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錯陽差對對碰 第二章
    壁鐘的時針指在「10」的位置,丁語-終於支撐不住了。

    手中的筆歪斜的躺在那張未能完成的設計圖上,而她則臣服在周公的聾聾呼喚中,張總那緊迫盯人的老K臉暫時拋諸腦後,眼前的她只想好好慰勞一下自己那已不聽使喚的眼皮。

    迷迷糊糊中,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

    「喂--」她探出一隻手,昏昏沉沉的語調相當機械化,「偉欣國際開發--」

    「是語-嗎?你是語-,是不是?」

    雖然帶著濃濃的睡意,但是,她仍然認得出雲皓的聲音。

    「是,我是。」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她伸伸發酸的頸背。「什麼事呀?」

    這會兒她才猛然想起,他說過今晚去家裡找她的。都怪下班前張總的一個緊急命令,讓她忙得把這事兒全忘得一乾二淨。

    「天哪!你現在居然還待在辦公室裡?」雲皓大聲嚷嚷,「出事了!失火了,失火了呀!」

    失火?!語-睡意頓除。她環顧著安靜的四周,呆了三秒鐘,才笑道:「那你得打一一九,先生,你打錯電話啦!」

    只是不小心爽約一次,這雲皓什麼時候器量變得如此狹小,竟拿這種玩笑來耍她?

    「喂!拜託,別開這種恐怖而且非常不好笑的玩笑好嗎?要知道,我現在的位置是六樓耶!你就不怕我嚇得跳樓啊?」語-見他沒回應,便理直氣壯地數落起來,順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冷卻的濃茶啜著。

    「語-,你……哎呀!」他急得跺起腳來。

    「雲皓,別鬧了,我現在必須趕一份設計圖,明天若交不了差,可是會被炒魷魚的!」

    「語嫂……」他不安地支吾著:「你先聽我說,剛才……我到過你那兒,結果……發現失火了……嫁家被燒了!」

    「啊?!」她張大嘴巴,下巴差點脫臼。

    丟下電話,她沒命地往樓下衝去,連電梯也沒耐心等,兩條腿兒急急踩著階梯而下,這下,她真的恨不得跳樓了。

    當她騎著那輛中古的五十CC機車,飛馳到住處的巷口時,她全身顫抖了起來。

    那無情的焰舌正肆虐的吞噬整座公寓,現場一片混亂……

    「你……還好吧?」是雲皓充滿同情的聲音。

    這時,火勢已被控制住,但是,能嬈的大概也燒得差不多了。

    天空突然飄下雨絲,語-疲憊得幾近虛脫地抬頭仰望著。連老天爺也在為自己哭泣嗎?

    她省吃儉用,好不容易在半午前終於痛下決心替自己找了個殼,雖然屋齡老了些,但是,經過一番粉刷後,倒也煥然一新。最重要的是,她終於擁有一個屬於自已的家。

    而現在,所有的心血盡付之一炬,化作漫天的煙塵。

    「語熳,別這樣,燒都燒了……」

    「什麼叫燒都燒了?」她歇斯底里地扯著喉嚨,「你知道嗎?燒掉的全是我的心血、我多年努力的成果!我這麼辛苦幹什麼?為的還不是替自己找個窩!現在可好了,什麼都沒了,完全沒了……」一向沉穩的她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了。

