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著也是閒著 第二章
    瞿禹楠原本以為自己很累了,開了大半天的車應該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可是和他們一聊起來精神卻越來越好。他根本就不認識這群人,也不認為彼此的生活會有什麼交集,但是這樣的陌生卻像是一個安全的保護,對方不會因為他的名氣或權勢,而在言語間多所諂媚或想攀附關係,光是討論著這附近的景點就足以讓人產生興趣。

    或許是彼此沒有利害關係,聊著聊著,瞿禹楠只覺得自己跟著放鬆不少,他開始明白為什麼喬治會喜歡來這裡;喬治說他一有空就會來這裡,有時候是替程可綠帶點東西過來,幾乎所有的常客都會雞婆的帶些日用品過來,所以這裡什麼都不缺。

    「為什麼要搬到山裡?真的是因為閒著也是閒著嗎?」

    這幾乎是所有人都想問程可綠的問題,像她這樣年輕女人,應該只喜歡待在五光十色的大城市裡,可是她偏反其道而行的一個人跑到山上住,一開始瞿禹楠不認為自己會對她搬來這兒的原因有興趣,可是跟她聊了一會兒後,他卻開始覺得奇怪了,程可綠的個性不算是冷調,雖然一開始她會對陌生人有所防備,但聊開了之後她倒是挺好相處。

    「你覺得這裡不好嗎?」程可綠為自己倒了杯茶反問他。

    「不是,這裡很好。」他環顧屋內一圈,這屋子住起來的確很舒服,就像是個家一樣。「但現在的人少了便利商店,少了可以出門就買得到生活所需的環境,似乎就是……」

    「我有車子,如果我想要什麼都可以開車去買,而且我也喜歡開車,另外每隔幾天就會有人送貨過來,所以你所謂的便不便利的事是不存在的。」

    她一說完其他人跟著哈哈大笑,喬治拍拍瞿禹楠的背說:「我就跟你說了,這女人是個怪胎!」

    「她看起來不像是怪胎。」瞿禹楠一點也不覺得她奇怪,至少除了她躲在山裡這件事以外,程可綠看起來不像是會離世索居的人,而且她的話題也頗跟得上時代,他甚至認為如果她待在大都市裡,肯定會是眾人目光的焦點和追求的目標。

    「我就跟你說她是怪胎啊!住在這種地方講話還一點都不落伍。」喬治雙手一攤,一副不知道是佩服還是拿她沒辦法的模樣。

    「還不都是因為你們一天到晚跑來這裡,還灌輸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這三個月裡最好別再讓我看到你,一天到晚跑來這,難怪你女朋友不想跟你在一起。」程可綠佯裝生氣的對喬治說。

    「喂!是她劈腿好不好?這跟我休假就跑來這裡一點關係也沒有。」喬治可不服氣了。「要不是她搞上了她老闆,我會帶著她一起過來。」

    「你又沒有跟她說清楚,怎麼知道她真的跟她老闆在一起?你自己跑來這裡生悶氣,難道這就對她很公平嗎?」她一臉的不以為然。

    「呵,原來你還兼做心理輔導啊?」瞿禹楠笑著說。

    「這只是良心的建議。」程可綠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多閒工夫。「喬治,幫我把桌上的東西收一收。」

    「要睡啦?」

    「頂多只能睡兩小時。」她看了下手錶回道。

    瞿禹楠跟著看了下手錶,沒想到都快三點了。

    「一大早你要去哪裡?」

    「日出時間大概是五點左右,天氣應該不錯,我想出去拍幾張照。」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他主動提議。

    「可以,不過我想你爬不起來的。」她答得很順,好像以前這種情況也常發生。「而且我不想跟一個睡不飽還有著起床氣的人一起去看日出。」

    「我會起來的。」

    「四點五十分,在這裡集合。」

    「沒問題,不過有其他的房間嗎?」瞿禹楠可不想跟海倫睡同一間房,他已經沒有了和她在一起的興趣。

    「今天人很多,如果你不介意跟喬治睡同一間的話,他睡的那間房裡有兩張床。」程可綠打了個呵欠,喚了喬治一聲,「喬治,他跟你睡同一間房好不好?」

    「好啊,我還要跟他們一起打電玩,應該會打到天亮吧。」喬治和其他朋友早拿出最新款式的TV

    「是啊。」瞿禹楠點點頭。

    「你會不會爬不起來?」喬治知道他開了半天的車,只睡兩小時怎麼會夠?「要不要我叫你?」

    「如果我真的爬不起來,你叫我我也一樣會賴床。」

    「那倒是。」喬治點了點頭,把所有的杯盤都收拾到流理台。「那就晚安囉!你好好休息吧。」

    瞿禹楠睡得很好,雖然只有兩個小時,但床鋪很乾淨,床墊也很柔軟,他稍微梳洗了下就躺上床,才閉上眼就睡著了,不過大概是心裡一直記掛著要早起去看日出這件事,四點半他就自動醒來了。

