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蠻情人的記號 第一章
    青山綠水繚繞,透過車窗望著外頭那令人心曠神怡的藍天綠樹,忍不住一個衝動竄上了心頭,洛子健也顧不得自個兒的車速正處於飛馳的狀態,腳底煞車一踩。

    吱地一聲,刺耳的輪胎磨地聲,在山谷間竄起。

    洛子健完全不顧什麼交通安全,大剌剌且任性的將車子就這麼停在寬闊馬路的正中央,車門一開,他頎長健壯的身子,便從車子裡頭竄了出來。

    像是迫不及待似的,連車門也來不及關,就快步的走到了崖邊,微瞇的眸子筆直的凝著眼前的美景。

    深深地吸了口氣,洛子健雙手環胸,瞧著崖底下那一朵朵洶湧地在黑色巨石上激起的白色浪花,著迷似的瞇起了眼。

    雖然他也算是半個台灣人,可他之所以會選擇這個蕞爾小島,完全是因為它夠小,小得幾乎在世界地圖上找不到任何的蹤跡。

    既然它夠小,那麼他的那些煩人卻又精明的手下,應該一時半刻也想不到他會藏身在這個小地方,他自然便能好好的度個小假,完全不用去理會那些惱人的凡塵俗事。

    但他沒想到的是,當他一踏上了台灣這塊土地,便深深的被眼前這些堪稱鬼斧神工的景致給迷住了。

    一輛車、一個人,他在台灣這塊土地上走走停停,用一種幾近尋覓的方式,膜拜著這塊純樸的土地。

    看著眼前的白浪滔滔,洛子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任那帶著鹹味的氣息,筆直竄進他的鼻端,正當他準備回身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了砰地一聲巨響。

    不到一秒的時間,洛子健原本放鬆的身軀倏地變得緊繃,他猛地回身,右手已經下意識的往腰際摸去。

    當那黑亮亮的槍身被他握在手心,洛子健那宛若豹眼般犀利的眼神,也開始快速的搜尋著敵人的所在。

    但,不瞧還好,一瞧,洛子健簡直是傻了眼。

    一輛大車就停在路中央,若要說是別的轎車因為煞車不及所以撞了上去,他也就認了,可是……一輛腳踏車的車速能有多快?竟然還能硬生生地撞上他的車,這個騎車的女人難不成是個白癡?

    這樣沒好氣的想法剛自他的腦海中穿過,他那向來靈敏的耳際便竄進了一個女人的嘀嘀咕咕。

    「咦?怎麼有輛車停在馬路中間呢?」花新願揉著頭上因為方纔的意外而撞出來的腫塊,嘴裡喃喃不解的自問道。

    忍不住,她抬頭掃了掃四周,還來不及讚歎站在崖邊那個身影,是多麼的昂藏宛若天神,她就被自己腦海裡竄過的念頭,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幾乎是用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地上跳了起來,她甚至完全沒有感受到腳踝處正傳來陣陣刺痛,只是努力的邁開步伐,一步、兩步、三步的向前奔去……

    當兩人之間的距離愈縮愈短,洛子健原本因為方纔的意外而緊皺的眉頭,又忍不住地往中間兜攏了些。

    這白癡女人是在幹嘛?

    緊抿的唇角微微的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他的手自腰間的槍移到了置於臀後的皮夾子。

    懶得同那女人多說一句,洛子健乾脆俐落的掏出了皮夾,隨意的抽出了厚厚的一疊鈔票等待著。

    「先生……」

    花新願匆匆的疾步走至洛子健的身前,氣喘吁吁的才要開口,誰知突然間,一大疊的鈔票被遞至她的眼前。

    雖然從小在孤兒院裡長大,可花新願到底也不是沒見過錢,她望著那一疊令她咋舌的鈔票,忍不住吐了吐舌頭,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這個男人已經準備把他身上的錢全都施捨光,反正等他以後到了那邊也就用不著了。

    「給你,走開!」多言簡意賅的幾個字,充分的顯示了洛子健懶得理會她的意念,可問題是,看在新願的眼底,又是另一種的解釋了。

    他要她走開,應該是希望自己不要打擾他,可是,怎麼能不打擾呢?

