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就吻我 第八章
    “你覺得我是不是該找葉耘談一談?”為敏仰頭向後,詢問著站在她身後的張常忻的意見。

    考慮了一整個下午,她還是決定要將事情的本末,完全的告訴張常忻,請求他的看法。此刻,她和張常忻雙雙並肩站在自己家的頂樓天台,九月的星空,有夏季的明媚閃爍,眨巴眨巴地在人的頭上,她娓娓地傳述著二伯和二伯母以及葉耘的事,然而,並沒有提及她和葉耘之間的事,不知道為何,那樣一樁私密的心事,是無從與人分享的,她開不了口。

    然而他或許也略知一二吧。

    楊恬如打來的電話,不就是他替她回擋的嗎?她有沒有告訴張常忻什麼呢?

    為敏始終不敢去問。對於葉耘,她有太多的矛盾和不知所措。

    張常忻摘下他那副金框眼鏡,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久久才說:“我不知道。在理,我和他接觸到機會並不是很多,對他的了解,實在有限。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的個性謹慎,不妄下判斷。稜線分明的側面,在黑暗中,顯得異樣柔和。

    “你想不想跟他談?”張常忻柔聲的問。

    為敏一震,張常忻晶亮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然後悄聲的說:“去吧!很多事情壓在心裡是不會有結果的。”

    張常忻拍拍她的肩,忽然問:“為敏,你開心嗎?”

    “嗯?”

    “我是說,你和我在一起快樂嗎?”

    “為什麼突然這樣子問?”為敏低著頭,聲音也輕輕的。

    他不是正攬著她?

    抱在懷中,哪還跑得掉?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不確定吧!有時候太幸福的境遇,總是令人有些不安的。”他用力攬緊了她,“為敏,我真的愛你。”

    為敏一笑,夫復何求,有人如此真心相待,“希望我雞皮鶴發,視茫茫而齒搖搖時,還能聽到這句話。”

    “會的。你忘了?我是學歷史的,越是年代久遠的事物,越能打動我的心。”張常忻俏皮的,他深情的凝望著為敏,緩緩地俯下頭,為敏直覺得低下了頭,他沒來得及捕捉她的唇。

    張常忻的神色有些意外。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還不習慣。”她有一些慌亂,將頭埋在他胸前,輕如呢喃的說著:“再給我一點時間吧!”

    “有何不可呢,我會很有耐心的,反正我已經追你那麼久了,再等一下又算什麼?我們有的是長長的一輩子。”他大度的,寬容的,充滿寵愛的望著她。

    “你越來越像中文系的學生了。”為敏笑他。我們有的是長長的一輩子——多令人心動的句子哪!

    “近朱者赤啊!希望我的老師可別認為我太沒有風骨,壞了歷史系的門楣才好!”

    和張常忻道過晚安後,為敏緩緩地踱進自己的房裡。

    坐在梳妝台的玻璃鏡前,她看到的是眼神透著幾許迷茫,幾許惶惑的自己。

    迷茫些什麼呢?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葉耘不是二伯親生的孩子,奇怪哪!她現在反而平靜許久,甚至還有送了一口氣的輕松!

    搖搖頭,看著電話。為敏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葉耘,我想跟你談談?”

    不好!太嚴肅了。

    “葉耘,你最近好嗎?”

    不好,太陌生的方法,假假的。

    “葉耘,我想見你。”

    唉——還是不好!怪怪的。

    為敏坐在自個兒的床上,抱著電話,模擬了數十個開場白,沒有一個適合的,不是太生分,虛偽的很;就是太熟稔的無間,有點奇怪!她抓不准她和葉耘的距離。

    頭一次,她覺得撥通電話給葉耘,竟是那麼困難。

    從頂樓天台下來後,她就反覆在房裡踱步子,好不容易決定和葉耘談一談時,卻又覺得這通電話竟是異常難下手。

    折騰了大半夜,才硬著頭皮,抱著電話,千難萬難的按下那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電話號碼。

