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皮偵探 1
    ……她曾多次從昏迷中清醒過來,這對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柯拉覺得自己已經睡足了,卻不想睜開眼睛。因為忙碌枯燥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幼兒園臥室裡的鬧鍾響了,阿爾托涅安太太對她說:“起床了,小丫頭,暴風雪已經停了,雪松軟得就像冰淇淋!”

    眼前根本沒有什麼阿爾托涅安太太,她是屬於童年時代的人物。樓下汽車的喇叭在響:“柯拉探員,我們等你半天了,米洛達爾局長在軌道上等著你呢。”……柯拉睜開了雙眼,頭頂是雪白的天花板。看來她又進醫院了。

    她斜眼向左看看——一面雪白的牆,向右看看——還是一面雪白的牆。她想轉轉頭,可是一動都不能動,她的頭被帶子固定住了,帶子雖然不怎麼堅硬,卻很結實。

    頭部受傷了,還是癱瘓了?柯拉試圖動動雙腳,也許腳還聽使喚,也許已經不聽使喚了,她不得而知。

    再來試試手。手指能稍微動一下,僅此而已。她的手也被柔軟的帶子固定住了。

    真有意思。難道旁邊沒人能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嗎?“請躺著別動,”有人對她說,“您受了傷。必須保持安靜,六天之後才可以說話,之後就會逐漸復原了。”

    柯拉暗想:“那麼現在,只能忍一忍,多睡幾覺,好快點打發時間了。”

    要一動不動地躺六天!好吧,這輩子還沒躺過這麼長時間呢我是誰?我是柯拉-奧爾瓦特。生於宇宙中某地。

    再來一遍:我是誰?我是柯拉-奧爾瓦特,生於宇宙中某地,上過幼兒園,酷愛冒險。

    再來一遍:我是誰?我是柯拉-奧爾瓦特,星際刑警組織偵探,來這兒是為了完成一項……再來一遍,再來一遍,打起精神來,柯拉!

    真困啊……下一次醒來時,柯拉馬上從上次中斷的地方開始向自己發問。

    我是柯拉-奧爾瓦特。柯謝羅星球的公民加利葉尼教授在基爾利星球上被殺害了,這意味著什麼?我必須想起柯謝羅人的長相來……我是柯拉-奧爾瓦特。為什麼星際刑警組織要派偵探來這個星球?看來,在教授之死背後一定隱藏了一些別的東西,一些意外事故和家庭悲劇之外的東西。

    我是柯拉-奧爾瓦特。我出了事,躺在這裡。我傷得很重,沒法動彈,也沒法說話。我身上恐怕沒剩下多少東西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我是柯拉-奧爾瓦特。我還記得這兒的宇航站的模樣:光禿禿的懸崖,低垂的石壁,冰冷的風,懸崖上幾個圓鼓鼓的建築,調度台灰色的調度臂。我走進了那低矮的建築,那裡很暖和。來接我的人讓我走在前面,他們一共是兩個人。一個又高又瘦、眼睛深陷在黑眉下的眼窩裡。另一個皮膚黝黑,油橄欖一樣棕黑的眼睛,牙齒雪白……我迎著人流向前走了六步。在我右邊一臂之遙的地方,站著一只大鳥,正用一雙呆滯的圓眼瞪著我……然後我就到了這裡。

    再試一遍。我是星際刑警組織偵探柯拉-奧爾瓦特,……腦子這麼不管用,簡直讓人發瘋!

    到第四天,柯拉見到了醫生。醫生雙眼緊盯地面,向病床俯下身於說:“好了,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是不是?”

