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目光掠過費慕人臉上,望向左車:「賢侄,這位是……」

    左車啞聲說道:「厲老,龍大俠,難道忘了左車?」

    龍飛、厲冰心猛然一震,急道:「你是左老兒……」

    左車道:「左車大難不死,困居絕澗十多年,今夜才能拜見主人幾位至交,幾位當必……」

    他話猶未完,龍飛與厲勿邪己雙雙撲了過來,各抓左車一臂,激動異常,厲勿邪道:「左老兒,沒想到你……」

    龍飛突然縱聲大笑:「今夕何夕,連逢故人,樂死人也……」

    只聽費慕人道:「二位前輩,家父哪裡去了。」

    一句話提醒了厲東邪與龍北旗,龍飛猛一跺腳,道:「賢侄,你該早來一步,我倆口快,把惡耗告訴了你爹,他悲傷痛心之餘,突然離去……」

    費慕人急道:「前輩,他確是家父?」

    龍飛一怔,道:「怎麼,難道還有錯麼。」

    費慕人喜極,匆忙地把「長沙」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又道:「前輩可知家父往哪裡去了?」

    龍飛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兩個根本來不及問,只知道他往北……」

    費慕人急道:「多謝前輩,一切容再相見時詳稟……」

    轉注左車,一聲:「左伯伯!咱們快追。」

    舉手一揖,騰身倒射而起。

    姑娘厲冰心大急,忙喚道:「費大哥,費……」

    費慕人已躍出數十丈,只聽他道:「小妹,尋得家父後,自有相見之日。」

    左車急急說道:「二位,我要追少主去了,異日再講後會。」

    也騰身倒射,飛追而去。

    姑娘厲冰心玉手懸在半空中,失神落魄,怔在那兒。

    龍飛跟厲勿邪也都沒動沒說話。

    良久,良久,厲勿邪一歎道:「丫頭,你可以放心了,也別再怪誰了。」

    厲冰心倏然回神,嬌靨通紅,那神色,很難讓人斷言是喜是悲,說起來,該兩者都有,前者要比後者多。

    「爹,可是費大哥他……」

    厲勿邪道:「人家追他爹去了,十多年生離死別,難道你不讓他去?」

    厲冰心紅了嬌靨,道:「我沒說不讓他去,但至少他該……」

    龍飛一旁笑道:「好侄女兒,今後該是離短會長,你急什麼?」

    低垂了螓首,但旋又猛然抬起,道:「爹,您忘了問他……」

    倏地住口不言。

    厲勿邪眉鋒一皺,道:「那該由你費叔去問。」

    厲冰心默然不語,不再說話。

    龍飛淡然一笑,道:「厲丫頭,叔叔該……」

    忽地笑容一斂,瞪大了一雙環眼,道:「厲老兒,你可記得!左老兒臨走時說了句什麼?」

    厲勿邪微愕說道:「怎麼,不記得了!……」

    龍飛濃眉一皺道:「左老兒似乎說什麼少主……」

    厲勿邪一怔,猛然點頭:「不錯,老龍,他是這麼說的……」

    目光一凝,道:「老龍,誰是他的少主?」

    龍飛道:「你認為他要追誰?」

    厲勿邪道:「自然是………」一抱頭,接道:「不對,老龍,他口中的少主,該是皇甫林的兒子。」

    龍飛道:「這還用你說,而事實上他追的是你我那慕人賢侄。」

    厲勿邪詫聲說道:「慕人賢侄總不會是……」

    「當然。」龍飛道:「否則他不會對費老兒家父長,家父短的。」

    厲勿邪道:「那麼是……」

    龍飛搖頭說道:「誰知道,可惜他走得太快了。」

    厲勿邪吁了一口氣,道:「這些個接連而來的事太以玄奧,玄奧得令人如墮雲裡霧中,老龍,我懶得去想這些了,咱們……」

    龍飛正色說道:「厲老兒,你不能不想。」

    厲勿邪抬眼說道:「我為什麼要想?」

    龍飛道:「只因為皇甫林那兒子是你的女婿。」

    腐勿邪神情一震,但旋即揚眉說道:「如果皇甫他真是……這件婚事就吹了。」

    龍飛道:「那是一回事,倘皇甫林的兒子猶在,那是另一回事。」

    厲勿邪道:「什麼另一同事。」

    龍飛道:「左車口中的少主。」

    厲勿邪道:「你知道他指的是誰?」

    龍飛道:「以當時去情形,還會有誰?」

    厲勿邪道:「老龍,你糊塗了,那可能麼。」

    龍飛道:「我也知道不可能,無如……」

    搖搖頭,改口說道:「這件事令人費解,左車稱他為少主,而他又口口聲聲對費老兒稱家父,恨只恨當時……」

    一歎接道:「老天爺可憐,千萬別是……」

    厲勿邪愕然說道:「老龍,你說什……」

    余話猶未出,他目中寒芒暴射,機伶一顫,住口不言。

    厲冰心難得糊塗,滿面詫異神色地道:「爹,您跟龍叔說什麼?」

    厲勿邪那怕人神態一斂,無力地擺手說道:「沒什麼,咱們走吧。」

    厲冰心口齒啟動欲言又止,忽地,她臉色大變,花容失色,顯然,姑娘她也明白了,急道:「爹,費大哥他不會是……」

    厲勿邪淡淡說道:「但願不是……」

    接下去,是一陣能令人窒息的沉默。

    於是,老少三人默默行去,漸去漸遠,終於消失在這「月湖」邊那茫茫夜色裡……

    三峽,是一大奇景,長達數百里,山氣連天,無數奇辨,所以,古今詩人之吟詠甚多。

    風流刺史白居易除蘇州刺史,由三峽順流赴任。

    當時「稗歸令」的繁知一聞居易過巫山,先於神女祠粉壁上大書:「蘇州刺史今才子,行剎巫山必有詩,為報高堂神女道,安排雲雨侯清詞。」

    白大詩人觀此詩後,乃邀知己至曰:「厲陽劉郎中禹錫來白帝,欲作一詩於此,怯而不為,罷郡經過,悉去千餘詩,但留四章而已,此四章者,乃古今之絕唱也,而人造次之不合為之。」

