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 第八章
    兩天後凱回到家,已經是下午時分。

    客廳裡沒有人,她問了女傭,知道楚槿在花園裡看書。凱到花園,看到楚槿裹著厚厚的衣服,背對著她坐在長椅上。夕陽給她的身體鍍上一層金色,仿佛晚霞中的天使。

    凱深吸一口氣。悄悄走到楚槿身後,將一束火紅的郁金香送到她面前,“給你的。”

    楚槿回頭,看是凱,就收下花微笑道:“謝謝。你剛回來吧?

    要不要先去休息?”

    “還是陪你比較重要。”她抽掉她手中的書,“你和孩子都還好吧?”

    “很好。對了,我應該告訴你,上次我去檢查時醫生告訴我應該做適當的運動。”

    凱嗤之以鼻,“你這樣的體形能做什麼運動?或許我該考慮給你換一家醫院。”

    “不用了,”楚槿趕緊打消她的念頭,“我不運動就是了。

    凱,兩天前你哥哥來找過你。”

    凱的臉頓時沉下來,“他來干什麼?”

    “他說生意上的事,其余就沒說。你不告訴他你已經回來了嗎?”

    “我和他的生意不一樣,互不干涉。他來找我一定是有求於我。他想見我還會再來。”凱顯然不願意談歐內斯特,很快轉換話題。她們說了一會兒。凱和楚槿就回房裡。

    這廂邊,客廳裡卻有位不速之客。

    “啊,美麗的郁金香!我是否應該幫你把它插起來,我迷人的女士?”歐內斯特故意很誇張地說,讓楚槿不由緊張地窺視凱的反應。

    “你來干什麼?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注意我的行蹤了?”她先歐內斯特一步把郁金香交給女傭,示意她找花瓶插起來。對於歐內斯特的舉動,她理解為和以前一樣的為了讓她的性取向轉化而搶她的女朋友。

    “我沒有留意你,我來是看我的救命恩人楚槿小姐的。槿,你這幾天還好吧?”他有些故意氣凱地道。

    “救命恩人?槿,這幾天顯然發生了我不希望發生的事,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問別人?”

    歐內斯特道:“凱,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是不是故意要告訴別人我們胡裡奧家族很沒有教養?你不覺得你這樣大呼小叫很不禮貌?”

    “我們家族不但沒有教養,還不人道!”凱和歐內斯特顯然不合,“這個家裡根本沒有自由!你走,我不想在這裡看到你!”

    “凱,”歐內斯特開始疾言厲色,“無論如何父親幫過你,你不能過河拆橋。還有,我必須再聲明一遍,我來這裡不是為了你,而是來看槿的。她在槍林彈雨中救了我,我是不是該感謝她?”

    “槍林彈雨?”凱幾乎發瘋了,“槿,究竟是怎麼回事?”

    楚槿有些無奈,“我現在不是沒事嗎?”

    “如果有事呢?我回來是不是就看到你的屍體了呢?還有你,歐內斯特,你自己死了無所謂,為什麼總在關鍵時刻拿別人當擋箭牌?”

    “凱,我們不要爭執了好不好?槿現在不是沒事嗎?再說當時情況確實很危急,如果不是槿救了我,我真的就沒命了,以後家族的事業就要你接手了。你願意嗎?”歐內斯特道,“何況我來還是為了找你!”

    “找我干什麼?”

    “父親說要退休,家族裡的事情以後就交給我。只要你能回去幫忙,我可以為你在父親那裡說情,而且以後你想怎麼樣都行,我們不會干涉。”

    “我不回去。”凱說得斬釘截鐵,“我現在這樣也很好。”

    “你自己以為的吧?你的工作太危險,如果你有什麼意外,你要槿和孩子怎麼辦?難道要我照顧他們嗎?還有,父親知道你的女朋友救了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他現在老了,很想見見你。你難道還不知道父親一直最疼愛的人是你?小時候他對你好得連我都嫉妒。”

    楚槿也柔聲道:“凱,還是回去看看你的父親吧!父母都是為了兒女好。你想,雖然你常年在外,對家裡人也不好,而且你需要幫忙,家裡人不都是幫你了嗎?好了,就不要和你的父親鬧別扭了。”

    凱想了想道:“如果你和我一起回去,我就回去。”

    “我去不太好吧?老人家生我的氣怎麼辦?”

