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中) 第十三章
    俗話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樣一句簡單的話,真正算得上千古不變的至理名言,楚寒一夕之間成了掌管京師兵權的提督,前來錦上添花的人一時間車水馬龍。

    對於這些人,我—概不見,諸王爭權,別有用心的更是大有人在,沈靜不知道在琢磨什麼鬼主意,劍琴現在還在他的手裡,讓我投鼠忌器,我的肚子裡據說還裝了很了不起的毒藥,大事小情加正一起,我實在沒有心思去理這些無用的小事。

    所有的事情中,最擔心的是劍琴,沈靜在我這裡吃了個大虧,不知道回去之後會不會對他怎麼樣?他對劍琴的確是十分喜歡,但是我知道這少少的迷戀要是跟帝位比起來可謂天差地別,對於沈靜的心思,我從來都沒有十足的把握,真的很怕他對劍琴遷怒。

    可惜沈靜顯然也意識到劍琴對我的重要性,我多方派人打探,自己也出入那幾個府邸多次,結果不但救不出來劍琴,現在就連他現在到底在哪裡都不知道了。

    沈靜要是想對付我,劍琴無疑是一張少不了的王牌。

    就職後第六天,江丞相的獨生愛子,沈靜裴幕天的密友江潭才成了提督府裡的第一位客人。

    我見江潭,只為沈靜。

    沒有人會懷疑他跟沈靜不是一黨,沈靜派他出來,是要用什麼方法來對付我呢?

    江潭看見我卻是滿臉春風,笑容可掬,似乎上次被我惡整的事對他全沒影響一樣。

    「楚凡……是了,現在應該叫你楚寒了……從第一次見你開始,你就總是給我太多的驚喜,我曾想過你絕不是池中之物,卻從來沒想過,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劍門的傳人……」

    他說得天花亂墜,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心裡面只是冷笑,越是口蜜腹劍的人,打的主意就越毒!這次來京所見到的這些人裡面,除了沈靜,我第二討厭的人就是江潭,劍琴如果不是因為他,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我也不會跟著被捲進來-這些渾水。

    對於這個自命風流的始作俑者,我還會有什麼好臉色?

    更何況,我能看出,他對我有的也只不過是虛情假意罷了。

    「江公子,如果你來只是為了說這些廢話,那麼就還是請回吧。」

    劍琴現在也未必信你,楚寒難道看上去就那麼像個傻瓜麼?

    江潭的臉皮厚度卻是無人能及,對我的敵意視而不見,反而擺出了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楚寒,何必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是真的喜歡你,你難道都感覺不到麼?」

    「江潭,門在那邊,你要是還想說這些東西,就先請走吧,楚寒不送了。」

    手指大門我冷冷地說道。他越是做出這種樣子,我越是厭煩,想起劍琴那時的黯然神傷,現在的生死未卜,而他也只不過是沈靜派出來探路的小卒,我真的可以不在他身上再浪費時間。

    江潭卻只是笑吟吟地瞅著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去,眼睛裡面終於露出了鋒芒:「現在這個時候,還有這麼美的菊花,提督府倒也真算得上一個好去處……楚寒,我對你一片真心,你不相信也就罷了,但是你雖然不願意看見我,難道連劍琴的事也都不想聽了麼?」

    ……劍琴?

    我心中怦地一跳,劍琴的事是這幾天來我做夢都想知道的,只是我沒想過江潭竟會這麼沉不住氣,現在就祭出了這張王牌,難道,他們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

    現在,卻是說什麼也不能讓江潭知道劍琴對我的重要性。

    窗外菊花正盛,我順著江潭的目光望過去,半天才淡淡地說道:「你要說什麼就說好了,並沒有人攔你,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我跟劍琴畢竟非親非故,只不過是普通朋友,如果沈靜想要用他來讓我就範,那他可就打錯主意了。」

    江潭歎了口氣:「你們一個把他當成普通朋友,一個把他當成普通男寵,苦命的卻是劍琴,再過幾天他要是真的熬不過去了,不知道你到時候還會不會這麼說。」

    我冷笑:「你這話說得真有意思,就好像不是沈靜讓你來的一樣!」

    江潭臉上那種讓人花花公子的表情卻—下子又出現了:「楚寒,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麼?我是真的喜歡你,阿靜對你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我又怎麼會不生氣?他跟你之間,我現在是誰都不幫。」