    「語-,別這個樣子,你一向很堅強的--」

    「我不!我不想堅強,行不行?」她緊握拳頭,激動地說,「去你的王八蛋!你滾,少在這裡說風涼話!」

    「不想堅強又能怎麼樣?」雲皓也跟著吼起來。

    語-果然安靜下來,眼眶紅紅地。

    雲皓見狀,立刻緩了聲調,拍拍她的背。「別難過了……想哭就哭出來吧!」

    他慷慨地將肩膀靠過去,準備迎接決堤的眼淚、鼻涕;不料,語-只是垂著頭,努力的吸著鼻子。

    「你說得對,不堅強又能如何?」她啞著聲音說。

    堅強並不代表可以解決困難,但是,哭泣也於事無補。

    一場浩劫後,受難的鄰居們各自踩著潮濕的地面,攜家帶眷地尋求暫時的避風港。

    語-不知是否該慶幸自己是個單身「平民」,反正廟沒了,和尚還是和尚。

    但是,今晚總得有個落腳處,現在已是午夜時分了。

    「今天晚上你打算住哪兒?我送你去。」

    「我……」咬了咬唇,她為難的望住雲皓。

    「那……這樣吧!你先住到我那兒去,我隨便到朋友那兒窩一下。」橫豎紀菲不在,雲皓少了那層顧慮。

    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丁語-只好緊跟著雲皓的腳步,將那令人心碎的斷垣殘瓦拋在腦後。

    ****    ****    ****

    丁語-幾乎是以癱瘓的姿態「掛」在雲皓那部勞斯萊斯轎車的前座。

    她緩緩地瞥了正專心駕車的雲皓一眼,心裡不勝感慨。

    世上就有他這種人,放著大少爺的舒服日子不過,甘心自我放逐;而她,卻像汪洋中的孤舟,拚命的想上岸,卻始終擺渡不到。

    命吧!一向非宿命論的她,此刻也不得不向命運低頭。

    「雲皓,剛才很抱歉,對著你罵髒話。」

    髒話?!是指王八蛋嗎?說實在的,這話出自一向謹言慎行的語-口中,他還真有點被嚇到了。

    「怎麼會呢?我覺得很習慣呀!」他聳聳肩,表示不在意。看見語-一臉的不解,他笑嘻嘻地補充:「奇怪吧?這都得拜我老姊所賜,什麼王八蛋、混蛋、狗屎、雜碎、人渣……她的每日一詞簡直可以集結成冊。」

    語-忍不住笑了。雲皓就是有這個本事作秀逗趣,他是一流的。

    「其實……能這樣隨興罵人,也挺痛快的。」她帶著羨慕的口吻歎道。

    雲皓咋咋舌,「你可別學她,那將是天底下所有男性的悲哀。你知道嗎?我正有個打算,想替她的舌頭保個意外險,說不定哪一天我就發財了。」

    語-當然知道他在開玩笑,但是,卻讓她想起了在孤兒院裡的童年往事。

    「其實你並不是第一個被我罵『王八蛋』的人。那一年我才六歲吧,待在孤兒院裡,也許是因為我比較安靜,所以院裡的人大半對我這個乖寶寶很疼愛。不過?就有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男孩子特別調皮搗蛋,往往出其不意的一把搶走我手中的玩具,然後看到我嚎啕大哭才露出滿足的笑容。所以,每當院方開始分發玩具時,我的小腦袋瓜裡便只想著如何去藏匿。

    「那一天,是聖誕夜的隔日吧,院長帶了一對夫婦來見我,說是想領養我,聽說,還是有錢有勢的人家。而我,也許是因為還太小,根本說不上什麼好與不好,只知道當院長笑咪咪的推我上前,我只是羞怯的低下頭……就在那個時候,我看到了那個男孩手中的布偶--那是我在聖誕夜拿到的禮物……」

    「然後呢?」他的車速愈來愈慢。

    「他就那樣得意的向我示威著……也不知哪來的蠻勁,我衝向他,想搶回布偶,在眾人來不及阻止、我來不及鬆手之前,布偶的頭斷了。男孩子的手一鬆,我重心不穩地跌坐地上,傻傻地看著散落四處的棉絮,然後,我使盡了全身力氣,對他吼了聲『王八蛋』。」

    「最後呢?我是說那對夫婦……」

    「當然是泡湯了。結果院長狠狠地訓了我一頓,她告訴我,下次再讓她聽到我罵髒話,就叫警察來割掉舌頭。當時我還嚇得躲在棉被裡哭……後來,那對夫婦領養了那個男孩,理由是:男孩子可以皮,女孩子不能野。」

    「放他媽的狗屁!」雲皓咒罵著。

    「其實,當時大家年紀小,根本無從去苛責什麼,不過,這『王八蛋』倒是改變了我的一生。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這句話再度衝口而出,而對象竟然是你……」她笑笑,「然而,罵出口的感覺真好!」

