在大火中,根本無法踏上步子。

    「耶理——」衝進新房瘋狂地找尋著他的身影,搜尋一遍卻一無所獲,腦中猛然想到也許他並不睡這裡,他跌跌撞撞地出來,趕緊向書房摸過去。

    左邊靠牆豎立的書架倒了下來,書本到處都是,變成增強火勢的道具;另外一邊的書架倒了一半,擱在書桌上形成三角形的一扇門,就在這扇門下,他看到了他極想找尋的人。

    「耶理……」他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呼吸極不穩定,額上在流血,左手緊緊地拽成拳頭。康洛影把他從書堆裡拉出來,將快烤乾的毛巾覆在他鼻息間,架起他連忙離開。

    屋頂上開始掉碎片,不時砸下來,發出鏗鏘的聲響。到處都是火,腳下寸步難行,無路可走,康洛影背起身邊的人,屏住氣息,再度從先前下去的樓梯衝下去。

    全身都疼,可能衣服著火了,心急火燎的心情和對身上人的擔心更加重了那份疼痛。腳上被什麼東西絆到摔了下來,跌倒在碎裂的玻璃上。真的不行了嗎?真的救不了他嗎?如果他們一同死在這裡的話,他或許不會埋怨,但自己,決不允許!

    一股強大而冰涼的水柱忽然衝到了身上。渺茫的求生希望在這刻被喚起,救兵終於在危機關頭趕到了,三名消防員出現在面前扶起他,一起把耶理背了出去。

    「阿影——阿影啊……」

    「耶理……」

    「大少爺……二少爺……」

    耳邊吵得要死,康洛影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三步並兩步地走過來,推開背著耶理的人把他抱在了懷裡。

    鼻間沒有氣息,一點沒有。「耶理……耶理……」輕輕地喚著,用力掐他的人中,把他平躺在草坪上給他做人工呼吸,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腦子裡已經完全呈現空白,除了機械地重複動作,他已經沒有太多其他的意識。感覺到有人想推開他,僵硬的手臂肌肉卻已放鬆不下來,不想讓其他人碰他,救他的人只能是自己,他會沒事……他一定會沒事!

    呼氣、吸氣、把氣息從唇間傳給他、再呼氣、再吸氣……

    再呼氣、再吸氣……

    彷彿一個世紀那麼久,身下的人終於有了動靜,嘴唇蠕動了一下,微微地開眼,彷彿無法轉動的眼珠把視線緊緊地投注到身體上方的人,無力的而又萬分真切的眼神,然後伸出手指,用力地握住了康洛影破爛不堪的衣服一角。

    「先生——先生!請您放下他好嗎?我們要送他去醫院……」

    「我陪他一起去!」

    「哦,是的……當然,您自己也必須去醫院檢查一遍才行……」

    他把他抱了起來,登上救護車之後依舊抱著他,把他緊緊摟貼在胸口,懷裡人的嘴巴被裝上了呼吸器,即使如此也不願意放他躺下。他們坐在救護車的左側,救護人員坐在右側,兩撥人之間隔著一隻擔架,空蕩蕩地擺放在中間。耶理拉著他衣角的手始終沒有放開,已經沒有意識了但依舊執著地拽著。

    康洛影握起他的手,觸到了溫熱的金屬質感的東西,原來是條鏈子,他把它從緊拽的拳頭裡拉出來,在末端地方遇到了阻力,似乎帶有墜子。加重力氣,鏈子在手裡垂了下來,下方晃蕩的鑲有矢車菊藍寶石的戒指進入眼簾,他抓著鏈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劇烈抖動起來。

    那時耶裡像收到一條領帶般接受了他的禮物。他一直以為他是討厭的,那麼平靜的反應,其實是他對自己沒神經的消極抱怨吧?至少在那晚小巷子的事件之後,他一定認為這枚戒指是莫大的諷刺和挖苦。

