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L之契約終止(下) 第六章
    「……樵?柏樵?」

    呼喚聲突然傳入腦裡,他霎時回過神,從報紙抬起頭看著坐在對面一臉古怪神色的父親。

    「什麼事?爸。」

    「老爸才要問你有什麼事!叫你好幾聲了。」

    方父大皺其眉,驚異的發現兒子居然也會發呆,他都還沒看過呢!上回也前所未見的睡過頭,更之前還有莫名其妙感冒發燒的紀錄,莫非真的是高三聯考壓力太大,或籃球隊的負擔過重,導致兒子失常?但這應該都不可能呀……

    唯一有可能的原因是——

    「腳踝舊傷的事,讓你這麼耿耿於懷嗎?」他小心翼翼的道,怕又挑起兒子心裡的創傷。

    「什麼?」父親天外飛來一筆的話語令方柏樵露出不解表情。

    「老爸聽骨科那個替你診斷的張醫師說了」方父尷尬的咳了聲。

    「他說你雖然無法走職業路線,但一般的籃球活動都還是可以勝任啊,所以真的不用太過傷心……他還要我特別提醒你,你的腳一般的跑跳是沒問題,但在最後那場冠軍賽中,仍得盡量避免過於激烈的動作,以免造成舊傷復發……咳,老爸知道那場比賽對你而言很重要,不過不管怎麼說……」

    「我知道。」方柏樵接口道:「我會小心。」

    「你的比賽,雖然老爸沒辦法親自去幫你加油,不過電視的轉播一定會盡量騰出時間觀看。」方父拍胸脯保證。

    「嗯……」他點頭。「謝謝爸。」

    他很明白父親其實對籃球一竅不通,平日醫院的工作又繁忙,能這樣做已屬不易。

    「對了,過年時老爸打算帶全家去瑞士探望你奶奶和伯父他們,順便玩一玩,大約要一個禮拜,你空得出時間嗎?」

    「籃球隊初四就要開始集訓,總共只放四天假。」方柏樵毫不猶豫的道:「你們去就好了。」

    「哇,你們籃球隊真嚴厲!」方父面帶苦惱,「可是奶奶向來最疼你,沒看到你大概會很失望,而且她最近身體似乎又不太好……」

    「下學期學校只排自修課,等冠軍賽一結束,我立刻去瑞士看她。」

    「你的聯考呢?」大考逼近,每個高三學子皆猶如火燒屁股般埋首苦讀,他這兒子會不會顯得太輕鬆了?偏偏每次成績出來又教他無話可說。

    「書可以帶去那邊念。」方柏樵不以為意的道。

    「好吧。」

    只能說兒子不小心生得太優秀,他這做老爸的得意之餘,卻也不免覺得有些乏味,唉……

    見父親唉聲歎氣的上樓去,方柏樵將視線移回到報紙上,看著上頭一篇小小的文章。

    ……兩個人就算不相愛,還是可以發生性關係。可以接吻,

    可以擁抱,但不會牽手。

    身體的距離越接近,心反而更遙遠。

    只因為,除了愛情,人還有慾望這種東西。

    ……

    他放下報紙,環臂擁住自己的身子。在層層衣服遮蔽下的肌膚,佈滿的是那個人強行印上,抹也抹不去的異色烙痕,不曾有過完好的一天。他已經數不清,自己被那人抱過幾次了。

    他和那個人……就如同那篇文章所言,是如此荒謬的關係吧……?

    喘息、呻吟、低吼、抽叫……激情的氛圍褪去後,最後剩下來的,是瀰漫一室的靜默。

    「嗯……」

    方柏樵疲憊的蜷伏在籃球隊辦裡的桌子上,原本整齊置於桌上的影帶、資料等物品,幾乎全散亂的落了一地。

    混蛋……想要就要,根本不管時間地點……

    ……偏偏,他無法違抗他。

    自那天教室裡的交合之後,他們又恢復以往的關係,原來的衝突似乎不復存在。裴程也彷彿忘了曾問過那樣一句話,沒有再向他追討過答案。只是變本加厲的,對他索求更多。

    那傢伙向來恣意而為、百無禁忌。短短幾個來校自修的日子,全校每個隱密的地方,幾乎都被那個瘋狂的男人做盡了,他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那人總可以讓他所有的抗拒、請求,到後來皆化為自拚命咬緊的齒縫間淌出的破碎嚶嚀。