    「我不信你會這麼好心,只為了劍琴就能背叛沈靜。」

    若論巧言令色,江潭已經可以算得上當代大家,信他三分,已嫌太多了。

    「劍琴是你親手送給沈靜的,現在為什麼又表現出一副關心他的樣子?沈靜對劍琴正是喜歡的時候,又怎麼捨得要他的性命?」我冷森森的瞅住他:「江潭,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不妨明說,不要再耍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我沒有別的目的,信不信在你。」江潭手裡的折扇搖了幾下,卻是面色不變:「你在大殿上風風光光,阿靜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吃過那麼大的虧,他對劍琴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也知道,現在他動不了你,又怎麼忍得下不去找劍琴的麻煩?我雖然已經不再喜歡劍琴,但他畢竟是我曾經心愛過的人,又是你的好朋友,我不想眼睜睜地看他就這麼死了,因此我今天才來找你……你要是不願意管他,就當我沒說好了。」

    他起身往外走,我猶豫再三,還是叫住了他。

    「……且慢。」

    明知道江譚慣會花言巧語,是在騙我絕不可信,但是他說的卻也是有理有據,我也不由得有點動搖了,在心底對著自己歎了口氣,不管江潭所說的是真是假,事關劍琴的生死,無疑都已擊中了我的罩門。

    更何況,按著他們鋪好的路走,在最關鍵的地方轉一下,也許可以收到不尋常的效果。

    將計就計。

    「江潭,沈靜到底把劍琴怎樣了?他現在又在哪裡?」

    江潭的眼睛東轉西轉,開始吊人胃口:「阿靜的手段,你還會不瞭解嗎?當日他怎麼對待你,現在自然就會怎麼對待劍琴了。」

    那讓人做嘔的密室一下子又出現在我的眼前,我閉了閉眼睛,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劍琴再受到那種對待,事到如今,就是這真的是沈靜專門為我挖的一個陷阱……我也只能認了!

    「江潭,你想怎麼樣,說出你的條件來吧!」

    江潭卻是半天沒說話,把扇子放下,跑來握我端著茶杯的手,我咬了咬牙,沒有躲開。

    端詳半天,他才說道:「這麼白的手,怎麼會使出那麼強的招數來?楚寒,我對你的心意從一開始就沒變過,到了現在更是越來越為你著迷……只要你答應事後陪我一宿,我就為你把劍琴帶出來……你看如何?」

    「……」

    真不愧是名滿京城的花花公子,原來他還打著這樣的齷齪主意!我強忍著抽回手的衝動,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劍琴!

    「好!只要你能把劍琴帶出來,楚寒悉聽尊便!」

    大不了事後再揍他一頓!承諾這種東西是為了君子制定的,對於這種趁人之危的小人……

    我才沒興趣跟他講什麼道義,現在的我兵權在握,只要能見到劍琴,我不怕帶不走他……

    而且,我也不相信,江潭的目的竟會如此簡單,以我現在這副皮囊,對他實在稱不上有什麼吸引力,圖窮匕現,我倒要看他們能打什麼主意。

    江潭要我乖乖地等他的消息,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當天晚上,我一身夜行衣悄悄地又出了提督府,就算他再怎麼舌燦蓮花,我也不相信他會為了劍琴和我做到這一步,我十分肯定我嗅到的就是陰謀的味道,只是不知道隱藏在這後面的到底是什麼。

    七王府裡面藏龍臥虎,能人輩出,一個哈森已足夠讓我頭疼,我不敢隨便進去,轉而前往靖安侯府,裴幕天為人絕對稱不上精細,說話之間也許會漏出什麼口風,說不定還可以看看威遠相信蘭。

    雖然信蘭對我有時候古古怪怪,像是滿懷敵意,但是我也說不出為什麼,只是覺得,如果在他們的父親與我之間非要選一個人出來的話,那麼他們幫的人應該是我。

    大漠中跟他們三年來的相處,可以說算得上那三年裡我唯一值得懷念的東西。

    裴府偏廳中燈火通明,我伏在窗外向內看,裡面只有裴幕天夫婦和威遠信蘭四個人,威遠和信蘭站在兩旁,低著頭正在挨訓,裴幕大火氣甚大,臉沉似水:「威遠,信蘭,我只是要你們要明白一件事情,楚寒或許以前對你們很好,但是你們現在早已不再是那個荒漠小村中的孩子,而是我堂堂靖安侯的世子,他現在是為父的大敵,宮中之事,不比民間,就是你們再怎麼捨不得,有些東西該斷還是得斷的!」

