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天使不懂愛 第十章
    金色的光芒消失,時駿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兩個人——不,不是人,那是……

    「米迦勒大人?凱米耶魯大人?」無慾驚訝地喚。

    「無慾,過來。」

    「你是誰?」時駿扶起無慾往後退了幾步,環顧四周,才發現除了他和無慾,其他人都昏倒在地,包括方才與他並肩作戰的楊應龍。「這些都是你們做的?」

    「他們是——」無慾才開口,就被米迦勒打斷。

    「我是米迦勒,他是凱米耶魯。」米迦勒溫和地自我介紹。「請你把無慾還給我們。」

    「米迦勒?凱米耶魯?」時駿錯愕地重複。如果他沒記錯,這應該是神話中天使長和天使護衛長的名字。「你們在開什麼玩笑?!」他瞪著眼前兩個髮色一金一銀、背上皆有一雙翅膀的奇異男子。

    「人類,注意你的態度。」凱米耶魯氣得振翅,轉向無慾厲聲道:「無慾,還不變回你原來的樣子!」

    原來的樣子?時駿低頭注視半靠在自己懷裡的無慾。「他在說什麼?」

    無慾刻意迴避他的視線,遲遲沒有抬頭。

    「抬頭看我!告訴我,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臨時演員?這是什麼荒謬的爛戲碼?為什麼他們會是那副德行?!」

    「喂,人類!」什麼叫「那副德行」?!銀髮的凱米耶魯很在意這個無禮的字眼。「我們天使就是這模樣,你有意見嗎?」

    「天使?」他不敢相信地看向米迦勒與凱米耶魯,再回頭打量無慾。「你是……天使?」

    「我很抱歉,時駿。」無慾推開他,彈指綻放柔和白芒,緩緩包裹住她的身體。

    淡淡的白色光團逐漸褪去,時駿所熟悉的無慾已不復見,站在他眼前的,是一頭金髮、膚色白皙的男子,身穿白袍,背後一雙潔白翅膀輕輕拍動。

    「你——」他見過他!在他雙親人殯那晚,他淋著雨哭倒在雙親墓前,那時,他夢見有個金髮的天使抱起他、救了他,可當他醒來時已經在家中,李伯一臉憂心地望著他。

    他以為那是在作夢,沒想到——「是你!你就是無慾?!」

    無慾伸手向他,時駿卻如遭雷殛一般,猛然退縮。

    他怕他?無慾悲哀地想,左胸隱隱作痛。

    「這太荒謬、太可笑了……你……」時駿仔細看著眼前的天使,金色的發、修長扁平的身形令他感到陌生,但那張柔美中略帶俊雅的絕麗容顏卻又讓他覺得熟悉。「你竟然——」

    他愛上的,竟是個天使,還是個——男的?!

    「你那是什麼表情?天使沒有性別之分,可男可女,你幹嘛大驚小怪。」人類的情愛就是這麼膚淺,凱米耶魯不悅地抿嘴。

    「別這樣,凱米耶魯。」春風似的柔和嗓音出自米迦勒之口,他舞動翅膀朝時駿飛近。「時駿,無慾是我們派駐到人間幫你得到幸福的天使,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無慾。天使是不分性別的。」

    時駿的視線越過米迦勃,落在無慾臉上。

    「你、你……」輕輕搖頭,時駿重新開口:「這就是你必須離開的原因?」

    無慾點頭。「我不屬於人間。」

    「而你……不會愛上我也是因為——」

    「天使不懂愛。」無慾拉他的手壓在自己胸口。「時駿,我沒有心。」

    毫無起伏的觸感讓時駿一驚,然而更讓他錯愕的是,掌心下毫無跳動的頻率。

    無慾,沒有心!