    來到大廳只見喬治和其他人還坐在電視前努力的打電玩,熬夜對他們來說一點也不是問題。

    「你們都沒睡難道不會累嗎?」

    「來這裡難得跟朋友在一起,玩開了就算不睡覺也開心啊!」喬治臉上泛著興奮的紅潤,顯然刺激的電玩早已經提振了他的精神。

    他身後突然傳來程可綠的聲音──

    「你別管他了,他是這屋子晚上的守衛,只要有他在,這屋子整晚燈都不會熄的。」她背著相機邊下樓邊說。

    「可綠姊,我幫你們把早餐做好了,你記得帶著。」在那群玩電玩的人裡有一名年輕女孩Wendy,不過她老早就在廚房裡忙著準備食物,一見程可綠下樓就對著她說。

    「謝啦!」程可綠回頭對著瞿禹楠說:「早餐給你拿囉!」

    瞿禹楠走到吧檯旁拿了一隻提籃,還有裝了咖啡的保溫壺,跟著她走出屋外,露露也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

    天仍是黑的,不過踩在石子路上,他心裡突然有種感覺像是已經來過這裡好多次。

    「我還以為你會爬不起來。」

    「或許是我對這裡好奇吧,我很想知道這裡的日出會是怎樣。」他和她並肩走向一輛越野車。

    「看日出的地方離這兒大概有十分鐘的車程。」她打開後座的車門讓露露跳上車,接著兩人都坐進車子裡她才繼續說:「我希望今天能拍到我想拍的畫面。」

    瞿禹楠看著她的側臉,不得不承認程可綠是個很吸引人的女人,她姣好的容貌,她說話的神態,甚至就算她什麼話都不說,她身上還是會散發出一種獨特氣質讓人不得不注意她。

    「除了喬治他們常過來以外,平常你真的一個人住在這兒嗎?這樣會不會太危險了?」他隨意的找著話題。

    「你以為迷路的人這麼多嗎?」她倒是一點也不擔心。

    「或許有人曾經來過,知道你是一個人住在這兒的。」他挖掘著可能性。

    「我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讓人進門的,門口會掛上公休的牌子。」

    「但如果有人闖入呢?」

    「露露很凶,而且屋子裡有監視器,如果我真的遇害了,會有人把壞人給揪出來的。」她一點也不在乎這事實是否會對自己造成威脅,還回頭對著露露笑了笑。

    「看來你早就想過所有的可能性了。」

    「因為我知道不管在哪裡都有可能遇上壞人,不見得這裡就比較危險,話說回來,壞人沒事跑到山上來做什麼?」

    「或許壞人是想跑路,你這裡地處偏僻,屋子裡又什麼都有,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說不定我有槍呢?或許我才是其他人該害怕的對象。」

    「你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瞿禹楠不認為她說的話是真話。

    「我都能窩在這種深山裡了,很多事不見得不可能發生。」她說話時臉上還帶著笑容。

    「或許吧。」他也跟著笑了,像是在笑自己。「我也沒想到我現在會在不知道名字的山裡,跟一個我才認識幾個小時的女人一起摸黑要去看日出,這一點都不像是我會做的事。」

    「人生有多方面的嘗試不是很好嗎?」

    「這只能算是不在我預期之內的嘗試,我甚至沒想過會在這山裡過夜,但是睡得挺好的,床鋪比我想像的乾淨,而且聞得到太陽的味道。」

    「因為昨天天氣很好,所以我把所有的被子都拿出去曬太陽。」她很高興自己昨天的舉動是對的。「曬過太陽的被子睡起來感覺就是不一樣。」

    「要照顧那麼大的房子,的確是需要很多時間,你真的做得很好。」瞿禹楠注意到他說出這話來時,她臉上有著得意和歡喜的表情。「你似乎跟所有人都可以處得很好。」

    「我只是盡量不與人為敵。」她將車子轉了個大彎,開上了一個上坡道。「我們快到了。」

    過了一會兒,車子停了下來,兩人一狗立刻下車,但車子一停大燈也跟著關閉,黑漆漆的山林裡眼前感覺得到的只是濃霧,根本什麼也看不到,兩人的腳步聲,加上露露興奮的喘息跑動,為這靜謐的山林多增添了點人氣。

