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雲見月(下) 第十七章
    翌日。  

    望著眼前情人看似平靜、實則隱透著怒火的面容,東方煜有些無措地縮了縮脖子——加此動作換來了後頸的一陣悶痛,可他卻沒敢作聲,只得揉了揉脖子想辦法化掉淤血。  

    打從赴了景玄的宴、而且真的著了對方的道後,他就有了被青年痛斥一頓的心理準備。畢竟,上回已經吃過虧了,冽亦再三叮囑希望他別再同景玄往還,他卻在意氣用事下跑了去,結果就這麼被人迷昏帶走……一想到冽發現自己失蹤時可能的煎熬,心下便是一陣愧疚不捨。  

    只不過……記得景玄是用藥迷昏而不是打昏他的,為什麼他的頸子會像給人劈了記手刀般不斷作痛著?就是昏迷中睡姿不良,好像也不是這麼個痛法……可他對自己昏迷時唯一的印象就是做了個「好夢」,除此之外啥也不記得。想問問麼,眼下的狀況又讓他不敢開口,只得將疑問埋在心裡、一陣暗歎。  

    或許是報應吧?畢竟,在冽四處奔波尋他的時候,他卻在那兒做美夢——一想到「夢」中情人主動誘惑自己、以及深陷情慾時無助而勾人的模樣,身子便是一陣燥熱——雖然只到一半就中斷了,可心裡對冽還是有些……  

    眸中的愧意因而又深了一層。他抬頭張唇正想為自己的魯莽道歉,可再次給牽動的後頸卻又是陣陣疼痛傳來,讓他不由得蹙緊了眉頭。  

    這諸般表情變化自然全入了白冽予眼底。瞧他一派可憐兮兮的模樣,對側的青年終忍不住一陣心軟,起身上前為他揉了揉頸子。  

    知道這代表情人多少消了點氣,東方煜如獲大赦,順勢擁上情人腰肢,並將頭輕輕靠上了他胸前。  

    「對不起,我不該自以為是地跑去同景玄周旋。」  

    「……人沒事就好了。」  

    「可讓你如此操心憂煩,本就……我是想成為你的助力才來此的,卻反倒拖累了你……」  

    「那些都不重要。」  

    「冽……」  

    「我苦苦追查真相,說好聽是為了告慰父母在天之靈,實際上卻只是希望能藉此讓自己由過去解脫出來——可過去的終究過去了。查到也罷、查不到也罷,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刻下正在眼前等著我珍惜、等著我守護的一切。」  

    青年唇角苦笑淺揚,卻又交染著令人心醉的溫柔。  

    「爹過世前曾一再這麼勸我,但真正讓我體會到這些的,還是你……對我而言,你的平安才是最為重要的,所以——」  

    「我明白。」  

    聽著那滿載情意、卻仍潛藏著幾絲不安的話語,東方煜胸口一緊,低低應了聲後、輕扳過情人身子讓他坐到自己懷裡。  

    「氣消了嗎?」  

    「……算是吧。」  

    雖說方才讓他氣著其實不是這些……想到這,白冽予背對著情人的容顏微紅,心下亦不禁有些五味雜陳。  

    他確實對情人明知危險還自己送上門去的事十分生氣,卻也只限於昨晚而已——畢竟,人找回來才是最重要的,他也相信東方煜多少會有所反省——真正讓他一大早就情緒不佳的,是情人在清醒後又一次將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說是忘也不太對。瞧煜的臉色,十有八九又以為那只是個夢了——他就想昨晚煜怎會問也沒問就那般對他……想來煜根本就以為那是在夢境之中,所以動起手來全無半點顧忌。  