    此四章即沈痊期,王無競,李端及白甫冉。

    在古今詩集中,描述三峽奇景的章句,可以車載斗量,足見風景之奇,襲人心弦。

    所謂兩岸皆山,無地不峽,非正午及午夜不能見日月,水流湍急,凶灘大漩,舟人視為畏途,是一點也不假的。

    然而,險雖險,過三峽的船隻,仍然多得首尾相連如群鯽過江,只因為凡走這一帶水路,必得過三峽。

    這是一艘雙桅大船。

    這艘雙桅大船,如今駛在一段頗為平緩的江面上。

    由於它是逆流而上,所以像別的船隻一樣,也需要拉牽頂水往上走,船行極其緩慢。

    這條船跟其他的船不同處,是別的船無論船頭船尾,都站滿了人,捏過一把冷汗之餘,在抬頭欣賞這短暫的一段千穩處的三峽奇景。

    而這艘雙桅大船,船上卻只有五個人,那是四站一坐地在這艘船的船頭上。

    那站著的四個,是面目陰森,身著一式白色長袍,看上去怕人的四個白衣客。

    那坐著的一個,卻是位身著雪白衣衫,神仙中人一般的絕色白衣少女。

    她風華絕代,但嬌靨上的神色很憔悴,一雙眉鋒之間,鎖著一股淡淡的輕愁,凝視江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對兩岸的天然奇景,她似乎漠不關心,對適才那一段驚險,她也似乎無動於衷。

    唯一能感染她的,該是那兩岸絕壁,峰巒裡,偶而傳下的一聲悲淒猿啼。

    因為那一聲猿啼便賺下她兩行珠淚。

    那四個白衣人,像四尊泥塑木雕的人像,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側,臉上毫無表情,似乎永遠是那麼冷漠。

    就這麼,靜靜地,靜靜地……

    除了江濤拍船,猿聲偶傳外,在這艘船上,再也聽不到一絲聲息。

    驀地裡,一陣歡呼劃破寂靜,自兩岸劃空響起,此時此地聽來響亮異常且陣陣回音縈繞不絕。

    白衣人兒瞿然驚醒,抬起淚眼,伸玉手輕輕拭去淚潰,淡然開口問道:「是什麼事……」

    左邊,頭一名白衣人聞言立即微躬身形,道:「稟宗主,是拉牽的該歇息了。」

    白衣人兒微愕說道:「該歇息了,到哪兒了?」

    那白衣人道:「回宗主,船到了『香溪』了。」

    白衣人兒「哦!」地一聲,道:「這麼慢,才到『香溪』……」

    那白衣人道:「回宗主,灘險湍急,又是逆水,是要慢些。」

    白衣人兒微頷螓首,道:「去問問船家,是歇息一會兒再走,還是今天就根本不走了?」

    那白衣人應聲走向船後,轉眼間他又走了回來躬身說道:「稟宗主,船家說今天不走了。」

    白衣人兒黛眉微揚,道:「不走了,為什麼?」

    那白衣人道:「稟宗主,船家說,再過去是『鬼門灘』,船行極其艱險,故須歇息一宵,明早趁風小再走。」

    白衣人兒眉鋒一皺,道:「我是第一次走水路,早知這水路這地慢而囉嗦,我就走陸路了,是怎麼個歇息法,要上岸麼?」

    那白衣人道:「香溪有客棧,請宗主定奪。」

    白衣人兒略一沉吟道:「我不耐這水路慢,你告訴船家一聲,要他把船靠岸,我要改由陸路回去,不坐船了。」

    那白衣人應聲又走回船後。

    轉眼間,大船緩緩向岸邊靠去。

    船靠了北岸,白衣人兒一行五人飄然下了船。

    江風強勁,站在那江岸上,白衣人兒抬皓腕,理雲鬟,抬眼四顥,道:「史傳『香溪』是漢明妃昭君王嬙的故鄉,就這樣子麼?」

    香溪近在眼前,那只是個小村落。

    那左邊白衣人道:「稟宗主,這地方屬下等沒來過。」

    白衣人兒微頷螓首,頗為感慨地道:「想不到絕世美人,和番的昭君王嬙,就生長在這個小村落裡,這塊土地何幸?走吧。」

    話落,她當先裊裊向「香溪」行去。

    四白衣人跟著啟步,那說話白衣人慢慢進了一步,問道:「宗主,『香溪』或有馬匹,屬下以為………」

    白衣人兒微一搖頭,道:「此去山路畸嶇,如何能乘馬,不必了。」

    那白衣人恭謹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隱看已近村口,白衣人兒突然停步凝目,她凝手處,是身左十餘丈外一片小樹林。

    適時,四名白衣人也有所覺,冷哼一聲越出兩名,便要騰身撲向那片小樹林。

    白衣人兒皓腕一抬,道:「不必小題大做,叫他出來。」

    那兩名白衣人硬生生地剎住身形,四目寒芒閃爍,凝住那片小樹林,齊聲冷喝:「你可以出來了,難道要等我兄弟進去請麼?」

    話落,一聲輕笑透林而出,隨著這聲輕笑,小樹林中步履輕捷地轉出一人,他面含微笑,直行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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