    但是現在,他知道,即便他多埋怨多痛恨自己,他對自己的情意,始終佔據著心裡最最重要和柔軟的地位,那是他不可侵犯的聖地,可以用生命來呵護和保證。

    如同他對待這枚戒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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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醫生說過耶裡的傷勢沒有表面看起來的嚴重,但是看到白色被單下一圈又一圈的紗布時,康洛影還是強烈地感覺到了心臟被扭曲的感覺。輕微的腳步聲讓床上的人側過了頭,視線追隨著他的動作,看著他走近、落座,癡癡的目光幾乎讓人不忍看到。

    「我的戒指呢?」

    康洛影攤開手心,俯下身子小心地把鏈子給他戴上。

    他伸出了手,被紗布纏得嚴實的手臂只漏出很少的皮膚,康洛影把他的手放在掌心,輕輕地握住。

    「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到什麼了?」他的氣息有些弱,康洛影也跟著放柔聲線。

    「我夢到你吻我了。」

    「那不是夢。」不過,也不是吻就是了。但是他決定省略後面半句真的。

    「真的?」他輕輕笑了,非常非常溫柔的笑容,自從他回來,他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對自己笑,毫無裝飾勉強,發自心底的微笑,卻讓人心酸。

    床上的人反抓住他的手,拉近放在白枕上,把臉頰貼了上去,然後閉上了眼睛。

    柔軟的臉,皮膚卻涼得接近沒有溫度。康洛影把掌心攤開,貼緊他的臉。

    許久之後都沒有動靜,以為他睡著的時候,手指上卻感覺到了異樣的滾熱。

    一滴淚水沿著頰邊,從他的眼眶裡滾落下來,滴在他的拇指上。

    「如果那時一起死在火裡,你會恨我嗎?」他問,語氣平靜,但稍稍低啞。

    「不會!」這是不需要考慮的答案,但那滴淚水彷彿滴灼在他心裡一樣,整個胸腔都充滿了濃重的異物感。

    「可是,我對你沒讓我一個人死在那裡,卻不知道是該感激你,還是恨你!」

    他睜開了眼睛,被淚水模糊的雙眼格外的明亮,亮得他幾乎沒有勇氣去正視。包含他的深情和怨慰的眼神,讓康洛影逃跑般地轉過頭顱。

    他想把他抱在懷裡,想告訴他他決不允許他死去,想狠狠堵住那張輕易吐出讓人心碎字眼的嘴巴,狠狠吻他,吻得他喘不過氣!他幾乎花盡了他自以為傲的理智和自制力才沒有衝動行事,面對他幾乎是咄咄逼人的表白,如果他再不逃離那裡,他真的會無法繼續控制自己!

    他永遠無法體會他的矛盾和掙扎,無法瞭解他壓制得自己有多辛苦,如同自己無法理解他為何能那般感性一樣:明明知道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明明清楚他是他的哥哥,為什麼他能那麼大膽勇敢、不顧一切地傾訴自己的情感?他們是男人,是兄弟,是同一個女人懷胎十月來到這個世上的親兄弟……

    故意漠視背後灼熱的視線,康洛影轉身出了病房,輕輕地帶上了門。

    腦子還處於亢奮狀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的眼神和淚水總是讓他狼狽而逃,逃避他,也逃避自己的心。

    穩定好自己的心緒,抬眼間發現羅琳還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同的人還有一位,雖然只在婚禮上掃過一眼,但康洛影記得他是羅崢良,羅琳的父親。