    歐內斯特也說:“槿,你還是和凱一起回去吧!我父親對你很好奇,也很感激。你和凱相處這麼久,拜訪一下他也是應該的。何況,你如果不答應。我豈不是白來了?”

    楚槿想了想道:“好吧,權當是我的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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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以後有機會我一定登門拜謝。”任天翔失望地掛了電話。雖然讓杜風他們從舊金山返回,可是他並沒有放棄尋找楚槿。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他與唐萱萱安排在新年的婚期也越來越近。

    他撥通楚榆的電話,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自從知道楚槿出走以後,楚榆幾乎是天天打電話詢問事情的進展。他從原來的公寓裡搬出來,和幾個同學在一家廉價的公寓裡住,而且也不再用任天翔給的錢,出去打工養活自己。

    接通電話,任天翔立即告訴楚榆他的打算。

    果然,楚榆的反應十分激烈,“你要放棄嗎?姓任的,我姐還懷著你的孩子呢!”

    提到孩子,任天翔更難受,“我知道,小榆,你所說的一切我都想過。孩子還在其次,我最想要的是你姐。可是你也應該知道你姐的為人,還要想一想凱-胡裡奧的身份。我現在除了放棄,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現在之所以還繼續我的婚姻,是因為我想盡快通過她達到我的目的,然後我就可以離婚,那時侯你姐就沒有理由不見我了。當然,還有你!”

    “那你現在真要放棄嗎?”

    “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好吧好吧,你這個我到現在不知道怎麼稱呼的男人,我們還是說再見吧,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楚榆掛斷電話,腦海中的念頭比他說的話還雜亂無章。

    他知道自己到斯坦福大學讀書是任天翔的功勞。他感激他,畢竟能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不容易。在楚槿的教育理論下,他接受他們同居的事實——只要他們樂意,他做弟弟的無權干涉。但是楚槿出走打亂了他一切計劃——原本他打算畢業之後開一家屬於自己的軟件公司,還要用姐姐的名字命名。

    可是他現在是否能讀完碩士都很難說。他需要打工維持生活,不能專心學業。而且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回姐姐。說不定他還要一邊打工一邊周游世界去尋找姐姐。這是一個還不錯的念頭……

    電話又響了。他看了看,是個陌生的號碼,而且是國際長途。他不怎麼起勁地接了電話,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可是等到他聽到對方的聲音,不禁高興得語無倫次,“姐,是你是你!

    你嚇死我了!快點告訴我你現在在哪!你走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好歹讓我有個心理准備呀!你不會被人欺負吧?你都要把我急死了……”

    楚槿一直微笑地聽他胡言亂語。楚榆深吸口氣,道:“姐,你還是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吧。”

    楚槿道:“沒什麼。很快就要聖誕節了,我這裡很熱鬧,就想到你,想看看你有沒有聽話,有沒有好好讀書。我很掛念你的,就是不敢給你打電話,你要是和他串通起來我就很為難了。”

    “你放心,怎麼會和那麼沒水准的男人同流合污呢?姐,你要是有意外,我一定殺了他!”

    “小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暴力?我問你,他——結婚了嗎?”

    “沒有。他新年結婚,聽說他把婚期推遲了,為了找你。姐,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把他搶過來?”

    “我不想卷到那些是非裡面。”

    “說得是。”他忽然道,“姐,你是不是喜歡他才離開的?”

