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的老人 柏西街神秘的命案
    1。寂寞的管家婦

    為了角落裡的老人,寶莉和李察-佛畢學先生有過多次爭吵。老人本身似乎遠比他分析推論的任何罪案都來得有趣、神秘。

    迪克還認為,寶莉現在餘暇時待在那家咖啡店的時間,比以前陪他的時間還多,他把這想法用悶悶不樂的愚蠢神情告訴了她,那是一種男性吃醋時絕對會顯露,可是又不肯承認的表情。

    寶莉喜歡迪克吃醋,可是她也很喜歡咖啡店裡的那個老稻草人。所以雖然常常對迪克做了些並不具體的承諾,她還是本能地遊蕩到諾福克街的店裡,只要角落裡的老人願意開口多久,她就喝多久的咖啡,日復一日。

    一個特別的午後,她懷著目的走進咖啡店,希望能讓他談談他對柏西街歐文太太神秘死亡一案的看法。

    她對這件事一直感到興趣和疑惑。她和佛畢學先生為了這個謎團最可能的三種解答,爭辯過無數次——意外死亡?自殺?還是謀殺?

    「顯然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殺。」老人面無表情地說。

    寶莉根本不覺得自己講過話。這個人能看透她的思想,多麼不可思議的習慣!

    「那麼,你認為歐文太太是被謀殺的。你知道誰殺了她嗎?」

    他笑了,而且拿起那條解答謎題時一向玩弄於指掌間的細繩。

    「你想知道誰殺了那個女人?」他終於開口問了。

    「我想聽聽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寶莉回答。

    「我沒有看法。」他面無表情地說:「不可能有人知道誰殺了那個女人,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殺她的人。這個單獨犯案,手法聰明利落,讓警察大捉迷藏的神秘人物,沒有人可能對他描述分毫。」

    「可是你一定有自己的推斷。」她很堅持。

    這可笑的老人對這件事的冥頑不靈惹火了她,於是她想用激將法。

    「事實上,我想你以前說『絕對沒有謎案這回事』,畢竟不是放諸四海皆准。謎案還是有的,柏西街命案就是,而你也像警察一樣,沒辦法猜透。」

    他揚起眉毛,瞪著她看了一兩分鐘。

    「你得承認,除了蘇俄外交,這個謀殺案是件最漂亮最聰明的傑作。」他帶著一陣神經質的笑聲說。「我必須這麼說,如果我是法官,要我對犯下這起謀殺案的人判處死刑,我是做不來的。我會很有禮貌地請求那位先生加人我們的外交部——我們需要這種人。整個命案的場景真的很藝術,正好符合它的背景——托庭漢法院路上,柏西街的魯冰思藝術學院。」

    「你可曾注意這些學院?他們名義上是藝術學院,實際上只是街邊一棟房子裡的一排房間,窗戶稍微大一點,因此白天由這些滿是灰塵的窗子裡會多透進來五時灰僕僕的陽光,這些也都算進了租金內。一樓是訂購室,展示一些彩色玻璃作品;後面是工作室;二樓梯台上有個小房間是分給管家婦住的,供應瓦斯煤炭,每星期十五先令的工資,以這樣微薄的收人來支付她打掃清潔,把整棟房子維持得大致像樣。」

    「歐文太太是藝術學院的管家婦,她是個沉默端莊的女人,靠著微薄的薪資和窮哈哈的藝術家們給她的零頭小費——多半少得可憐——勉強餬口,而她為他們做些學院裡裡外外的家務雜事作為回報。」

    「不過,歐文太太的薪資雖然不多,可是很固定,而且她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嗜好。她和她養的白鸚鵡靠薪水過活,而所有的小費只存不花,這樣過了幾年,也攢成了一個不壞的小帳戶,在伯克貝克銀行裡生利息。這個小帳戶累積成一筆不小的數目,因此這位節儉的寡婦——或許是老處女,沒有人知道她究竟結過婚沒有——被魯冰思學院裡的年輕藝術家們稱為有錢太太,不過這是題外話。」