    他在我身上受的那些個氣,原來都消磨到這上面了。威遠信蘭卻只是低頭不語,好半天威遠才說道:「父親,楚先生對我們真的很好,如果沒有他的教導,我跟信蘭絕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當時不懂事,為了一些小事還跟他生氣,但是現在想起來,他教我們的卻是人生的至理,為人處事,應當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父親要我們就這麼跟楚先生斷絕往來……孩兒實在是做不到……」

    裴幕天大怒:「你還敢這麼說!做不到也得給我做到!都是你們,惹出多大的禍事來,如果沒有楚寒,七王爺現在也用不著這麼煩心了!」

    威遠咬住下唇低頭不再說話,滿臉不服的樣子,我這才發現,幾天沒見,他們兩個竟然又長高了。

    信蘭一直垂著頭,這時候突然說道:「父親,請您不要生氣了,孩兒現在想通了,我會好好勸勸哥哥的。我之前在廟裡之所以要保楚寒,也不過是為了他對我們好,那時候沒想過他竟然會變成父親的敵人……但是現在孩兒已經明白了,楚寒對我們再好,也只不過是個外人,父親您卻是我們的血緣至親,所以以後無論父親怎麼說,孩兒都不會再反對了。」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沒看裴幕天,像是做了什麼壞事承認錯誤時害羞的小孩—樣,從我的角度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信蘭的眼珠靈活,明顯一副在用心機的樣子,我不由得啞然失笑。

    原來信蘭現在已是說謊用不著打草稿,連裴幕天也敢騙了!

    裴幕天卻不愧是威遠的父親,聽他這麼一說,果然臉色好看多了,說道:「算了,你能明白那是最好了,有空多勸勸威遠,天晚了,都回去睡去吧。」

    威遠哼了一聲,沒有搭話,一副倔強的樣子。

    信蘭卻不忙著走,小心翼翼的說道:「父親,楚寒為人十分聰明,不知道父親有什麼打算,也得小心為上啊。」

    這聰明的小孩,原來他的目的,不只是緩兵之計,卻是還要套裴幕天的話。

    「小孩子家不要管這麼多,」裴幕天冷冷—笑:「楚寒並沒有什麼可怕的,他能有今天,也只不過是攀上了太子這棵大樹,要是太子倒了,憑他武功再高,也是沒有用了!七王爺神機妙算,又豈是你們這些小孩子能看得透的?」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像是自覺失言,語氣又轉為嚴厲:「我的話,你們不要出去亂說,你們兩個我也不管你們怎麼想的,但是這幾天都絕不准出府,老老實實在後院唸書,知道嗎?!」

    威遠仍是不吭聲,信蘭倒是十分痛快地應承下來,眼中卻不易查覺地閃過了一抹無奈之色。

    我看著威遠和信蘭只覺得心裡面暖暖的,聽了裴幕天的話卻是暗暗心驚,輕輕巧巧地躍出靖安侯府,不住地盤算,看他的意思,變故只怕就在這幾天,只是沈靜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呢?聽裴幕天的說法,倒像是要向沈季下手了。

    接下來的幾天七王府中卻是連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都沒有,無處著手,我只好加緊禁衛軍,近衛營的巡邏,三萬精兵只聽我一聲號令,以不變應萬變,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差錯,沈季倒是完全感覺不到這種緊張的氣氛,我當了提督,他自覺對皇位已是胸有成竹,整個人更是心寬體胖,每天都要到我府裡來轉上幾圈,以示親近。

    這期間,我最憂心的卻還是劍琴,或是派人,或是親自到各個可能的地方明查暗訪,有關他的消息仍然是一無所知,江潭走後就再也不見蹤影,我並不信任他,因此也並不急著找他。

    七天後的一太早,他卻遣了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小童給我送來一封錦箋,他的字不錯,寫得龍飛鳳舞一樣,紙上更是熏香添墨,看上去精緻無比。

    信寫得很簡單:「今夜三更,城外墨竹林內清心小築,我帶劍琴來。急。」

    看似極有誠意,但是這樣一封信下來,我卻能確定他果然是在騙我了!以江潭的本事,直接把人送到我的府裡也就是了,哪來的這許多講究?我不信他只是為了跟我共渡—夜,就要費這麼大的勁兒……他要是真想動我,我落在沈靜手裡的時候其實有的是機會……

    我已經能夠完全肯定,江潭就是沈靜派來引我上勾的人。

    可是江潭想要迷惑我,我又何嘗不能利用他?