    他的身體,從一開始的排斥恐懼,到現在,已經越來越習慣男人的存在。甚至每每到激情處,他會不由自主的回應著他。但若裴程又問他同樣的問題,他仍然還是回答不出來——

    他這樣問,到底有何用意……?他不想去思考,但這事總在不自覺間牢牢纏縛在他心頭,一回神,才發現自己都在想它。

    雖然一切回復以往,但兩人之間,似乎隱隱拉起一條看不見的弦,緊繃著。裴程變得比以前深沉少言,對他收斂起脾氣,不再把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彷彿戴上一層面具,而他看不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他們之間,只剩身體的溝通……其他皆是一些無關緊要,不痛不癢的話語。

    淡淡的異樣感,悄然瀰漫。「弦」……何時會斷呢?

    「再留一會。」

    裴程靠在桌邊抽煙,見方柏樵起身著衣,攔住他的手道。

    「下午的自習時間已經過一半了。」他拿開那只阻擾的手,低頭繼續打起領帶。

    遇上這男人後,連翹課都變得稀鬆平常了。雖然負責監督的老師總以為他是去獨自練球而未曾過問,但他總覺得過意不去。但他又怎說得出口他其實是在……

    「自習?」裴程露出嘲諷的眼神。「你需要嗎?萬年全校第一名。」

    方柏樵的動作一頓。……他沒想到他會知道這個。

    「別以為自己是無名小卒。你有很多頭銜,例如全校最受女孩子歡迎、第一美男子等等。」

    「我沒聽說過。」方柏樵聞言皺眉。受女孩歡迎的是他吧?

    裴程輕輕撥起他稍被汗水濡濕的髮絲,沒有注意到他突然一僵的身體,逕自端詳那道細白的疤痕。

    「上禮拜在榮總旁看到你,你去拆線?」

    「……嗯。」方柏樵有點驚訝。他那時也在附近?他完全沒察覺。

    「有一個傢伙攔你下來說話,他是幹什麼的?」

    方柏樵思索了下,才想起似乎是有這一回事。「……那個人說他是星探,問我要不要進演藝圈,我拒絕了。」

    「星探?哼,也難怪……」裴程的手沿著額頭滑下,撫過他俊麗的臉龐。「這張臉,的確連女人都比不上。」

    「你……」他臉色一變,正要開口,裴程立即不耐的截斷:

    「少囉唆!我不是說你像女人。你是男的,我一直都很清楚。」

    方柏樵微微一愕,看著他的臉俯近,在自己的唇上吻了下。

    「聯考生回去唸書吧!我走了。」

    「等等。」見他打開鎖起的門準備跨出,方柏樵想起某事,脫口叫住了他。

    「我……過年時人不會在台北,先跟你說一聲。」他怕他又闖來他家找人,到時家裡也只有安娜在而已。

    「過年?……什麼時候?」

    「你不知道?後天就是了。」裴程生疏的口氣讓他有點驚訝,是了,他之前都待在國外……「自習到今天結束,從明天除夕開始,會一直放假至開學。球隊則只放到初三。」

    「是嗎?」裴程對過年什麼的其實根本全無興趣,只掀掀眉隨口問道:「你要去哪?跟家人出去?」

    方柏樵搖頭。「他們要出國。我想一個人到山裡走走,休息幾天。我爸在花蓮山區一帶有幢小木屋,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去住一陣子。」由於他今年高三事情特別繁多,才沒辦法停留太久。

    裴程沉默了一會,忽道:「我也跟你去。什麼時候出發?」

    「……啊?」他也要去?