    “喂?”電話才響了一聲,馬上被接起,竟是葉耘本人,為敏的胸口一緊,張開嘴竟無聲息。

    “喂?我是葉耘,您是哪位?”停了一會兒,對方沒聽見有人回應的聲音,再問了一句。

    一陣靜默,緩緩地在室內游移開來。

    “喂?”葉耘的聲音拔高了一些,有一些不耐煩的。

    為敏道心跳怦怦怦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剛才預先設想的開場白,一句也沒用上,她啞口無言的握著聽筒。

    仿佛是種默契,半晌,電話那頭竟也靜寂起來,無聲無息。

    電話掛上了嗎?他還在聽嗎?為什麼沒有回應?為敏腦袋昏昏沉沉的同時,葉耘的聲音卻清晰起來。

    “為敏?”電話那頭清楚地喊出她的名字,他知道是她!說不出理由的,她突然覺得有些委屈,眼眶不知不覺就濕潤了。

    “你在哪兒?”對方又問,聲音有幾分遲疑。

    為敏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在家。”她的聲音還是摻了些哭的鼻音,一聽就分分明明。

    葉耘沒說話了,靜靜執著話筒。

    “你和二伯提那件事了沒?”沒有開場白,沒有問候語,為敏直接就進入主題。

    換葉耘那兒悶不吭聲起來。

    “葉耘——”

    “明天有空嗎?我去看你再談。”葉耘對她說著。

    留了時間,她掛上電話。

    默默坐在柔軟的床褥中央,許久她才驚覺的用手背抹去臉上殘余的水氣,為什麼會掉眼淚,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當葉耘的熟悉嗓音,低靡的飄閃進她耳裡,一種壓抑了許久的沖動,又驟然深深擴散,淚水就不由得墜下。

    明天,明天就可以見到葉耘了!

    躺在床上,閉上眼的那一瞬,她竟始終都沒想到母親要她勸勸葉耘的話!

    明天!和葉耘見面的明天,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帶著一些不安,一些期待,葉為敏進入了夢鄉。

    鬧鍾毫不遲疑,毫不留情的鈴鈴作響,為敏勉強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睡眼惺松中,為敏猶記得第一堂有課,匆匆的盥洗後,她刻意挑了件嶄新的紫色碎花窄身襯衫,搭上一條水藍色的寬筒牛仔褲,俏麗中不失一種嬌媚的味道。

    依慣例地,她坐上她習慣的位置,懶懶的攤開書本,雙手支著下巴,眼光落在窗外亮亮的綠意中,怔怔地就發起呆來。

    她就這樣恍恍忽忽的等著上課鈴響,隨著周遭同學的動作而翻動書頁。台上教授張張合合的嘴型,她根本辨別不出有任何意義,

    “小妞,你怎麼啦?心神不寧的?”趁著講台上講的口沫橫飛的教授,翻轉身去板書的片刻,坐在為敏身旁的王蔚晴用手肘撞撞她,低聲問著。

    為敏搖搖頭,擠出一絲若無其事的笑容,“沒有,昨晚沒睡好。”

    “該不會是和那塊牛皮糖吵架吧?”最愛捕風捉影的小艾,臆測著她臉上的些微郁悶。

    “你少烏鴉嘴,人家還在濃情蜜意,如膠似漆的階段呢!哪來的架可吵,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在害相思啦!”短發俏麗的何倫不甘寂寞的也插上一句。

    “不會吧?為敏?”王蔚晴挑高了眉,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她。

    實在會被這些好事者打敗!為敏被她們逗笑了,“胡扯!”她和王蔚晴一向對校園中那些無時不刻搭黏在一塊的情侶很感冒,談戀愛歸談戀愛,保留部分個人單獨的生活,也是必要的。想念常忻?也昨晚才見到他呢!兩人又是鄰居,不怕碰不到人,就怕見面次數太頻繁,很容易就“兩看相厭”!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虧這伙寶貝蛋想得到!偏偏王蔚晴仍舊拿著懷疑而調侃的眼光看她,無計可施的當兒,為敏只能假裝少根筋,把自己的注意,重新召喚回書本。

    下課鈴一大作響,王蔚晴顧不得老師還在,揪住為敏的胳膊,“嘿!我瞧得出來你有心事,老實招喔!”