    只要我安排得當,那麼就不僅能全身而退,還會有可能救了劍琴。

    幾個時辰之內,已足夠我在清心小築周圍安排下層層重兵,不管江潭打的是什麼主意,

    我都不會讓他輕易得手。

    ……如果江潭帶不來劍琴……在這種情況下殺了他,我也並不會猶豫!想到也許能夠見到劍琴,我心裡面不由得一陣的興奮。我已等得夠久,不應該再等下去了!

    ***

    夜幕,一點點的降臨。

    我本來的打算天黑之前就走,埋伏在清心小築外面先看看情況,但是沈季卻在我正要出門的時候來了,這陣子他為了顯示對我的重視,不管我願不願意,什麼出頭露臉的好事都要拉著我,二王子沈宗辦了宴席,儘管平日裡生冤家活對頭,場面還是要過得去一點,他正是跑來要拉著我前去湊熱鬧的。

    我不會去,對於劍琴的這件事,我卻也不想讓他知道,因此等到費了—番唇舌打發走他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幸而墨竹林離城不遠,我騎著馬不一會兒就到了林外,埋伏在那裡的近衛營統領方通安告訴我,從他來的時候起,就沒有任何人來過。

    方通安不屬於任何—派,是我在這裡比較談得來的一個人,我對他的話並沒有懷疑。

    輕輕的「哦」了一聲,我細看叢叢墨竹掩映中的幾間雅致的小屋子,小屋清一色都是用竹子搭成,並不對稱,一間間搭配得錯落有致,一棵年代久遠的古松奇異地長在屋子旁邊,上面斜斜地掛著一個古木做成的牌匾,上面題著幾個蒼勁的大字:「清心小築」。

    單看這裡的佈置,倒是不俗。

    屋子裡面的燈是黑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江潭顯然還沒有來。

    他要是有什麼佈置,當然也不想讓我們看到,所以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倒也正常,無論他打什麼壞主意,我也都有把握能把他殺個片甲不留,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十拿九穩的事,我卻奇異地覺出一絲絲的不安……有什麼地方似乎不大對勁,但是細想,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底還有什麼是沒有算到的呢?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當初在無爭的小廟中,無爭要暗算盧陵和飛雪時……那種身陷陰謀之中,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寧靜……和現與我現在所感受到的……幾乎是—般無二……

    難道說,我在不知不覺中又已落入沈靜的陷阱中了麼?

    月亮慢慢地升在半空中,把整個小屋照得更顯詩情畫意,不遠處農莊時而傳來一聲狗吠,打破京郊夜晚的寧靜。一副標準的田園風光,幾乎嗅不到血腥氣。

    我的心突然縮緊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終於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不對勁了!

    不是幾乎嗅個到血腥氣……

    而是眼前的竹林,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江潭的人就是藏在地底下,也不應該這麼一點徵兆都沒有啊!

    墨竹林位於一座小土坡的背後,繞著走也不過是一刻鐘的路,但是從這裡看過去卻是看不到京城,我倏然站了起來,記憶一幕幕地像是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轉個不停:江潭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表情,他說出劍琴時的樣子,他要我陪他一夜,卻一點兒都不怕我事後反悔……我在裴幕天府裡聽到的話……

    裴幕天當時是怎麼說的?

    「楚寒能有今天,也只不過是攀上了太子這棵大樹……」

    「要是太子倒了,憑他武功再高,也是沒有用了……」

    而沈季……今晚就要到二王府去赴宴……

    我一直以為,沈靜拋出劍琴這個誘餌,是為了對付我,但是……假如說他的所作所為並不是想要殺我的話……

    像是一下子打開了一扇窗戶,所有的一切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了——

    沈靜費盡心思引我來的真正的用意,卻是想要讓我遠離京城!

    而今晚他真正想要對付的人,只能是太子沈季!

    ……我不在城中,所有的軍隊都是群龍無首……或許再可怕點的話,他是要就此逼宮奪權了!

    一躍上馬,我大聲對方通安下了一連串的指令:「帶大夥兒立刻回城——」

    「有攔路者——殺無赦!」

    「讓所有的人都作好準備,只要見到我的煙花號令,不管什麼情況下,都要一齊衝入二王爺府!」

    說完最後一個字,我的馬已經繞過小土坡。月上中天,現在還沒到三更,我快馬加鞭,一路上直奔京城,我只希望,現在這個時候,一切都還能夠……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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