    編貝般的齒猶豫地-進了新願小巧卻豐潤的唇,讓那原本紅潤的唇泛起了一絲的白。

    她的膽子向來小的可憐,以往要是遇著這種雖稱不上是凶神惡煞,但卻也渾身散發著冷意的男人,她絕對會退避三舍,跑比飛的還快。

    可問題是,他擺明了厭世,難道她真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上絕路不管嗎?

    這種事,她做不到!

    鼓足了勇氣,深吸了口氣,花新願勉力地不讓自己單薄的纖軀,在他冷然的眼光中打起顫來。

    她上前了一步,倏地伸手緊緊地握住了洛子健的手,然後急切地說道:

    「先生,生命誠可貴,我是不知道你遇上了什麼麻煩,可是既然有勇氣尋死,又怎可能沒有勇氣活下去呢?」

    儘管已經被瞪得背脊寒顫直打,她仍是叨叨絮絮地說著,一雙小手更是緊緊地纏著洛子健的大手,怎麼也不肯放,那小心翼翼的緊張模樣,活像是她一鬆手,洛子健便會跌入身後的萬丈深淵似的。

    她……是個瘋子嗎?

    聽著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女人的話,這個念頭率先的竄入了洛子健的腦海裡,但當他望著她那清澄得沒有任何一絲雜質的眸子時,清楚的在她的眼中瞧見了擔心。

    那樣的擔心對於一個陌生人來說,太過的直接與令人不解,原本已經竄至舌尖的低咒倏地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情緒。

    「真的,別尋死!自殺的人死後是得下地獄,而且得不到上帝的救贖的,你……」沒有察覺洛子健審視的目光,花新願兀自讓自己的唇快速的開合著。

    「我沒有要自殺!」在她的叨念中,洛子健字字清晰的說道,可他的話卻沒有能竄入新願焦急的腦子中。

    「如果你真的有什麼困難不能解決,要不,你說出來,我或許能幫上一些忙。」

    那種急切是那麼的真切,可是,卻沒讓洛子健有半點的動容。

    愚蠢、天真又白癡,是他對這個女人唯一的觀感,他用力的甩開了她的手,然後揚高音量吼道:

    「我沒有要自殺,我是在看風景,你……」

    他的話竄入花新願的耳際,她喃喃地重複著,原本佈滿焦急和慌亂的腦海中,倏地爆開了一聲巨響。

    「你沒有要尋短?!」

    「沒有!」

    天啊!她究竟鬧了什麼樣的笑話啊?

    認知清楚了,原本為了救人一命所爆發的勇氣也跟著在轉瞬間宛若破了口子的氣球般,消逝無蹤,原本極端怯懦的性子,在她纖細的身軀內抬了頭。

    「呃……對……對……不……起!」花新願漲紅了自己巴掌大的臉蛋,她甚至連抬頭瞧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在洛子健的驚異眸光中,她低垂著頭,然後倏地回身,一雙小腿開始努力的邁啊邁的,在他還來不及多說什麼的時候,一溜煙的就跑了,那模樣活像是後頭有鬼在追似的。

    她甚至急得連自己橫躺在路中央的那輛腳踏車都來不及牽!那急遽變化的模樣,著實出乎洛子健的意料之外,他望著那妮子離去的方向良久,然後慢條斯理的步向前,伸手牽起那輛顯然受創不大的腳踏車。不過單手稍稍使力,那輛腳踏車已經掛在他的肩頭,不一會便躺進他的車廂之中。

    挺有趣的,原本以為她是一個想要借由意外小發一筆橫財的貪婪女,結果她搖身一變成為一個膽大無腦的女人,可偏偏不一會又變成了怯生生的小白兔,真是一個怪怪的女人。

    跑跑跑!