    為敏一面回頭朝她扮了個無奈的鬼臉,一面往教室門口去,突然,她撞上了一堵牆,肩膀臂箝扶住。

    她猛然一望,葉耘就站在她跟前,雖然昨夜約定了,但他近在眼前,仍不免令她幾分訥訥。

    “走路不看路的毛病,仍沒改!”葉耘淡淡的說,一手接過了她的大背包。

    “啊!”叫出聲的是王蔚晴,為敏有點局促,也許是王蔚晴的驚呼,附近有幾個同學好奇的投去一瞥,看得為敏更是惶惶。

    “蔚晴,我有事先走了!”為敏對身旁的好友說,葉耘亦向王蔚晴點頭致意。

    望著兩人行去的背影,王蔚晴心裡浮上一個大問號:“小妮子最近在走桃花運嗎?”

    她的眼裡出現了一抹深思的神色,望著為敏和那個不知名的高瘦男孩,背影漸漸的消失在她的眼界,吐了一口氣,她也迎向陽光裡。

    陽光紛墜的校園裡,來來往往的學生都散發著屬於青春的馨香,絮絮白雲,悠然地掛在淺藍色的天空中。

    “剛才那是我們中文系的系花。”為敏主動開口閒話家常,視線透過眼簾,落在葉耘身上,他似乎又瘦了,原本就沉靜的他,更顯得幾分深沉。

    “真的呀!真後悔剛才沒清楚欣賞。”葉耘淺淺的一勾嘴角。

    什麼話?沒注意到?王蔚晴就像一顆熠熠發光的星星,擱在哪兒,都會引起騷動的,沒看見?簡直是對系花的不敬。

    “該看的沒看到,那你看到了什麼?”為敏不經大腦就沖口而出。

    一瞬間,只看到葉耘有意無意的掃了她一眼,她的心髒無端的加速奔跳起來。

    “去學校後的‘淺留軒’吧!那兒的咖啡不錯。”為敏急忙轉移話題。

    葉耘只是笑笑的應允。

    “淺留軒”的裝璜是模仿英國古堡的布置,頹圮失修的韻味,加上牆延蔓生而下的黃金葛以及昏黃淡淡的燈光,都令人有種錯置的感覺。他們仿佛從陽光底下,迅速墜入夜裡。

    “昨天媽媽才告訴我你的事。”侍者送來香郁的維也納咖啡後,為敏說。對於自己能和葉耘坐在這裡開誠布公道談話,她自己也有幾分驚奇,自從昨天中午看了信後,原本以為自己更加不能面對葉耘的,哪知事實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她竟然有種竊喜的愉悅!

    “你跟二伯談論嗎?”為敏又問。

    葉耘搖搖頭,望著為敏那張坦摯加上詢問的臉,他如何能把心中那份卑微的奢想說出來?恢復本姓後,他就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等待她的回音!雖然在繁葉山莊中,她不曾接受他,但愛情豈容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他心中一直有個不敢戳破又無力實現的夢想。

    “你爸爸……我是說親生爸爸怎麼說?他的太太……又怎麼說?”為敏企圖讓自己的措辭不要太尖銳,可是,她又有那麼多的事想問他呀。

    葉耘又再度搖搖頭,“他始終沒有再娶……沒有太太!”

    “啊!”為敏意外的輕呼。

    “家中雖然強迫他和我媽分開,在他的堅持下,卻也始終再沒有論及婚嫁。”葉耘簡潔的說著。

    “那麼你是他唯一點子嗣了?”為敏對他所說道一切,是那麼意外而震驚。

    葉耘望著她,原本以為她是來做說客,堅決反對這檔子事的,然而她的表情卻告訴他,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的心裡陡然泛起一種強烈的失落感。

    “那麼你是必定要跟生父姓羅!”為什麼她的聲音竟有一絲幾不可察的喜悅?