    “不是,我是為了孩子。”

    “看來你們中間比較慘的是他不是你。你比較愛孩子,不愛他,他愛孩子,更愛你,還要與別人結婚。我決定還是同情他。”

    “你怎麼知道他愛我?”楚槿不由緊張起來。

    “當然是他自己說的了。怎麼,他沒有對你說過?”

    楚槿很久沒有說話,終於她開口了:“他確實也沒有對我說過。不過他對你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好了,我還有事,就不與你聊了,以後我還會給你打電話。你要好好讀書,知道嗎?”

    “知道。姐,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我去找你,一定不讓他知道。”

    “不用了。如果有機會我還會去看你,你就在那裡好好過年吧!再見!”

    “姐,我……”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楚槿已經掛了電話。楚榆不由埋怨:“真是的,我是你唯一的弟弟,你對我還這麼狠心?既然你不見我,我就自己想辦法找你。”他撥通了任天翔的電話。

    “小榆,是你?有事嗎?”

    他的聲音很頹廢耶!楚榆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說實話。”

    “好的。什麼問題?”

    “你真的喜歡我姐嗎?當然,我說的喜歡,是深刻到男女之間刻骨銘心的愛的地步的喜歡。”

    “是,這個問題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你。楚榆,知道我為什麼關心你嗎?因為她關心你,我才會關心你。如果她不關心你,與你沒什麼關系,即使你快死了,我都不會看一眼。對不起,這只是一個比喻。”

    這個比喻讓我很難受。楚榆道:“我可以不在意你說的話。

    不過我希望你在意我接下來說的話。剛才,我姐給我打電話了,電話號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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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槿近幾大一直心神不寧。幾天前她與凱一起到羅馬拜見凱的父親。很快就要聖誕節了,在這個信仰天主教的國家,聖誕節的氣氛尤其濃烈。所有的人都急著往家趕,胡裡奧家族的人也不例外。事實上,胡裡奧家族是個大家族。她認識的一對兄妹恰巧是這個家族裡最出色的男女。

    雖然這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世界,可是胡裡奧家族的人對她還是很友好的,尤其是知道她救了歐內斯特之後。雖然凱的父親哈根-胡裡奧對她和凱生活在一起頗有微詞,可看在歐內斯特的分上,什麼都不說了。

    聖誕節前幾天,胡裡奧一家的女人都在為聖誕准備食物、禮物、裝飾房間。看到他們其樂融融的模樣,她就想到了楚榆,忍不住就給楚榆打了個電話。可是打過電話之後她就後悔了:她用的是胡裡奧家的私人電話。無論楚榆怎麼保證,以她對他的了解度,他一定不會放棄找她。而如果任天翔真的如楚榆所說的愛她的話,也一定下會放棄找她。如果他們聯合起來,以任天翔的人脈,找到這個電話的出處應該沒有問題,然後就是她。可是她能跟他回去嗎,當他為了事業另娶的時候?她不是給他添亂,而是因為她實在無法接受他與別的女人在一起,可是她又不想讓他為難,讓他的事業毀於一旦……

    “你又在想他嗎?”歐內斯特在她身邊坐下,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從他還給她衣服後,他就經常找機會接近她。

    “你怎麼知道?”歐內斯特主動與她說話可不是一個好兆頭——他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與凱在競爭。

    “我不知道你除了想他還能想誰。你不愛凱,和她在一起不過是為了擺脫那個男人——不必否認,這是你和凱之間達成的默契:她只要和你在一起,你卻可以離開那個讓你傷心的男人。這種雙方你情我原的交易無可厚非,有時候我也會這麼做。但是我不明白的就是你為什麼要離開他呢?”

    “他為了事業,需要聯姻。我不想看他與別的女人親熱,還是分開比較好。”

    “你在逃避問題。”

    “如果一個問題解決不了只能選擇逃避。而且感情上的事一般都是解決不了的。”

    “那孩子呢?孩子可是無辜的,你就讓他從此失去父愛?”