    柯拉想答話,可是不行,她閉上了眼睛。醫生很面熟——棕黑色的眼睛,黝黑的皮膚。想起來了:他在宇航站接過她。

    “我們為您感到驕傲,柯拉。”醫生搓著鼻子說,“你是銀河系有案可查的第三例接受異體移植手術的病人。您也應該祝賀一下我們。

    “我祝賀你們。”柯拉回答。她的話是無聲的,不過醫生看了一眼病床旁的控制台,通過儀器的顯示猜出了她的回答。

    他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這麼沾沾自喜?柯拉試圖回憶起在宇航站那一幕情景……她穿過平台走向一幢灰色的方形建築。

    “這是什麼?”柯拉問來接她的那個長著棕黑色眼睛、刺眼的白牙、黑色卷發的壯實男子。

    “目前候機廳、倉庫什麼的都暫時在一幢房子裡,”那人回答,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飄飄乎乎的,開始說話時還是低音,到話尾就變成了輕細的氣聲,最後消失無聲了。“目前我們這裡的旅客還不怎麼多。”

    另外那個戴著高帽子的高個兒男人是當地政府官員。他一言不發,用深不可測的目光注視著她。

    他叫什麼名字?不行,想不起來了。

    四周都是懸崖峭壁,石壁一直延伸到宇航站的平台附近。宇航站和這座小城被群山環繞,寒冷多風。

    他們一路走過去,這幢水泥方形建築的一道道小門在他們到來時依次打開,又在他們身後次第關上。

    室內溫暖而空寂。柯拉來到基爾利,是為了調查加利葉尼教授謀殺案。教授曾領導著在城郊進行的考古挖掘工作。星際刑警組織特別關注這樁不幸事件,因為柯謝羅星的當權者懷疑這樁謀殺案有政治內幕。教授是柯謝羅科學界舉足輕重的人物,除他之外,參加這項考古挖掘工作的還有他的助手奧爾謝基和他的夫人加利葉尼一巴巴。我記得,當發現教授夫人居然名叫加利葉尼一巴巴時,我還笑了起來。

    那麼教授是怎麼被殺的呢?柯拉,柯拉,打起精神來,你看過報告的!刀刺?考古挖掘刀,就在挖掘場上干的。

    柯拉,好好想想!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你們走進了昏暗空寂的宇航站大廳,大廳裡面被漆成褐色。誰也沒有注意到你柯拉,可是卻有某種奇怪的東西引起了你的注意。是什麼呢?當然是那只大鳥了。

    那是個非常奇怪的家伙。像只吃得腦滿腸肥或是被吹脹起來的巨大的母雞,足有一人高,挪動著一雙黃色的腳爪,讓柯拉想起了童話中巫婆住的雞腳小屋”。雞那短短的尖嘴不時張開來,尖聲咯咯叫著,瞪著一雙又黑又圓、呆滯空洞的眼……。柯拉怔住了,想弄清楚這怪東西是從哪個動物園或從哪家農場裡偷跑出來的,對偵探又會構成什麼威脅。

    那只母雞的翅彎處長著兩只爪子,爪子裡抓著一只小盒子。

    “這是什麼?”柯拉小聲問接她的人,“怎麼回事?”

    可接她的人那會兒已經不見了。然後就是一道刺目的強光,天花板好像一下子跑到了眼前……再後來她就在這裡蘇醒過來了。看來,不幸就是在柯拉看見那只大鳥時發生的。

    柯拉覺得自己一天天地在好轉,而那些柔韌的帶子把她捆得動彈不得,也讓她越來越難受。

    到第五天,她試圖用眼神告訴那名當地醫生;這樣不言不動是很難忍受的。她擠眉弄眼皺鼻子——用盡一切面部表情來表達。

    “您覺得還好嗎,偵探?”醫生問,“我覺得您很激動。”

    “是的!”柯拉用眉毛表示,“我是非常激動!我要求把這些縛帶從我身上解下來!”

    “我懂,我懂,”醫生柔聲說,“可是您不知道自己剛剛遭了什麼樣的大難,也不知道您目前處於什麼狀況。”

    醫生那雙棕黑色的眼睛閃著光,他舔了舔鮮紅的嘴唇,接著說:“您可真夠走運的,當時正好有我在您身邊。”

    “哪怕是聲音,哪怕只把聲音還給我也行!”柯拉無聲地請求道。

    “您得准備接受休克治療。”醫生邊說邊用長長的手指碰了碰柯拉的面頰。總算有感覺了!她總算知道,至少她的臉還幸存了下來。

    “您在爆炸中傷得極為嚴重。”