    可不管怎麼說,那都是確切發生過的,也是他所與人有過最……親密的行為。所以他明知事情也許暫時揭過會比較好、也將床收拾得了無痕跡,卻仍是希望煜能記得、能……  

    但他終究還是沒能開口,沒能說「那不是夢」。  

    對自己心裡矛盾的想法感到無奈,青年低低一歎,略為望後更深地將自己埋入情人的懷抱中。  

    「你與景玄用宴時,可有言及他的來意麼?」  

    「我有稍微出言試探,卻都給他避重就輕的帶了過。接著沒過多久,我就覺得腦袋一陣暈眩……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迷藥?以往我對付這些,靠你的藥就成了,這次卻……」  

    「暗青門的奇藥甚多,他與暗青門有關,這手段自也不同尋常了。」  

    「說的也是……唉,上回聽你說他加入天方必有所求,眼下又見著他出現於此,本想說他會否與十三年前的真相有關,結果一番波折後,卻連一點線索也沒能……」  

    「這卻也未必。」  

    因情人的話而回想起昨夜與景玄的交鋒,青年眸光微暗,「雖沒法找出他與這事兒的聯繫為何,可有一件事卻是可以肯定的。」  

    「喔?」  

    「他很在意『李列』的醫術如何,或者更直接一點——他很在意我是不是醫仙聶曇的弟子。」  

    「為什麼?難道他猜出你的真實身份了?畢竟,當時最有可能治好你的,便非聶前輩莫屬了。」  

    「這點我也無法確定。但從他當時的神氣語態看來,不像有在懷疑或者認定氣李列就是白冽予……問題就在於『醫仙弟子』這個身份對他究竟有何意義了。」  

    「如果你是江湖上除了暗青門中人外唯二能解開其獨門秘藥的人,景玄確實有理由對你多加留心。」  

    「或許真是如此吧。」  

    白冽予雖然不覺得事情有這麼簡單,可眼下一時也摸不著頭緒,索性暫時擱了下,轉而問:「德濟堂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雖探出了不少東西,但實在看不太出和青龍之間的聯繫在哪……」  

    苦笑著這麼道了句後,東方煜整理了下思緒,將自己先前查到的消息盡數告訴了對方。  

    聽罷他的敘述,青年略一沉吟:「要說有什麼值得深究的地方,就是那駱芸的死了……鎮上的人對此總是含糊其辭,想來不僅是出於哀悼吧?」  

    「你果真十分敏銳。」  

    東方煜一個頷首:「除了這些外,其實鎮上還私下流傳有兩個謠言,其中一個便是關於駱芸的死——據說她不是病故,而是投水自盡的,只是給德濟堂方面想方設法掩蓋了下。」  

    「投水自盡……難道是為情所困?」  

    「好像是。不過鎮上的人都對此諱莫如深,又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所以問不出什麼詳情來。」  

    「那麼,另一個謠言呢?」  

    「是與德濟堂的發家有關。原本德濟堂創立之初,鎮上還有另一個相當大的藥鋪,是一戶姓林的人家開的。只是這間藥鋪十分黑心,不僅時常以次充好或賣霉爛藥材賺取暴利,甚至還賣過偽藥,結果吃出了人命。只是這林家在附近地區產業甚大,又與地方官有所勾結,所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德濟堂初始發展不佳,便是受林家打壓所致。」  

    「但現在林家卻不在了,而駱玉芳也得以成功拓展事業,取代了林家的地位。」  

    「正是。隨著德濟堂發展日盛,林家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威脅恫赫、裁贓嫁禍,什麼骯髒事兒都幹過,就差沒買兇殺人一了百了了——甚至駱芸的死都有人認為其實是林家搞得鬼——可就在雙方鬥得正凶時,林家一家老小突然集體暴斃而亡,與之勾結的那位地方官也得了怪病……當時雖有人疑心此事與駱玉芳有關,卻找不到證據,鎮民們也只將此事當作林家受了天譴,所以事情就給這麼掩蓋了下,德濟堂也在之後順理成章的成為鄰近地區最大的藥商。」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十六、七年前吧。那時駱芸已經亡故近十年了。」  