    「我這裡有手電筒,你跟著我走吧。」

    程可綠打開手電筒,照亮面前的路,瞿禹楠跟著她的腳步走,露露像是早已經熟悉這裡,一下車就自在的跑開。

    「我們坐在這兒等吧。」她踢了踢腳邊橫倒的樹幹,示意他坐下。

    等兩人坐定後,拿出Wendy做好的早餐,程可綠關掉手電筒,兩人摸黑吃著早餐。

    即使兩人應該是陌生的,可是和她在一起瞿禹楠只感覺到自在,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覺得胸腔好像跟著舒緩開來。

    「你常早上摸黑出來等日出嗎?」

    「對啊。」她點點頭。「不過得看天氣,想拍到漂亮的照片並不容易,要是有霧也沒有用。」

    「我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摸黑在霧裡吃早餐,我覺得自己似乎快飛起來了。」他笑著說。

    「就像是踩在雲端一樣。」她說出他心裡所想的。

    「對啊,我喜歡你這個形容。」他手中的三明治還有著溫度,這早餐吃起來跟昨晚的泡麵一樣美味。「我想我以後應該會常來吧。」

    「你連日出都還沒看到,就足以讓你下此決定嗎?」

    「或許我要的只是這種感覺。」

    「我猜你是心情不好才開車出來亂逛的吧?」

    「我看起來像是心情不好嗎?」他的確是有些悶,但是他不認為自己臉上看得出一絲抑鬱。

    「我不知道,不過偶爾出來走走是挺不錯的。」程可綠不想針對他的心情是好是壞做出結論,畢竟他們還沒熟到需要彼此關心的地步,還是聊些安全的話題比較好。

    「我昨天出門前並沒有想到我會來到這裡。」

    「人生不就是這麼充滿意外的嗎?」

    「那你呢?你第一次是怎麼來的?」

    「跟你一樣,隨便開車四處亂晃就晃到這兒了。」

    「所以房子是你來了之後才蓋的?」

    「嗯。」她點了點頭。

    「應該花了不少時間吧?」

    「還好,蓋一間房子沒有你想像的那麼久,如果嫌慢就幫忙做,反正我也沒別的事……」

    「閒著也是閒著?」他的話惹來了她的一陣輕笑。

    「算是吧。」程可綠也不否認。「反正我想要什麼就開車到台北搬回來,慢慢做……感覺就像是愚公移山一樣,結果等房子弄好了之後,我才發現其實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台灣這麼小,就算是從台北開到屏東也花不了一整天的時間,所以這裡也不算是太遠的。」

    她說得沒錯,瞿禹楠同意的點了頭。

    「不過還好你蓋了這間房子,要不然迷路的人就得被困在這山裡了。」

    「但我可不是什麼慈善家,我也沒想過要做賠本生意,所以你吃的用的住的我都會算錢的。」她提醒他。

    「那不是問題。」他並不認為她會獅子大開口,而他這一夜的離奇經歷是讓他願意付出金錢來換取的,過去這幾個小時他過得的確很快樂。

    「你看,天空已經開始變色了……」

    隨著她的話,瞿禹楠開始注意起四周,細微的鳥叫聲隱約的傳出,取代之前的蟲鳴,四周的濃霧也慢慢散去,黑暗的天際多了些深藍……

    他從來沒這麼仔細的注意過天亮的過程,他聽見她準備相機的聲音,不過此時的他只顧得了注意週遭的變化,好像錯過了一秒都會成為遺憾,直到天空的藍漸漸轉淡,白色的雲朵染上了橘黃,原本圍繞在身邊的霧氣漸漸消散了。

    「真美。」他由衷的說出心裡的感受。

    回頭看著程可綠,只見她或站或坐的不時捕捉著眼前的美景,專注得忘了他的存在。

    瞿禹楠看著她,只覺得她認真的模樣很迷人,尤其是在晨曦當中,她的臉被微弱的日光映照得特別美麗,她隨意綁了個馬尾,耳邊的髮絲隨著風不時的揚動,還有她的神情。

    他竟然希望她能夠用這般專注的眼神看著他。

    「幫我把腳架拿來好嗎?」她突然對他說。

    當她的目光對上他的,瞿禹楠有些失神,連忙應了聲好,藉著動作掩飾自己的失態。

    「我想今天應該可以拍到不錯的照片。」她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只是高興著可以捕捉到完美的畫面。