    “現在單親家庭很多,而且我有信心自己帶好他。”

    歐內斯特不說話了。很久,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嚴肅地看著她,鄭重地說:“槿,我們結婚吧。”

    “什麼?”她慌亂得語無論次,“歐內斯特,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你覺得這幾天我不開心,你就想逗我開心!可是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笑話……”

    “如果求婚還可以開玩笑,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正經。”

    歐內斯特有些無奈,“如果這是你拒絕的理由,我倒無話可說。”

    “你知道的,我們互相不了解……”楚槿看他來真的,就開始找拒絕的理由。

    歐內斯特打斷她的話,“槿,我在開口之前考慮過你想到的所有事,甚至你沒有想到的我都想過,可是現在你卻拒絕了我。好,現在就讓我們說說你拒絕的理由。我並不認為這裡面有什麼障礙。首先,你不愛我,但是這不表示你將來不會愛上我,只要你點頭,別人的反對意見都沒有用,包括我的父親和凱。其次,我會像疼愛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他。他甚至可以接替我的位置。”

    楚槿虛弱地問:“可是你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因為我喜歡你。”

    “你甚至不了解我。我們認識的時間這麼短……”

    “時間並不會構成我了解你的障礙。我認為我已經足夠了解你。首先,你離開那個男人,卻帶著他的衣服,說明你很愛他,是一個深情的人;其次,你能在混亂中救了我,說明你是個聰明的人;再次,你從來不掩飾你的缺點,說明你是個率直的女人;最後,我那個一向眼高於頂的妹妹能不顧一切地喜歡上你,說明你是一個值得愛的女人。這麼一個至情至性又值得愛的女人,我怎麼會不喜歡呢?”

    “可是我……”

    “當然,最重要的問題是那個站在你我之間的男人。不過請你不要急著拒絕,我會很有耐心等待你的答復。畢竟,孩子需要一個父親,不是嗎?”歐內斯特輕吻一下她的唇,“至於其他的事你都不要想,有問題我會解決。我還有個會議先回去了。”

    歐內斯特離開了,留下心煩意亂的楚槿。然而沒等她把歐內斯特的話消化完,凱就怒氣沖沖地闖到她面前,臉色鐵青,雙手攥拳,關節都握得發白。她厲聲問:“槿,你們剛才在干什麼?”

    “凱,我只是……”楚槿不知道該怎麼說。直接告訴她歐內斯特向她求婚嗎?

    “我看到歐內斯特吻你了,不是臉頰,是嘴唇!你和歐內斯特認識才多久,你就讓他這麼放肆?你是不是喜歡他,還是他主動招惹你?”

    “凱,我想你誤會什麼了……”楚槿無力地解釋。

    凱死死地盯了她半天,氣得全身發抖,“我直接去問歐內斯特!”

    “凱,他在開會,你們這樣會讓別人笑話的……”或許她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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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天翔到胡裡奧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家族裡最優秀的男人和最優秀的女人在書房裡大吵。他聽不懂意大利語,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吵得這麼激烈、不留情面,但是從頻頻出現的“槿”的單音,猜想應該與楚槿有關。

    終於,任天翔沒有耐心再在門邊等下去,也沒有耐心聽他們說著自己永遠也弄不明白的話爭得臉紅耳赤,重重地咳了一聲。

    還好,他們終於注意到這裡還有外人存在,停止爭吵一致看向他。

    凱立即不客氣地問:“你來干什麼?”

    “我是來找楚槿的。”從楚榆提供的電話號碼,他查出胡裡奧家族以及這個家族所代表的一切。

    凱還是很不客氣,“你不是要結婚了嗎?怎麼,帶著你的新娘來示威呀?”

    歐內斯特也察覺到事情不妙,問道:“他是誰?”

    凱有些幸災樂禍,“這就是槿所愛的男人!”

    “凱,你住口!如果不是你,槿也不會離開!”