    「集體暴斃……聽來很像是給人下了毒。仵作沒發現任何徵兆?還是查出毒藥的痕跡,卻沒法證明是駱玉芳指使的?」  

    「仵作驗屍時沒有任何發現。」  

    「所以除非真是天譴,不然就是下毒的人手段十分高明了……德濟堂中可有精通此道的人?」  

    「沒有。學過醫的只有駱芸,據說她醫術頗精,對藥理亦相當有研究。但她當時已經亡故,自然不可能……」  

    說到這,東方煜猛然瞪大了眼:「除非她沒死。」  

    「可曾有德濟堂以外的人看過她的遺體麼?」  

    「沒有。」  

    「如果她真的沒死,那就極有可能了——但聽你轉述,這個駱芸該是個性情溫婉、頗有濟世之心的女子……這樣的一個人,真會做出將人一家滅門的事?」  

    「也許她忍無可忍了?」  

    「就算如此,一個女子要如何進入一戶地方豪強的家中下毒,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果不是有內應或外援在,就是她已想方設法潛入其中,且有辦法掩飾自己的身份……」  

    青年微微苦笑:「如果真是如此,這個駱芸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是啊。這可與鎮民的描述完全不符——換作是我,即使知道這林家作惡多端,也絕不會想把人一家老小都給……不管怎麼說,這種手段都太過激烈且狠毒了。」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  

    「喔?」  

    「如果駱芸沒死,她人現在又在哪裡?」  

    脫口的是問句,語氣卻透著肯定——東方煜聞言先是一愣,而在明白過來的同時又是一驚:「你是說……前來義診的那位淨緣大師?」  

    「在駱芸確實沒有死的情況下。」  

    「這麼說來,淨緣大師為人看診時總是帶著面紗……看來是得調查一下這位大師是在哪家寺院、又是何時剃度為尼的了。再隔幾天就要開始義診了,我們也可以趁這個機會——」  

    話語未完,便因房外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而被迫中斷。  

    聽出是小二,白冽予當即起身避到一旁讓情人上前應對。不到片刻,東方煜便拿著個信封回到了內室。  

    「是給你的。」  

    「喔?」  

    青年接過信封,面上雖微露訝色,心下卻已隱隱明白了什麼……只見裡頭擱著張便箋,用的正是冷月堂特製的傳訊紙。取出相應的藥物處理後,上頭簡單寫著的幾個時地讓他神色一沉:「流影谷要收網了。」  

    「什麼時候?」  

    「針對已被誘入白樺各分舵的部份已然陸續展開行動;至於我必須參與殲滅的總舵,則是在半個月後?」  

    「半個月後?那你不就又得……」  

    一想到情人才剛千里迢迢趕來此地與己會合,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便又要啟程,東方煜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這樣吧,我想辦法安排一艘快艇沿水路回遠安,你就好好在船上休息幾日……就算是以官兵作為剿匪的主力,你還是有可能會對上天帝、白虎,甚至景玄的。如此,以逸待勞總是比疲於奔命來得好吧?」  

    「……如果不至於令你暴露身份,就這麼做吧。」  

    「好,我馬上去讓人張羅。你就留在這兒好好休息一個早上,咱們中午過後出發。」  

    言罷,他取過配劍正待出房,身旁的青年卻突然拉住了他。東方煜方回眸,便給熟悉的溫軟覆上了雙唇。  

    想起這是兩人見著後的第一個吻,心下幾絲甜意升起,他一把回擁住情人、更深地品嚐起那熟悉的芬芳。  

    *  *  *  *  

    「對遠安周邊道路的部署已經完成,時間一到半個時辰內就能將附近完全封鎖起來。」  

    「白樺各分舵的剿滅行動已陸續傳來回報,除南路仍有零星抵抗外,其他地區皆已順利平定。」  

    「已截殺各路殘黨欲派往總舵的信使,剿滅行動的消息成功封鎖。」  

    「據派駐城內及天方總舵外監視的人員稟報,朱雀與玄武自一個月前外出後便下落不明,現在已確認停留於總舵內的,共有天帝、白虎、琰容等三個主要目標,以及近二十名有案在身的高級殺手。」  