    「除了歐文太太和她的鸚鵡,沒有人睡在房子裡。學院規定,晚上房客離開各自的房間後,他們要把鑰匙還到管家婦的房間去。這樣隔天大早她才能打掃房間和樓下的訂購室,生起爐火,再把煤炭搬上去。」

    「平日第一個到學院的人,是玻璃工房的領班。他有大門鑰匙,自己進來後,他要再把靠街的大門打開,好讓其他的房客和訪客進來,這是這兒的規矩。」

    「通常當他早上九點到達學院的時候,他會看到歐文太太上上下下忙著工作,而他也常常會和她聊上幾句,談談天氣之類的。可是二月二日早上,他沒看到歐文太太,也沒聽到她的聲音。但工作室都整理過,爐火也生好了,他猜想歐文太太今天比平常早做完了事,就沒有再多想。學院的房客一個個到了,那一天很快就過去,沒有人注意到管家婦一直沒有出現。」

    「前一天夜晚非常冷,白天天氣更糟,外面刮著刺骨的東南風,晚下的雪在地面堆得厚厚的。到了下午五點鐘,這昏暗冬日裡的最後一線陽光也消失了,畫會會員把調色盤和畫架收好,準備回家。最早離開的是查爾斯-皮特先生,他把他的畫室鎖上,然後像平常一樣,把鑰匙拿到管家婦的房間。」

    「他才剛開門,一陣寒氣撲面而來,兩扇窗戶都開得大大的,濃密的雨雪重重地打進房裡,地板上已經鋪上一層白色地毯。」

    「這時房裡已經半暗,最初皮特先生什麼也沒看到,可是本能地覺得出事了。他劃了一根火柴,眼前呈現出這樁神秘慘劇可怖的景象,這慘劇就此攪得警察和社會大眾一團迷亂——歐文太太臉部朝下,身穿睡衣俯在地板上,身上已被飄進來的雪花覆蓋了一半,裸露在外的雙足和雙手已經變成深紫色;而躺在房間角落裡的白鸚鵡,身軀已經僵硬,在冷風裡蜷成一團。」2。自殺?他殺?

    「最開始,大家只是傳言,這個可怕的意外是由於難以解釋的粗心所造成的,偵訊庭上對這項疏失的證詞或許有助於說明。」

    「當時送醫院已經太晚了,那可憐的女人確已死去,是在她房裡活活被凍死的。經過進一步驗屍,發現她腦後受了重擊,使她在洞開的窗戶邊昏倒,無法求救。零下五度的溫度做了幫兇。探長郝威爾發現靠近窗戶的地方有個鐵做的瓦斯托架,完全和歐文太太腦後的瘀傷處一樣高。」

    「可是沒過幾天,群眾的好奇心又被幾個聳動的報紙標題挑起。如何製造新聞,這些一份只賣半便士的晚報可是知道得最清楚——『柏西街神秘命案』、『自殺?他殺?』、『驚人內幕——離奇的發展』、『造成轟動的逮捕行動』等等。

    「簡單來說,事情是這樣的:在偵訊庭上,一些和歐文太太生活有關的怪現象被揭露出來,使得一位良好家庭出身的年輕人被逮捕,罪名和那可憐的管家婦的慘死有關。」

    「話說重頭,她的生活過去一直很平凡,單調而規律,可是最近似乎變得多彩多姿而興味十足。所有認得她的證人都同意,從去年十月起,這個誠實可靠的女人改變了許多。

    「我正好有一張歐文太太的相片,是她還沒有改變,還過著平淡無奇日子的時候照的。對於她這位可憐人來說,這個大轉變卻釀成了大禍。」

    「這就是活著的她,」滑稽的老人把照片放在寶莉面前,繼續往下說,「端莊,平凡,無趣,就像許多女人一樣。你會承認,那不是能對任何年輕人造成誘惑,或是能使他犯罪的一張臉。」

    「可是有一天,歐文太太,對,就是這位沉靜端莊的歐文太太,在下午六點鐘盛裝出門,她頭戴一頂華麗的軟帽,穿著鑲有仿羊皮花邊的大罩袍,袍子前頭稍微敞開,露出純度甚高的金墜子和鏈子。所有魯冰思藝術學院的房客看到她都吃驚得不得了。」