    柯拉挑高了眉毛。

    醫生猜出了她的問題:“您還不知道嗎?哦,您當然不會知道。有人企圖謀殺您。”

    “是誰?”柯拉無聲地問。

    “動動腦筋,”醫生柔聲說,“動動腦筋,自己想想,是誰企圖謀殺誰。”

    柯拉無聲地同意了醫生的話。她真希望不要等這麼長時間才能繼續展開調查工作。要知道,如果這次事件是蓄意謀殺而不是一次不幸的意外,那就說明凶手處境不妙。他害怕了,亂了陣腳,這就意味著他已經犯了,或馬上就要犯惟一的致命錯誤。

    那天晚上護士給柯拉洗了個澡。她半夢半醒,只能感到護士們雙手輕柔的觸摸,聽到模糊不清的話語,其余的全憑想象。她在頭腦中想象出了自己的身體,30歲女人的身體,勻稱苗條,胯部纖巧,雙腿修長。這副影像如此逼真地出現在面前,就像面前有一面鏡子一樣。每個人對待自己身體的態度都不一樣,而柯拉喜愛自己的身體,細心呵護它,做健身操、游泳,使它更加強健。她希望在將來它也能一如既往地好好為她服務……可是它出了什麼事?這次謀殺到底把它傷成了什麼樣?真想馬上知道全部真相……次日,醫生又來了。他說:“明天我們將允許您講話,並做少許活動。”

    他看到我的微笑了嗎?他看清我是怎樣微笑的了嗎?他為什麼不回我一個微笑?難道他不知道,我的微笑是全銀河系最富有感染力的嗎?“不過我得提醒您,”醫生小心地清了清嗓子,“也許您會對自己的外貌不太滿意。”

    噢,柯拉意識到了,看來我的身體傷得很嚴重。不過她不擔心,在22世紀人類可以隨心所欲地修復改造自己的身體。等回到家,回到地球,她就可以恢復本來面目。當然,還得在醫院裡躺上幾個星期,不過她本來就打算休假。最重要的是沒什麼可擔心的。

    可是柯拉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其實她還是很擔心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請您理解我們,”醫生轉開目光,繼續說,“我們也沒別的辦法。作為一名基層工作人員,我們搶救的是您身上幸存的那部分東西,而我們這兒沒有儲備的軀體。確切地說,是有一具,可是在一般情況下,我們還是寧願不用它的好。”

    “難道他們只有一具男人的軀體?”柯拉不由怕起來了,可她無法發問。

    “因此我請您調動全部的精神和意志,來協助我們,歸根到底,這也是在幫助您自己。”

    看來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柯拉暗自想道。她度過了一個憂慮無眠的夜晚。

    早晨,能來的人全湧進了病房:那個當地醫生、醫院院長、助手、護士還有女清潔工。

    “千萬別激動,也別灰心,”醫生一邊忙著給她松綁一邊說,“記住您的職責,您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

    屋裡光線昏暗,窗簾低掩。

    柯拉覺得醫生對著控制台彎下腰來,將她身上的帶子一個個解開。現在柯拉可以活動腳指了……現在是手指……現在可以轉頭了。哦,身上的每個部分都這麼衰弱!連抬抬手都很困難……“小心點,”醫生說,“您的身體目前還經不住折騰。”

    “沒事兒,我不會把它搞得太累。”柯拉回答。

    柯拉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那不是她的聲音,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

    “我不會把它搞得太累。”柯拉重復了一遍。

    這時她感到微微的一下針刺,這是醫生在給她注射鎮靜劑。看來事情不妙……“給我鏡子。”柯拉用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命令道。

    “給她鏡子!”醫生也命令道,自己卻呆立不動。

    “還要我說多少遍啊?”柯拉聲音嘶啞地說,她已經嚇壞了。

    護士害怕地看看醫生,醫生點點頭。護士遞給柯拉一面橢圓形的長柄鏡子,鏡子肯定是事先就准備好的,有人猜到病人會需要它。柯拉的手還不聽使喚,護士親手將鏡子舉到她面前。柯拉覺得那不是鏡子,一定是有人在捉弄她。

