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虎緣(下) 第三章
    又是江南,又是快到清明,陰雨綿綿的天氣。那樹葉兒被雨一淋濕就像變戲法一樣,一天要換一件新衣服,從淺綠、嫩綠一直要穿到深一些深一些,把那些枯的黃的灰的,都慢慢遮蓋地要再也找不到痕跡。

    城南那塊墓地前的青草,也抽出綠衣,沖淡了幾個蕭瑟之意,反而帶著很多親情,就彷彿死去的人,找到了安祥的處所,從另一個世界遙遙無聲地望了過來。

    叔成便是在這個時節風塵僕僕回到了家鄉,故地重走,雨絲更亂人心,一景一物又都牽扯著舊情。

    河岸邊的柳樹也變綠了,堤岸邊漁家女撐著小船赤著腳,洗衣的姑娘中有人會站起來吆喝著,聽著像首無人伴唱的歌。總督府早已易主,但是圍牆裡面還能傳出來孩子的朗朗笑聲,讓叔成聽得發癡,不知道是不是也這些小孩子會不會也會成為兄弟,許多年後,他們是一起高轎大馬,還是各分東西呢?江邊的沙灘小孩子們仍然還是玩挖坑和堆房子的遊戲,彷彿他們總有無人能進入的世界。

    多年沒有想過的舊話一一在耳邊響起。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在意,或者還以為忘了呢,看來都留在心裡了。叔成想著,笑著。有些酸,有些甜。

    撿了個稍稍放晴的天氣,叔成拎了個籃子,備了些薄酒去了南郊的墳頭。

    籃子裡放了些小點心,多是娘生前愛吃的。叔成想著,義父到底喜歡什麼呢?自己還從來沒有機會去留意過,也沒有機會再知道了,或者人最喜歡的,總是別人給不了的?

    蔣衡的墳上已冒出新生綠草,不知道為什麼與自己原來來時不一樣,少了淒涼冷清,卻有著記憶中蔣衡的溫柔。

    叔成一邊把籃子放在一邊,一邊坐在濕地上,輕輕用手拔去雜草,想起蔣衡臨死前的一笑,那是對著敬王爺的一句,「你說我和你在一起是悔還是不悔?」那時的自己聽到這話是什麼心情呢?是為蔣衡不平,是懼怕,是心寒,是怕有些事做了連後侮的餘地都沒有,是第一次知道有些事,是一直到死前還在計量著悔與不悔?

    放上祭品,義父,現在的你是不是和敬王爺身雖離,魂卻相依?心裡想,我還埋怨敬王爺對你不好,沒想到他也那麼快跟你走了。心裡多了好多唏噓。總覺得他們成不了親,好像名不正言不順,在一起就是偷偷摸摸,外面的人也會恥笑,但他們九泉之下相伴,那些快樂,又哪裡是尋常夫妻能體會的呢?

    「你、你不是華府的秦爺嗎?你這是來看誰呀?」問話的是位老太大,也是一樣拎著個籃子,到了這個年齡卻連枴杖也沒拄,不顯老態,還有幾分健碩。

    「是我義父。」叔成被打斷了思路,忙起身行禮。「您是?」

    「好多年不見了,你那時候小,不記得我這老太婆了。」老太太熟稔地拍著叔成的肩。「我是小時候給你娘介紹過洗衣服的何媽媽呀。」

    叔成臉一紅,想起幼時還和何婆婆一起江邊洗衣服的情景。

    「你這娃兒又有出息,又是孝順。秦媽媽可比我有福氣呀。」老太太說著,用衣袖在眼周拭淚。

    叔成忙說,「我也算不得什麼有出息。我還記得小三子呢?他怎麼今天沒陪您一起?」

    老太太靜默了一面,「哎,我的兒子先去了。」

    叔成大吃一驚,收住了聲,不知道如何安慰。

    老太太埋怨著,「這孩子心裡也沒個譜,朝廷在禁海呢,他不知道被誰說迷了心竅,把腦袋夾在胳肢窩裡,說做私船可以發財,結果被人抓了,處了刑。」說著淚眼婆娑起來。

    叔成忙問:「怎麼會這樣?」

    「我這老婆婆也不清楚,你不知道,這有些好奇怪的人從外面來了,都是些金頭髮,藍眼睛的,像夜叉鬼,不知道為什麼硬說他們是什麼什麼正教。」老太太說得憤憤不平,「說我們拜孔夫子不對,說我們是邪門歪道。皇帝一氣,就封了好多港,結果外國人進不來,咱們也不讓出去。可是沒有海船,聽說台灣那邊缺鹽缺得厲害,才有人唆使我們家小三去做私船。」