    「輕浮的畫會會員瞄準這個女人,冒出許多批評、暗示和嘲笑諷刺。」

    「從那天起,情況更明顯了,這位魯冰思藝術學院可靠的管家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每天穿著昂貴的新衣服出現在吃驚的房客和把她當醜聞看的鄰居面前,顯然忽略了工作,而且需要她的時候,她總是不在。」

    「對於歐文太太的放蕩揮霍,當然在魯冰思藝術學院各個部門裡引起許多議論,房客們開始揣測紛紛,而不久之後,大家都公認這位誠實可靠的管家婦一周周,甚至是一天天的墮落,和租八號畫室的年輕人格林西爾有許多地方相吻合。」

    「每個人都說,他晚上留得比誰都晚許多,而且沒有人相信他留得晚是因為工作。懷疑很快就變成了事實,歐文太太和亞瑟-格林西爾一起在托庭漢法院路上的甘比亞餐廳吃飯,被玻璃工房的一個工人看到了。」

    「這個工人坐在櫃檯邊喝茶,特別注意到歐文太太從錢包裡拿出錢來付帳。他們的晚餐很豐盛,切羊排,上好部位的大肉塊,甜點,咖啡,還有利口酒作為餐後酒。最後兩個人一起離開餐廳,顯然神情愉快,格林西爾還抽著一根上等雪茄。」

    「種種不合規定的事遲早會傳到奧爾門先生的耳裡,他是魯冰思藝術學院的房東。過完新年一個月後,他沒有事先警告,就通知歐文太太,要她一個星期內辭職搬家。」

    「『我給歐文太太通知的時候,她好像一點也沒有不高興。』奧爾門先生在偵訊庭上作證時說,『她反而告訴我她有的是錢,最近工作只因為有事未了。她還說她有很多朋友願意照顧她,因為只要誰知道怎樣討她歡心,她將來就會留給那人一大筆錢。』」

    「然而,雖然她在會面時很愉快,六號畫室的房客貝德福小姐卻說,她那天下午六點半拿鑰匙到歐文太太房間去的時候,她正在哭。那管家婦人不要貝德福小姐安慰,也不肯對她說出心事。二十四小時之後,她就被人發現死了。」

    「陪審團沒有作出裁決,瓊斯探長被警方指派去調查年輕人格林西爾,他和那可憐女人的親密關係現在已是盡人皆知,引起滿天議論。」

    「可是探長把伯克貝克銀行也列入調查的對象。他發現歐文太太和奧爾門先生見過面後,就把銀行帳戶裡的錢全提了出來,這八百英鎊左右的存款,是她二十五年來省吃儉用的成果。」

    「而瓊斯探長的努力成果則是立竿見影,從事平版印刷的亞瑟-格林西爾先生被帶上弓街的法庭,罪名是涉及相西街魯冰思藝術學院,管家婦歐文太太之死。」

    「我不幸錯過幾次精彩的審訊,這一場是其中之一,」角落裡的老人繼續說,「不過你和我一樣清楚,那年輕人的態度給法官和警方的印象非常惡劣,因此每一個新證人上來,都讓他的處境愈來愈岌岌可危。」

    「他是個英俊,舉止卻嫌粗魯的年輕小伙子,一日濃重的倫敦腔真會讓人跳起來,可是他看來非常痛苦而緊張,每個字都說得結結巴巴,而且一直胡亂作答。」

    「他的父親當他的辯護律師——一個看來蠻橫的老人——像個普通的鄉間小律師而不像倫敦的大律師。」

    「關於起訴這位平版印刷工,警方已經掌握了對他相當不利的證據。驗屍報告說的還是那些:歐文太太之死是由於暴露在嚴寒之中,腦後的那一擊除了使她暫時昏迷,並不是太嚴重。醫官趕到現場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好一陣子;很難說死了多久,一小時、五小時,甚至十二個小時都有可能。」

    「這不幸女人的房間,也就是皮特先生在裡面發現她的地方,也再度被仔細搜尋過。歐文太太那天白天穿過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椅子上,衣櫥的鑰匙還在衣服的口袋裡。房門稍稍打開,可是兩扇窗戶開得大大的,其中一扇因為拉動窗戶的曳繩斷了,很科學地用一條繩子綁住。」