    「這應該會讓你很開心吧?」

    「是啊。」她又按了幾次快門。

    瞿禹楠拿起裝著咖啡的保溫壺為兩人倒了杯熱飲,不得不承認在這有點寒意的清晨裡,喝點有溫度的東西是很舒服的。

    「昨天晚上喬治說沒有咖啡。」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事,不過語氣裡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所以你應該知道你的女伴很討人厭吧?」她說著竟然笑了。

    「看來大家的感受都差不多。」他自嘲道。

    「你怎麼會帶著她一起出門?」

    他聳下肩,「我也不知道,在車上我已經問了自己很多次了。」

    「你確實是該懊惱的,不過出門玩一趟也才能知道彼此真實的個性。如果這是個試驗的話,你應該已經幫她評出分數了吧?」

    「她不需要我為她打分數。」

    「在我看來是需要的……她似乎很在意你的感覺。」

    「在意並不代表就會為了我改變。」

    「你希望女人可以為了你而變成你想要的樣子嗎?」她一臉不以為然。

    「是啊,我不會睜眼說瞎話否認我沒有這麼想過,我就是這樣的男人。」他為自己的論點感到驕傲。

    「看得出來你是被很多女人寵出來的壞榜樣。」

    「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就會無條件的想為他付出。」

    「還好我不會愛上任何人。」她反諷道。

    「你怎麼這麼確定?」

    「因為我跟你一樣,我只愛我自己。」程可綠放下相機,伸手接過他手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後用著專家的口吻評道:「唔,Wendy煮咖啡的技術還是得再多練習,有點焦了。」

    「我倒沒注意那麼多。」反正還沒難喝到讓人吞不下去。

    「那是因為你有些心神不寧,所以對週遭的事不是那麼在乎,我猜你平常不是這樣的人。」

    「你覺得你一眼就可以看穿我嗎?」

    「我大概可以猜得到你是怎麼樣的人。」程可綠目光仔細的在他身上梭巡著。「你穿著名牌衣服,連休閒裝扮都像是模特兒在走秀,而且你的衣服乾淨得不像出來玩的遊客,你的髮型看起來好整理,其實卻不然,你的手錶名貴卻不誇張,我看過你的車子,外表挺乾淨的,所以我猜你應該避開了路面上的水窪坑洞……如果你樣樣都太完美,我會猜你搞不好還有強迫症,不過你願意跟我一起坐在枯木上等日出,所以我想你應該還有救。」

    「你觀察力還不錯。」

    「還有,你吃完三明治卻沒有隨手亂扔袋子,你幫我倒咖啡,我沒伸手接下你就一直拿在手上,看來你的家教還不錯。」

    「我以為女人都喜歡這樣的男人。」

    「在我面前你可以省了那套『女人都喜歡』的理論。」

    「為什麼?」

    「因為我不在乎那套。」程可綠給了他一個無所謂的表情,回頭對著山林喊著:「露露!露露!」

    狗兒奔跑的聲音從林子裡傳出,不一會兒露露便咧著嘴氣喘吁吁的跑到他們身邊。

    「你跑去哪裡了?腳弄得那麼髒……」程可綠蹲下身,拿著一條抹布幫露露把腳擦乾淨。「以後再弄這麼髒,就讓你自己跑回去,別想上我的車了。」

    「我們要回去了嗎?」

    「差不多了,反正日出也看到了,最精采的也不過就那幾分鐘。」她想拍的都已經拍到了,留在這兒也沒什麼事可做。

    「其實霧散去後,這裡真的很美。」瞿禹楠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是啊,不過山上要是沒有幾團霧飄來飄去,感覺實在很沒意思。」

    「那倒是,你的理論雖然實際,但是都實際得很有道理。」

    「做人實際點不是很好嗎?」

    「看得出來你真的過得很好。」

    「沒錯。」程可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我們回去吧,等一下送貨的車子就會來了,我想今天會送來汽油,夠你們開到最近的加油站。」

    「你們平常都會備好汽油?」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放著以備不時之需,這附近沒有商家也沒有加油店,所以我們什麼東西都得自己備齊。」

    「你的民宿到底叫什麼名字?昨天晚上太暗了,我只看到外頭有黑板寫著『今日特餐』幾個字,但是沒看到名字。」

    「就叫『無名』啊。」

    「為什麼叫『無名』?」

    「當初想了很多詩情畫意的名字,但感覺配起來都很俗氣,所以最後就直接叫『無名』。」

    「那我下次想再來的時候要怎麼辦?」

    「等你真的會再來的時候再說吧。」

    事實上程可綠一點也不認為像他這樣的人會再來這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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