    “槿和我在一起一直都很好!如果不是你無事生非,槿為什麼會離開?”

    任天翔看他們又吵起來,不由大吼一聲:“你們誰可以告訴我,楚槿究竟出了什麼事?”

    歐內斯特和凱互看一眼,雙手同時指向對方,異口同聲地說:“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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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內斯特放下電話,告訴其他兩人他的最新消息:“羅馬各國際機場沒有槿的出境記錄。”

    凱道:“她現在有美國國籍,還有意大利國籍,出走簡直是順利得要命!而且,她如果不想給我們留下線索,一定不會直接從羅馬機場出發。如果是我,我可能會選擇從意大利進入別的國家,再乘國際航班離開。”

    任天翔悶悶地問:“你們能查到其他國際機場的旅客出境記錄嗎?”

    “可以,但是我需要時間協調。不過等到我們查到,槿已經早就脫離我們的控制范圍了。她再想個辦法,換個國籍,換個名宇,我就無能為力了。”歐內斯特轉頭道,“任先生,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

    “你既然打算結婚,還找槿干什麼?做你的情婦嗎?我想,她之所以離開你,就是不想落到這樣的位置,你何苦還要為難她?”

    “我只是想確定她的生活是不是開心,僅此而已。”他為自己找了一個個見得站得住腳的理由。

    “你的出現會讓她更不開心。”凱遞給他一個淺紫色封面的精致的筆記本,“我想這是槿的日記。她走得急,把這個放在西西裡了,我的人剛剛送來的。很遺憾是用中文寫的,我又不想讓別人知道裡面都寫了什麼,還是交給你比較好。”

    歐內斯特瞪視她,“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凱回擊道:“你有這個資格嗎?”

    他看看歐內斯特和凱,“我可以拿回去看嗎?”

    “隨便。”

    任天翔不理會他們異樣的目光,急急帶著日記回到自己的房間,將那本日記鄭重地放在桌上,怔怔地看了許久,才有勇氣打開。

    淺綠色的扉頁上只寫了四個字:孤旅獨白。

    任天翔翻過去,看到在扉頁的背面下方寫了兩行小字。第一行寫著:獻給我今生今世唯一的愛人。“唯一”兩個字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第二行寫的是“時間很仁慈,也很殘忍,我現在才知道說這句話有多可笑。”他禁不住一陣激動,難道……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12月 18日

    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雖然他沒有告訴我,但是我還是輾轉地知道了。除了傷心,我不知道還能有什麼感受。畢竟,當初提出分手的人是我。我犧牲了自己可能的幸福,只因為我害怕以後會厭倦他。這樣做,可以讓他一輩子都記住我,讓我在他心裡永遠是年輕可愛無所顧忌大膽放肆的女孩,他的青春記憶裡我永遠都是他完美的愛人。然而,我還是傷心,因為我永遠不會再有擁抱他親吻他在他懷裡撒嬌的權利了。

    我愛他,一生一世。

    12月25日

    聖誕。

    與同學們一起嬉笑。笑得最開心的時候我忍不住哭出來,只能悄悄轉過身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抹去淚水。原來,無論怎樣的歡樂和笑語都彌補不了心頭的枯寂。我不知道可以對誰說這些傷心事。回頭看看,我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談心的朋友。而且在所有人眼裡。我都是一個與痛苦絕緣的人。