    方柏樵沒料到他會這樣說,不由得訝異的睜大眼。

    裴程駁回他原本打算先坐火車再轉搭公車的計畫,於隔天中午自行開了一輛銀白色的跑車來,直接停在他家門口。

    「你有駕照嗎?」方柏樵皺眉看他不由分說提起自己的行李往車裡一丟,實在不太想坐這輛車去。

    「廢話。」他給了個模糊答案,自行打開副駕駛座車門,強硬命令道:「上來!」

    方柏樵還欲再說些什麼,但一望見裴程瞪來的目光,終究還是閉上口,順從坐入車裡。他沒有多餘的時間與精力再和這專斷獨行的傢伙爭執。

    他將安全帶繫上,看著裴程以熟練的動作操控車身,在不甚寬的巷子裡俐落回轉方向後疾駛了出去。

    「別開太快,除夕路上的車子會很多。」他說道,雖然明白沒什麼用。

    「囉唆!睡你的覺,我自己會開。」

    「你知道要怎樣走東部?」見裴程點頭,他忍不住納罕:「你去年之前不是都還待在美國嗎?」

    「還沒出國前我去過太魯閣一次。」

    「一次?」況且還是在尚未出國前……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路只要走過一遍我就會記得。」裴程瞥了他一眼:「等到了花蓮,你再告訴我那地方要怎麼去。快睡!」

    「我沒有睡意。」方柏樵搖頭,心裡仍有點不太放心,打算在一旁看著。

    「你最好趁現在多儲備一點體力。」裴程注視著前方,毫不避諱道:「我晚上恐怕不會讓你睡。」

    「你……」方柏樵不由得呼吸一窒,不敢置信的瞪視他。

    「你不要太過分……昨天你還要不夠?」在學校折騰他直到下午,晚上竟又趁他家人皆出國,不請自來登堂入室……結果他再一次昏睡到日上三竿,出發到花蓮的行程也被迫延後。

    「不夠。」裴程乾脆的回道。「我不是在徵詢你的同意,只是稍稍提醒你罷了。要睡不睡隨你。」

    ……這個人是怪物嗎?「我一路上可以睡覺,那你呢?開了一下午的車,難道你不會覺得疲累?」

    「你說呢?」他輕哼,唇角倨傲揚起。

    「混蛋……明明抽了那麼多煙……」方柏樵無奈的閉上眼,始終無法理解他深不可測的體力究竟是怎麼來的,簡直不合常理!

    這一覺意外睡得相當沉。當他再次醒來時,已經到了太魯閣附近一帶,窗外瀰漫著厚重白霧,放眼望去儘是壯闊蒼涼景色。

    在他指示下,車子曲曲折折繞過無數個彎,進入一處山區,停在某座位於山腳處的小村落旁。

    「車子無法再上去,從這裡開始要用走的。」方柏樵指著不遠處一條不易被發現的小路。「小木屋在這座山上,位置很隱密。」

    「走?應該是『爬』吧!」裴程蹙緊眉頭,望向那陡峭的山勢。「……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你老子到底怎麼發現的?」

    「從我爺爺那一代就有了。」方柏樵不贊同的瞪他一眼:「這裡很不錯,夏天可以釣魚賞花,冬天可以泡溫泉,沒有你想像中荒涼。」

    他父親和醫院的一群同事都很喜歡這裡的景致和寧靜,有空就呼朋引伴來此聚會休憩,所以小木屋裡什麼都不缺。

    「你是老頭子嗎?」聽起來儘是老人家才會有的嗜好。「嘖!好好的年假居然跑來這種荒郊野外爬山我可以介紹更有趣的地方給你,絕對比在這裡和猴子為伍好。」

    「冬天沒有猴子。」方柏樵不悅背起行李:「是你自己要來的,不喜歡就回去。」他冷道,轉身自行走上小路。

    突然一樣物事兜頭罩下,他一愣——是一件寬大的男用外套,羊毛的質地相當暖和。

    「穿著!大冷天跑來這種高海拔的地方,你自虐啊?」裴程的聲音同時於耳邊響起,雖然臉色不善,但還是尾隨跟了上來。

    「不……」他取下外套遞回,「不用了。」

    「叫你穿就穿!」裴程沉下臉:「衣服單薄成這樣,你以為自己身體很好?到時別給我找麻煩!」他硬是緊盯著方柏樵穿上外套。

    好大……下擺幾乎要垂至膝頭了。熟悉的煙味包圍著身體,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大概多久可以走到?」裴程越過他走在前面。

