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串 第十章
    舢板靠岸,狄公、紫茜上了河灘,特意繞走過那一排「郎記」舊庫房。這時狄公心中油然生出一個主意——貿然單刀直入,免了許多迂迴曲折。戴寧死前被殘酷荼毒,死後房間又遭人搜查,料是歹徒欲從他身上尋覓什麼寶物,或要他吐出寶物所藏之處。這寶物莫非就是玉珠串?戴寧寧死不吐,果遭殘害,於今那寶物不知輾轉到了誰人手中。正尋思時,紫茜道她欲去魚市買辦些菜蔬魚蝦,便先走了。狄公加急步子,逕向青鳥客店而來。

    到了青鳥客店,狄公直趨郎琉的西廳客房。行到門首,一被兩個大漢攔了。狄公遞過名帖,聲言欲見郎大掌櫃。正交涉間,房內傳出郎琉的聲音來:「是梁墨大夫嗎?讓他進來。」

    狄公推門而入,拱手施禮,見郎琉正與他的帳房在籌劃生意。郎琉趕忙回禮,吩咐帳房備茶,兩下分賓主坐了。須臾帳房獻上茶盅,恭敬侍立旁邊。

    狄公臉色峻青,厲聲道:「郎大掌櫃無端欲害我性命,卻是為何?」

    郎琉驚問:「這話因何講來?我郎某人何曾欲害相公性命。」

    「昨夜你的幾位僕從挾持我至河灘的舊庫房內,動刀動劍,郎大掌櫃真的不知道?」

    帳房變了臉色,挨近郎琉耳邊囁嚅道:「早上剛來報信哩。那裡滿地是血,死了四個人,卻不認得。原來竟是這廝干的,反來圖賴。」

    狄公只裝做沒聽見,喝道:「郎掌櫃好不守江湖信義!杭州大碼頭去處,你的世界。可這清川鎮上下大小三十六廟、七十二尊菩薩,你的行徑,瞞得過誰去?」

    郎琉三教九流叢裡雖不曾見過狄公,今日卻見他如此英雄馬壯,言詞挺拔,早生幾分膽怯,又不詳底裡,哪敢潦草。

    「不知梁大夫此來有何見教,僧面佛面,略照個眼兒,日後當常年燒香。」

    狄公道:「在下只是個走卒,受人差遣,有話傳告。郎大掌櫃財色喜氣,我們心裡明白。日前聽說你又著一後生拾得一串什麼勞什子,平白又壞了他性命。這事當然不便說破,唯求郎大掌櫃高抬貴手,捨出一半來。八十四、四十二,從此認了兄弟,彼此和睦,永不生仇隙。」

    郎琉青筋怒張,兩目出火,卻不吱聲。沉吟了半晌,又望了望狄公,長長舒了一口氣,說道:「數字不錯,孫行者跳不過如來手去,我實話與你說了吧,那後生做了手腳。我一顆珠子都未拿到!」

    狄公忽地站立起來:「郎大掌櫃如此欺瞞,話不投契,兄弟告辭了。今日佛面無光,日後怨不得我們不留情面。」

    郎琉陪笑道:「相會慢走,容我細告端底,好去傳達。七天前一個調販生絲的牙儈來見我,自稱姓霍,求做一樁買賣。又煩我物色一個慣會水性的,黑夜駕舟去碧水宮涼亭上竊得一串珠子,正好八十四顆,答應事成之時即以黃金十錠相贈。我欲待細問詳裡,那牙儈只說京師有一熟人籌劃此事,十拿九穩,不露形跡。我們便舉薦了這青鳥客店的帳房戴寧,這大清川上下三十里,一灘一曲他閉目可指,來去出沒線直如庭院閉步。」

    「那戴寧哪裡肯答應黑夜去碧水宮偷盜?我又暗施計謀,引他賠錢。初時只是有意輸與他。他贏了錢很便去孝敬魏成那老婆,兩下眉來眼去多時了。那戴寧一連幾番贏錢,心中十分歡喜,手腳也大了,慢慢上鉤,擺脫不了。末了一回我叫他輸得活脫精光,又借與他銀子再賭,又輸,看看倒欠了我五十兩了,我乃誘他去碧水宮偷珠子。出於無奈他只得答應。偷得成時不僅銷了那五十兩欠銀,我另有二十兩白銀饋贈,算是交易。」

    狄公追道:「且不說他如何去偷的,這個與我無干,只說他偷得那珠子了沒有。」

    「想來他是偷成了。那日約定他偷得珠子後連夜便來河灘的庫房與我會面,當面交割。看看到了約定的時辰,並不見他的影子,我趕忙吩咐眾人四下去追尋,直至第二日正午我們才在一條山道口逢遇上他,他正哼著小曲往山裡去。問他珠子事,他只說是沒有偷到,牙口甚緊。」

    「他說那夜他駕舟去碧水宮爬上宮牆,一路都十分順當。乘三公主賞月不備他潛入涼亭欄干外躲藏。待仔細張望。那茶几上並不見有珠串。姓霍的牙儈說,三公主賞月對必將珠串摘下放在茶几上,他色色都安排定當,十捉八九著,只候戴寧他一伸手取來便是。聽了戴寧的謊言,我無名火三丈高,哪裡肯信?喝令捆翻了盤問。誰知戴寧那廝死不肯招實,左右一時性起,動了棍子,不意戴寧卻是個紙糊的一般,沒打幾下,竟氣絕了。我們只得匆匆將戴寧的死屍縛了一塊大石,推下大清川沉了。一誰知倉促間石頭亦未縛緊,浪頭一衝擊,便鬆脫了,死屍又浮了起來,鬧動了清川鎮,報信到軍寨。軍寨派人來抬去收厝了,靜候查驗,我又暗中派人趕緊去戴寧房中搜索,哪有珠子的影蹤?此事到這步田地,自認晦氣便是,也沒再去找那牙儈,不了了之。」

    狄公聽罷,長歎一聲,也權當是信了郎琉的話?十分惋惜。又問:「那牙儈現住何處?」

    郎琉搖了搖頭:「以前並不認得他,也不知他的行蹤。恐不是本地人氏,這兩日也未見他來尋我。」

    狄公起身告辭。「郎大掌櫃之言,哪能不信?事已至此,恐也是沒法子了,過兩日我即去當家老爺處稟明始末。此地我有幾樁公事還須勾攝,感承款待,十分滋擾,幸乞恕諒。」說了聲「聒噪」,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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