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的綵球歌 第六章 暗夜驚魂
    真假信函

    在暮色籠罩的仙人頂上,金田一耕助聽了阿系的話後,驚訝得僵立在當場。

    金田一耕助就是在前面一點的地方遇到自稱是「栗林」的老婆婆,正好也是像現在周圍有點昏暗的時刻,老婆婆背著大方巾包,她的上半身彎曲著,因此完全看不到她的臉。

    「對不起,我是栗林,我要回到村長那裡了,諸多加照顧。」

    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響響自語著,然後往鬼首村的方向走去。

    金田一耕助耳中還迴盪著老婆婆走路時,草鞋所發出的聲音。

    「老闆娘!」

    金田一耕助露出警戒的神情,很認真地說:

    「是真的嗎?栗林她……放庵先生的第五任妻子栗林已經死了?」

    「是真的,我還親自去神戶參加過喪禮。」

    「老闆娘!」

    金田一耕助的聲調聽起來很用力,他本來想說些什麼,卻又馬上改變心意,向四周張望一下才說:

    「先走吧!我們邊走邊說。」

    「好。」

    阿系用力地點點頭,並用長襯衣的袖口擦拭淚水,然後緊跟在金田一耕助身邊走著。

    「那麼……你跟栗林有親戚關係嗎?」

    「是的,栗林是我去世父親的遠親,她本來是藝位,在我父親的介紹下認識村長。後來她又嫁給剛才您提到神戶的町田先生,他是我父親的表弟,這段期間他們在西柳原經營料理店。

    栗林跟村長分開後,日子過得很辛苦,戰爭結束後,她在町田的店裡面辛苦地工作……去年年底她生病了,到今年春天四月底的時候去世。」

    阿系說著又拉起襯衣的袖口拭去淚水。

    「栗林多大年紀了?」

    「今年五十八歲。」

    (昨天自稱是「栗林」的老婆婆看起來也是那個年紀。)

    「那麼村長知道栗林已經死了嗎?」

    「這……我覺得很不可思議。金田一耕助,你幫他代筆回信的時候,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栗林已經死了呢?」

    「完全不知道,而且他看起來還很高興呢!」

    阿系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那他果然不知道。」

    「老闆娘,你沒有把栗林去世的消息告訴村長嗎?」

    「沒有,我沒有說,因為那時候村長很生氣,還對我們夫妻很不高興。」

    「可是村長應該知道這件事情才對吧?」

    「是的,町田也說要通知村長。」

    「要寄訃聞給他嗎?」

    「是的。」

    「可是村長沒有去神戶參加喪禮。

    「嗯,村長做什麼事情都很周到,可是卻沒有出席栗林的喪禮,也沒有寄弔唁信函來。我想,他可能還在生氣,因此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栗林的名字。」

    就在這時候,兩人正好來到金田一耕助昨天跟自稱是「栗林」的老婆婆擦身而過的地方。

    「老闆娘,這裡就是我昨天跟自稱是『栗林』的婆婆擦身而過的地方。」

    「啊!」

    阿系驚叫出聲,緊緊抓住金田一耕助的袖子。

    金田一耕助好像也被阿系感染到恐懼的氣息,不由得汗毛直豎。

    只見前面有一棵高大的杉樹,在它粗壯的根部處有一間小廟,廟前的花瓶裡插著已經枯萎的紅色百日草。

    從山頂往下看,在攝攝暮色的包圍下,鬼首村到處炊煙裊裊,一片平和、寧靜的鄉村景色。

    在這片安祥景致的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可怕的事件正在醞釀著?