    「歐文太太顯然已經脫下衣服準備睡覺,很自然的,法官不久就覺得意外死亡的推論非常薄弱。任何意識清醒的人都不會在零下溫度時寬衣解帶,何況窗戶還大開著。」

    「這些基本資料陳述過後,伯克貝克銀行的出納被傳喚上來,他敘述了管家婦到銀行來的情形。」

    「『大概是下午一點鐘,』他說,『歐文太太到銀行來,要兌現一張抬頭是她自己名字的支票,金額是八百二十七英鎊,正好是她帳戶裡的餘額。她看來興高采烈,說需要用到許多現鈔,因為她要出國去會她的侄兒,以後就留在那兒替他管家。我警告她對這一大筆錢要非常當心,不要糊塗就把錢給了別人,因為像她那個階層的婦人很容易受騙。她笑著說,她不但現在會當心,遙遠的未來也會當心,因為她當天就要去律師事務所立個遺囑。』」

    「出納的證詞的確令人非常吃驚,因為她房裡找不到半毛錢的影子;除此之外,歐文太太神秘死亡的那天早上,有兩張銀行兌現給她的鈔票被格林西爾這年輕人用開,其中一張他付給了西端衣飾公司,因為他在那兒買了一套衣服;另一張則在牛津街的郵局換成了小鈔。」

    「接下來,有關格林西爾和歐文太太親密關係的證詞當然也必須再重複一次。這年輕小伙子以一種極為痛苦的緊張神情專心聽所有的證詞,他的臉色青綠,嘴唇似乎乾裂,因為他不斷用舌頭去舔。當警官E18作證,說二月二日凌晨兩點鐘,他在柏西街和托庭漢法院街的交會口看到被告,還跟他說過話時,格林西爾簡直快昏倒了。」

    「警方的推論,是管家婦在上床之前被格林西爾謀財害命,因為他是惟一和那女人有親密關係的人,而這一點,無疑也因為他深更半夜還在魯冰藝術學院附近而獲得證實。」

    「他自己的申辯,還有對那天晚上的解釋,的確不能令人滿意。歐文太太是他已故母親的親戚,他自己從事平版印刷,平常有很多的空閒。他的確曾經利用一些餘暇帶那個老婦人到幾個娛樂場所去,也不只一次建議她搬來和他同住,不要再做那種卑微的工作。可是很不幸的,她受侄兒的牽制很深。她侄兒也姓歐文,竭盡所能剝削這位好脾氣的女人,而且不只一次竊取她在伯克貝克銀行裡的儲蓄。」

    「檢察官仔細詢問格林西爾關於歐文太大這位親戚的詳情,他承認他並不認識,事實上,也從來沒見過。他只知道他姓歐文,如此而已。那人的正業就是剝削這位好心腸的老婦人,可是他只在晚上去見她,因為他知道那時學院裡的房客都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家了,只有她一個人在。」

    「現在,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到,這番話和銀行出納最後一次和歐文太太談話的內容有個矛盾之處?當時法官和檢察官都想到了。『我要出國去會我的侄兒,以後就留在那兒替他管家』,是這遭遇不幸的女人當時說的。」

    「而格林西爾,雖然很緊張,而且答詢時矛盾百出,卻堅持他原來的說法,說她的確有個侄子在倫敦,常來找他姑姑。」

    「不管怎麼說,那女人已經被殺害,她的話在法律上不能當作證詞。格林西爾的父親提出辯駁,說她也許有兩個侄子,這一點連法官和檢察官都不得不承認,是有這個可能。」

    「至於歐文太太死的前一晚,格林西爾說他陪她去劇院,送她回家,並且在她房裡吃晚餐。他離開之前,大約是凌晨兩點,她自己拿出十英鎊當做禮物送給他,還說:『亞瑟,我也可以算是你的阿姨了,而且,這錢如果你不拿,比爾也一定會拿走的。』」