    聽著流影谷人員逐一向西門曄稟報事情進展,白冽予於書房一側靜靜歇坐,心下一瞬間因眼前的情景起了種十分奇妙的感慨。  

    於情人的陪伴下,經過了十三日的船程,他終於在行動前兩日趕回了遠安。可還沒來得及入城休息,西門曄派駐於城門的人手便先一步攔住了二人,將他們請來了這座位於西郊的莊園。  

    二人被領至書房時,西門曄便已在聽取下屬的報告。也不知他是出於試探還是單純希望能多個臂助,同二人見禮略作客套後,不僅沒有讓應屬「外人」的東方煜迴避,甚至還讓他一道在此聆聽。再加上本就於此同西門曄處理相關事宜的關陽,還有已被西門曄認定是白樺第二號人物的自己,這稱不上大的書房內一時竟擠滿了江湖上最具影響力的幾個人物。  

    東莊、北谷、西樓……三年前南安寺之事時,三方雖曾經由白冽予的建議、東方煜的斡旋有過短暫的合作,卻也只是間接溝通交換情報、消彌誤會的程度。而此刻,擎雲山莊二莊主、碧風樓主、流影谷少谷主卻齊眾一堂準備共同商討進攻天方總舵的計畫……如此陣容,真可說是十分驚人了。  

    ——若非白冽予和東方煜各自隱瞞了身份,能讓幾人代表各自勢力進行合作的,怕也只有會波及整個江湖的動亂了。  

    而讓白冽予有所感慨的正是造成這一切的主因:彼此的身份、以及東莊北谷間的敵對。  

    他向來很欣賞西門曄,能像這般合作感覺也頗為愉快。可說來諷刺:這趟「合作」的起因,卻是他對流影谷及天方所下的借刀殺人之計。  

    作為世家子弟,便必然免不了為家業所束縛。  

    這點,亦存在於他和東方煜之間。若非碧風樓向來無意對外拓展,他和煜,想必也很難發展至此吧。  

    也在青年略為分神間,前來稟報的人龍終於到了尾端。待西門曄略作吩咐斥退下屬後,書房終於只剩下了四人。  

    而他的目光,也在掃過關陽及東方煜後、直接對到了白冽予身上。  

    「聽了方纔的稟報,李兄想必已對事情的進展有所瞭解吧。」  

    「不錯。」  

    知他此舉已完全認定了自己是白樺真正的主事者,青年略一頷首正待應答,一旁的東方煜卻於此時先一步起身,一個拱手:  

    「既然幾位要商議詳細的計畫,柳某這個外人還是離開的好。」  

    「柳兄無須在意。方才未曾請柳兄迴避,便是將柳兄當成了自己人……當然,柳兄不願參與,我也不好勉強。只是此事若能得柳兄臂助,想來也能為李兄減輕不少負擔吧。」  

    李列和柳方宇的至交情誼在江湖上差不多已是人盡皆知,西門曄上回便曾用柳方宇來威脅過李列,現在同時面對二人,話說得婉轉客氣,卻是反過來用李列來影響柳方宇了。  

    不過類似的要求東方煜在回程時便已數度同情人提過,眼下見西門曄主動邀請,他心下一喜,面上卻因那「負擔」二字而微微蹙起了眉。  

    他重新坐回椅上,先看了看身旁的情人,而後才將視線對向了西門曄。  

    「負擔?少谷主此言所指為何?」  

    「柳兄不知道麼?剿滅行動進行時,我得配合關兄的情報適時調度人手,所以擔綱主力攻人總舵的便是李兄了。就算有我流影谷的人在旁配合,可要想擊敗天帝、白虎等一流高手,卻仍得仰仗李兄的歸雲鞭加以應付。」  