    花新願努力地朝著自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她從小到大生活的孤兒院的方向跑去。

    那堪稱落荒而逃的速度,讓她的胸口急遽的起伏著,可她甚至連回頭瞧瞧那個男人有沒有追上來的勇氣都沒有。

    其實,她本就膽子小,對於陌生人更是常常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方才是打哪兒生出的勇氣,竟然……竟然敢這樣勸諫著那個散發著陰鷙與霸氣的男人。

    她怎會誤以為他想要尋短呢?

    雖然只是一面之緣,可是現下仔細回想起來,那個男人渾身上下皆流露著一股領袖氣息,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尋短呢?

    唉……的確是她太過自以為是了,才會鬧出這樣的大笑話來。

    花新願邊走邊想著,兩道細細的柳眉幾乎因為自己所鬧出的笑話,而皺成了一團,陷入自己思緒中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眼前一條麻繩橫亙。

    她的腳一踏過,那條麻繩便立時被拉扯了起來,那繩立刻咬進了花新願的小腿,讓她整個人失去了平衡。

    啊地一聲尖叫劃破了山林的寧靜,跟著,新願便以極度不雅的姿勢趴跌在地上。

    「嗚……好痛!」腳踝的二度創傷,讓新願忍不住地發出了低吟。

    她的呻吟剛落,旁邊的樹叢便立時竄出了一聲訕笑聲,新願一聽便知方纔的事不是意外,她循聲望去,果不期然見到樹叢旁竄出的小人影。

    「建倫!」一見那人影,花新願便連忙忍痛喚道。

    這個看似桀騖不馴的八歲孩子,是最近才來育幼院的,平日總是沉默不語,但卻又特別喜歡捉弄人,尤其是喜歡捉弄她,對於他的捉弄,她向來也不以為意,畢竟總是個孩子。

    「幹嘛?!」

    對於自己的惡行,方建倫可是一點兒也不覺得愧疚,誰叫這女人笨得跟豬一樣,還自以為是地扮起善良天使,他就是不相信這世界上真有這麼善良的人,所以才會總找她麻煩。

    他倒要瞧瞧她究竟能有多好的脾氣,哼!

    新願努力地自地上爬了起來,跛著右腳,居高臨下的望著那倔氣的孩子,語氣不帶一絲責難的問道:

    「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雖然腳踝處傳來陣陣的疼痛,但是新願說話的語氣還是很溫和。

    在她的觀念裡,孩子總是調皮,不會有什麼壞心眼,所以她一點責難他的意思都沒有。

    可是,她的善良,建倫並不領情,就在新願試圖趨近他,並探手想要摸摸他的頭時,他竟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伸手朝她一推。

    完全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再加上右腳一再受創,新願整個人頓時失去了平衡。

    倒退了幾步,就在她以為自己可以穩住身軀之際,右腳卻又猛地一滑,這一滑宛若雪上加霜一般,讓新願的身子更加搖晃了起來,更慘的是,在這般慌亂之際,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有條不算淺的溪流。

    噗通一聲,她那纖細的身子已經在河中載浮載沉,整條河流之中唯一可供她稍稍支撐的,便是河岸旁那一截岌岌可危的枯木。

    「建倫,你別下來救我,快去叫人來幫忙。」即使自己已經身處於危險之中,但新願心頭最掛念的,還是孩子的安危。

    聽到她急切的話語,方建倫只是白眼一翻,很是沒好氣的咕噥道:「誰要去救她啊?那個白癡女人也未免太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吧!」

    她最好早死早超生,免得到頭來一樣被那群惡狼拆吃入腹。

    又掃了在河中載浮載沉的新願一眼,然後……他不發一語的回身,逕自邁開了步伐,走人。

    「還好……還好……」望著建倫快速消失的背影,緊張的新願終於吁了一口氣。

    至少他是安全的。

    那種放鬆感讓她渾然忘了自己身處極度危險之中,忍不住鬆開了緊扯著枯木的右手,準備拍拍胸口。

    她的手才一鬆開,「完了」的念頭便立時竄進了她的腦海之中,然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際,湍急的水流已經將她沖離了岸邊。