    「我實在有點擔心,不如跟你一起去村長那裡看看吧!」

    「金田一先生,你務必要陪我去,我真的很害怕……」

    「啊哈哈……難道你以為是栗林的鬼魂來找村長嗎?」

    金田一耕助加快腳步往前走,笑著說道。

    可是他的笑聲有點乾澀,好像卡在喉嚨裡。

    (如果是鬼還好,若是「有心人士」別有企圖的話……)

    金田一耕助內心湧出一股莫名的不安,他不停地加快腳步。

    「這我就不知道了,可是因為今天正好是『新盆』……」

    阿系歎了口氣說:

    「也許是有人故意惡作劇。」

    「你知不知道誰會開這種玩笑?」

    阿系不知道在想什麼,默默地看著腳尖走路,然後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對村長惡作劇……一點好處都沒有。」

    「先別管是不是惡作劇,這村子或附近的人當中,有誰知道栗林已經死了?」

    「這……」

    阿系歪頭想了一下,接著說:

    「如果村長不說,應該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金田一耕助認為村長——多多羅放庵是個相當心高氣傲的人,這次是栗林向他道歉,他才會高興地答應讓栗林回來。如果情況不是這樣的話,他一定還會繼續生栗林的氣吧!

    正因為心裡還有疙瘩,所以他不去參加喪禮,也不寄弔唁信函,甚至連聽都不願意聽到「栗林」的名字!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隨便跟別人提栗林已經死掉的事情呢?

    想到這裡,金田一耕助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不禁停下腳步。

    「金田一先生,你怎、怎麼了?」

    阿系害怕地回頭看著金田一耕助。

    「沒、沒什麼。」

    金田一耕助拿下帽子,擦一擦額頭冒出的汗說:

    「老闆娘,趕快走吧!」

    「是。」

    阿系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她一邊觀察金田一耕助的表情,一邊小跑步地跟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神戶方面寄訃聞給放庵先生,如果他有收到的話,應該知道栗林已經不在人世了。

    既然栗林已經去世,放庵先生收到的那封信就是假的,而他當然也知道那封信不是真的。

    可是,放庵先生當時那麼高興,瞧他滿心歡喜的模樣……

    根據何系所說,放庵先生這個人似乎相當不好惹。

    如果放庵先生真的不知道栗林已經死亡的話,就有三種可能性:

    第一:神戶方面說有寄訃聞給放庵先生,但事實上卻沒有寄。

    第二:有可能是信件傳遞出了錯誤。

    第三:或許僕聞有送到放庵先生那兒,可是卻被其他人拿走了。

    不管是哪一種狀況,可以確定的是,放庵先生收到的那封信是偽造的,而且寄這封信的人肯定是昨天傍晚越過仙人頂,來到鬼首村的那個人。)

    金田一耕助想到這裡,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阿系剛才說過:

    「對村長惡作劇……一點好處都沒有。」

    正因為如此,事情變得更加詭異。

    如果多多羅放庵在昭和七年發生的那樁案件中,掌握很重大的機密……那整個情況就又不同了。

    金田一耕助害怕的也是這一點。

    「對了。」

    金田一耕助有點喘不過氣來,回頭看著跟在後面的阿系。

    「昭和七年,『龜之湯』老闆娘的丈夫被殺的那件案子……」

    阿系一聽到這樁可怕的殺人案,驚訝地瞇著眼睛問:

    「怎麼了?」

    「那天晚上,聽說栗林跟村長吵架,然後衝出家門?」

    「是的,那天晚上栗林跑來我家。」

    「她跑到你家?」

    「嗯,當時我父親說等到天亮,就要帶她回材長那裡;而村長那邊也打算天一亮就到我們家來。後來發生那件案子……村長就沒辦法來了,我們也猶豫著該不該在這種時候帶栗林回去,不料栗林竟然逃跑了。

    後來警察找到她時,她已經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因此,村長認為是我們夫妻故意放她逃走。」

    「他們夫妻為什麼吵架?」

    阿系沉默了一下說:

    「村長這個人從小嬌生慣養,他在某些方面很明事理,有些方面卻又十分難纏,比方有的人在外面對人很好,可是一回到家就很會鬧彆扭,而且只要一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就會亂發脾氣。唉!村長有時候還會動武,栗林也被他打過。」