    「他現在怎麼樣了?」羅琳看到他出來,急忙迎了上來。

    「他沒事。」

    「我要見他。」

    說著就想旋門進去,康洛影迅速伸手,「啪」地一聲,長臂撐在牆上,擋住了她開門的動作。

    「你幹什麼?」羅琳昂起她的頭顱,雙眼冒火。「我是他妻子!」

    「既然知道,就該做為人妻的事。」康洛影的聲音冷下三分。

    「你什麼意思?」

    「你不會以為,所有人都認為這次火災是意外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咬牙。

    「我知道你是真的擔心耶理。」康洛影的語氣淡淡的,「因為,你想燒死的人是我,對嗎?」

    「你在胡說什麼?」她的臉色在瞬間蒼白得有如牆紙。

    「起火的時候你在哪裡?樓上的人似乎只有你沒被火困住,早早下了樓。」

    「我只是肚子餓下去找東西吃!」

    「我記得,你似乎不怎麼吃晚飯的。」為了保持身材,她的晚飯永遠只有水果和蔬菜——

    「我口渴。」

    「是嗎?」康洛影的聲音依舊冷淡。「睡覺前三個小時,你從來不喝水。」

    「你……」

    「火是從東面起來的,我的臥室就在東面,但是你不知道我的臥室以前是爺爺的書房,為了防止火災而特意加了防護措施,所以你的計畫,不僅沒有達成,反而差點害死了你的丈夫!」

    「我沒想害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承認似的抖動起下巴。

    「我知道,」他放輕語調,「所以你才能活到現在。」

    她吞了吞口水,抬眼看到他的視線,那從未見過的冰冷而無情的眼神,讓她渾身忍不住一顫。

    「因為你的目標是我,所以我原諒你。」他收起牆上的手臂,替她理了理額前凌亂的髮絲。「做個好妻子,你會讓他喜歡的。」

    他的碰觸讓她渾身哆嗦起來,睜大眼睛許久都無法出聲。

    「……我以為你們……你們……」她癱軟下身子,摀住了嘴巴,「……我不想的,我那麼喜歡他,那麼愛他……我以為他不在乎我,一點不在乎我……可沒想到……我沒想到他居然會為了我們的結婚戒指……」

    一個湊巧的誤會,康洛影沒想到她以為耶理口中的戒指是他們的結婚戒指。這樣也好,至少他能安心她不會再做過分的事。但是對於這個巧合,他相信耶理不會覺得有多慶幸。

    「你是耶理的大哥吧?」一直在邊上沒有出聲的羅崢良走了過來,看著寶貝女兒受委屈而沒有阻止,康洛影敢肯定,那是因為他已經清楚了自己女兒的所作所為的原因。

    他稍稍點頭,沒有應聲,就目前而言,他無法做出比較親切的回應,尤其自己的表情天生就不太豐富。

    「情況我已經聽說了,我去看了被燒的宅邸,即使修復也要花很長時間,耶理和老太太都需要清淨的地方休息,不如這段時間就住到我那邊去吧,至少不用擔心沒人照顧。」

    見康洛影不說話,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下去,「小女我會多加管教的,就算賠罪好了,我會派人照顧好耶理的,至於損失方面……」

    「我會和母親商量一下。」

    暫時來說,也許只能這樣,羅崢良的話都已經說明到這地步,他也不好再說什麼,而且耶理出院後的確需要地方調養,母親也不能住賓館,康家的別墅在遠郊,因為爺爺喜歡清淨而特意在那裡置有兩套,但是畢竟太遠了些。

    「好,好,那我這就去準備。」

    耶理對於這樣的安排並不開心,從將車子駛進羅家的庭院開始,雖然眼前的佈景設計無可挑剔地精巧大氣層,房間的位置與擺設也極盡舒適,之前也已和他說過來羅家暫時住的事,但他的眉頭卻還是明顯得皺了起來。而且相對那裡暗自的不快,母親的抱怨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般掛在了嘴邊,這個地方和以前的臥室佈置不一致,那個廚師的飯菜不合她胃口,僅僅住了一天,她幾乎將羅家所有的人全得罪光了。