    再次陷入載浮載沉的狀態之中,向來不諳半絲水性的新願,努力地自河水中抬起頭來呼吸甜美的空氣。

    「救命……救命……」可是,初時體力還堪負荷之際,她還能勉強地吸到空氣,可是漸漸地體力流失了,花新願肺中的空氣也跟著愈來愈稀薄……愈來愈稀薄……

    「救……命……」

    同樣的任性事,他從來不會做第二次,因為那會讓事情變得沒趣。

    可偏偏他就是做了,而且做的時間才離方纔的衝動不久。

    洛子健再次旁若無人的將車給大剌剌地停在了馬路中央,原因很簡單,依然是眼前那相當令人震撼的美景。

    可是,他的腿才剛跨出門外,耳邊就傳來細細的低鳴。那就像是瀕死之人所發出的最後哀鳴,低低淺淺的,幾不可聞。

    照理說,他不該聽到那聲低鳴的,因為花東這塊幾乎接近原始的土地上,有著太多大自然的聲音,迴繞在人們的耳邊,流水聲、蟲鳴聲、鳥叫聲……

    可偏偏那聲音就是穿透了所有大自然的聲響,竄進了他的耳膜之中。

    或許是因為他這一生中,聽過了太多這樣的哀鳴,所以特別覺得熟悉吧!

    洛子健薄抿的唇畔牽扯出一抹帶著嘲諷的笑容,甚至沒有打算往那聲音發出的方向查探的慾望,原本想要欣賞美景的步履一頓,腳跟俐落地一旋,他就要走人。

    人們不總是喚他是惡魔之子嗎?身為一個傭兵集團之首,本來就不能容忍著「良心」這種無聊的東西在他的胸膛裡躍動的。

    可……

    「救……」哀鳴又這麼硬生生的飄進了他的耳中,不期然的,方纔那個魯莽得近乎愚蠢的女人的面容,閃進了他的腦海中。

    是什麼原因讓她那種看起來怯懦得像只耗子似的女人,可以鼓起勇氣去救人呢?救人的滋味有殺人甜美嗎?

    洛子健好奇了……

    就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輩子他算是「殺人無數」,可偏偏就沒救過人。

    試試看好像也不賴吧!

    當這樣的念頭竄起,洛子健沒給自己多加猶豫的時間,因為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懂得「猶豫」二字怎麼寫的男人。

    他跨出了步伐,往那聲音出現的方向走去,居高臨下的,他在潺潺的河流岸上,見著了那發出呼救聲的主人。

    活像是個破布娃娃似的,那個女人無力的躺在河岸上,緊抿的唇畔不再發出任何求救的聲音。

    看多了死亡,從那幾不可見的胸前起伏中,洛子健知道只要他再不施以援手,這個女人就真的要去見閻王了。

    俐落的身子幾個躍動,洛子健已然昂然的站立在那個瀕臨死亡的女人面前,才定睛一瞧,洛子健便忍不住驚詫的挑起了眉頭。

    她不就是那個愚蠢的以為他要自殺的女人嗎?

    看看這會兒究竟是誰活膩了!

    洛子健那仿若刀雕斧鑿的唇,逸出了一聲輕淺的嗤笑。

    他彎身,支手挑勾起她細緻的頸項,然後雙手交疊地置於她的胸口,等一切就緒之後,他俯身,準確無誤的找著了新願那蒼白而無血色的唇。

    他以破天荒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地按壓著她的胸膛,然後輕緩地渡氣至她的身軀裡。

    在這種機械化的動作中,洛子健的腦海中倏地竄上了一絲絲邪惡的念頭——原來救人的滋味,還挺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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