    真是好笑。

    12月26日

    今天下雪了。如果是在昨天,所有的基督教徒都會歡呼這是一個銀色的聖誕,代表吉祥的聖誕。我沒有歡喜。

    我怕冬天,但是我喜歡雪。因為雪花從天空飄落的時候,飄飄悠悠裡包含著纏綿的情致。我坐在窗前。與其說賞雪,不如說懷人。他知道我怕冷,在冬天的時候總是強迫我穿得臃腫不堪。我雖然不喜歡厚重的冬衣,但是喜歡他霸道的關切寵溺,所以還是照他說的話去做。夜裡,我的腳整夜都是冰冷的,自己睡時怎麼都暖不熱。如果他在,就會用他暖和的腳環往我的腳,一邊抽氣一邊笑說我是冷血動物。我是冷血動物嗎?現在我不由自問。與他分手時,他罵我,將我駕得極其不堪——雖然現在他說他還是愛我,可能那時他真的被我氣壞了。為了讓他徹底放棄我,我甚至比他努力地貶低自己。何苦呢?我愛他,但是我卻不想與他在一起。他屬於別人後,我還在後悔。何苦呢?何苦呢?何苦呢?

    l月8日

    很久以前聽過一首歌,歌名忘記了,誰唱的也忘記了,只記得其中的幾句歌詞;“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下一杯冰冷冰冷的水,然後用很長很長時間,一滴一滴流成熱淚。”最初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只覺得歌詞淒美得讓人心碎。後來一個與今天相似的冬夜,干燥寒冷。我深夜醒來的時候覺得口渴,又冷,就將床頭放的一杯冷水喝掉了。瞬間,從胃裡擴散的寒意蔓延全身。我瑟瑟發抖。窗外月亮很好,明亮,圓滿。銀白色的月光又增加了寒意。我蜷縮在棉被裡,抖成一團,忽然之間就想到了他。如果有他在我身邊,怎麼會看我如此落魄?哭不出聲,只能任由淚水滾落。熱的淚帶走了我體內的熱量,使我更冷。恍惚之間想到了這句歌詞,忽然就明白了它的含義。原來愛情破碎後,不僅有傷心,還有死亡。這淚水,正帶走我活下去的信心啊!

    任天翔沒有再看下去的勇氣了。他實在無法想象這麼多年來楚槿是怎麼走過來的。他一直以為她很堅強,以為她無欲無求,以為她冷靜非凡。原來,這個筆記本是她的最好的傾聽者。它了解她的秘密,但是不會洩露給別人。當她拋下這些傷心後,她能繼續以虛假得讓人贊歎的冷靜和睿智以及公正出現在人前。他粗略翻一下,這樣吐露她傷心的文字大概有四百頁。四百頁的文字記滿了她的痛苦與悲傷。其中很多處字跡都讓水漬弄得模糊不清,想來是忍不住傷心留下的淚水所致。

    他沒有見過那個男人,只是從手下的報告裡大概知道他的樣貌、為人、性格、能力。這是一個很平常的男人,甚至是有一些粗野的男人,但是楚槿喜歡他,深深愛他。也許是她早年喪父讓她對這種強勢的男人產生依戀之情。如果他早一點在她的生活中出現,那麼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會不一樣:她深深愛著的男人會是他,而不是那個人。

    他繼續往後看,直到他再也忍不住對那個男人的嫉妒而跳過她思念的篇章尋找他在她生命裡的出現。

    8月 22日

    任算是我生命裡的一次出軌吧。我生平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了解我的人,可是他的存在令我害怕,令我恐慌。在他的審視下,我幾乎無所遁形,仿佛在大庭廣眾之下赤身裸體一樣難堪。我簡直無法相信我還能花費所有的力氣避免他看出我的軟弱。與他生活在一起的人,一定很辛苦——當然,前提是敵人。

    10月17日

    無法理解任的目的。他應該早就放棄了延攬我的念頭,可是他的生日禮物又是什麼意思?不會僅僅是朋友之間的問候吧?或者他的目的在於日後我不與他為敵?我沒有這樣的野心,他應該很明白才對。究竟是怎麼回事?費解。

    4月26日

    任的再次出現令我猜疑。我不知道他對我的信任從何而來,我更不知道我對他的信任從何而來——我竟然留他在家裡養傷。人是會變的。幾年前我對他不聞不問,是因為我沒有與他抗衡的力量。可是現在完全是我為刀俎他為魚肉,可他敢把生命交予我手中。而我竟然幫了他,且用盡心力隱瞞他的身份。我知道,某些時候我能從他的身上看到我的影子。我對他的幫助,也是對自己的幫助。這次出軌,應該是情有可原吧?但是,我對他的同情,是否也是對自己的同情?

