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建章-衛青篇 第七章
    曹襄的心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好過,獨自一人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要哼歌:哈哈,劉徹,這就叫報應啊!

    於是往衛家跑的越發勤了。「當務之急,是查清楚夫人的死因。」曹襄有點越俎代庖地張羅著搜索各種可疑的地方。伺候如王夫人的婢女有把藥渣保留下來,曹襄請來名醫查驗藥渣。

    寧乘搖搖頭,對衛青道:「行醫用藥者殺人,哪裡用得著下毒?只需要不按君臣即可。所謂『主病之為君,佐君之為臣,應臣之為使。』,『君臣佐使』乃是藥草方劑配伍組成的基理。醫者開處方,以君臣相配為原則。君是主藥,臣是輔藥。而所謂的不按君臣,自然是顛倒用藥的種類和份量,違反藥理,胡亂用藥,便可傷人性命。」

    衛青皺眉。寧乘是方士出身,煉藥用藥的勾當算是本行,雖然落魄兼不務正業了些,也比外行人心中有譜。

    當初為如玉夫人看診的古太醫來到了衛府,道:「老夫奉旨而來,請大將軍查問。無論大將軍問什麼,老夫必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勞了。」衛青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且不說古太醫是公認的德藝雙馨,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從他的眼睛以及神態氣質上便能評估出個八九分。劉徹能讓他來,便是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諒自己找不到破綻。便道:「古太醫用過午膳了嗎?」

    古太醫沒想到他第一個問題會是這個,但還是回答道:「已經用過了。」

    衛青道:「好。我問完了。」

    古太醫愣了愣,道:「大將軍難道就沒有其他的問題要問了嗎?」

    衛青依舊一臉平靜,道:「是的。我已經問完了。

    古太醫如果有空,一起喝杯茶如何?」

    「可老夫怎麼去跟皇上回話?」古太醫有點急了。

    「古太醫可以對皇上說,衛青很感激皇上體恤,皇上的美意,衛青心領了。」

    隱隱的一聲歎息,溜進古太醫的耳朵裡。面前的年輕人才多大年紀,怎麼這些日眉宇間看起來比自己這糟老頭子還要憔悴?一直耳聞衛青乃是皇上的內寵,可不管怎麼看,他都不像那種以色侍人之徒。不過無論他是怎樣的人,現在都只不過是個剛失去妻子的可憐丈夫——他待在這裡,於事無補,還是告辭了吧。於是找了個借口告辭。

    轉身剛走了幾步,老人停下了,回身作揖,道:「如玉夫人的藥方,是老夫開的,藥,是老夫從太醫院一手抓的;煎煮,是老夫親自看著的。可沒想到……老夫慚愧,大將軍儘管責怪我醫術不精吧。」

    衛青愣了愣,神色馬上暗淡下來,輕道:「古太醫言重了。」

    衛青親自送古太醫出門口,老人對衛青拜了又拜,才上車離去。

    檢查藥渣和藥方果然沒有任何收穫。便是尋常的肚子疼,也有吃壞肚子、貪涼受寒和絞腸痧等不同的病因,所以會有配比不同的藥方,他人僅從方子和用藥上根本看不出什麼破綻。人已經死了,除了當手人誰也不知道病人的具體病情,就算有所懷疑,也無法查證。

    衛青扶棺歎息,手在棺木上輕輕摩挲,似是萬分不捨。對如玉的死,為什麼劉徹一點也沒有歉疚的神情?強要了霍去病,他的眼神便如此飄忽,為什麼對如玉的事情就這麼平靜?曹襄說如玉死了誰最高興誰就是兇手,可如果自己就此與劉徹失和,誰又是那個最高興的人?

    半晌後,衛青最終道:「明天出殯,讓如玉入土為安。」為了等他回來,如玉已經在這裡躺了太久了,又折騰了這許多時候,於心何忍?