    “你那麼希望我不姓葉?那麼希望和我斷絕所有的關系?”葉耘忍不住一口氣的說,心情的苦澀自不在話下。“沒想到我竟有這麼惹你生氣,為敏,經過了那樣一次事件,我們心中都有疙瘩,葉耘不會再是葉耘,葉為敏也不會再是葉為敏!”他推開椅子,有奪門而逃到沖動。

    “葉耘!”葉為敏睜大了大眼,她從沒見過他那樣激烈猛動。

    “為敏——”葉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抱歉我的自私弄擰了我們原本美好的情誼。”說畢,他殷紅了雙眼,走了出去。

    為敏不發一言的怔坐在位置上,天哪!她是要跟葉耘談他的身世,怎麼又轉回他們的問題!他又以為她恨不得他遠離她的生活,從此不再出現。

    可是——不是這樣啊!不是這樣啊!

    她說錯了什麼嗎?還是態度不對?

    不行,她得跟他把話說清楚!為敏趕忙付了帳,沖出“淺留軒”,白花花的太陽下,哪裡還有他的影子?她失神的站在街口。

    “為敏!”隔著街道,她竟然又遇到王蔚晴,她興沖沖地跑到她身邊,“真巧!咦?白馬王子呢?”她的眼光溜了溜她身邊。

    為敏木然的佇立著。

    “別告訴我不是!我看到你看他的眼神了,你這家伙,一個暑假下來,可干了不少好事哇!”王蔚晴逮到小辮子般的,指了指為敏道鼻子道:“好好的跟我說說,這個神秘人物,還有那麼張常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哇!”為敏陡然哭了起來,眼淚墜地的那瞬間,她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愛上了葉耘,一直。

    “去跟他把話說清楚!”王蔚晴看著淚眼婆娑的為敏終於將整個事件告訴她後,給了她一個結論。

    “他一定是以為你很討厭他啦!打從心裡抗拒他的。”王蔚晴分析著她所聽到的“故事”,鄭重的點點頭,肯定的說:“一定是的,他千方百計,輾轉寫了那麼多封信給你,你都沒反應,他當然以為你不接受!何況你們之間的關系特殊,對他而言,更是破釜沉舟的冒險。”王蔚晴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是被人追求的經驗,倒不計其數,深諳其中三昧。

    “你知道嗎?雖然男追女始終是愛情游戲中的常數,但大部分的男孩子,並不如我們想象的勇敢,女孩子的拒絕,對他們而言,也是很打擊自尊的,很令人沮喪的。我想你或許已經給他太多的挫折了。”

    為敏苦惱而無助的抬起頭,“我一直不知道,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世。”

    “是呀,沒有人怪你!可是,在這樣不知道情形下,你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定他的感情。”

    “我一直認為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這同時也曾是她的掙扎呀!

    “所有你始終躲避著他嘛!好啦!現在你知道你和葉耘並沒有實質的血緣關系,他的感情是正常的,沒有離經叛道,而你呢?”王蔚晴的聲音輕柔起來,緩慢而穩定的說:“你如果真的喜歡他,就該去告訴他,被蒙在鼓裡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呢!”

    為敏抬起霧蒙蒙的眸子,不確定的問,“我可以嗎?”畢竟名義上,葉耘還是她的堂哥呢!

    “愛情什麼不可以的。”王蔚晴開玩笑的接續道:“你不知道它有石破天驚道非凡神力嗎?如果有困難,也能有解決的勇氣的!”王蔚晴拍拍為敏的肩,“我相信你不是個怯懦的人。”

    是嗎?

    是的,是的!她心底有簇小小的火焰在熱切都跳動著,葉耘不是時常說她膽大包天?

    她葉為敏道勇氣和膽子多著呢!

    望著好友鼓勵而溫暖的微笑,為敏陡然覺得自己堅強了許多,最起碼她還有王蔚晴的友誼呢!

    她的耳邊驟地響起王蔚晴的話:“愛情不靠緣分,不靠天注定,靠的是你的心和勇氣。”

    可不是?

    每個深陷戀情的人兒,都是一名偉大的勇士。

    葉為敏——也是一名勇士。

    “為敏,你可得好好的勸勸葉耘。”

    當為敏告訴母親她要去找葉耘時,母親又在一旁殷殷切切的叮嚀著,囑咐她要和葉耘溝通!

    “喔!”她漫聲應著,心裡想的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她才巴望葉耘不要姓葉呢!這麼一想,她的臉驀然添了幾分潮紅,天哪!她到底喜歡葉耘多久了?這種要命的感覺,居然潛伏在她生命中那麼久,久到她始終認為那是理所當然,是應當地!