    叔成聽了心裡默然,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心裡倒生了幾分好奇,「小時候就聽人說這世界千奇百變的,他們都說走萬里船勝過讀書,若是能在外面走上一遭也不枉此生呀。哎,那些外國人不知道什麼樣,我卻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真的是當了井底之蛙。」

    「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留下我一個孤老婆子。」老太太話多,叔成也忍不住向娘的墳頭眺望了一下。

    「哎,對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家了沒有?」

    「一輩子,你呀,要有個家,才安穩,便是你娘也放心,做父母都自私,怕你們吃了苦,總想有人能一心一意地對你們好。」耳邊嗡嗡地響起。是一連串的聲音,近的遠的,佔滿了整個腦子。

    「才不是呢,我不要什麼媳婦。這是你和我。」

    「我們不如也學著三國裡結拜吧。」

    「不要,我只要你!」

    「哥,你長鬍子了。」

    「如果我們不能在一起,那就連兄弟的緣份也沒了。」

    「如果你不想我抱你,就不要留我。」

    「你早些回家,別忘了回我的話。」

    叔成輕輕搖頭,只怕,這往後,自己再和任何一個別人在一起,心裡都多少有了遺憾,有個位置裡裝上了一個人,誰曾想,牽牽絆絆,已經十多年了。

    家,叔成不是沒有想過,小時候睡在漁船上晃晃悠悠的就是一日,船就是家;後來和娘親相依為命,破屋、土牆、簡陋的生活,可是是安居之所,是家。只是娘死了,自己就是一個人了,再沒有一個地方會有人等他,雖然住的地方,慢慢有了上好的緞子,裝飾也華麗起來。但他從不當自己是有家的人。就好像自己的命就是汪洋中的一條船,這船要漂向哪兒,他不知道的,直到現在,現在才發現,原來北真是他船裡的一條槳,他掉了槳,這船怎麼可能有方向呢?

    船上得了槳,在這汪洋裡多了勇氣,多了希望。心裡隱隱有了更多的期盼。只是小船勝得過汪洋嗎?

    「不和你說了,我走了。」老人站起身,走了。

    叔成的心裡有火燒著,爽直的北真,口沒遮攔的北真,事事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北真,他的火燒得我心裡再停不下,再猶豫不得了。有的時候悔是怕自己選擇錯了,可是有時候侮是怕自己錯失了,再得不到再彌補不來。

    只是對不住娘,您還有過想抱孫兒的想法,也原諒我的不孝,您那些期許,也許轉世後還有別人來為您達成。母親去世的一晚,似乎聞到了誘人的香,然後他好像夢到了北真回來,與自己一起歡快跑的北真,任何時候都不願意放開自己手的北真。娘啊娘,是不是你也懂我的心事,你也只放心我和他在一起。

    「義父,娘,沒了你們,好孤單,孤單到我都忘了,這個世上我還是有一個親人的。他像是我的弟弟,又是我的愛人,從今後,我又要有自己的家。」叩首在地,也不管一身泥濘。

    夜裡絲絲綿綿的雨撲濕了門,也送來了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鳴鳳似乎更瘦了。尖尖的下巴,臉早已失了豐潤,那份秀氣的美在臉上已不易找到,沒有,只有一種尖刻存在。「秦爺現在越發不容易見了。可是覺得我們小地方小鋪子留不住人了?」就算是笑也是嘴角扯動幾分。

    叔成穩住氣,「給大少奶奶請安,只是回來了後,略染了些風寒,請大少奶奶不要見怪。」鳴鳳靠近了些,手指頭抬起來搭在叔成的肩上,微仰著臉,「怎麼老是叫我大少奶奶,叫得生分了。」微微皺眉的眉間,已經有了些皺紋。叔成沒有退,直直地站著。