    曹襄急道:「一旦下葬,尊夫人的奇冤可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衛青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讓曹襄不禁一凜。衛青收回視線,抬眼望向靈堂頂,目光慢慢下移,對著牌位,道:「上有天,下有地,舉頭三尺有神明。」聲音低沉而穩健,不再是無奈的歎息,而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他一撩衣擺,跪下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低頭,對著牌位拜之再三。

    曹襄看著他的背影,皮膚上心口上很涼,又有點燙,還有點疼。衛青看自己的那一眼算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接下來要說這些話?如果你不是衛青,我為什麼要這麼多事地想幫你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如玉夫人下葬那天,劉徹坐了馬車出外遠遠地跟著,看著衛青沉默而悲傷的背影。

    幾個月來,兩人僵持著。默默地見面,默默地相對,然後默默地擦肩而過。劉徹新賞賜了很多東西到衛府,可是他卻發現這些東西都成了如玉的陪葬,衛青不要這些東西,可是除了這些,他還能再給他什麼呢?

    把他家能封的都封了,能賞賜的都賞賜了,自己難道對他還不夠好嗎?其他人可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殊榮。還有什麼方法能討好他?還有什麼能讓他願意好好地和自己來說說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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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您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衛青抬眼,看見寧乘的臉上眼中滿是擔憂。一笑:「先生何出此言?」

    「夫人是去了,可三位公子,皇后,三位公主,皇長子,還有大將軍您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可都還得活下去。難道大將軍打算一直這樣和皇上僵持下去嗎?」

    寧乘一邊說一邊注意衛青的表情,卻看不出什麼;衛青依舊是慣常的波瀾不驚,沉默不語。不表示贊成,也不表示反對,只是靜靜地傾聽。

    「大將軍您年紀輕輕,卻食邑萬戶,三子封侯。縱然有軍功,但這些封賞真的與其相稱嗎?大將軍心裡比我更清楚。」

    衛青合上眼,嘴角忍不住溢出一絲慘笑。

    寧乘卻還在說:「衛皇后雖然母憑子貴,但子也要憑母貴。目前王美人專寵,保不住哪天也生下皇子。

    當年一個主父偃舉薦衛夫人當皇后,明天說不定就有誰舉薦別人當太子了。」

    這主父偃,當年是因著衛青引薦才被劉徹知曉的。

    尊立衛子夫為皇后,主父偃頗有功勞,說得難聽點,主父偃可說是衛氏一大重要「黨羽」。可早在關車郭家被滅的元朔二年,劉徹便誅主父偃並族其家。對外戚的黨羽,劉徹是出名的心狠手辣。

    「大將軍,說句不好聽的,不論出身還是年紀,衛皇后可都不佔優勢了。衛皇后人老珠黃,出身低微,大將軍您又和皇上鬧僵,一旦皇上翻臉,便是天塌地陷!」

    寧乘說著,長跪,重重下拜。

    衛青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只覺胸口陣陣翻騰,憋悶的厲害。半晌才道:「……依先生看,我該如何是好?」

    聽到衛青開口,寧乘才直起身,道:「如今王美人雖然得寵,但她的家人還沒有富貴,大將軍可以用千金去給王美人的雙親祝壽,博得王美人歡心,為衛皇后、衛家減一個敵人,多一個盟友。」

    衛青聽見,不禁眉眼含笑,卻不似因為聽到了好建議而欣喜,似乎另有所指。寧乘又怎麼知道,衛青想起了多年之前姐姐和自己剛剛得幸時候的事,想起二姐的大嗓門和哭鬧的嬰兒,還有小小的去病。

    榮華富貴,位極人臣,悲傷的,喜悅的,驕傲的,屈辱的……這許多從眼前一閃而過,現如今,就要輪到別人了嗎?

    最後,只聽衛青道:「好吧。就依先生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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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劉徹的耳朵裡。劉徹皺眉:這……堂堂的大將軍為什麼去如此巴結完全不相干的人呢?他劉徹就在這裡,就在未央宮裡等待著,等著你來和我說話,無論你有什麼要求,都會答應,為什麼卻要如此委曲求全?

    不久,卻有衛皇后以平陽公主使者的身份出現在劉徹面前,說明來意後,劉徹緊蹙起眉。

    「皇姐想要……新駙馬?」

    衛皇后繼續轉達平陽公主的意思。劉徹交叉著手指撥弄,道:「皇姐要朕做媒,朕自然是義不容辭。只是皇姐相中的人選,似乎……」自己比衛青年長六歲,而大姐平陽公主比自己更年長了十歲。這樣和上去,皇姐做衛青的娘親都綽綽有餘了。皇姐怎麼會作出這樣的選擇?