    是她太遲鈍嗎?到現在才發現?不!不是的,早在葉耘吻了她的時候,她就愛上他了,她當時的害怕疑懼與逃避,全都只是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罷了!她要告訴葉耘!如今回想起來,當初的紊亂,全都化成葉耘溫柔的面目,一舉一動,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原來都是其來有的!哦!她要告訴葉耘!她早就陷溺在他無邊無際,寬廣惻怛的柔情中,不可自拔了!

    她要去向他坦露她的感覺!

    披上外衣,她匆匆向父母交代了一聲,便出門了,夜涼如水,雖然白日被充斥著夏季的熱鬧喧嘩,太陽驕驕的赤曬著,入夜後,初秋的行跡,卻不自覺的沾染了夜晚的霞色,沒披件外套,還真有些微涼。為敏騎著自己的輕型機車,噗噗地發動引擎往目的地去:葉耘的實驗室。那地址還是母親向二伯母打聽來的呢!

    當車子停在靜謐校園的停車棚裡,她摘下安全帽,環顧四周一眼,葉耘的學校座落在繁囂的市區裡,仿若一處淨土,她走在校園中,校園沒有因夜晚的到來而添上幾分的沉靜,校園中有著是另一批在月光下行走的夜間部學生,生活一樣是忙碌而迅速的。

    按照地址,她找到了實驗室位處的大樓,毫不猶豫地推開厚厚的玻璃門,走了進去。實驗室位於六樓,按了電梯,往六樓攀升,電梯門一打開,走廊上靜悄悄,大部分的房間是寂靜而黑暗的,只有盡頭的兩間房間是明亮而透著燈光的。

    離明亮的房間距離越近,她的心竟開始有些緊張,突然,一陣刺耳的大笑聲爆裂出來,為敏一愣,那肆無忌憚的敞朗笑聲,好像是——為禹?除了他以外,誰有那種本事,制造出那種誇張的大笑!

    可是,為禹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她還在納悶的同時,室內又爆出另一陣大叫:“為禹,你饒了我吧,別幫倒忙!”

    是楊恬如?

    她也在這兒?可真熱鬧,為敏腦筋一轉,猛然記起楊恬如是葉耘的同學,她當然在這兒的!一時間,她佇立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敲門。

    隔著薄薄的一層門板,葉耘就在裡面吧?她反而害怕怯懦起來,垂下的手臂,就是聚集不起足夠的力量,扣一扣門!

    在繁葉山莊中和為禹、楊恬如沖突的場面,再次浮現葉為敏的腦中,她的心中真是百味雜陳,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霍地一聲被拉開,她毫無防備,毫無預警的杵在門口,動彈不得。

    “為敏——”為禹首先大叫起來,“你不出聲地站在這兒想嚇死人哪!”他往後面跳了一步。

    為敏瞪大眼睛,望著面前剃個大平頭,頭上稀稀長著像堆“韓國草”頭發,兼又曬得如黑炭般的為禹,這……這是誰嚇誰啊?

    楊恬如從為禹的肩後探出頭來,見到站在門口的為敏,不覺也一愣,但只消一秒鍾,她疑惑的表情,馬上轉換成一個了解的微笑。

    “啊!糟了,我發誓不跟你說話了,除非你為自己在繁葉山莊野蠻的行為道歉。”為禹赫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氣乎乎地瞪視著為敏。

    為敏乍聽一下,一抹尷尬的神色湧上她的臉頰。

    “哎呀!你在說什麼?餓昏頭啦!為敏哪有對不起你!一見到人就凶巴巴的!”出來打圓場的竟然是楊恬如,她一把推開為禹,急忙岔開話題,她還沒跟葉耘提過那回在繁葉山莊和為敏的沖突。

    葉耘見到門外的為敏,一陣心痛強烈的席卷上他的胸坎,他的臉色驀然白了!他勉強勾起一抹微笑,避開為敏望著他的眼光,難以承受!