    “這不是鏡子。”她說。

    “不,這是鏡子。”醫生愁眉苦臉地說。

    “我知道得比你清楚!”柯拉咯咯大叫。這會兒她明白了,醫生是對的。因為鏡中她的尖喙正隨著叫聲一開一合呢。

    柯拉閉上眼睛,命令自己冷靜下來。說到底,事情並不算太壞,至少她的身體已經給拾掇好了。

    她在心裡默數了十下以後,張開了眼睛,再一次向鏡中看去。

    鏡中一只大母雞正呆望著她:鈕扣一樣圓圓的黑眼睛,眼睛周圍是皺皺巴巴的黃皮,旁邊長著細小的羽毛,靠近眼睛周圍的毛又短又細,像纖維一樣;越往旁邊,毛越粗大,卷曲蓬松,毛色近似於成土忌的顏色,在耳朵上面支楞著——至少能看到耳朵也好呵。

    “沒別的辦法了嗎?”柯拉把尖嘴從鏡前轉開問。她很反感看到自己,她從小就討厭雞呀鵝呀什麼的。

    “沒別的辦法了,伙計。”醫生忙不迭地答道。

    柯拉從他的回答中仿佛聽到一絲嘲諷。

    “我身上剩下的東西就這麼少嗎?”

    “您被炸得滿候機大廳到處都是,”醫生干巴巴地說,“幸虧大腦還完好無損。”

    “只剩下大腦了?”

    “在您的出事現場,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看到當時的情景,受了刺激,當場就嚇死了。”

    沒錯,現在的臉就是在候機廳裡瞪著她的那只一人高的母雞的臉。那麼我現在就得披著這張皮四處跑了?要到什麼時候?柯拉調動起全部的意志力。她沒有把視線從鏡中轉開,一邊觀察自己尖嘴和雙眼的活動,一邊問道:“我得在這個胖桶子裡呆很久嗎?”

    “哪個桶子?”醫生顯然認為柯拉發瘋了。

    “我是在問,我什麼時候才能恢復人形?”

    “啊,您說的是這個廣醫生反應過來了,沒有回答問題,卻轉向一個剛走進病房的人。這是另外一個在宇航站接過柯拉的人,那個有點駝背,戴著頂黑色的高帽,眼睛深陷在眼窩裡的瘦男人。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醫生說,“行政官格列格-安一格羅基,我們的地方官。”

    格列格慢慢地把頭轉向柯拉,他的雙眼像在深井裡燃燒的煤球。

    “您必須自己解決問題,奧爾瓦特偵探,”他說,“別人誰也不能負責這事兒。”

    “您是什麼意思?”

    “今天早上我與星際刑警組織銀河局聯系過了,”格列格解釋道,“我受命轉告您,必須刻不容緩地對本星球上發生的案件采取行動。而此地除了您,沒有其他的偵探。因此銀河局希望您一旦能起身走動,就對此案進行卓有成效的偵察。”

    “就是說,他們想讓我……就披著這張雞皮破案!”

    “雞?雞是什麼?”格列格問,他顯然從未去過地球,也不知雞為何物。

    “雞,就是我。”柯拉悶悶不樂地答道,“在地球上它們的個子要小些,我們拿它們來吃。”

    “什麼?”格列格惡心得馬上跑出了病房。因為在他的星球上 ,人們都是虔誠的素食主義者,聽到“肉餅”這個詞有時都要暈倒。

    “換句話說,”醫生接著格列格的話繼續說道,“假如您眼下可以自由行動的話,您大可以選擇就這麼披著這張……雞皮去銀河系中心,在那兒准能給您找到個合適的軀殼……”

    “我用不著去找!”柯拉斷然答道,“每一名星際刑警組織的偵探都有權得到自己身體的復制備用品,我也不例外。那個復制的身體儲存在星際刑警組織中心的地下室,鋼格努斯——2號裡面。”

    “可去那裡得經過宇宙航行,”醫生柔聲反駁道,“而且我還得警告您,由於身體條件所限,您的腦子現在所在的這個軀體在近兩周至三周內還承受不了宇宙航行。”

    “我受夠了!”柯拉忍不往了,“為什麼你們不能給我找個不那麼扎眼的身體呢?”