    衛子夫道:「長公主也知道就自己的年紀來說並不是很合適,如果不是下了很大決心,也不好意思提這樣的要求。實際上弟弟他和平陽公主最近私下書信往來,發現其實彼此仰慕傾心已久,這才厚著臉皮來求皇上。」如果不是平陽公主,便沒有自己,現在平陽公主既然有所求,她衛子夫自然義不容辭。

    劉徹撥弄手指的動作停止了,默了一會,道:「請皇姐過來吧,朕會傳衛青。雙方聚到一起,再鄭重跟他說這件事。如果衛青點頭,朕也樂見其成。」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如玉才剛入土沒多少時候啊,衛青表面上深情,難道暗地裡卻實是個狼心狗肺之人?就算如此,對方怎麼會是人老珠黃的大姐平陽公主?除非是有目的。可如果說是要巴結,自己這個皇帝才該是巴結的正確對象吧?

    而且衛青縱然多情,卻不應是那種拿自己的感情和身體當條件的人。究竟真相如何呢?

    衛青被傳上殿,劉徹坐在上面,旁邊是衛皇后。平陽公主坐在衛皇后後面,看見衛青到來,於是眼眉帶喜,坐的又端正了幾分。

    衛皇后開始說話,熱絡地告訴衛青這件事。衛青似乎初次聽說,也似早有準備,臉上所謂的誠惶誠恐若有若無。他移動眼瞳,看見平陽公主已經羞澀地垂下了頭;再看劉徹,發現劉徹也在看著自己,嘴角微翹,帶著嘲諷的笑意。

    一時之間,偌大的殿堂只有衛皇后一個人的聲音。

    待她告一段落,劉徹道:「愛卿,長公主對你可是中意的很呢。聽說愛卿與皇姐早已鴻雁傳書,互通心意,不知可有此事?」

    「……」什麼鴻雁傳書,衛青並不記得自己有做過,倒是先前姐姐來就此事私下詢問的時候才首次聽說,不過當時他既沒承認也沒否認。當時他還奇怪,姐姐怎麼會突然來問自己對長公主感覺如何。現在才完全明白到,為什麼最近長公主看自己的眼光會那麼奇怪,笑容為何那般曖昧與熾烈。

    承認如何,不承認又如何?衛青清楚得很,正因為是平陽公主,劉徹才有了幾分顧忌,如果是別的女子,劉徹絕對不會這樣來詢問自己的意思。平陽公主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提出這等在旁人看來匪夷所思的要求?她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如非情到至處,縱有膽量也斷然不會這麼做。在這猶如三堂會審的情形下,如果自己否認並拒絕了,她要如何自處?要如何面對天下人的非議?平陽公主對自己有恩,自己絕對不能讓她落人絕境中。如玉在天有靈,也會諒解的。

    於是衛青低下頭:「皇上聖明。」

    這等於是默認的回答頓時讓殿堂中氣氛陰冷了幾分。衛皇后即使不看劉徹的表情,也能感覺到他的怒意。

    劉徹腦門上青筋直跳,想像中的自己已經跳起來抓狂了,現實中努力壓著怒火放柔了聲音道:「愛卿,朕一向對你愛護有加。有什麼機會,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也虧得你自己進取努力,不負朕望。滿朝文武誰不知道正因為你——的功勞,你姐姐才能當皇后當得那麼逍遙。」

    劉徹的語氣雖然頗為溫和,卻掩蓋不了其中的威脅意味。

    「皇恩浩蕩,臣銘記於心。」衛青頭都不抬。「微臣和姐姐都是長公主引領入宮的,又能有幸得到皇上的恩寵,實在是臣全家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似乎有答話,其實全是套話空話,等於什麼都沒說。

    劉徹道:「那麼對於這樁婚事,愛卿意下如何?要知道畢竟你們的年紀確實差的太多了些,恐怕免不了為人所詬病。你們想好了沒有?要是愛卿有所顧慮,朕絕對不會勉強。朕想,長公主和你姐姐也絕對不會勉強你的。」

    劉徹希望他回絕,衛青又怎會聽不出來?只是劉徹礙於姐弟情誼,不好反對,所以才將希望寄托在衛青的親口回絕上。只是在一開始,劉徹還想乘機弄清楚真相,到了現在他已經完全忘記最初的目的,只想著要衛青拒絕。