    “大家正要去吃點東西,為敏一起去吧?”楊恬如笑瞇瞇地對大伙說,征求大家的意見。

    “只怕人家見著我會影響食欲!”為禹對於為敏傷害了楊恬如一事,猶有憤怒,為敏那可惡的家伙,真是被大伙寵壞了,簡直無法無天之至。沒給她一些教訓,實在不甘心!

    “為禹——”楊恬如發聲抗議,她才不介意繁葉山莊那檔子事,今天為敏來,當然不是找為禹抬槓的,她靈敏的直覺告訴她,前陣子她努力湊合她和葉耘的事,或許即將有轉機,她才不容許為禹這個渾人,破壞了這個契機呢!

    “閉嘴啦!”楊恬如似嗔似怒的眼神,只消一秒就令心有不甘的為禹安安靜靜。

    “走!”楊恬如一手拉著葉耘,一手挽著為敏,大方的向前邁步。

    “喂!”為禹吃味地抗議,“恬如,你拉錯人啦!”說著便用力擠開葉耘,挽住了楊恬如的手臂。

    為敏的嘴角浮起一絲悄悄的笑容,為禹的粗枝大葉和楊恬如的纖巧解人,簡直是上帝的絕配!

    四個人鎖了實驗室,叫輛計程車,揚長離去。

    “想吃什麼?”楊恬如率先發言。“西餐還是中餐?”

    “別虐待我吧?好不容易部隊休假,每天在軍中吃大鍋菜,吃的我苦不堪言,想死那些美味的台灣小吃……”說著,為禹咕嚕了口口水,仿佛那些香噴噴的美食,就在眼前勾引著他空空的胃囊。

    “好呀,看你這麼勤奮的跑來看我,就好好的慰勞你一番吧!我英勇的大頭兵。”楊恬如把為禹那套逗趣的幽默,學了個十成十,為敏不禁側目,愛情的力量可真強大呀!潛移默化的功力,不容小覷。

    車不久就到了人潮雜繁的夜市,四個人走在人群中,只見為禹不停地大呼小叫:“我要吃這個!”“我要吃那個!”“哇!人間美吃,吃一碗吧?”只見為禹一攤一攤的大塊朵頤,左右手各拎了好幾袋零食,和楊恬如嘻嘻哈哈的走在前頭,而葉耘則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旁,還生分的保持了“安全距離”!她偷偷瞄一眼,葉耘臉色深沉,看不出表情的。

    他又把自己真正的情緒壓抑下去!為敏心忖著。葉耘一向含蓄內斂的,就是這種害死人的溫吞,所有的事才會一波三折!害苦了自己,連他自己也遭殃,誰教她竟然喜歡上他呢?

    她再次偷偷瞟了葉耘一眼,一抹惡作劇的調侃念頭,跳進她的意識——陡然,她雙手挽住葉耘的右臂。

    “我要吃這個!”她用力扯住葉耘,往旁邊的一攤子一拐,她也學起為禹的行徑。

    攤子上的老板熱情的招呼著,“好吃咧!小姐,你要吃什麼?”是個賣炭烤的攤子,為敏自顧自的挑了一只肥嫩多汁的雞腿,雙手攢住葉耘的手膀,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她隨意和攤子老板閒聊著,大半個身子靠在葉耘身上,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卻機靈地覺察到葉耘的身子僵了僵,他沒有掙開,葉為敏在心中的笑容更囂肆了。

    接過了香噴噴的雞腿,她深深吸了口氣,“嗯,好香。”隨即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後將雞腿遞到葉耘的嘴邊,幾乎是不容人拒絕的。

    葉耘幾近勉強的咬了一口。為敏心中偷偷地好笑:明明是美食當前,他的表情卻仿佛下肚的是斷腸毒藥。

    “走快一點,不然會和為禹恬如走散。”葉耘費了好大的氣力才若無其事的說出這句話,為敏挽著他的臂膀,她身上慣有的馨香,在吵雜的夜市,紊亂的氣息中,竟然異樣清晰的飄進他的鼻翼,他混亂了!

    為敏心裡想些什麼?她不知道這樣靠近他是危險的嗎?