    頓了頓,「當然,我不是懷疑李兄的能耐,也對我方的部屬有絕對的信心。可在此情況下,多一分就能多一分勝算,讓事情盡快完結總是比較好的。」  

    「……少谷主此言,可真讓柳某無從拒絕了。卻不知另一邊這位……白樺的陽三爺是否也同意這些?」  

    東方煜向來只將關陽當成情人的心腹股肱,所以提及他對外的身份時不免有了短暫的遲疑。可這點落在西門曄眼裡,卻以為是柳方宇對白樺並不熟悉、甚至不清楚至交李列的真實身份,心下自然另有了番計較。  

    而被問及的關陽早則在確定主子沒有反對之意後,點頭道:「有柳公子相肋,此趟定能十分順利。」  

    「那麼事情就此定案,我先謝過柳兄的幫助了。」  

    說著,西門曄語氣一轉:「不知幾位可有什麼想法?」  

    問的是幾位,目光卻是對在李列身上——察覺這點,青年也無意掩飾,略一思量後啟唇問:「朱雀和玄武下落不明之事,少谷主打算置之不理,還是已想好了計劃應對?以二人實力,若不牢牢控制住,只怕會是行動中的一大變數。」  

    「朱雀的部份大致上不成問題——據陽三爺的線人所言,他給派去擎雲山莊暗殺白颯予。眼下擎雲山莊一切無事,想來朱雀不是放棄了任務,就是給擎雲山莊擒了住。無論如何,在天帝已有意致他於死的情況下,他就算得了消息,顯然也不太有可能來套千里救主。」  

    「那麼,玄武呢?柳兄曾言他足以媲美昔年的『玉笛公子』莫九音,如此人物,若是察覺我方動向而故意隱匿以待時機從中作梗,必是一大麻煩。」  

    「玄武對天方並不忠心,必不至於為天方拚命。再加上他此趟是私自離城,位於城內的宅邸又已被搬空,想來是此人察覺天方的敗亡將至,所以打算就此脫離了。」  

    「既然能排除這兩人的介入,接下來只要再單獨誘出白虎加以伏殺,事情便十拿九穩了。」  

    「聽李兄此言,是有辦法單獨誘出白虎了?」  

    「不錯。此人最為好鬥,我初入天方時便曾受其挑釁。若以此為由加以約戰,白虎必然不會拒絕。」  

    「既是如此,便請李兄馬上向其下戰帖,我會遣人安排好伏擊地點。」  

    「好。」  

    一聲應後,青年已自起身:「我這就回去準備,確定時地後會馬上通知少谷主。」  

    「那就麻煩李兄了。」  

    「不會……告辭。」  

    言罷,白冽予朝情人一個示意後,二人雙雙離開了書房。  

    *  *  *  *  

    是夜。  

    沐浴罷,白冽予方入臥室,便給熟悉的臂膀一把攬入了懷中。  

    「你好溫暖。」  

    伴隨著貼覆而上的軀體,沉沉低語落在耳畔。聽這平時總是自己在說的話由情人口中道出,青年不由得一陣莞爾:「只是沐浴後的餘溫而已。怎麼?」  

    「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夠靠自己溫暖你的身子。」  

    東方煜若有所思地道。語氣隱帶苦惱,顯然是相當認真的在考慮這些。  

    只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那句「靠自己溫暖你的身子」讓白冽予瞬間憶起了那個大大失算的夜晚。掌心包覆而上的熱度、連綿竄上腰脊的快感……已刻印入骨的記憶讓他身子一熱,吐息亦是微微一頓。  