    「微臣身受皇恩,親人就只有姐姐、長公主與皇上。」衛青緩緩言道,「蒙長公主不棄,臣又怎會覺得有絲毫的委屈?如能得皇上恩典,臣喜不自勝。」頭更低了些,「一切但憑皇上與長公主做主。」

    劉徹先前答應如果衛青點頭他就同意,因此衛皇后聽了這個回答後笑道:「皇上——」轉頭卻看見劉徹的臉色,驚地住了聲。

    劉徹萬千念頭從腦中閃過,理的清的卻只有幾條:自己已經如此放低身段,讓衛青自己選擇,衛青卻竟然寧願娶一個四十多歲的寡婦;他到底把自己置於何地?

    手指在几案上輕輕敲擊,沉默半晌,劉徹呵呵笑:「好,好呀。有道是白髮紅顏,風雅,風雅的很吶。」

    沒有人敢接話。平陽公主也只是沉默不語,卻微微蹙眉。只聽劉徹道:「既如此,朕就成全你們,下旨賜婚。」

    金銀、封地、封號,衛青似乎都不在乎,有時還會和自己吵架,簡直是不識抬舉、不知好歹、不識時務!

    可是這樣無慾無求的衛青卻偏偏接受了這樁婚事,他原來也有想要的東西呀……原來他在自己面前的清心寡慾全都是裝出來的?好吧,我暫時就先成全你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好好收拾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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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言四起,都說衛青為了向上爬而向平陽公主獻媚求婚,曹襄一千一萬個不信!因為這實在太荒謬了。如玉才下葬多久?衛青絕對不會是那等涼薄之人!且不說衛青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退一萬步講,衛青現在是大司馬大將軍、皇后的弟弟、皇長子的舅父,權傾朝野,哪裡還需要這樁如此委屈的婚事?

    「是我去求皇上下旨賜婚的。」平陽公主對兒子道,「你說的不錯,衛青現在確實不需要我的扶持了,可是我現在卻需要他的扶持。襄兒,曹家需要一個強大家族的支撐,這婚事是家族聯姻,是兩個政治利益的結合。」

    「孩兒明白家族聯姻的重要性。孩兒不明白的是,母親為何偏偏要選擇大將軍?朝廷中名門望族何其多,如果是要家族聯姻,讓孩兒娶誰家的閨秀,不是更合適嗎?」

    曹襄有點激動,因為這實在太奇怪了!從來也沒聽說過家族聯姻不是雙方兒女成婚而是家長成婚的,更何況女方之子比男方還要年長!

    母親要改嫁,不會有人反對,他只是對母親所挑選的對象實在不滿。為什麼非要衛青不可?母親應該比自己更清楚衛青與劉徹的關係,為什麼還要去湊熱鬧?要面對一個劉徹,衛青已經夠受的了。更何況這婚事弄個不好就是在與劉徹抗爭,他不明白一向聰明的母親為什麼要淌渾水。

    曹襄望著母親,對方卻只是微笑,那幸福的容光隱隱暗示著什麼。不論母親想要誰做丈夫,她都可以如願,既如此,自然是要選個可心的。衛青的條件是如此優秀,才二十來歲,便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英姿勃發,長相是罕見的出眾,又性情溫和,簡直就是集合天下所有女子心儀的全部優點。

    如玉夫人啊,背負了太多人的嫉妒、怨恨與詛咒。

    有劉徹的,有母親的,其中何嘗沒有自己的一份?除了衛青自己,沒有人為如玉的死亡真心哭泣。他忽然想到——在如玉的靈堂上,衛青最後看自己的那一眼……

    莫非,當時自己也露出了如母親以及劉徹一般的神情嗎?