    “不要!”為敏耍賴的聲音,傳進葉耘的耳裡。“他們會認得路的。”不容他分辨,她強挽著他去逛各式各色吃的玩的用的攤販,然而夜色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濃重起來,回到為敏停放機車的車棚,時鍾上的指針,早已滑過十二時。

    幽暗的車棚內,幾乎是全然的黑暗,只留了進出入口的一盞微暈的路燈。

    葉耘終於沉默不住了,他強抑心中的振動,硬生生的想卸下為敏縛在手臂上的手,但為敏用了比他更堅持的態度,抓住他。

    “為敏——”葉耘的聲音是疲累無力的,“不要逼我。”他知道她努力想恢復繼往純淨無雜質的情誼!但他克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再任由為敏在他生活中來去,在身旁停留,卻不能喜歡她,不能碰她,他真的會崩潰!

    然而為敏只是緊緊抓住他的手膀,不肯也不願松手,她握得那樣緊,葉耘甚至感到手上有些生疼。

    “為敏!放開我!”葉耘深吸了口氣,心下的唯一念頭,是逃離這個幾乎要把他逼瘋的境遇。

    “不要!”為敏仍堅持。

    “你明知道我們不可能再回到以前!我對你的感覺正常不起來!你明白嗎?我……我喜歡你喜歡的快要瘋掉了,可是我不能,你要我怎麼辦?”這或許是他最強烈的表示。

    “要你繼續喜歡下去!”為敏激動的沖口而出,葉耘仿如電擊般,杵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她說什麼?

    “我不管!是你先吻我,你要負責。”為敏聲音細如蚊蚋,雖然黑暗中分辨不出她臉上的神色,她還是羞怯的低下了頭,天哪!這話聽起來好熱,熱得炙耳!

    “你……說什麼?”葉耘的聲音沙啞,哽著問。

    為敏心中一熱,葉耘聲音裡的激動滄桑和酸楚,讓她忍不住想掉淚。抬起頭,她掂起腳尖,溫潤的唇,碰上了葉耘冰涼的唇,微啟朱唇,為敏柔軟的舌尖,悄悄緩緩地滑進葉耘的唇,纏綿的,燙人的游動著,久久,一滴滾燙而帶著悱惻的眼淚,滴落她的面頰,是葉耘的眼淚?

    為敏閃動著晶亮潔淨的眸子,仰著頭看葉耘,淘氣的笑容再度出現在她臉上,慧黠一笑,她故意問:你干嘛哭?不喜歡被我吻?”真令人絕倒,這小妮子頑皮得趨近可惡了。

    “對!”葉耘雙手一箍,把為敏緊緊圈在懷中,“我比較喜歡我吻你!”說著,他的唇再度覆蓋在她還來不及抗議的咕噥中。

    相同的實驗室中,相同的明亮燈光和嶄新的、雀躍的心情。

    “你什麼時候發現你和二伯不是親生父子的?”

    實驗室的角落,擱了組小小的沙發,為敏脫了鞋,屈膝坐在沙發裡,倚著葉耘厚實的胸膛,她弓著背,雙手環抱著膝,問。

    “很久吧!”葉耘撫弄她怎麼也不肯服順的短發,沉思著,“還記得我爸出車禍那件事嗎?”

    “嗯。”怎麼不記得,二伯那次腿骨折,她還根爸媽一起到醫院去探視他呢,仔細想一下,那時葉耘還在念高中吧?

    爸急救要輸血,請病人家屬去捐血!我媽的血型是B型的,爸是O型,我卻是A型的。“葉耘說著。

    很簡單的遺傳定律,大家都知道的,但葉耘在那時初次聽到時,一定又疑悸又驚慌吧?為敏不由得握住他的手,擱在自己膝頭,貼著自己的臉頰,葉耘手指尖上的寒氣,一點一點在化開。

    “我覺得疑惑又納悶;私底下再拿爸的血液檢驗去求證,自己又去偷偷做了一次精密的檢查,結果告訴我,我不可能是爸的兒子!“葉耘淡淡的回憶往昔的事,當初的痛苦已然沉澱,然而那種惶然而不知所措的心情,卻已然清晰歷歷。