    鳴鳳的臉貼在叔成胸前,「其實回來就好,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了揚湖莫家,要他們把我們四十二匹新布賠給我們,他們欺負我是女兒家,你幫我攔著他們,用刀劃著莫大的臉,要他們把錢拿出來。」她說著輕輕笑著,「他們都說我們華家好厲害,有你這樣的主事的。以後再沒有欺負我們華家是女人管事了。」

    「大少奶奶言重了,這本來就是應該做的事情。」

    「這麼些年來了,你不是陪著我把華家越做越大了?怎麼會想著去京裡,還瞞著我去?你看,你怎麼都瘦了定是京裡不習慣吧?」說著,鳴鳳的手抬起來要摸叔成的臉。

    叔成忙一側頭,退了一步。他一句話也不說,鳴鳳覺得心被狠狠地剌了一刀。「你可是同情我?憐憫我?」

    叔成輕輕搖頭,「不是,我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好生懦弱。」心裡突然間浮出了北真。「我只是覺得你們都好勇敢,愛或者不愛,都知道,都敢去爭取。」

    「我們?你指誰?」鳴鳳的眉尖得像針。

    叔成自顧自說,「江南八大家的鋪子的帳,我已理清,北方三家鋪子,賬我也帶回來了。在華府我做了十二年,存了些錢,我也取出來了,加上年底的俸,一共是十萬兩銀子。」

    「原來,賣給華府做奴隸的秦爺是想給自己贖身了。」鳴鳳冷笑。

    叔成掀了袍子,跪在地上,「請大少奶奶成全。」

    「成全?我成全你,誰來成全我呢?」鳴鳳利目相視,復又一軟,「你如果不喜歡我,我不是給你阿縲了嗎?她那麼年輕漂亮,你一定會喜歡的。幹嘛要走呢?」

    叔成搖搖頭,「請大少奶奶成全。」

    「你還真鐵了心?」鳴鳳的臉再露不出一絲鬆動,「真要是想走,就按老規炬來,就把我教你的繡技都還給我,還給華家。我學了這功夫,就留在這鬼門裡,你也別要走別想走!」

    屋外的風雨聲更大。叔成從懷裡掏了把刀,將手指擱在地上,華府的規炬,為了防止繡藝的外傳,學了繡的人,要離開了就得把這身技藝還回去。

    「你、你倒是真的鐵了心,這都備好了。」

    叔成抬著眼,目光沉著,頭一低,抽了刀,周圍風一緊,自己握刀的手被人死命的握著了。淚水撲撲朔朔地滴了下來,滴在叔成的手背上。半晌才說,「以後還拿得起繡針,別忘了我。」

    「大少奶奶,我這輩子,是會記得你的恩的。」

    鳴鳳的眼睛,就好像是再哭不出淚水一樣乾涸。

    *

    走的時候,就像來的時候,風一刮,就從雨裡消失了似的,就好像是雨夜裡才會有鬼影。

    叔成對華府的記憶是難受的。十五歲的時候進了這裡就是在為了生計,滿屋子裡都是女人,夏天悶熱的屋子,那些結婚了的女人早已失去了矜持,汗味裡滲入了廉價的脂粉香,女人們露出原本可能會神秘的地方,白晃晃的肉沒有矜持和含蓄。一年四季裡女人們開著露骨的玩笑。

    「忍」是放在第一位的,努力把自己所有的思維放進繡花裡,來忘掉周圍的紛亂。一個男人在這個環境是特別的,女人們喜歡關注自己,那種關注使得他很小的時候記憶裡的女人的印象就區分成兩種,一種是母親或者是現在的阿縲,是如家人一樣,愛護擔心著自己,卻不能支撐自己;另一種女人,放肆的,勢利地,但沒有人給自己伸出過援手,像最早在河邊一起洗衣的婦人們。

    說著破碎的事情,東家的長短。還有一個是特別的,是大少奶奶,是鳴鳳。永遠不開心的鳴鳳,好像老太太總是罵著她不識抬舉的鳴鳳,罵不夠的鳴鳳。叔成能夠感覺到她的肩上總是沉沉的,沉得那肩總是削瘦削瘦的,感覺到她的不快樂,也是和自己一樣,為了忘記不開心的事,而把自己放在繡花中的世界。