    因為知道自己理虧在先,而且畢竟來者是客,羅崢良也不好發作,遇到老太太的刁難,都以他訓斥下人告終。羅琳倒是乖巧了很多,整天陪在耶理身邊,既不出去逛街也不逛夜店,可惜耶理對於她的熱心並不領情,面對她的臉色總是沒有多少好感。

    「你是不是把那件事告訴耶理了?」

    似乎再也受不了耶理的冷落,某天從耶理的房間出來後,羅琳找到康洛影如此當面質問他。

    「他是你丈夫,你應該知道他並沒有笨到需要我來告訴他的地步。」這是實話,耶理是個明辨是非的人,也是個很聰明的人。以前他對羅琳雖算不上熱情,但至少保持一定距離的客氣有禮;和現在對比有如此落差的原因,想必是他知道了什麼。

    她的臉頓時垮下般泫然欲泣,明知道她是自作自受,但看到那張漂亮的臉孔因痛苦而扭曲的模樣,康洛影忍不住想勸慰她幾句,可惜,他從不是個擅長言辭安慰人的人,除了遞給她一包紙巾,他愛莫能助。

    外出和風見塵見了一面,以為上次是臨走前最後的會面,但計畫總是趕不及突然的變化。康家的事早已是第二天八卦雜誌的頭條,他當然早已耳聞,詢問過耶理的傷勢後,他得出的結論是「不可抗力」。

    「不管人為因素還是自然原因,既然你還留在這裡,就說明老天都看不慣你的倉促『逃亡』吧?怎麼樣?人受傷的時候總是最脆弱的,你們有什麼進展嗎?」

    他唯以搖頭苦笑回答他的問題,他對他們兄弟的熱衷,總是超乎他的想像。

    因為難得出去,不免和風見塵多聊了會,直到半夜的時候才回到羅家,母親等在客廳,看到他回來才上樓。不忍和些許的厭煩,母親的做法總是讓他夾雜在矛盾的情緒中。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開燈,把外套扔在床上,床鋪異樣的鼓動讓他警覺起來。他走近,坐到床沿,伸手把被單拉下,一隻黑黑的頭頂從被單裡慢慢露了出來。

    「耶理?」他猜到是他。

    「……我睡不著。」他抓緊床單,把腦袋又縮了進去,暗裡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他。似乎還沒想好怎麼應對一般,有點窘。「我就待一會……」

    「你自己走過來的?」他皺眉。

    「嗯。」

    「身上的傷勢不要緊了嗎?今天醫生過來檢查過嗎?」

    「早沒事了,如果不是你讓我休息,我早回公司了。」

    「你知不知道你有疲勞性骨折……」

    「你已經說了好幾百遍了。」

    他的語氣有點不耐煩,不是讓人不快的那種,而是摻雜著撒嬌的、有稍許上揚尾音的不耐煩。康洛影覺得自己的心忽然被人撓癢一般騷動了一下。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他這樣對自己說話了。

    「好吧,」他站起來,「記得只能待一會。」

    康洛影為他蓋好被子,去浴室沖身子。水很涼,故意設置成這樣的,想到此時自己的床上躺著的人,他無法遏制身體裡那股異樣的蠢動。再三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估算著他離去的時間,他擦著頭髮從浴室裡出來。

    他還在,雖然有想過,不過沒想到他居然和自己耍起賴來。

    「耶理?」他站在床邊,無奈地趕人。

    床上的人久久未動,似乎想以裝睡矇混過關,但在康洛影一直矗立等待他回應的情況下,好不容易終於有了動靜,稍稍探出頭,他磨蹭著把臉轉過來面對他。

    「……就今晚……」他抓緊被單蒙緊了頭顱,那顆圓圓的、有些許頭髮露在外的頭顱,著實有讓人撫摸的衝動。「……我想和你睡。」

    康洛影皺起眉頭,看著那雙祈求的雙眼,他沒法立即狠心拒絕。

    兩人在對視中僵持著。

    「就今晚。」忽然地就想起風見塵的話,也許人受傷的時候總是很脆弱的吧,而自己這些天也沒有多少關心的機會——羅琳幾乎霸佔了他所有的時間。為了讓他休息好,他們夫妻二人晚上並不同房,所以,如果就一晚的話,應該沒有關係才對。