    這份認知像桶加了冰塊的冷水,澆熄他最後一絲希冀,也帶回他所有的冷靜,他從沒像此刻這麼清醒鎮靜過。

    眼見為憑,三名天使活生生站在面前,教他怎麼否認這世上真有天使的存在?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無慾連聲道歉,抓住他的手微顫,不知道除了道歉還能再說什麼。

    「你哭,是為了我嗎?」時駿吐出的聲音超乎他意料的冷靜。

    哭?無慾另一手摸上自己的臉,指腹沾染一片溫熱的濕意。

    他哭了?絕美的容貌寫著茫然。

    他的確哭了,但,天使是不會哭的,他為什麼……

    一聲輕笑成功地轉移無慾的注意力,他不懂,時駿為何突然失笑出聲?

    「我不習慣跟這樣的你說話。」時駿苦笑,要他對著金髮男身的無慾說出心裡的話,實在太難為他了。「可以變回來嗎?變回我熟悉的模樣?」他要求。

    無慾點頭,變回之前的模樣,不同的是,以往深黑的服裝被白袍取代,翅膀仍在背後輕輕舞動。

    「果然,你穿其他顏色的衣服也很好看。」

    他這話,讓無慾左胸又是一陣疼痛。「時駿……」

    「別哭了。」時駿拉她入懷,拭去她兩頰的淚。「能讓你哭,我想我該覺得很榮幸對吧?區區一個人類,竟然能讓天使掉眼淚。」

    「放開她,人類。」凱米耶魯出聲遏止。再這樣下去,這個人類會將封印在無慾左胸的人性全部喚醒,那就不好了。

    「閉嘴,該死的天使。」冷冷的警告出口,時駿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凱米耶魯氣極,「你、你你你,狂妄的人類,看我不把你——」

    「狂妄的是你們。」時駿抬頭,瞪著無慾身後的兩名天使。「天使很了不起嗎?憑什麼介入人類的生活?」

    「你說什麼?!」凱米耶魯振翅向前,卻被米迦勒一手擋住。

    「讓他說下去。」

    「你們以為自己是誰?幫我得到屬於我的幸福?哈!你們憑什麼認為我不幸?有什麼資格認定我需要什麼樣的幸福?又有什麼權力安排我的幸福?!」

    「讓人類幸福是我們天使的職責。」米迦勒不慍不火地道,「這是上帝賦予我們的使命。」

    「如果我的幸福是讓無慾陪在我身邊呢?」時駿飛快地響應,「你會讓她繼續待在人間,留在我身邊嗎?」

    「時駿?!」無慾訝異地看著他。「天堂的戒條不是你可以談條件的。」

    真的慘了,連擔憂的語調都出來了。凱米耶魯暗自歎息。無慾的表現愈來愈具人性,離天使的絕然無塵愈來愈遠。

    「總要有人質疑天使存在的必要。」時駿凝聲如是道。

    「人類,注意自己的口氣!」凱米耶魯怒斥,攤開的掌心凝聚著一團金色光球。「冒犯天使的懲罰可不輕。」

    「你們擅自闖人我的生命,改變我的一生,難道不用受懲罰?」

    「你——」沒想到人類的口舌會如此犀利,凱米耶魯轉而瞪向無慾,「你教出來的?」

    時駿保護性地將懷中人摟至身側。「是我自己這麼想,跟無慾沒有關係。」

    米迦勒和善的笑容未變,「即便知道無慾的身份,你還是愛她?」

    「我愛。」時駿答得毫不遲疑,「的確,我沒有辦法接受她的身份,但是我愛她。」

    「無慾必須回天堂。」米迦勒一臉和善,卻說出令時駿心神俱裂的決定:「至於你,我們會消去你的記憶,重新派任另一位天使守護你,直到你得到幸福為止。」

    「不必!」時駿斷然拒絕,兇惡的神情在與無慾對視時,無法自制地流露出情感。

    視線交會,無慾忽覺全身如遭電流竄過,在他臂彎中輕顫不已。

    這是什麼感覺三剛所未有的陌生感受像河川的支流般傳至四肢百骸,最後集中至左胸匯流成一處漩渦,不停迴旋再迴旋,將她捲入無法釐清的混亂當中。

    「我不准你們再插手我的人生。我的幸福由我自己決定,不必勞煩你們天使多事,不必消除我的記憶,也不必派什麼天使來干涉我的人生,我已經夠幸福了。」時駿的聲音雖低,卻非常堅定。