    末了,平陽公主道:「我自有度量。」停了停,又道:「你的婚事,為娘自然有在考慮。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都沒有讓你娶正妻嗎?」

    曹襄一怔,道:「母親是為了等待合意的人選吧。」

    王公貴族的婚事向來都是場交易,要留著這資本,好好地挑選。

    「不錯。不過為娘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待衛長公主滿了十四歲,娘就為你去提親。」

    曹襄一怔:衛長公主?衛皇后的長女,衛青的外甥女兒?他記得那個女孩,可愛而甜美,而且與衛青一樣溫柔……

    看著他的表情,平陽公主笑了,道:「看來,襄兒對為娘挑選的對象滿意的很呢!」

    曹襄臉上頓時泛起了紅暈。

    過了一段時間,被母親用衛長公主轉移了注意力的曹襄才想起來,如果平陽公主與大將軍成婚,那不就等於自己要多個後爹?而且這個後爹比自己的年紀還輕?能當自己弟弟的繼父,這個這個……不知怎麼的,曹襄想起了「過庭語」的典故——孔子站在庭院裡,兒子孔鯉低頭小步走過,被孔子叫住訓話,於是從此父親對兒子的教導便被稱為「庭訓」。難道以後自己要對衛青行父子禮,作為兒子接受衛青的「庭訓」嗎?

    雖然那個衛青當然是不會這麼做,但估計肯定會被人這麼私下議論吧……曹襄想著,有些鬱悶,也有些尷尬。突然又想到,新婚洞房花燭之夜,衛青要怎麼度過呢?曹襄忽然感到自己的頭疼起來了……

    每個人都在用好奇與好笑的眼神和心態打量著這樁婚事。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衛青一如既往地靜靜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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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陽公主與大將軍成婚後,平陽公主出面把衛青的三個兒子從宮中接了過去。如果衛青娶的是別的姑娘,劉徹可以用對方年輕不會照顧幼兒做借口回絕,可現在對方是年過四十的長公主,劉徹完全沒有理由反對。

    曹襄卻在朝中聽到了些不好的消息,急急來找衛青,道:「皇上喚了丞相、御史大夫和廷尉,下令徹查長平候你。」

    衛青「哦」了聲,一臉平靜地請曹襄喝茶。看他這雲淡風輕的態度,曹襄不禁道:「長平侯為皇上出生入死,皇上卻這麼待你,我真是為長平侯不值。」

    衛青輕笑道:「誰人背後不參人,誰人背後無人參。做人臣子的,早就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雖然早就料到,但要說完全不在乎是騙人的。只有衛青自己清楚:其實自己完全不像表面上這麼堅強。

    「長平侯,」就算衛青現在是母親的丈夫,曹襄也沒打算改口管衛青叫父親大人。雖然平白矮了一輩,卻讓自己和他關係更密切了一層;雖然更密切了一層,卻平白矮了一輩……想到這個他就覺得矛盾和沒來由的憤怒,又為自己燒掉的那幾十條褲子感到悲哀。「雖然清者自清,不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果皇上真要對你不利,哪裡需要真抓到什麼錯處。」

    衛青點頭道:「沒錯,正是如此。但著急有什麼用?在這裡乾著急又不能讓皇上就此罷手不揪小辮子。」

    衛青對自己的平靜有點驚訝。但畢竟看過太多的先例,早有了心理準備。伴君如伴虎,能全身而退的少之又少。所以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必太吃驚。

    曹襄語塞,停了停,喃喃道:「大家都說你特意討好我的母親,來為自己留後路……」

    衛青淺笑不語,低頭喝茶。反正在外人看來,他和長公主的婚姻都是他想利用長公主,是為尋求長公主的庇護、踩著長公主的肩膀向上爬而已。

    卻聽曹襄道:「但恐怕事實未必如此吧。依照長平侯你的為人,哪怕不是真心喜歡我母親,也不會利用她往上爬。這婚事是我母親先提出來的,我猜想,長平侯是不願意讓我母親難堪吧?」

    衛青略略吃了一驚,抬眼看他。曹襄對著他笑,眼神專注而深沉,衛青從他的目光中感覺不到雜質。忍不住相視而笑,垂目輕輕搖頭,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這句話出自《詩經-王風》中的《黍離》,本為觸景傷懷,表亡國之痛。衛青此時說的這句卻完全脫離了它的本意,他感歎著,劉徹被憤怒蒙蔽了眼睛到處找自己的茬,曹襄卻在這裡和自己相談甚歡。

    如果劉徹也可以像這樣和自己相處,該有多好……

    為什麼劉徹不是曹襄?為什麼曹襄不是劉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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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御史大夫和延尉三份奏折送到了劉徹面前,劉徹看了一會,陰笑道:「不愧是衛青,做事真真滴水不漏。」將奏折隨手一丟,「都說『誰人背後無人參』,可會審錯處沒找到,不為人知的善事倒挖出來一大堆。」

    該說什麼呢?只能說衛青的老毛病又犯了……不,他的老毛病根本就沒改過。這算不算是收買人心呢?對了,這倒是個不錯的罪名!衛青不過是收買朝中大臣,連朕身邊的妃嬪也有收買!哇哈哈哈哈!