    「她傍晚的時候看來很憂慮,不過之後就高興起來。」

    「『她談到她侄兒或是錢的事嗎?』法官問。」

    「那小伙子又遲疑了一下,可是他說:『沒有,她沒有提到她的侄子,也沒有提到錢。』」

    「當時我不在場,」角落裡的老人又說:「如果我記得沒錯,這案子的偵訊此處暫停,可是法官不准交保。格林西爾被帶走的時候,看來已經死了大半,雖然大家都說他父親看來意志堅決,而且一點也不擔心。當他代表兒子質詢法官和其他一兩位證人時,他非常巧妙地讓他們對歐文太太活著的最後時間混淆不清。」

    「那天早上,整個房子的例行打掃工作都做好了,他就這一點事實充分發揮。他說,大家能夠想像嗎?一個女人會在前一天晚上打掃房子,尤其在就要出門看戲,而即將穿上漂亮衣服的時候?這一點的確擊中了檢方要害。可是檢察官也不甘示弱,馬上還以顏色。他說,一個生活環境如此的女人,早上九點鐘做完了工作,在洞開的窗戶邊脫下衣服,讓雨雪打進房裡,難道就合理?」

    「現在,似乎只要有人在那要命的凌晨兩點以後看到管家婦還活著,即使是偶然路過的人也好,格林西爾的父親就可以找出一大堆證人,可能可以證明他兒子案發時不在場。」

    「可是,由於他既能幹又誠懇,我想法官因為他全力以赴代表兒子而對他同情有加,因此准予延後一個禮拜開庭。格林西爾先生對這項裁決似乎非常滿意。」

    「另一方面,報紙對柏西街謎案也極盡討論和挖底之能事。就你個人的經驗,你一定知道,它們對這道令人迷惑的選擇題有過無數次的筆戰:意外?自殺?還是他殺?」

    「一個禮拜過去,這件格林西爾的起訴案繼續開庭。法庭自然還是擁擠,而大家不必細看,馬上就可以察覺嫌犯看來抱著較大的希望,他的父親則顯得相當愉快。」

    「檢方又提出一大堆不重要的證詞,接著輪到辯方。格林西爾先生傳喚賀爾太太上了證人席,她是柏西街上糖果糕餅店的老闆娘,就住在魯冰思藝術學院對面。她宣誓後說,二月二日早上八點鐘,她正在清潔她店裡的窗戶,看到對面學院的管家婦,那女人跟往常一樣,跪在地上清理前門階梯,臉和身子全都裹在一個大圍巾裡。她丈夫也看到歐文太太,而且賀爾太太對她丈夫說,她真慶幸她這家店的階梯是鋪上瓦的,不必在這麼冷的早晨刷洗。」

    「賀爾先生,也就是同一家糖果糕餅店的老闆,證實了她說的話。老格林西爾先生得意洋洋地請出了第三個證人馬丁太太,她也住在柏西街上,早上七點半的時候,她從二樓窗戶裡看到那個管家婦在她門前撣地毯。這位證人描述歐文太太那天的打扮是用圍巾包著頭,每一點都和賀爾夫婦的說法一致。」

    「格老先生接下來工作就輕鬆了。他兒子那天早上八點鐘在家吃早餐,不但他自己可以作證,他家的僕人也可以證明。」

    「那天天氣壞得很,亞瑟整天沒有離開過他的火爐。歐文太太被殺是那天早上八點以後的事,因為有三個人看到她那時候還活著,所以他兒子不可能殺死歐文太太。警方必須另尋兇手,要不就回到原先大家的看法:歐文太太遭遇到不幸的意外;或是她可能自願用這樣奇特而悲慘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在小格林西爾終於被釋放之前,有一兩位證人又再度被訊問了一次,其中主要是玻璃工房的領班。他早上九點鐘到達魯冰思學院,之後整天都忙著他的事。他非常肯定地說,他沒有注意到那天有任何行蹤可疑的人穿過走廓。『可是,』他又說,臉上帶著笑,『我不是光坐在那兒看著每個人上上下下,我太忙了。靠街的大門一直都開著,任何人只要熟門熟路,都可以走進來上樓下樓的。』」