    「時駿?」無慾看著他,神情驚訝。「你——」

    「我已經夠幸福了。」他重申,握起無慾的手分別貼在自己左右兩頰。

    凝視著熟悉的麗顏,他說話的對象卻是站在一旁的米迦勒,「如果無慾非離開不可,就讓我留著這段記憶,讓我可以隨時回想過去我跟她相處的點點滴滴,我不要忘記她。」

    「你——」眼淚梗住無慾的話,隔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逸出櫻紅的唇:「我、我沒有把你教得這麼死心眼……」

    「我說過,這是遺傳。」

    「我們可以讓你保有這段記憶。」米迦勒答應得相當乾脆。「但是我必須提醒你,只有你一個人記得無慾的存在,其他人的記憶都必須抹去,這樣你願意嗎?用一生的幸福交換只有你一個人記得的回憶,不能與人分享,只有自己知道,這樣你也頭意?」

    「願意。」時駿不假思索地接受。

    「笨蛋……」真是個大笨蛋!再也按捺不住,無慾衝動地將唇貼上他的。

    對於無慾的主動送吻,時駿先是一愣,旋即反被動為主動,加深這一記親吻,摟住她腰的手臂收緊,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體內。

    擁吻的滋味縱然甜美,他仍然嘗到說不出的苦澀。

    初次的深吻竟發生在即將離別之際,多麼諷刺呵!即將分離的事實狠狠地撕扯時駿的心,痛苦難當。

    凱米耶魯看傻了眼,嘴巴大張,呆若木雞地望向米迦勃。「這、這這……」

    「沒關係的。」米迦勒溫柔的笑顏如常,完全不以為意。「人類的愛情通常持續不了多久,就算我們不消除他的記憶,只要日子一久,他自己也會忘記無慾的存在,再愛上別人。」

    「米迦勒?」這一點都不像是溫柔慈祥的他會說的話。凱米耶魯疑惑地看向身旁揚著慈愛笑容的米迦勒,他正柔柔凝視著相擁的時駿與無慾。

    人類的愛情通常持續不了多久……

    米迦勒的一番話,時駿全聽見了,默默記在心裡,對於造成他和無慾不得不分開的罪魁禍首,他無法原諒!

    持續不了多久嗎?

    就讓他用一生來證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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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後

    二○○三年 台灣

    「呀、呀呀……ㄅㄚㄅㄚ——」七個月大的小女嬰咧嘴大笑,喊著高舉著她玩的俊挺男子。

    坐在另一邊沙發上的健壯男人可哀怨了,豆大的淚掛在眼角,只差沒上演孟姜女哭倒萬里長城的橋段,來個淚水狂飆三千丈!

    嗚嗚嗚……他的親親寶貝小女兒竟然喊別人爸爸?!楊應龍一臉悲憤,看著眼前「天倫之樂」的溫馨畫面,咬牙切齒。

    這個認賊做父的不肖女,枉費他「日嘛操,夜嘛操」,好不容易才有個女兒,終結只生男不生女的厄運,結果——

    這小丫頭第一聲「爸爸」竟然是對別人喊的?!

    哼,就算對方是他多年的好哥兒們也不能原諒!