    鳴鳳曾經對自己很好,若不是鳴鳳,自己只是一個學徒。可是一旦知道隨後給的所有的好處,升上的帳房,升上的管事,似乎全都是一種交換,叔成為這些別人羨慕而又猜疑的眼光,感到深深的羞恥。

    愛,不應該是鳴鳳那樣,帶著種深深的掠奪,可是他又為鳴鳳惋惜,吻過自己唇的鳴鳳。他沒有見過的鳴鳳,瘋狂的,其實是最苦的……若能,若能有一個愛她的人,是不是會去除她心裡的陰影,讓她待人待己都寬厚些?可是他也羨慕鳴鳳,黑暗中的鳴鳳,好像還永遠在追求著光源。

    叔成站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切斷了自己的思維。華家的大門沒有變,還是黑得發沉,深深壓人,但是到了今天卻看得開了,也看得穿了,居然望著這黑門還笑得出來。一路上的猶豫望見這門全都不一樣了。邁步進了華家的大門,才發現一晃眼從第一次跨進這門來,已經過了十多年了。自己也早已經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了。

    幾個僕人在門口喚道,「秦爺回來了,可不巧是碰到這煩人的鬼天氣,讓秦爺辛苦了。」

    叔成含笑在下著雨的屋簷下收傘,「我覺得還好,想想以後沒準碰不到這樣的雨了,倒還讓人覺得不捨得。」

    那僕人一愣,接著說,「秦爺是看中了北方的鋪子準備在那扎根發展了,也是,京城裡可是繁華多了,和我們這一比,我們這就是鄉下地方了。」

    叔成聽著笑笑,把傘交了那人,一轉眼就看見了鳴鳳。

    鳴鳳站在那邊的走廊外,仍然是不展眉的樣。一晃十年過去了,鳴鳳卻沒多大的變化,就好像只是身上的衣衫換了一件,那表情也還是一樣的平靜。鳴鳳站在屋外望著他,表情冷淡地,他恭敬地低頭行了個禮,「大少奶奶好。」

    鳴鳳並不理他,身上還是帶著那股香,眼睛卻是望著那雨,便似沒看見他一樣。手卻奇怪的撫著肚子,露出一種神秘但卻難得安祥的笑容。

    進了屋裡,就是見了老太太了,大少爺也坐在一邊,見著他是一向地笑笑,舉舉茶杯,便是招呼了,態度是一向的不近也不遠。一陣寒暄,再送上了從京城裡帶來的糕點。老太太是顯得老了,精神頭沒原來足,說話的聲音卻大,叔成心想大概也是耳朵沒原來好使了。

    老太太招呼著要叔成坐下來說話,慢慢細談了一下北方的生意。老太太很是滿意,不住地點頭。最後說到,「這北邊交給你是放心的。上次張旺回來說了差貨的事情,也難為你還能顧得如此周全。」

    大少爺在一邊插話,「鳴鳳說過了,我們總要先顧著老根基。」

    老太太不高興地說了一句,「你是事事都聽她的,都維護她的。偏就是個不頂事的,要給我們家絕了後。」說完這話,聽者都變了顏色。

    停了一會,老太太自顧自地和叔成說,「你呀,都不把我們華家當家了,過年也不回來。」

    叔成從包袱裡拿出帳本,站了起來,態度謙恭地遞上去,「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老太大和大少爺准了。」

    那老太太和大少爺交換了一個眼神,大少爺把茶杯慢慢放在桌上,調子是一向的平和,「便是有什麼要說的,也都是自己人,不妨事,說出來聽聽。」

    他眼神先是落放在茶杯上,只是到了最後才看向叔成,那一掃眼的神情,叔成看在眼裡也隱隱覺出有些敵意,輕輕點頭,說道,「我來華府是十年了,便是這十年也是都為華府做的事,為華府賺的錢,人在華府,其實心卻是飄的,因為沒一處是知道自己在做的是為自己,這些年,便是連個自己的家也沒有。如今北邊這鋪子也上了正規,我這次回來是有了這個念,想走了,想為自己謀些事,還望老太太和大少爺准了。」