    “此地包括兒童在內只有六千名居民,在其中找到一具適合您的身體是不可能的,”醫生說,“何況我們沒得到許可,只為了給您的大腦找一個新的軀殼就可以會殺人。”

    “您是不是瘋了!”柯拉一下子火冒三丈,“這些關於星際刑警組織的胡說八道您是從哪兒聽來的?”

    醫生聳了聳肩——其實,從哪兒聽來的又有什麼關系。星際刑警組織的名聲可實在好不到哪兒去,不過星際刑警組織也是故意不去揭穿那些聳人聽聞的傳言,因為讓犯罪分子對這個組織的偵探望而生畏,有時也是不無益處的。

    “怎麼,我難道就得永遠呆在這裡咯咯叫?”柯拉問。

    “不用。過兩個星期您就要生蛋了,”醫生回答,“此後,不許進行宇宙航行的禁令就解除了,那會兒您就可以去銀河系中心找自己的備用軀體。我希望,在那裡不幸的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也能找到個合適她的腦子。”

    大概有三分鍾的時間誰也沒說話。柯拉試圖弄清她所面臨的情況。她終於開了口,聲音都走調了:“您再說一遍,我要……什麼了?”

    “在兩星期內您就要生蛋了。”醫生干巴巴地回答。

    柯拉曾經陷入過各種絕境,即使是比她強壯的男人也無法從中生還。可她這輩子還從未生過蛋,更何況是替別人生蛋。

    “噢,不!”這位勇敢的女人、無畏的偵探驚叫道,“這可不行!”

    “那您想怎麼辦?”年輕醫生問。柯拉沒有理他。假如她還有原來的容貌,她一定會憤怒地逼視他,可是如果你長著雙雞眼,你怎麼去憤怒地逼視他呢?柯拉把那面長柄鏡子向醫生砸了過去,鏡子正中他的額頭。在大家忙著給醫生縫傷口時,已經回到房裡的格列格對柯拉介紹了有關情況。

    原來,柯拉遇到的完全是一次蓄意謀殺,炸彈就藏在她路過的一棵棕櫚樹下。

    “那會兒您到哪兒去了?您當時怎麼不見了?”柯拉問。

    “對不起,我當時去了趟問詢處,問來接我們的車到了沒有。”

    “您就剛好要在那時去問這個?”柯拉嘲諷地問道。格列格也不無嘲諷地答道:“現在再來糾纏這個問題是不是毫無意義?”

    “你接著說吧。”柯拉說,她對自己的聲音很反感。雞類的尖喙真是無法傳達人類細膩的情感。

    “您被炸得粉身碎骨,”格列格說,“真遺憾。”

    “用不著可憐我。”

    “對不起,我沒打算可憐您。”

    “這就對了。”

    “您被炸得粉身碎骨,可是大腦卻完好無損,因為您戴了頂精制的鋼盔。”

    “在異地他鄉我總是戴著它的,”柯拉道,“以防遭到襲擊。”

    “假如您是在銀河系中心,哪怕是在地球上,您的遺骸都會被迅速冷凍起來,然後移植到您的備用身體或者別的適合您的身體上。”

    “別說那麼細了。”柯拉請求。

    “我自己也受不了過於赤裸裸的細節,”這位地方官歎了口氣,“可是我職責所在,不得不說這些令人不快的事。就這樣,您的遺骸被送到了醫院,結果發現除了不幸去世的這位加利葉尼教授夫人的屍體,我們連一具備用身體都沒有。”

    “她是怎麼死的?”

    “很簡單,在您……”格列格說,“在您的……”他的神經又受不了了,就又跑了出去。

    醫生比較沉得住氣,他解釋道:“她看到您的腦袋飛到了棕櫚樹頂上,受不了這個血腥場面,由於腦溢血當場死亡。”

    “明白了。”

    “明白了。”柯拉又說了一遍,“可她是怎麼跑到宇航站去的呢?誰告訴她我要來?”