    「是嗎?」他側過頭,露出一口白牙,「很榮幸我有那個機會。」

    車子拐人巷道,雲皓將車停妥。

    「到了,下車吧!」

    語-跟隨著他,踏著階梯步上二樓。

    那是一間公寓重新隔間後的小套房。

    雲皓正想開門,卻突然將鑰匙交到她手裡,「折騰了大半天,你一定餓了,我下去幫你買點東西吃,你先進去吧!」

    沉甸甸的鑰匙握在手中,語-心頭暖暖的。

    天災人禍可以奪取的,畢竟不是全部。

    望著雲皓離去的身影,她突然又想起那個男孩,叫什麼名字她忘了,卻忘不了他離去時的那一幕。

    「喏!拿去啦!愛哭鬼!」他朝她扮了個鬼臉,掉頭飛奔而去。

    塞在語-手裡的是那個布偶,頸部歪斜,白絨中突兀著深黑的大粗線……縫得可真醜啊!

    語-立在門口苦笑,當年的布偶被毀跟今天的房屋被燒,一樣令她心疼。

    所謂的價值觀,有時只是一種情結的移轉吧?她安慰著自己,男孩努力地縫好那些線,而她,也可以試圖補救的。房子燒了,至少她還是站在地面上。

    房門一打開,藉著屋內昏黃的壁燈,她找到了燈座開關。

    略嫌刺眼的白光在眼前霍然氾濫開來。

    「啊--」

    首先傳來的,是一陣尖銳的叫聲。

    語-想尖叫,但是,這高分貝的叫聲卻不是她的。

    真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到的--

    一個女人正近乎全裸地站在她眼前,臉上的驚恐並不亞於她。

    紀菲原本想給雲皓一個譬喜,但是現在……她得到了一個大意外。

    語-手中那串眼熟的鑰匙尖銳地闖入眼底。

    「對不起,我……找錯門了……」語-面紅耳赤的想抽身而退。

    雖然同為女人,但是,她仍然相當難堪。

    「你別走!」紀菲一把抓住她,「是……雲皓帶你來的,是不是?」她的聲音像是快哭出來般。

    「他……我……」語-已大略明白過來,看來這個女人是雲皓的入幕之賓,而她正醋勁大發。

    掙脫紀菲的手,語-苦笑著,「小姐,雖然你的身材很傲人,但是,不必要讓別人一直自卑下去吧?麻煩你穿好衣服,OK?」

    紀菲的臉立刻漲紅,火速地躲到屏風的另一邊。

    她胡亂地套著衣服,卻又頻頻探出頭來,「你不能走啊!告訴你,我不會就這樣放你走的!」

    語-感到滑稽透了,這是警告嗎?

    她是該掉頭離去,好讓那荒唐無度的雲皓獨自面對這一場可笑的誤會,可是……萬一明天報上刊出個什麼情殺案來,她豈不成了污點證人?!妒火燎原,想必比方纔那場火災更可怕吧?

    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椅上,語-準備跟她把話說清楚。

    紀菲穿好衣服,從屏風後邊走出來,筆直地來到語-跟前,目光始終未曾鬆懈。

    「小姐--」

    「我是紀菲。」

    紀菲?!語-努力的搜索雲皓粉紅知已的檔案資料,卻一片空白。

    「他沒跟你提過,是不是?」紀菲冷哼一聲,慘笑道:「他怎麼可能對你提起別的女人?」

    「紀菲,你聽我解釋,其實--」

    「其實你們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三更半夜拿著他的鑰匙,出入他的房間,其實你們是清白的,對不對?」她根本不給語-開口的餘地,「其實,我也希望事情真的是這樣,可是……」紀菲把頭埋入手掌中。