    「歐文太太之死另有文章,這點警方一直非常清楚,可是格林西爾是否和這命案後的隱情有關,到今天他們還不瞭解。

    「對於審判庭上格林西爾焦躁不安的原因,我可以為警方指點指點,可是我向你保證,要我替警察去做他們自己該做的事,我可不願意。我為什麼要替他們做呢?格林西爾永遠不會因為不公的嫌疑而受害。只有他和他父親——還有我之外,知道他自己身處的困境多麼危險。」

    「那小伙子那天早上直到凌晨五點才回到家。最後一班火車已經開走,他只好走路,卻又迷了路,在漢普斯得附近繞了幾個鐘頭。想想看,如果柏西街糖果糕餅店的老闆夫婦沒有看到身披大圍巾,跪著洗前門階梯的歐文太太,他會有多慘?」

    「還有呢,老格先生是個律師,他在貝得福的約翰街有間小小的事務所。歐文太太死前的那天下午,她在那兒立下了遺囑,把所有的積蓄都留給亞瑟-格林西爾。要不是這遺囑落在他父親的手裡,早就理所當然地被當成另一個足以使亞瑟-格林西爾更接近絞刑台的證據——非常強的動機。」

    「所以,那被殺的女人在他到家幾小時後還活著,在這點沒有完全證實之前,那年輕人色灰如土,你就不會奇怪了吧?」

    「我剛剛說『被殺』兩個字的時候,看到你在笑——」

    角落裡的老人繼續說,現在他的故事快要講到結局了,他變得相當激動。

    「我知道,當亞瑟-格林西爾獲釋之後,大家都很滿意,他們認為柏西街謎案原來是一宗意外,或是自殺案件。」

    「不可能,」寶莉回答說:「不可能是自殺,有兩個很明顯的原因。」

    他相當吃驚地望著她。她想他之所以吃驚,是因為她竟然膽敢自己下判斷。

    「那麼我能不能請教你,據你看,那兩點原因是什麼呢?」

    他的問話嘲諷意味深長。

    「首先,是錢的問題,」她說:「到現在為止,除了那兩張鈔票,其他都沒下落吧?」

    「連一張五英鎊的都沒找到,」他咯咯地笑:「博覽會時全在巴黎換掉了。你簡直無法想像有多容易,任何旅館或小規模的外匯交換所都可以換。」

    「她侄兒真是個狡猾的壞蛋。」她說。

    「那你相信這侄兒確實存在嘍?」

    「這有什麼好懷疑的呢?一定有某個人對房子很熟悉,才能大白天在裡頭走來走去而沒引起別人注意。」

    「大白天?」

    他又咯咯笑。

    「至少是早上八點半以後。」

    「所以,你也相信這個身披大圍巾,跪著洗前門階梯的歐文太太嘍?」他問她。」

    「可是……」

    「跟我接觸這麼久,你一定學到不少,可是你卻沒想到,那個人小心翼翼把魯冰思學院的清掃工作都做完,生好火爐,又把煤炭搬上樓,只為了爭取時間,只為了讓酷寒的霜雪確實替他達到目的,讓歐文太太在真正死去之前不致逃過這一劫。」

    「可是——」

    寶莉又有意見。

    「你一直沒想到,成功犯罪最大的秘訣之一,是讓警察對作案時間搞不清楚。如果你還記得,總督公園命案之所以高明,就在於這一點。」

    「這樣一來,這個侄兒——既然我們承認他存在,雖然能不能找到他還值得懷疑——就像小格林西爾一樣,就有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明了。」

    「可是我不懂——」

    「不懂她是怎麼被殺的?」他熱切地說。「當然你全都看得出來,因為你承認有個侄兒靠這好脾氣的女人過活——他也許是個流氓,他威脅恐嚇她,次數多到她認為錢存在銀行裡都不安全。那種階層的女人有時候很容易對我們的大英國銀行失去信任。不管怎樣,她把錢提了出來。誰知道她馬上想要用這筆錢做什麼?」

    「無論如何,她希望死後把錢交給一個她喜歡的年輕人,一個知道怎樣博取她好感的人。那天下午這侄兒又來要錢,又哀求又威脅,他們起了爭執,可憐的女人哭了,還好到劇院看戲給了她短暫的安慰。」