    “好幾次我想找爸問個清楚,但是每回話一到嘴邊又都強忍著咽了回去,特別是他對我又實在是好得沒話說……就算是親生父親也不過如此,我一直告訴自己該知足,有些事到底是毫不知情的好,又何苦直直去逼問追究?直到大一那年,他——來找我!”葉耘深幽幽的眼光,陷入屬於回憶的迷蒙。

    為敏動也不動的,也跟著他陷入記憶之中。

    “他姓夏,好陌生的姓,是不?不知為什麼,對於和他的第一次見面,我的印象始終很深刻,那天我剛好有課,上完課走出去,他就在教室後門等我,一見到他我就愣住了,你知道嗎?我長得很像他,簡直像是翻版,班上有同學一見到他,就拍拍我的肩,朝他就一喊:‘伯父’!葉耘居然淡淡一笑,“二十年沒見過自己的爸長得什麼模樣,相見竟然也就這麼平淡無奇,理所當然的,想象中骨肉重逢的親情倫理大悲劇,根本沒能上演,我仿佛跳過了這一個畫面,直接認了父親……”他頓了頓,接著道:“就在那一天中,我澄清了心中的疑惑,包括那一段和母親刻骨銘心的感情,你知道嗎?為敏,整個事件最令我震撼的部分,不是我的出生而是爸爸對我的感情和付出。”

    為敏點點頭,明白葉耘所說的“爸爸”,是指她的二伯。

    “有時候我都不由自主會想他那樣愛我的母親,為什麼會容忍我這樣一個污點,一個錯誤,無時不刻的出現在他的眼中?

    “因為他愛的深刻,愛得雋永,愛得了然,愛得寬容!”為敏輕聲訴說。

    誰說情人的眼中容不下一粒沙?這樣無私的愛情多像一彎清溪,濯淨了蒙塵的美好心靈,消弭了世事所造成的許多無可奈何與丑惡。

    “為敏!”葉耘的聲音如夢輕喃,卻有一絲猶豫。

    “嗯?”她應著,臉頰仍貼在他已然溫熱的手掌,她眷戀與他的每一刻接觸。

    “我們真的可以相愛?”他害怕,漫溢的幸福,掬在手心中,那樣輕盈,那樣跳躍,那樣令人懼怕它的流逝啊!如果他和為敏要光明磊落,坦蕩蕩的在一起,你們他勢必先和葉家脫離關系。

    “讓我們一起去面對,去懇求好嗎?”為敏燦然一笑,王蔚晴說對了,愛情擁有非凡神力,能使平庸為神奇,化怯懦為勇氣。

    葉耘摟緊了她,“呵!為敏,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這樣的熱情,會把人蒸發融化了呢!”

    “對呀!早上還擺臉色給我看!要不是我厚者臉皮追過來……”她朝他扮了個可愛的鬼臉。

    “唉!”他歎了口長氣,“你不知道,只能看著你卻不能擁有你,得不到你的感覺有多酸楚,那是種殘酷的精神折磨,我真高興自己從這層折磨中翻身出來。”

    “嘿!我可還沒呢!暑假‘寄放’在你那兒的信,全部還來哦!”她現在正迫不及待的想看那些陳壓多時的信!

    為敏有些歉然,卻又有幾分氣惱,這兩種決不相容的情緒,同時出現在她表情多樣的臉上,令人心中愛憐更甚。

    “我一直以為那是你寫來道歉的,我不想要你抱歉的啊!我們那麼好的,不說對不起的呀!”提起那段疑懼又不知如何的日子,為敏的眼眶驀地濕潤了。

    葉耘一定也一樣難受吧!

    他們都不想讓彼此難受,卻陰錯陽差的苦了兩人。

    “我不知道那些是情書呢!”

    “咦?你不是不要了?害我著實傷心了好一陣子!”葉耘略帶戲謔的說。

    “不要?你想得美咧,那可是‘證據’呢!證明你的感情,你們這些學理工的,不是凡是都要求‘求證’?為敏索性頑皮起來。

    “證據是嗎?那還不容易?”葉耘一挑眉,眼眸之中,閃爍著一抹慧黠的神情和罕見的狂野,在為敏還沒意識過來之前,如雨點般甜蜜的愛情親吻,再度落下,令人難以喘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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