    「把我女兒還來!」楊應龍像暴龍似的大吼出聲,一雙大掌朝小女嬰伸去。

    時駿側身閃過熊掌,將小女嬰摟在懷裡,冷漠的臉部線條因為懷中的天真嬰孩而柔化許多。

    「還我女兒來!」

    「ㄅㄚㄅㄚ——嘻!」小女娃流著口水的小嘴,重重往時駿臉頰印下個大大的吻。

    「啊——啊——」楊應龍發出慘烈的叫聲。「我的寶貝小親親,千萬不要被時駿『ㄅㄟㄅㄟ』那張帥帥的臉給拐了,他已經是三十二歲的老頭子了,快回來爸爸身邊!」

    小女嬰似乎以老爸的痛苦為樂,圓圓胖胖的小手四處遊走,不客氣地對抱著她的時駿上下其手,一邊還咯咯咯直笑。

    時駿張嘴含住小女嬰的手指,又惹得她咯咯笑。

    「時駿,不要用你的嘴輕薄我的寶貝女兒!」

    「很遺憾的,是你家女兒自己送上門來。」他只是順她的意而已。

    「要玩小孩就自己去娶個老婆、生幾個來玩,不要侵犯我的父權!」

    和嬰兒嬉鬧的笑容因他的話而凝結,神情黯然。

    粗枝大葉的楊應龍沒察覺好友的情緒變化,繼續勸說道:「你都三十二歲,也該結婚了,別忘了你在日本有個未婚妻,還是日商通用黑崎家的千金。」

    「那是二伯和日商通用社長黑崎次郎私訂的婚事,與我無關。」

    「難不成你打算一輩子不結婚啊?別忘了你是時氏集團的總裁,這麼大的產業後繼無人怎麼辦?」

    「時家還有很多人可以接管時氏。」

    「拜託,你有沒有基因遺傳的觀念啊?難道不想有個智商跟自己一樣,甚至比自己還高的兒女?」

    「然後呢?」時駿冷淡地瞥他一眼,又低頭看向小女嬰,玩累的嬰兒打了個呵欠,偎在他懷裡昏昏欲睡。「讓我的兒子或女兒像我一樣,從小捲入家族企業的鬥爭,失去應有的童年,被迫早熟嗎?」

    楊應龍搔搔頭,啞口無言。

    憶起過去,時駿瞇起眼,露出懷念的神情。「我的童年並不快樂,如果不是無慾陪著我——」

    楊應龍露出困惑的表情,「無慾,誰啊?」

    思念的情懷被澆了一頭冷水,神志回到現實,時駿搖頭苦笑。「沒什麼。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會結婚的,你可以省下遊說的口水,二伯那邊我會跟他說。」

    「哎呀,被你發現了。」楊應龍像做壞事被抓到的頑童,尷尬地嘿嘿直笑。「沒辦法,你二伯很擔心『空前』優秀的你會『絕後』啊。」智商兩百的資優兒童可不是隨便生就有的。

    「我不在乎。」

    「不是我說你,你事業有成、身體健康,人也長得帥,又是商界排名第一的黃金單身漢,有什麼理由讓你不想結婚?」他就是搞不懂。「就算你有結婚恐懼症,那同居總可以吧?有個人陪在身邊不是很好嗎?」

    「就算我想找個人陪,也不會是黑崎家的千金。」

    「你這說法真怪,好像早就有了心上人,在為她守身一樣。」楊應龍打趣道。「如果真是這樣,那些千金小姐的芳心可要碎滿地了。」

    時駿心一沉,不想再繼續這話題,遂道:「小丫頭睡著了。」

    「不肖女。」楊應龍嘴上雖這麼說,臉上卻洋溢著為人父的驕傲,溫柔地抱過女兒。「等我一下,我送她回床上,等會兒就下來。」

    時駿點頭,目送他抱著女兒邊哼搖籃曲邊上樓。

    ★早就有心上人,在為她守身……★想起好友的話,獨留在客廳的時駿露出苦澀的笑。

    楊應龍不記得無慾,卻說中了他的心事。

    十二年過去,這些年裡有不少才貌兼備的女子投懷送抱,但他始終無法動心。

    除了無慾,他誰都不要。

    縱然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記得她,縱然沒有人可以跟他暢談無慾曾參與的過去,他仍死心眼地只認定她。