    “這沒什麼可奇怪的,”醫生說,“您來的消息電視、網上都播了,報上也登了。”

    “那就是說,誰都可能把炸彈放到棕櫚樹下去了?”

    “沒錯,只要他願意。”醫生肯定地說。

    格列格已經回屋來了,這時他說:“在這個星球上有六個礦井,三支勘探隊,他們全都有炸藥。”

    “這就對了。”

    “您被炸得粉身碎骨,可是大腦卻完好無損,因為您戴了頂精制的鋼盔。”

    “在異地他鄉我總是戴著它的,”柯拉道,“以防遭到襲擊。”

    “假如您是在銀河系中心,哪怕是在地球上,您的遺骸都會被迅速冷凍起來,然後移植到您的備用身體或者別的適合您的身體上。”

    “別說那麼細了。”柯拉請求。

    “我自己也受不了過於赤裸裸的細節,”這位地方官歎了口氣,“可是我職責所在,不得不說這些令人不快的事。就這樣,您的遺骸被送到了醫院,結果發現除了不幸去世的這位加利葉尼教授夫人的屍體,我們連一具備用身體都沒有。”

    “她是怎麼死的?”

    “很簡單,在您……”格列格說,“在您的……”他的神經又受不了了,就又跑了出去。

    醫生比較沉得住氣,他解釋道:“她看到您的腦袋飛到了棕櫚樹頂上,受不了這個血腥場面,由於腦溢血當場死亡。”

    “明白了。”

    “明白了。”柯拉又說了一遍,“可她是怎麼跑到宇航站去的呢?誰告訴她我要來?”

    “這沒什麼可奇怪的,”醫生說,“您來的消息電視、網上都播了,報上也登了。”

    “那就是說,誰都可能把炸彈放到棕櫚樹下去了?”

    “沒錯,只要他願意。”醫生肯定地說。

    格列格已經回屋來了,這時他說:“在這個星球上有六個礦井,三支勘探隊,他們全都有炸藥。”

    兩個男人站在床腳那兒,等她問別的問題。柯拉知道,他們的處境尷尬:明明看見床上躺著的是只河馬般大小的母雞,可卻不得不把她當做一名星際偵探來與之交談。

    “請告訴我,”柯拉費了好大勁才使自己問出口,“請告訴我,什麼時候我會……我是說,什麼時候這個身體會生蛋?”

    “不會早於一個星期,”醫生回答,“不過我們還要再做些檢查,還要再交換一下意見……”

    “這裡還有別的雞嗎?”

    “有倒是也有,”醫生說,“加利葉尼的考古隊成員包括他本人。他的夫人——他是把她作為一名科學工作人員帶來的、還有他的助手奧爾謝基——正所謂年輕有為、深孚厚望的人物。”

    “一只小公雞?”柯拉粗魯地問。她實在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認為星際刑警組織和當地政府要了她,出賣了她。因為他們本來應該給她送來一具合適的身體,可卻給她就地找了個誰都不要的東西。當然,送一具新的身體過來確實費用昂貴……可是話說回來——那偉大的人道主義精神跑哪兒去了?柯拉知道她的上司關心節約經費勝過關心工作成績。她都能想象到,米洛達爾局長和星際凶殺處處長鳥-巴-明特搓著爪子盤算著,將一名偵探的大腦裝進隨手抓來的一只母雞體內可以為局裡省下多少錢。而他們還要她跟一名正常人一樣拼命干活!

    那兩個男人還站在床腳邊。

    當地醫生,整個一個無賴,只不過是在這裡實習,尾巴卻都要翹天上去了。

    格列格-安一格羅基,當地執政官,負責這個文化沙漠地區的安全和秩序。地質學家們都叫他“一根筋”格列格。此人以嚴苛死板的作風聞名,因為卷入了某星球建築工程的黑幕交易而來此地躲避風頭。據報界人士敏銳深刻的觀察,此事的風波迄今為止還沒有平息。

    “你們沒事了,”柯拉放他們走,“可以走了。格列格,明天上午10點請您過來,計劃一下我們的行動。”

    “好的。”地方官說,他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其他人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們吃吃地強忍著笑,又是用手擋臉,又是扭頭轉身,可是都沒用,笑聲更大了。