    那老太太是驚得坐直了,「你怎麼想走,是我們虧待了你不成?叔成呀,我和你說,我一向待你不薄。」說著,假笑著,「我還說,收你為我的乾兒子,以後華家的家產也有你一份。」

    叔成笑笑,「怎麼敢,華府對我的恩情,是不會忘了,沒有華府也沒有我今天。老太太這話可不是折煞我嗎?叔成也不是故意來做這件事的,好抬高自己的價碼。此事我是三思過的。」

    「你,你這可不是忘恩負義,這些年不是我們教了你手藝,一手把你提拔起來的,你也不過只是簽了個賣身的奴才。」這一激動,華老太太聲音越來越大,手指著叔成抖起來。說完又狠狠地說,「你若是今個走了,便把這些年的利息都付清。還有可別忘了老規矩。」

    「老太太您放心,我離了華府,必不會做和華府搶生意的行當。今後也不會把華府裡學的刺繡這行再傳給後人。老太太應該是知道我的為人的。做商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信用二字,這點我自負我還不是小人,擔得起這兩字。」叔成沉穩地應對。「若是說錢兩的問題,老太太還看得起我這些錢,明天我就將銀票送過來,若是不夠的,我這幾年沒有領的紅包也是夠這個數了,若是說到老規矩,大少奶奶是准了我的。」

    老太太還要說什麼,那大少爺卻斷了她的話,說:「走了也好,也是人家的前途,是攔不得的。」

    屋子裡很靜,聽到那茶杯蓋在茶杯上磕碰的聲音,好似一人的手在發抖,他一向說話軟弱,此時卻硬氣起來。老太太望望叔成再望望自己的兒子,有些迷惑又有些詫異,仍是狠狠地說,「若是真的走,以後你還覺得這行還能混嗎?看還有人敢不敢用你,你是看我們家現在我老了不行了?你你……我還沒有死,這裡還輪不到她做主。」

    屋外的鳴鳳突然邊說著話邊踏著坎進來,平靜地說,「娘,何必要扯破臉?您還是消消氣,不為您著想,也是為我肚子裡的孩子,華家的後代著想,總得積些德,可不能見了血光。」她這話一說,屋子裡的人,全齊刷刷地望著她。

    邊上寧琦突然站了起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鳴鳳冷笑著搶白他,「有的人數十年如一日地癡情對我,還有什麼不可能。連房小妾也沒有。」

    寧琦白了臉,沒有說話,老太太卻是因為太過高興而激動起來,根本沒有注意到寧琦的臉色,她站起來哈哈大笑,「我們華家有後了,有後了。」從凳子上下來急急地衝著鳴鳳衝過來。

    她走得太快,那老太太一個不穩,也沒有人扶,被自己拌了一跤,直直地摔了下去。只聽見寧琦大叫著一聲,「娘!」

    鳴鳳在叔成身邊沒有動,只是輕輕地吐住了一句話,「你走吧,再不要回來了,阿縲若是想和你一起走,你們就一起走吧,也不用贖什麼了。」叔成望著鳴鳳,卻也想讀出對方心裡的話,兩人認識已久,卻是第一次站在平等的地方平視對方,但有千言萬語想問鳴鳳卻不能開口,對視一刻,叔成躬身行了一禮,喉頭一哽:「請多保重。」將帳本遞了上去,輕輕放於桌上,說完,拱手再施一禮,退了出來。

    鳴鳳的頭低著,看不見表情。走過去的一瞬間,也低聲回應了句,「保重。」

    模糊地好像聽到寧琦在叫,「快去請大夫,老太太不行了。」

    屋外,雨還在下。

    鳴鳳身上那香已經消失在空氣裡,叔成抬腳步出門,雖不見陽光,但被雨淋濕的樹葉兒發的卻是新芽,再不見黑色。淡淡一笑,原來一直以為做這樣一個決定很難,其實真的做了,反而還真的覺得輕鬆。輕輕撫掌,對著北方一擺手,手也似要歡跳起來,只覺得滿心的自由,快樂的要飛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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