    分享與否並不重要,他要的,是獨佔,所以,甘心獨守與無慾相處的回憶。

    他不後悔,只是——好想她,好想好想她……

    這份思念持續了十二年不曾減少,反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愈見濃烈。

    他真的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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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鏡池旁,一道不屬於天堂潔白的黑色身影,如雕像般坐著,垂眸凝視池面上那因思念顯得憔悴的臉孔。

    和分離時的年少青澀相比,十二年後的時駿臉部線條更形嚴峻,不笑時表情端肅懾人,讓他雖有斯文俊挺的外貌,卻因為週身散發的淡漠氣息,給人一種不容易親近的感覺。

    「至少你的臉上、身上沒有那些傷痕了。」無慾伸出指尖,細細描繪映在池面上的臉孔。

    「外表的完整不代表內心的健全。」米迦勒現身,站在她身旁。「無慾,你讓他的心傷痕纍纍。」

    無慾低頭,對天使長的話恍若無聞。

    不在意她的無禮,米迦勒繼續道:「或許讓他維持原來破相的外貌還比較好,至少他不會為了你一輩子不婚,打亂愛神國度的安排,讓亞洲區的愛神邱小姐向我投訴,說你擾亂了她既定的安排。沒有你,時駿將孤獨一生,到死為止。」

    「不要再說了。」

    「天堂一日,人間三年——我們穿過時光之門回到天堂是一瞬間的事,但對時駿來說,他卻是守著與你的回憶過了十二年。」

    無慾靜靜地凝視池面,執拗地說:「我要等無情、無求回來。」

    「無情在日本執行任務;無求失足掉落人間,至今還沒有消息,你確定要繼續等下去?我得提醒你,天堂——」

    「天堂一日,人間三年!我知道、我清楚、我明白!你到底還想怎麼樣?!上帝派你來作弄我嗎?提醒我時駿過得多痛苦好考驗我嗎?」

    米迦勒靜靜地等她發洩完,晶眸裡的溫柔並沒有因為她的無禮有所減損,依舊盈滿關愛,「如果是考驗,顯然你沒有通過考驗,無慾。」

    「什麼?」

    「變男變女在天堂並不稀奇,但你為什麼維持在時駿身邊的模樣——黑髮、黑眸,身穿黑衣?這些並不是天堂的顏色。」

    「我……」無慾一時語塞,反駁不了。

    「按著你的左胸,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

    無慾依言而做,感覺到掌心下怦咚怦咚跳動著規律的節奏。

    這是……美眸瞠大,不可思議地看向米迦勒。「心跳?」她竟然有心跳?!

    「在與時駿相處的過程中,你沒有發現自己愈來愈有人性?」

    無慾仔細回想過往,對時駿,她從一開始的厭煩到無時無刻的在意,進而到最後的難捨,她甚至一度想留在他身邊,哪裡都不去!

    她,捨不得離開他!

    「你有選擇的機會,一是讓上帝再度將你顯露的人性封印在左胸;一是捨棄天使的身份成為人類,回到時駿身邊。」

    「我……必須等無情、無求回到天堂。」比起方纔的堅定,這一次,無慾說得猶疑,眼神慌亂地垂視池面上的男性臉龐,彷彿鏡池中顯示的人會為她做決定。

    繼續當天使,或者——折羽為人?

    「你可以慢慢想。」米迦勒也不催促,只是用她能聽得見的音量「自言自語」道:「反正時駿再過不久就會離開人世,也許他的靈魂會上天堂,這樣你不必折翼為人也可以見到他了。」

    無慾驀然抬頭。「米迦勒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哎,我沒說嗎?」米迦勒笑了笑,溫和地投下一顆炸彈:「你介入時駿的過去,改變他的人生際遇,他為了你不再與任何女人交往,下班就回去到處充滿與你共處回憶的時家大宅——你應該還記得自己穿越時光之門回到過去的原因吧?」