    他們你推我揉地湧出了病房。

    要能拔槍在這些人身上穿幾個窟窿,柯拉該有多痛快啊!她心裡也明白,以一名偵探的嚴辭厲語配上她現在的形象,這情形是多麼古怪滑稽。換了是她自己,也會忍俊不禁的。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原諒卻是另一回事。柯拉可不打算原諒他們。

    等醫護人員的腳步聲沉寂下來之後,柯拉閉上了雙眼——那雙黑色的大雞眼——試圖思考一下。

    目前的情況是:凶手殺害了教授,細節我們還不清楚。謀殺動機也不清楚。在這之後,凶手得知銀河系中心要來一名偵探,可能就是柯拉本人。這個消息使他非常恐慌,他害怕真相大白。他知道應該馬上除掉這個偵探,甚至要在她來不及與任何人交談之前就除掉她。可為什麼教授的遺孀會在那兒呢?難道她也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急於告訴她什麼秘密?可到底是什麼秘密呢?柯拉想到她本人現在就在這位謀殺事件受害者的體內,也許這個身體會悄悄告訴她這個大腦一些什麼東西?柯拉靜下來傾聽自己這個新軀體的動靜。肚子在咕咕叫,這總不能算作什麼悄悄話吧。左腿有點癢,可是腿還被固定著,忍一忍吧。

    柯拉開始生自己的氣。瞧她都把時光浪費在什麼上面了!整個兒都是一筆糊塗帳。“人只有一個大腦,應該怎樣使用它,才不會虛度歲月,這可是每個人自己的事了。”她在哪兒讀到過上面那些話。也許,這是她的新軀體讀到過的。

    好吧,再回到案件調查上來:教授的遺孀急著來找柯拉,倉促之間,凶手只有一秒鍾時間做決定,他按下了按鈕,炸彈爆炸了。柯拉被殺,加利葉尼教授的遺孀受不住這一血腥場面,也死了。萬事大吉啦!

    不對,這種設想不對。因為凶手早就把炸彈准備好了。他知道柯拉要從那棵棕櫚樹旁經過。由此可見,謀殺是精心策劃好的。可是既然是精心策劃的,為什麼要在宇航站大廳裡引爆炸彈,惹別人注意呢?又為什麼格列格要在那時離開到問詢處去呢?他說是為了問車的事,怎麼才能證實呢?漸漸地,柯拉的思緒開始混亂模糊。病床捕捉到了腦電波的頻率,進人了輕微晃動狀態,柯拉漸漸沉入了夢鄉。

    她夢見自己在草地上奔跑,周圍都是野甘菊。奶奶喊著叫她跟上,別落遠了,因為這裡有危險的雞。它們蜂擁著跑過,張著翅膀,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柯拉醒了,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命令這身體上的各部分都不得露出任何蛛絲馬跡,讓人發現她已經醒來。

    門外的走廊裡有人。柯拉可以略微抬起頭來瞄一眼。寬大的窗子半開著,夜間的寒氣流入室內,窗外夜蟲低鳴。

    門把手開始一點一點向下轉動。

    柯拉欠身靠向床頭櫃,這裡一定有呼叫值班護士的按鈕。不過她還從未用過這種按鈕,因為她自身感覺的任何變化都可以通過儀器顯示出來。那兒根本沒有任何按鈕……手指也不聽使喚——可不是嗎,那是別人的手指!那是瓜子,上面還長著雞翅膀。

    門把手向下轉動,門慢慢開了——起初出現一條細光,然後漸漸變寬,柯拉可以看清溜進房來的那個人的黑色影子。

    柯拉想挪腳,可是腳被固定著。

    黑影靠近了病床。他的臉黑乎乎的,上面套著個繃得緊緊的舊絲襪,手中一把長長的刀寒光閃爍。

    “抱歉,”他低聲嘟噥著,“抱歉,小美人,小鳥,小母雞。可是讓你活著實在太危險了。我答應,會讓你死得干淨利落,輕松得很。瞧著吧!”

    他揮刀撲向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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