    如果他只是想重溫兒時的時光,真的拒絕也未免太絕決。

    他上床鑽進被子,中間留了足夠的空隙,耶理並沒有越過那條刻意劃分的界限像小時候一樣過來纏住他,這讓他鬆了口氣。

    但不免,也有些小小失落。

    相安無事的一晚。以為會睡不安穩,但事後才發覺自己睡得格外香甜,如果清晨沒有感覺到緊緊纏繞腰間的纖細手臂而產生的違和感,他估計還會繼續睡下去。他什麼時候湊過來的?什麼時候圈住他?這樣從後抱住他抱了多久?更或者,會是自己越過了那條分界線嗎?

    不斷湧出的問題讓他皺起了眉頭,他輕輕扳開他的手起床,回頭看到他安穩而香甜的睡容,藍色的大床襯上白皙的皮膚,些許髮絲垂下來,和眼角下的陰影一起,在那張細緻的臉孔上畫上了幾筆凌亂而不失溫馨的線條。

    康洛影伸手撥開那幾縷髮絲,食指的指背在猶豫中輕輕地碰觸到了光滑的臉頰,憐惜而溫柔。克制住上湧的繼續撫摸的衝動,他起身輕聲走進了浴室。

    床上的人睜開眼睛,看著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轉彎處,伸手摸上剛才被碰觸的地方,怔怔地垂下了眼瞼。

    *F*A*N*J*I*A*N*

    他不知道這個屋子裡的人有沒有發現,尤其是羅琳,自那晚之後,耶理每晚都會鑽到他被子裡來,通常是在他睡著之後,即便沒睡著,他也只好裝睡,因為不忍心,也因為,實在不討厭。

    默許就代表接受,雖然自己沒有這麼以為,但是他的沉默似乎他給了他錯誤的信號,讓他的行為日益大膽起來。起先只是臉孔,手指著迷地在他的臉部輪廓上勾畫,漸漸地移到了胸口上,伴隨著輕柔地而無意識地撫摸,他的嘴唇有時會若有似無地碰觸到他的頸子和臉頰,甚至有次直接吻上了他的嘴巴……只是騙小孩子的輕碰而已,但是,胸口異樣的鼓動告訴自己,這不僅對於他,對於自己來說也都不是一句開玩笑能輕易打發的舉動。

    無處可躲,又要重複他的落跑,一走了之了吧?

    一個沒有星光的夜晚,沉寂的夜,深沉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空氣中漂浮著如薄紗般恍惚的淡淡水汽,被窗玻璃阻擋著隔絕在室外,從裡面看過去,有些不真實的錯覺。

    「耶理。」

    在他肩膀不規矩的手指震動了一下,停下了撫摸的動作。

    「……還沒睡著?」有點心虛的聲一首。雖然背對著他,但是他可以想像出他皺著臉孔吐舌頭的模樣。

    「我今天定好了機票。」明白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實在不忍心說,但是,必須得說。

    身後忽然間就沒有了動靜,包括呼吸聲。

    安謐得叫人無法忍受的沉默,床上突地響起震動,康洛影轉身,發現他已經跳下了床,抱著枕頭蜷縮在沙發裡。

    「耶理?」

    「我這樣睡就好,我不會再碰你……還不行的話……那我現在就回自己的房間……」

    他急急地起身,等不及康洛影制止的出聲,因為根本不想聽他接下來的話。右手在轉動門鎖的時候被一雙大手強勢地覆蓋住了,背後傳來熟悉的味道,他把頭顱頂在了門上,整個身子慢慢地癱軟了下來。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很無力、但又是極其冷靜理智的聲音。