    那場爆炸?!無慾錯愕地瞪著仍是一臉柔笑的米迦勒,驚恐登時襲向掙脫封印重獲新生的心。

    時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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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時宅,如今只剩時駿一人獨守。

    曾經,這裡有李伯、張嫂,和他忘了名字的園丁老伯,以及——無慾,這個縈繞在他心中,不曾隨時間淡忘的心上人。

    只是,十二年間,李伯過世、張嫂退休……大家走的走、離的離,最後只剩他一個人與充斥在屋內各個角落的回憶糾纏。

    每個地方都有他和無慾相處的回憶,這屋子見證了無慾的存在,雖然它不會說話,只能安靜地陪他追憶過往。

    被思念噬痛心房的夜晚,時駿都會走進當年無慾的房間。被消除記憶的李伯,直到離開人世,還是不知道時駿為什麼不許任何人進入這個房間,也不准任何人人內打掃。

    房裡的擺設維持著無慾在時的狀態,不讓人進去、不讓人打掃,為的是留住屬於她的氣味。

    但十二年畢竟是漫長的時間,積累的灰塵掩去屬於她的味道,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不假手他人,親自動手維護這房間的一切,用自己的手感受她用過的桌、坐過的椅、使用過的傢俱。

    「呵!」一聲輕笑寂寥地迴盪在房內,他想起無慾面無表情地執意爬上他的床說床邊故事的過往。

    「十二年……我還要再這樣過幾個十二年才能去見你?」

    她曾經告訴他,自殺的人不能上天堂,也因此,他才沒有了結自己的生命,就怕自己死後無法上天堂與她相會。

    靠在桌沿,時駿環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間,閉目搜尋腦海中的倩影。

    轟!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在深夜中乍響,格外教人心驚,位於時宅另一端的主臥房竄出猛烈火光,爆炸的威力震動整幢建築物,末受火焰波及的部分因為爆炸的震動而揚起漫天塵灰。

    時駿被震得重心不穩地跌倒在地,灰煙瀰漫間,他似乎……聽見了無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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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不及了!

    寂靜深夜爆出的轟然巨響,幾乎震碎了無慾新生的心,奔向時宅的腳步停在兩排杉林分列、通往宅子的小徑盡頭,跳動的心揪痛得不能自己。

    直到這時,無慾才知道先前一直糾纏左胸的疼痛叫做心痛。

    因為時駿,尚未覺醒的心已有所感應地發疼,試圖點醒她時駿對自己的重要性,可是她一直懵懂不知,直到米迦勒大人提醒了她。

    「時駿!」不可能,他絕不會……無慾驚慌地看著四周,卻找不到任何人可以求助,而她因為選擇折翼為人,重回這個世界,根本沒有救人的能力。

    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什麼也做不了的普通人!

    只差幾步的距離、只差幾分鐘的時間就能救時駿,為什麼不讓她救他?!為什麼?!

    「時駿!時駿……」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她絕對不會那麼自私地捨棄天使的身份做人,她寧可當一名不懂情愛的天使,至少那樣她就有能力救他!「時駿?!時駿?!你聽到我的聲音嗎?時駿——時駿……時駿……」

    無慾拚命地喊,用力地喊,無奈回應她的只有濃濃黑霧與橘紅火舌,席捲她熟悉的時家大宅,還有屋裡她所愛的人,她所愛的——

    是啊,她愛他,她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愛上了時駿?!