    「……將近一個小時。」走快點的話。

    一個小時?不是十分鐘?「啐!真是服了你們這些人,拿爬山當有趣……」

    方柏樵不吭聲跟在他後頭。那傢伙念歸念,但這種山路對體能絕佳的他來說其實根本不是問題,所以腳程飛快,連自己都必須比平常加快速度方能跟上他。

    不到四十分鐘,隱沒於山間薄霧裡的小木屋便已清晰可見。

    「什麼小木屋……這哪裡小了。」裴程啐道。在這種鳥地方,居然會出現這樣的建築物,當初蓋它的傢伙想必很,吃飽沒事找事做。

    方柏樵取出鑰匙打開大門。「常常會有一群人來住,所以後來又有增建。前不久我爸幾位同事才來待過……」

    他放下行李,走向廚房打開冰箱一探,裡面果然還有一些食物。

    「肚子餓了嗎?這裡有瓦斯,可以煮東西。」

    麵條、冷凍肉片、各式罐頭……仔細一找,其實廚房東西還挺多的。

    「你在問廢話啊?餓死了!」裴程坐在地毯上瞪他一眼。

    客廳和廚房是相通的,屋裡沒有任何椅子,柔軟的地毯上只有數個坐墊,圍繞著中央一張矮桌。茶具、棋盤、收音機,一應俱全。

    「…你等一下,我煮個面。」方柏樵脫下外套,將兩手袖子捲起。

    「你會下廚?」裴程挑起眉,「你算是少爺吧?家裡不是有傭人?」他自己是從沒進過廚房。

    「只是很簡單的東西……我也不是什麼少爺,那是安娜硬是要這樣叫的。」屢勸不聽。

    「是嗎?」

    裴程朝後一躺,注視著方柏樵在廚房裡的身影,不再說話。

    寂靜的小木屋裡,只有瓦斯爐的火不斷發出細微的燃燒聲。

    「好無聊。無聊透頂。簡直快待不下去了。」

    「……那你回去。」

    「喂,至少也該有張撞球桌吧?一般度假別墅都要有的。」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什麼度假別墅!

    「嘖。」

    方柏樵抬起頭看了抱怨不斷的男人一眼,復又垂下雙目繼續清理桌面。

    「……你再等一下。這附近有一個露天溫泉池,景色還不錯……等我收拾完這些,就帶你過去看看。」

    「露天溫泉?聽起來挺刺激的。不過應該沒有在床上舒服吧?」

    「……」

    果然沒得到任何回應。裴程懶懶靠在桌邊,看著方柏樵默默將餐具空鍋收去廚房,清洗乾淨後擺回原位。

    「喂,你這樣……真像個賢慧的妻子啊。」

    方柏樵拿著碗的手一滑,差點摔破。

    「你胡說什麼?」他皺眉道。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在聽到這種「稱讚」時會感到高興的。

    「實話實說而已。嘖,連廚藝都這麼驚人……」他回想方纔那鍋用有限材料神奇變出的所謂「簡單東西」。「要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像你這樣,女人還混得下去嗎?恐怕有一堆會羞愧得想跳樓吧。」

    「別說不可能的事。」……這傢伙到底想說什麼?

    「是不可能……」裴程緊盯著他沉靜的背影,低啞的聲音飄浮在清冷空氣中,幾乎快聽不見。

    「你是獨一無二的。」

    「匡啷!」

    玻璃碎裂聲響起,一隻杯子落在地上化為片片。方柏樵僵不到一秒,立時蹲下身想拾起碎片,另一隻手卻已拉起了他,強行拖離一地狼籍。

    「做什麼?放手!」

    方柏樵踉蹌跟在他後頭,用力想甩開箝制。他不喜歡他握他的——

    「不放。」裴程緊扣住那只不斷掙動的手,一把將他扯近貼靠在身邊,感受他全身異常的高溫和緊繃。

    淡色的眼瞳裡,慾火正在蔓延。方柏樵立時便瞭解了,頓覺一陣口乾舌燥。

    「等等,裴,先讓我把玻璃碎片……」

    「別管那些了。」裴程突然咬了下他的唇,阻斷所有話語。

    慾望來得又快又急,彷彿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渴切的吶喊著。這個獨一無二的人,總能輕易就挑起他全身如火焚般的痛楚——

    「我現在就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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