    「凌晨兩點,格林西爾和她分手。兩分鐘後,侄兒來敲門,他說他錯過了最後一班火車,這個借口很可信,求她讓他在房子裡隨便找個地方打地鋪。那好心的女人建議他睡在一間畫室的沙發上,然後安靜地準備上床睡覺。其他就簡單了。這侄兒偷偷溜進他姑姑房間,發現她穿著睡衣站在那兒,他向她要錢,還以暴力要挾,她驚恐之餘,搖搖晃晃,頭碰到瓦斯托架上,昏倒在地板上,而那侄兒找到她的鑰匙,把八百英鎊拿走。你得承認,接下來的現場佈景,稱得上是天才之作!」

    「沒有掙扎,沒有一般犯罪裡醜惡的工具。只有大開的窗戶,朝東南方猛刮的酷寒風雪,還有下得又濃又密的雪花——這兩個共犯安靜得很,像死人一樣安靜。」

    「接下來,神智清清楚楚的兇手在房子裡忙來忙去,做一些確定一段時間內不會讓人察覺歐文太太不見了的事。他打掃清潔,幾小時以後,他甚至套上他姑姑的裙子和大背心,把頭包在圍巾裡,大膽地讓已經起床的鄰居看到他,讓他們以為那是歐文太太。然後,他回到她的房間,恢復他平常的模樣,靜悄悄地離開屋子。」

    「他可能被人看到。」寶莉提醒他。

    「他的確被兩三個人看到,可是一個人在那個時候離開學院很正常,沒有人會多想什麼。天氣很冷,大雪一直下,他下半邊的臉圍了條圍巾,看到他的人也不能保證能再認出他來。」

    「從此再沒有人看到他或是聽到他的消息了嗎?」寶莉問。

    「他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警察在找他,也許有一天會找到。果真如此,本世紀的天才就又少了一個。」3。結局

    他停了下來,全然陷入沉思,寶莉也沉默了。有個隱隱約約、可是特定形式的記憶揮之不去,有個念頭一直在腦裡縈繞,攪得她心緒大亂。那個念頭是她心底一種難以解釋的感覺,告訴她應該回想那件醜惡的罪行。其中有樣東西——要是她記得是什麼東西就好了——是可以讓她破解這悲慘謎案的線索,就這麼一次,可以讓她打敗角落裡這個自負又尖酸的稻草人。」

    他透過一副碩大的骨邊眼鏡望著她,而她可以看到他骨嶙嶙的手指,關節在桌面上不停打結、打結、打結,直到她懷疑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另外十隻手指可以解開他在這條累壞了的細繩上打好了的結。

    突然,好似無中生有,寶莉想起來了——整件事情都呈現在她眼前,像閃電一般短而清晰:歐文太太躺在洞開的窗戶邊死了,其中一扇的上下曳繩是斷的,非常科學地用一根細繩綁起撐住。她記起來了,那時大家對於這條暫時充當曳繩的繩子曾經有過的議論。

    寶莉記起來,報紙上附有相片,照出這條結打得極好的細繩。那條細繩設計得精密之極,讓窗架的重量把結壓得更緊,使得窗戶一直大開。她記起來,大家對這條重要的細繩揣測紛紛,其中主要結論是:兇手是個水手,因為牢牢繫住窗架的結是如此精細,如此複雜,又如此之多。

    而寶莉知道得更清楚。在她心底,她看到這些手指因為激動而加倍地緊張,最初機械似地,甚至無意識地抓起一團線托窗戶固定住,然後出於最強烈而不由自主的習慣,她看到那些骨瘦又靈巧的手指在那條細繩上打結、打結,一個接一個,比她曾親眼見過的那些結更精巧,更複雜。

    「如果我是你,」她說,不敢看他坐的那個角落。「我會戒掉一直在細繩上打結的習慣。」

    他沒有回答。等到寶莉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角落裡已經空了,桌面上放著幾枚銅板,穿過桌面她可以看到他格子西裝的衣角,他奇特的帽子,他瘦弱而皺巴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尾。

    不久之後,《觀察家晚報》的寶莉-波頓小姐終於嫁給了《倫敦郵報》的李察-佛畢學先生。從那天起,她沒有再見過角落裡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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