    侍候在旁的李延年笑道:「會審竟捉不到一點錯處,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除非衛大人真是神仙一般的聖人,否則丞相、御史大夫和延尉便早已是衛氏的門生。這搞派系黨合可不得了,該好好徹查一下才是。」

    劉徹抬眼睛斜他,雖然自己正這麼想著,可從別人口裡聽來相同的內容不知怎麼就是覺得不中聽!誰允許你說他的壞話了?口中卻咬牙道:「不錯,是要好好查一下。」

    「皇上不妨下詔書千金求一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果這樣都找不到像樣的罪名,那就無中生有,白可化為黑的,小罪可化為大罪。」李延年揚眉媚笑,「不求確有,只求也許有。」

    劉徹盯著他,笑容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最後開始大笑。

    「那樣的話朕不就成了殘害忠良的昏君暴君了嗎?」劉徹笑著,暗道:你只不過一個小小的娼妓,竟然中傷衛青!良心都被狗吃了,真是枉費了當初衛青的一片心意!

    冷不防劉徹揚手巴掌煽來,李延年驚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打翻在地。趴在地上,暈頭轉向,眼前直髮黑。

    劉徹站起,走到他跟前蹲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著自己。

    動作是如此粗暴,劉徹臉上卻只見微笑,「朕喜歡漂亮的人,也喜歡聰明的人。李延年,你當個娼妓太屈才了,想不想作官呢?」

    李延年瞇著眼睛笑:「賤民可沒資格作官。」

    「只要朕高興,不但可以除了你的賤民身份,也可以除了你九族的賤民身份。你想做什麼官呢?選一個吧。」

    「真的?那我要富管收賦稅的官。」

    「為什麼?」

    李延年眨巴著眼睛道:「因為可以悄悄另立名目多收錢,然後統統都放到自己的口袋裡去。」

    劉徹大笑:「果然會過日子!」他把李延年當胸抓起,放在桌子上,「朕並不是沒有衛青就不行!朕能把衛青栽培成大將軍,也可以製造出另一個衛青!」他摸著李延年的臉微笑道:「朕會給你弟弟一個機會,如果你弟弟有你一半會算計,就應該不會讓朕失望。」

    李延年幾乎壓抑不住喜悅,顫聲道:「皇上——」

    「但是朕討厭你的聲音。」劉徹笑容不變,「它實在太礙事。可朕又不想割了你的舌頭,那樣朕就聽不到你唱歌了,實在可惜。因此朕要賞給你的官是——」壓低了聲音吐出兩個字,「——宦官。」

    劉徹實踐了自己的諾言,李延年被拖去淨了身,而李廣利被劉徹召見,面談,然後被除去了娼籍和賤民的身份,被破格提拔為六品護軍。雖然不過是小小的六品護軍,也足夠使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免除賤民身份已是恩典,更何況是被賜予官職?

    一個月後,李廣利帶著兩千騎兵出發了,去對付邊境上搗亂的小股匈奴盜匪。根據情報,預計敵人最多不會超過千人。在旁人看來,這等於是要把功勞白送給李廣利。

    劉徹頂著一個青黑眼圈悠閒的喝茶,他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畢竟到目前為止,被他相中並委以重任的人都不是無能之輩。

    只要李廣利得勝歸來,就有借口給他職位,分擔一點衛青的職權。衛青雖然有能,是目前大將軍的唯一人選,但兵權太過於集中並不是件好事!退一萬步講,如果有一天衛青不行了,倉促間,誰能擔負起大將軍這個重擔?去病那孩子嘛……

    ……好疼!正低頭喝茶的劉徹急忙把茶杯從嘴邊移開,齜牙咧嘴。似乎碰到破掉的嘴角了。忍不住就去揉揉,唉,去病手下可真不留情……自己只不過悶的慌想找他敘敘舊,有必要反應這麼激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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