    「時駿……時駿……」為什麼會這樣?無慾雙膝頹然一軟,跪倒在地,眼睛失焦地看著祝融肆虐時家大宅,淚水模糊了視線。「時駿……我……我回來了……為了你,我甘願不做天使……折了翼,想做個普通的女人來愛你……可是你……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對你說……我還沒來得及對你說我愛你……」

    「我咳咳咳……我咳咳!我聽見咳咳咳咳……」咳聲連連的回應有些虛弱,卻夾帶著驚喜。

    「時駿?」無慾狼狽地抹乾臉上的淚,循聲找尋時駿的身影。「時駿?!你在哪裡?不要嚇我,你在哪兒——唔……」

    來不及看清楚突然摟住自己的人是誰,下一秒鐘,無慾的嘴已被兩片薄唇牢牢封緘,深深地吸吮,彷彿要將她吃進肚子裡般的熱切。

    時駿!從吻中認出是誰,無慾不再掙扎,雙手環住他,緊緊貼著他。

    對無慾而言,上一個吻彷彿發生在昨日;但對時駿來說,這個吻睽違了十二年之久!

    十二年了!他不敢相信,隔了十二年之後還能再見到她!

    彷彿持續了一個世紀之久的吻,直到兩人無法呼吸才停止。

    「不是作夢、不是幻聽,你……你真的回來了?回到我身邊?」手臂環抱的柔軟是那麼真實,她的呼吸是這麼近,他的無慾回來了?!「我剛才沒有聽錯?你說你變成人,回到人間,你說你想做個普通的女人愛我,是不是?是不是?」

    爆炸發生之後,待在無慾房間的他並沒有受傷,但是火舌竄燒得極快,他根本沒辦法從屋裡逃出來。

    一瞬間,他萌生就這麼活活被燒死也好的念頭,心想也許這樣就能再見到無慾,沒想到卻聽見她呼喊他的聲音。

    想見她的渴望勝過一切,他站起來走向窗邊,孰料背後一陣突來的強風猛然襲向他,將他吹出窗外,落在樹上。

    然後,他看見了她,看見她跪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喊著他的名字。

    「你……」還無法消化他安全無恙的事實,無慾哭紅的眼眨啊眨的,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不停摸著他的臉,確認他的人活著,感受他的體溫,然後告訴自己:「他還活著,沒有死,他還活著……還活著……」

    「我活著,我沒事。」時駿再一次熱烈地吻她,證明自己的存在。「告訴我,你說你愛我,說你變成人回來愛我是不是?回答我!」

    「是、是是是。」無慾用力點頭,「我愛你,我好愛好愛你!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我以為天使是不懂愛的,可是我愛你——上帝,我在說什麼?我從來沒有這麼慌張唔……」她的語無倫次終止於一個熱吻,時駿的唇將她封得牢固,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歡迎回來,無慾。」離開她的唇,時駿的聲音難掩激動,「我以為得等到死的那一天,才有機會再見到你,沒想到再見面時,你跟我都活著,而且……場面十分震撼。」

    他試著說笑,卻被一聲哽咽給破壞了,沒有逗笑佳人,反而惹得她再度掉淚。

    「我從來沒有那麼怕過……」上帝,她當初怎能冷眼看他受傷而不覺得難過?

    今非昔比,無慾覺得當時的自己奸冷血無情。「我好怕趕不及,好怕當我已經變成人,打算回到你身邊的時候,你已經——」

    「幸好沒事。」不管那陣莫名其妙的風是怎麼來的,時駿都衷心感謝。

    另一方,遙遠的天堂鏡池——

    「其實,就算沒有你施法引起的那陣風,時駿也能逃到屋外的吧?」米迦勃好笑地望著同伴。

    「哼哼,我只是給他點教訓,想把他吹出窗外摔個狗吃屎,誰知道他運氣那麼好,掉到樹上。嘖,我吹得太用力了。」凱米耶魯連哼三聲,以示不屑。

    「凱米耶魯,」米迦勒柔柔地喚,提醒道:「天使是不能說謊的呵。」

    「總比某位德高望重的天使說那個人類有生命危險來得好吧?」

    「我沒有說他有生命危險。」「某位德高望重的天使」說話了,「我只是和無慾隨便聊聊過去的事情罷了。」

    「好個隨便聊聊啊,哼哼。」

    米迦勒但笑不語,揮手抹去池面上火舌燎燒的畫面,瞬間,池面又是光滑如鏡。

    忙完無慾的事,也該看看在日本的無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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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氏集團與日商通用株式會社的聯煙宣告破局!