    對自己有此反應暗感無奈,青年忙默運功力平息體內熱度,同時掩飾地啟唇問:「為什麼突然想起這些?」  

    「一時有所感慨吧……雖知你是受功法影響,可每次聽你說起我十分溫暖時,都讓我不禁想將這份溫暖傳遞給你、溫暖你……」  

    頓了頓,他一聲歎息:「只是擁得再怎麼緊,也很難讓你身子真正溫暖起來。」  

    「……若非你的語氣聽來十分苦惱,我真會以為你是另有所指了。」  

    「另有所指?你是說……啊。」  

    一問未完,便因明白什麼而戛然休止。東方煜面色微紅正待辯駁,可懷中方沐浴罷、僅著了身薄衫的軀體,卻讓心思很快地便順著那「另有所指」繼續想了下去。  

    要想靠自己溫暖冽的身體,也許肌膚相親確實是最好的法子……望著近在眼前的白皙脖頸,心中蔓延開來的綺念讓東方煜腦袋一熱,當下已是情不自禁地一個俯首、將唇覆上了情人優美的側頸。  

    自唇下傳來的膚觸,美好醉人一如夢中……感覺著那動作瞬間、懷中軀體微微透著的輕顫,東方煜心下愛憐之意大起,而旋即化作了更深的渴盼。他眷戀地以唇一寸寸輕輕摩娑著那寒涼而柔滑的膚。縱然清楚自己不該冒險越線,可那令人迷醉的觸感,卻仍誘使著他更深地——  

    面對冽,行動永遠比思緒快上一步。當他察覺到時,本來僅是摩娑流連的唇已然吮上了情人頸側的肌膚、更深地品嚐那渴望已久的柔軟。  

    「煜……」  

    雙唇深吮間,輕輕呼喚入耳,雖有些微顫,音色語調卻染上了幾分前所未有的艷麗,懷中的軀體亦是一陣酥軟。如此情況讓東方煜更覺週身火起,擱於情人腰間的掌已然不由自主地移向了衣帶……  

    便在此際,屋外敲門聲響起,驚醒了二人。  

    「……是關陽。」  

    聽出來人的身份,白冽予容顏微紅,忙深吸了口氣立穩身子示意情人鬆手。後者也知道自己過頭了,放開青年為他整了整衣衫,卻在見著那側頸難以掩住的紅印後,有些尷尬地開了口:「抱歉,一時按捺不住,在你頸上留下了印子……是不是取件衣裳披著比較好?」  

    「嗯……麻煩你了。」  

    雖覺如此夜色中,下屬應該也瞧不見什麼,可回想起上次二人見面的情況,白冽予終究還是接受了情人的建議。  

    讓他為自己找了件外褂披上後,青年出了臥房朝外廳行去。  

    仔細想來,他和煜幾次險些失控,妤像不是給關陽便是給舒越打斷的……雖說眼下確實不是沉溺逸樂的時候,但方纔的緩蜷纏綿未能延續,卻仍教他感到有些……遺憾。  

    又一次深刻體會到自己的沉淪,白冽予不禁暗暗苦笑。以內力送出一聲「請進」讓關陽入內後,他在外廳歇坐了下,邊等下屬邊思考起他的來意。  

    同白虎的約戰早在下午便已安排妥當,後天的行動細節亦早巳知曉……會讓關陽深夜孤身來訪,莫非是有了什麼意料之外的變化?  

    心下思忖間,下屬的身影入眼。上午才剛見過的面龐此刻卻帶著幾分憔悴,讓瞧著的青年不由得為之一怔:「關陽?你怎麼……」  

    「……屬下深夜來此,是想趁行動開始前向二爺請罪。」  

    脫口的語調,因眼前主子神情間明顯流露的關切而帶上了幾分苦澀。望著那睽違許久的無雙容顏,以及他肩上披著的、那明顯屬於另一個人的外衣,關陽心頭一緊,於入廳前停下了腳步,就這麼隔著丈餘的距離,不讓自己有任何逾矩的可能。  