    「對不起!」

    「我要的是你的道歉嗎?」自嘲的笑聲,夾雜三分酸楚,三分怨恨。

    康洛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鬆開覆在他拳頭上的手,收回重新握成拳。我給不起你想要的,他想這樣回答他,但卻明白真的那樣回答的後果。

    敏感到一觸即發的話題,雖然總被他逼到差點現出原形、露出真心,但他一再避讓的事,不能由自己主動挑起。

    尤其在這種時候。

    「其實,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吧!」他抬起臉孔,貼著門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不難猜到。「你沒罵我變態我已經該偷笑了。這個世上,有哪個做弟弟的會把戀愛的感情強加到哥哥身上,甚至為此離家出走十年?很困擾對不對?喜歡自己的哥哥,喜歡自己的親兄弟,又不是什麼廉價肥皂劇……可是……我也很困擾啊,我也不想啊……又有什麼辦法,十年了,我自認為夠成熟、夠灑脫,可以自如面對你的歸來,至少不會失態得像個小丑,但結果比起十年前更加糟糕……你又要逃跑了,而且這次,我知道這次你肯定不會再回來了……」

    纖瘦的肩膀細細地抖動起來,康洛影不再猶豫地伸手握住那對肩膀,緊緊地扣在掌心。

    「我會回來的。」輕聲但篤定的語言,他努力讓他相信,

    「你騙人!」他的淚水在這樣的夜裡依舊亮得灼人。

    「我保證!」

    他冷冷地扯動嘴角,「不覺得耳熟嗎?十年前,你也這樣保證過,你答應我會很快回來,可你真的知道你所謂的『很快』是多久嗎?」

    「耶理……」

    「你讓我用十年驗證了你的『保證』,我如果再相信你傻瓜都要嘲笑我!」

    「……」康洛影發現,像這樣被他逼到無話可說已經不是第一次,自從自己回來,在他面前,他永遠沒法自如應接他的質問。

    因為對他,自己虧欠實在太多。

    「要我相信你也可以,」熠熠的黑色瞳孔,被淚水浸潤的原因更加透亮,他筆直地注視著他,眼中沒有絲毫退縮和猶豫。

    「抱我!」

    沒有玩笑的蛛絲馬跡,他的表情告訴他的認真,這樣一個夜裡,如此大膽的話,近在咫尺,字字清晰地敲打著他的耳膜。

    康洛影凝神看著他,用他最自傲的精銳目光,想從他臉上搜出一絲退縮與遲疑。哪怕一點點的膽怯也好,他想知道他是否清楚他剛才所說的到底是什麼。

    片刻的僵持,康洛影輕歎出聲,宣告自己的最終落敗——他幾乎快要被他堅決無畏的眼神反噬。

    「不可以!」他用他能做到的最溫柔的話語明確拒絕。

    「是不可以,還是不想!」他的目光哀怨而閃亮。

    「結果都是一樣,是哪個又有什麼分別?」

    「你知道分別在哪裡!」

    「耶理……」

    「我只要今晚……」他伸手,指尖劃過他的胸膛,冰冷的觸感侵襲著睡衣下的皮膚,直接的肉體接觸,雖然只是手指,如火的感覺卻從他冰冷的指尖蔓延開來,被劃過的地方迅速蒸發。「就一次,一次就好……」

    他的手指在顫抖,他的胸口燙得灼人。

    那是緣自最原始的本能與慾望的灼熱,也是人類感情最柔軟與脆弱部分衍生的憐惜與心疼。

    他抓住他的手,另一隻手按住他的頭顱,把他摟進懷裡。

    「我能給你的,只有這麼多。」

    懷裡的人沒有動,在顫抖了一下後,鬆下了死死拽住他睡衣的拳頭。

    「我從沒像現在這樣恨你!」他的語調很平靜,甚至算得上輕柔,與此鮮明對比的,是他身體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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