    語-大大地吃了一驚。

    她認識不少雲皓的女朋友,她們跟雲皓倒有個共同點--以「瀟灑愛一回」為方式、視「好聚好散」為格言,從來只有人說他風流,卻沒有人說他負心。

    而眼前這個年輕女子似乎不屬於那一類。

    「你……很在乎他?」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問。

    「在乎?!」紀菲抬起頭,語-這才發覺她已淚流滿面。

    「我豈只是在乎他?我是愛他,愛得無法自拔!明明知道他是個花心大少,明明知道他遊戲人間,可是,我卻還是相信,那只是過渡,總會有靠岸的時候。當他告訴我,他奶奶不喜歡我,而硬逼他出國時,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多難過嗎?我以為我們之間完了,可是,他又是那麼堅決地給我信心、給我承諾,讓我感動得立刻從香港飛了回來。可是……他竟然……」緊咬了唇,紀菲的、心宛若刀剖,「就在下午,他才告訴我,他已經安排他的同學冒充女友,為了我,他不惜瞞天過海。我一直是那麼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同學?!嘿!那不是指自己嗎?語-怒容滿面地站起來。

    「該死的雲皓!」

    「何必那麼生氣?被騙的人並不只有你。」紀菲睨了她一眼。

    雲皓提了個紙袋,搖頭晃腦的踏入屋內。

    「砰!」

    「咚!」

    空中飛射過來兩具不明物體。

    「哎喲!」他哀號不已。

    ****    ****    ****

    倚著門板,語-開始和周公下棋……

    好不容易,門打開了。首先迎接她的是紀菲九十度的鞠躬禮,還有雲皓堆積滿臉的歉意。

    「都談好了嗎?」語-疲乏的揉著眼,這才發現雲皓額頭上的腫塊,她暗自好笑--果然有了結果。

    「語-,對不起,我沒事先告訴你,所以才會產生誤會。」

    「算了!你事先告訴我的,也未必就是真話。」

    他不就再一次的欺騙她嗎?雲皓什麼話都敢說,就是不說實話。

    「-姊,都怪我,是我弄錯了,請你別見怪。」恢復平靜的紀菲看起來眉清目秀,這副楚楚含羞的模樣和方才判若兩人。

    語-不得不感佩愛情的魔力,當然,她更替自己的道行高深而驕傲。至少,要她為一個人可生可死,那會是世紀的神話。

    雲皓跟紀菲兩人對她倒是相當慇勤,奉若上賓,這種熱度讓她腳底發寒。

    這兩人分明有求於她,聰明的語-可不想作繭自縛,她連連的打著呵欠,暗示那神態曖昧的兩人,該休息囉!

    「語-,這個禮拜天--」

    又是一個超級大呵欠。

    「皓哥,太晚了,還是讓-姊先休息吧!」

    還是紀菲善解人意,單是那聲聲的「-姊」,便喊得她骨軟筋酥。她不得不承認,紀菲十分討人喜歡--如果不為愛失常的話。

    但是,對於她跟雲皓這種同居關係,語-還是不敢苟同。

    見到紀菲,雲皓離去借宿的念頭顯然動搖了。

    他走到床邊,猶疑地說:「語-,如果你不嫌擠的話,那--」

    整個房間只有一張床,語-非常大聲地喊:「NO!」她拚命搖頭,「我不擠?!你別開玩笑了。」

    雲皓呆了數秒,會意之後大笑道:「老天!你以為我叫你陪我們擠一張床嗎?我可不希望明早起來就流鼻血,小生我不堪消受哦!」

    「你少不正經了。」紀菲推了他兩下,嗔怪道。

    「咦?你不就愛我這一點嗎?」

    打情罵俏之中,語-可以感受到他們眼波的纏綿。

    她開始後悔自己不該來了,或許壯著膽子隨便找家旅社還舒坦些。

    千辭萬謝地,語-婉拒了他們的好意,選擇了地板。

    熄燈後,四週一片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

    「不要啦!嗯……-姊會被吵醒的……」

    「抱抱嘛!這幾天你不在,我好想你。沒關係啦!她早睡得像死了般……」

    「可是--」雲皓火熱的唇已覆蓋住她,一陣「伊唔」聲終止了交談。

    語-調好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吐,她敢保證這個時候若有蚊子來咬,她定會大慈大悲地餵飽它。

    雲皓說得沒錯,她何止像死了般,簡直死了上百次……

    看來,明天流鼻血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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