    在時氏集團年輕總裁時駿的自宅發生爆炸案後,這是第二樁關於時氏集團的大新聞,前後發生時間相差不到一個月。

    緊接著,第三個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外加石破天驚的震撼力,讓不少名援淑女的芳心破碎——

    時氏集團的總裁將於年底迎娶美嬌娘!

    據說消息傳出當天,台灣到處充斥著女性的悲鳴,哀悼台灣第一黃金單身漢的殞落。

    手裡拿著以好友與未婚妻當街擁吻的照片做封面的八卦雜誌,楊應龍一臉怒氣地衝進總裁辦公室。

    「我說時駿,這家雜誌社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把你——你們在做什麼?!」義憤填膺的聲音,在看見好友與未婚妻親密擁吻的畫面後,自動拉高八度。

    搞什麼鬼?!在辦公室重現照片上的畫面?!

    時駿將無慾擋在身後,不滿好事被干擾。「進來前請先敲門。」

    「哇哩咧!」楊應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個有點冷酷又嚴肅的哥兒們到哪兒去了?「現在是上班時間耶,時總裁。」

    「那又如何?」時駿的聲音含惱。

    「上班時間該做的事很多,但不包括——」楊應龍比比前後站立的男女,作為暗示。「這種事。」

    「倘若你花了十二年的時間去思念心愛的女人,好不容易等到她回到你身邊,我相信你也會跟我一樣。」

    楊應龍一臉古怪地瞪著他,最後搔搔頭。「原諒我,我跟我老婆認識不到一個月就結婚,實在無法理解。」

    時駿緊握掌中柔荑,淡淡地笑說:「不能理解是你的幸運。」

    無慾重返人間到現在已將近半年了,偶爾他還是會夢見當年她回到天堂的情景,嚇得從夢中驚醒。

    夜裡,有時他驀然驚醒,只為確認她還在他身邊,就這樣看著她安適的睡顏直到天亮。

    失而復得之後,他絕不容許再失去!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無慾反手握住他,對他綻放笑容,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兩人的眉目傳情,看得楊應龍臉紅。

    「我說這位……無慾小姐。」奇怪,為什麼他就是會忍不住這麼恭敬地喊她,好像已經這麼做很久似的,喊得很自然。

    「什麼事?」無慾從未婚夫身後走出來,平靜的嬌顏除了染上淡淡動情的艷紅,不見任何羞澀,彷彿剛才沒發生什麼事似的。

    見美人一雙眸子盈盈望著自己,楊應龍竟然覺得害羞。

    要命!他見過的美女也不少,為什麼獨獨看見時駿的未婚妻時,會像個小學生耍自閉?

    不懂,真的不懂。

    「應龍,你不是有事找我?」

    「呃……」楊應龍倏地抬頭,眼睛對上美女,愣了好半天,才道:「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對不對?」愈看她愈面熟。

    「也許我們真的見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說。

    「那這個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他又問,沒來由的,就是想知道真確的時間。

    「也許……」無慾被吻紅的唇漾出幸福的笑靨,幾要奪走在場兩個男人的呼吸。「在你小時候吧。」

    險些被迷倒的楊應龍一聽,神志立刻清醒。

    「別開玩笑了!你才幾歲啊?!怎麼看也只有二十來歲,我還比你大哩!」嘖,真愛開玩笑!「怎麼可以吃楊大哥的豆腐呢,真是!」

    時駿和無慾聞言,相視一笑,極有默契地閉口,不再多說。

    過去的事就讓它盡在不言中吧!

    記得的人將一切牢記於心,忘卻的人想不起來又何妨?

    當下的幸福,才是最值得珍視的寶物。

    【全書完】

    *想知道另一位冷酷天使無情拜倒在哪一個人間女子裙下,請看幸福餅033《哪個天使不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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