    他們越過山頂來到山麓時,天色已經全黑了,幸好金田一耕助跟阿系都有準備手電筒。

    「村長殺手」

    他們來到村辦事處前面的時候,幾個年輕人從裡面跑出來。

    「啊!金田一先生,你剛回來嗎?」

    歌名雄出聲問道,他曬黑的臉龐露出一口編貝般的白牙,笑得無憂無慮。

    「你們都在啊!由佳利呢?」

    「我們正要當『不速之客』呢。」

    五郎在旁邊插嘴說。

    「什麼不速之客!講話別這麼難聽。」

    勝平在一邊責備他,接著對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魅力女孩——大空由佳利衣錦還鄉,當然要招待我們這些青梅竹馬,也就是我們這些以她為榮的年輕紳士

    「阿勝,你也算是紳士啊!」

    「五朗!你這個笨蛋……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更正一下,除了五郎之外的我們這些紳士……啊!『井筒』的阿姨,你也一起來……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村長家。」

    「阿姨,你回去的時候請跟重吉或阿照說一聲。」

    歌名雄在旁邊說道。

    「詳細情報從今晚開始商量,千惠子大致上答應了,後天十三日到十六日晚上,要在『陣屋遺跡』(註:「陣屋」的稱呼來自於日本封建時代的君主的住處,因為階級最低,不稱為城,而只叫陣屋。)舉行盛大的盆舞(註:中元節慶跳的舞蹈)。」

    伊東情濃守的「陣屋遺跡」,現在已經變成一所小學。可是,鬼首村的村民都不稱「學校」,反而習慣叫它「陣屋遺跡」。

    「好的,謝謝。」

    「走吧!」

    五、六個年輕人一臉興奮地離開,金田一耕助和阿系則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著。

    從村辦事處到多多羅放庵的住處大約有二十五、六分鐘的行程。沿途的山路曲折,若將這段路程換作直線距離,也得耗費相當時間才能走完。

    離開鬼首村的村落後,四周突然暗了很多,多多羅放庵的屋子被包圍在天鵝絨似的深沉之中。

    屋內沒有燈光透出,這又使得金田一耕助和阿系的心一緊。

    多多羅放庵通常不會在晚上出門,現在睡覺似乎又嫌太早。

    「村長、村長!我是『井筒』的阿系!村長,你在家嗎?」

    阿系的聲音有點顫抖。

    「放庵先生,我是金田一耕助,你已經睡覺了嗎?」

    金田一耕助跟阿系交替喊了兩、三次,可是屋內都沒有人回答。

    兩人對望一眼,整張臉因緊張、害怕而變得慘白。

    「他可能出去了。」

    阿系故作輕鬆狀,可是她的聲音很明顯在發抖。

    「先進去看看吧!」

    金田一耕助伸手一推,門便開了。

    他率先走進去,阿系也膽戰心驚地跟在後頭。

    兩人先用手電筒照一下屋子內部,金田一耕助環視上次跟多多羅放庵對坐的那間房間,沒有發現任何人影。

    金田一耕助來到升著抗爐的茶室兼廚房時,後面突然響起「喀嚓」一聲。

    原來是阿系扭開掛在天花板上的電燈開關,四周頓時亮了起來。

    「啊!」

    阿系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金田一耕助一聽到她的尖叫聲,馬上回頭一看。

    剎那間,他的眉頭緊蹩。

    只見桌上有一個酒瓶、兩個茶碗,以及一盤醬油烤河魚、兩個盛著豆汁的紅漆碗、一盤燉山毅萊跟油炸豆腐皮、一盤裝滿油炸豆腐壽司。

    從大蠟燭垂掛著蠟淚的情形來看,昨天停電的時候,他們應該還喝得非常酣熱。

    引起阿系尖叫的原因,是從桌面上延伸到薄薄的夏季坐墊,以及桌子四周的地板上,到處血跡斑斑。

    金田一耕助走到狹窄的廚房裡,看到有個水瓶放在地上的角落,水瓶蓋上散放著五、六根植物,看起來好像是桔梗花。

    金田一耕助拿起那幾根植物細細觀看,就在這時候,他又聽到阿繫在後面尖叫著。

    「不可以!金田一先生,那是毒草,不可以碰!」

    「毒草?」

    金田一耕助慌忙把那幾根植物丟在地上,說:

    「這是什麼植物?」

    阿系的臉上充滿恐懼,呼吸急促地說:

    「啊!這……我們都叫這種草是『村長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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