    4月27日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放縱自己。緩解情緒可以有很多方法,為什麼我采用最不可取的那一種?難道我是如此渴望男人的身體?很多夜裡,我希望他在我身邊,親吻我。可是為什麼是他?我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擺脫他加諸於我身上的思念呢?

    我不是從一而終的信徒,決不會為了你去忍受精神上寂寞的。

    我不會刻意為你守身,但是我相信肉體的結合必須有一定的感情基礎。但是我也很清楚,我不愛他。我僅僅是從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孤獨寂寞,可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不愛他。為什麼?事情為什麼會這樣?他想要女人,可是不一定要我,但他在床第之間的溫柔體貼是做不了假的。他對我的體貼,竟然比你都周到。我知道我們在一起時,你也想讓我得到同樣的快樂,可是你從來沒有過。我自己很清楚,所有的快感高潮都是我為了讓你開心而假裝得到的。事實上我什麼都沒有得到,我只是讓你予取予求。可是他不一樣。或許因為他經歷了太多的女人,知道怎麼樣取悅女人。我可以察覺到,他在用他的身體取悅我,很用心,很努力,用一種最原始的方式讓我迷醉,讓我忘記你帶來的痛苦憂傷悲愁煩悶。我也能清晰地察覺到,那時,他的目的達到了。當我在他的愛撫下得到純粹的感官刺激的高潮時,我忘記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你。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5月6日

    任讓人送來了一個大布偶。雖然在小榆面前為這個布偶解釋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可是我卻很感動。我沒有童年,沒有父輩嚴厲的約束和教誨,能有今日全在自律。雖然不曾在人前說過什麼,但心中畢竟有缺憾。與你相處九年,你從來不知道我對父愛的渴望,只是想盡心盡力做個好情人好丈夫。你問過我愛你什麼,我沒有說,但我想我愛的是你霸道的溫柔。你為什麼從來不想一想呢?我們分開,是因為我長大了,對這種約束的愛有些厭倦了,需要的是你的理解認可和鼓勵。你從來不曾給過我這些,你只想把我拴在你身邊。我好想告訴你原因,可是你未必能做到,我還是一直讓你不知道我對你的失望比較好。

    任,未必花費太長時間,卻看透了我。也許,我一直錯了。

    你,未必是我想要的人。

    7月3日

    昨夜他竟來了。他說他想念我的身體。我自知不是美女,沒有關麗的臉,沒有關麗的身材,也沒有美麗的皮膚,可是他竟然說他想念我的身體。真不知是實話還是諷刺。可是,你無法想象,他能勾起我身體裡最狂野的熱情。你不能,我過去一直希望你能。我認為兩個相愛的人在肉體上也應該互相契合。

    可是你一直不能,我對你的身體沒有什麼反應。即使我原來有肉體上的渴望,你也不能讓我繼續渴望下去。真是悲哀。也許正是這件事使我對你的愛產生了懷疑。愛一個人,不是要完全占有嗎?為什麼我會沒有占有你的肉體的欲望?我有的時候,你也能讓這種欲望消失。真是悲哀。

    7月10日

    他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我眼裡,他是一個謎。我和他,在外表上一直都是背道而馳的人,命運卻把我和他糾纏起來。可假如讓他繼續糾纏下去,我只能隨他一起墮落。雖然他不會招惹我,可是經他提醒,我卻發現一個恐怖的事實:我們沒有任何預防措施。想這幾個月的身體狀況,或許我正在孕育我和他的孩子——一個讓我再也無法把我們的命運分開的事實。他也許是故意的。幾年前他就想延攬我。若非我不太符合他的條件,可能早就為他所用了。現在,他也許正在費盡心機讓我用另外一種方式為他服務。