    可如此話語、如此反應,卻讓白冽予心下困惑更起,一個起身迎上了前:「請罪?何出此言?莫非是行動有了什麼變化?」  

    「不……」  

    強自壓抑下胸口翻騰的情感,關陽一個屈身於主子身前跪了下:「屬下失職,未能事先察覺成雙欲謀刺大莊主之事,特來此向二爺請罪領罰。」  

    「……這事兒上你確有失職之處。可眼下行動在即,你卻來此向我領罰,要我如何處理?」  

    見他就這麼跪了下,青年不由得蹙起了眉頭,「賞罰之事,待事了後再行處理也不遲……比起來此請罪,你刻下更應該將心思放在如何先流影谷一步取得帳冊名冊,不是嗎?」  

    「屬下明白。只是……」  

    只是他同樣瞭解主子的性子,知道那事兒主子一定責怪自己勝過責怪他,所以即使明知刻下不該言及這些,卻仍忍不住乘夜趕來,然後於心懷愧疚之際又一次見著了令己心碎的景象。  

    ——也或許,他早就明白自己可能面對什麼,所以才更逼著自己來此,讓這一切狠狠傷著自己以為懲罰。畢竟,他之所以沒能及時得到成雙將要刺殺白颯予的消息,正是因為擅離職守往見主子的緣故。一想到他的一己之私可能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那份自責與懊悔,便怎麼也……  

    「關陽。」  

    中斷了思緒的,是自耳畔傳來的、主子放緩了音調的一喚。那語氣中隱透著的幾分溫柔讓他微微一顫,卻仍是按下了抬眸回望的衝動,垂首一應:  

    「是。」  

    「……打從我接掌冷月堂以來,你一直是我最為得力的助手。我雖因昔年之事而偶有多疑之處,卻從未想過改變你在我身邊的地位。」  

    「二爺……」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不同,我不清楚。但若這一切真令你感到十分痛苦,你也覺得有必要如此……那麼事了後,你就專心處理白樺的事,改讓舒越跟在我身邊吧。」  

    頓了頓,「但我希望你明白,這不是處罰,而是取決於你的想法……以我個人而言,雖有意進一步培養舒越,可真正能讓我放心倚重的,還是你。」  

    「……聽您這麼說,屬下便想答應,也捨不得了。」  

    聽著主子發自肺腑的字字句句,雖又一次面對了情感無望的事實,原先紊亂的心緒卻反倒平靜了下來……確定自己不至於失控後,關陽一個抬眸,將目光對向了那近在咫尺的、牽繫了他所有情思的容顏。  

    正凝視著自己的幽眸沉靜如舊,也一如既往地潛藏著令人迷醉的溫柔……不是對著東方煜或其他任何人,而是對著自己。  

    ——在主子心底,他或許永遠無法取代東方煜,可屬於「關陽」的那一角,亦絕不會給任何人所取代。  

    明白這點,縱然心頭痛楚仍舊,眼前卻已是豁然開朗。  

    順著主子伸手攙扶的勢子站起身後,回望著主子的雙眸已然帶上了幾分釋然與堅定。  

    「屬下一時心亂,打擾二爺安歇了……帳冊名簿之事,屬下必會全力以赴。還請您盡早歇息,也好應對緊接著而來的種種行動。」  

    「嗯……一切交給你了。」  

    見關陽心結已解,白冽予鬆了口氣,面上淡笑因而勾起:「此事了後,有關暗青門與景玄之事仍得繼續追查,還須得你多多費心了。」  

    「這本是屬下分內之事,二爺何須言謝?」  

    說著,他同樣回以一笑——帶著幾分促狹的——「那麼,屬下就此退下,還望二爺好生安歇,莫要一時『興起』玩過了頭……告辭。」  

    言罷,若有所思地瞄了瞄青年給衣領遮住的頸項後,他已自旋身提步、離開了小廳。  

    目送著下屬的身影漸遠,白冽予雖因他的調侃而有些羞窘,卻更多是欣慰。又自望了一陣後,他才攏了攏衣襟,離開外廳回到了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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