    或許他沒有我想象的卑劣,或許如他所說,他愛上了我。

    7月16日

    倉促辭職難免引起各方面的猜測。好在父母早逝,親戚也疏於往來,詢問的除了不能左右我決定的朋友和同事,並沒有太大的麻煩。唯一難於應付的還是小榆。我只說不得已而為之,他沒有多問——他向來是懂事的孩子。

    7月18日

    有人調查我的經濟狀況。不過我工作幾年來無甚敗筆,不怕他們查。只是他們結束倉促得令我難以置信。可能有人幫忙。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是任天翔。

    8月3日

    所有證件批復出奇得順利。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裡飛往舊金山了。想一想自己就要把命運交給別人掌握,難免不安。可是到現在我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你的生命裡永遠不會有我了。如果將來某一天你想起我,你會覺得愛我,還是恨我?如果你不會恨我,即使不愛我,我還是會感謝上帝對我的垂憐。

    8月9日

    他離開了。

    我知道他的身份注定我們不能長相廝守。他在我身邊時我會感到壓力,可是他的離開讓我覺得孤獨。

    那天我和他一起去大盆地紅杉國立公園,盤得邪乎的盤山道讓我幾乎暈死過去。他在我身邊焦急而溫柔地撫慰我。那一刻,我真希望他是愛我的。有一個如此的情人,我怎麼還能不滿足?可是,他不愛我。

    現在,我好孤獨,比以前更深的孤獨。

    9月10日 

    昨夜做了個夢。夢裡,我和他攀爬陡峭的山崖。我很累,很辛苦,幾乎想放棄。我們要跳過一個很寬的缺口。他先過去,站在懸崖的那端告訴我不要害怕,跳過去的時候他會接著我。我竟然如此信任他,如同信任自己一樣,就毫不猶豫地跳過去了。他也如他所說的那樣接住我。我掉在他懷中,覺得全身酸軟,沒有一絲力氣,最後只得倚在他的肩上慢慢前行。我眼前一片昏暗,看不到前面的東西,也不知道前面是什麼地方。但是那一刻,我知道他會扶持著我一直走下去,一生一世。我也希望我們能一直扶持著走下去,一生一世。

    深夜夢醒,不禁難以入眠。什麼時候,我有了和他共度一生的念頭?

    10月17日

    他寄來了一套白金鑲鑽的首飾。有件事我不得不注意:首飾除了戒指,手鐲,項鏈,耳環,胸針,肩飾,一應俱全。為什麼?

    10月18日

    懷孕原來這麼辛苦,難怪那麼多美國女人都不願意生孩子。我以後一定要注意休息。不是因為他們的叮囑,而是因為我也想這個孩子能健康聰明。

    我要考慮少寫或不寫日記了。

    11月23日

    他忽然告訴我他要結婚。我也在忽然之間明白深深的失落感從何而來——原來,我已經愛上他了。他在不知不覺之間代替了你的位置。我從日記上就可以看出。這一段時間以來,他成了日記的主角,你不再是我生活的中心。可是,我不能告訴他我的愛。他這樣的人,會毫不留情地把我的感情加以利用。但我同樣無法與別的女人分享他,無論是他的身體,還是他的思想。也許,與和你相處的模式一樣,能留住我們之間美好回憶的唯一方法就是離開他。我也知道,無論我離開的理由多堂皇,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我愛他。

    12月21日

    在西西裡,風景很好,四周的人也很好。有時難以應付凱的熱情——這只是唯一的不足。但是她從不侵犯我。

    總之,很好。除了沒有他。

    日記到此結束。他甚至喜歡上了後面紙頁上的水漬。那是她愛他的明證啊!他的心飛揚起來——槿愛他,如此愛他。就在那一刻,他做了一個什麼時候想起來都不會後悔的決定——無論如何,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楚槿,告訴她他也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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